執手約 第6章
    關上房門,隔住那夾著細雪的寒風,她微微地笑著,回過身為他扑打粘在官服上的雪。

    脫下官服,木衡易來到床邊,見到床上擺著針線,旁邊放著件小小的衣襖,他伸手拿起,很漂亮的一件小襖,紅色的錦緞為面,襟上繡著的是一朵鮮麗的牡丹,領口和胸前的盤扣是金線做成的,只剩最下面的一個盤扣沒有做好了,看來是做給女娃娃的。

    看著他臉上露出安靜、祥和的笑容,她一時間竟有些走神了。

    「做給哪家娃娃的?這娃娃真有福氣,竟得了這麼漂亮的襖子。」

    荊心同臉一紅,收拾好床上的針線,自他的手上取下衣服,讓他半躺在床上,又給他蓋了薄被。今日外面很冷,他的手那樣的涼,要好好地暖暖才行。

    他任她拉著,被她安頓好,她是這樣,臉一紅話便也少了,可是他們之間湧動著的溫馨情愫卻從不因這女子的沉默而變淡。

    「大姐差人捎回消息說得了龍鳳胎,不知道那兩個娃娃會是什麼樣子?聽母親說,男娃娃像母親多些,那麼應該是更像大姐了?真好,大姐的容貌英氣得很,是我們兄妹中最像父親的一個,想來父親也是開心的吧?」

    荊心同坐在床邊,一隻手給他拉著,他總是這樣,回來了,無論多忙都要回到房裡同她坐會兒。

    「衡,給你泡壺茶?昨日母親差人來告訴我大姐的事,也捎來了一包龍井,聞著都覺得很香。」

    他睜開眼,其實對茶他知道得不多,從前也很少飲茶的,只是她來了常泡茶給他,所以也漸漸地習慣了茶的清苦和清香。只是,今日她可能做了一上午的衣服了,這茶不喝也罷。

    「你也累了,歇歇吧。」他向床裡挪了一下。

    她搖搖頭,累嗎?累的,這小襖子卻不如大襖好做,只是給他泡茶便似休息了,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她斂眉垂目等著水開,心中卻胡亂地想開了,上次水娘生娃娃的時候,她便想著哪日裡自己也能得個娃娃,今日知道大姐生了對龍鳳胎,又勾起了這想法。若是自己也有了娃娃,那麼會像誰呢?若是男娃,就多像衡些,要有他的儒雅,有他的穩重;若是女孩,也多像他一些,有他的英氣,有他的體貼。

    水撲了出來灑在爐上發出滋滋的響聲,他睜開眼睛,卻瞧見她想著什麼出了神,臉露出一種嬌羞的紅潤,他突然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心同?心同!」

    她猛地抬起頭,又急忙迴避他的眼睛。

    「水已經開了。」看著她迴避自己的視線,有些慌亂地拿開水壺,他猜她想著的與他有關,又瞥見那件小襖,或許也與小孩子有關吧。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正紅。我倒真的想喝你泡的茶了。」接過荊心同遞過了第一杯茶,木衡易一仰頭便飲下了。然後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

    她禁不住要問:「還要嗎?你已經喝了四杯了。」她用的可不是茶道中講究的如桃小杯,四杯過後,他應是不會再要了吧?

    他看著她,輕吟道:「一碗潤喉咽;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四碗即可了,平生沒有不平事,便是幸福了,怎敢多求骨清通仙腑生風呢?」

    這話引得荊心同一聲輕笑,她接聲道:「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色,婉轉曲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如此說來這飲茶的時辰可也不對了……這茶不似從前的清苦了,是嗎?」

    「嗯,是啊,與從前飲的龍井似乎有些不同。」

    「這是鳳凰茶啊!這茶產自潮州鳳凰山區,茶湯色澤微褐,茶葉條索緊、葉質厚實,很耐沖泡,說是能沖泡20次。這茶有桂花、茉莉、蜂蜜的味道,你喝出來了嗎?」

    她的語氣中竟充滿了戲謔,她真的變了,從前的她是萬萬不會這樣講話的,「好喝是挺好喝的,可是沒喝出來這麼多的味道啊。心同,再給我一杯,這次我慢慢地品嚐。」

    「這樣的話夫君可是要肌骨清了!」

    這聲夫君可是多久不叫了?今日說來已全不同從前那樣生疏了。嘴裡說著,她手中捧來了倒好的茶。

    沒有不平事,又得肌骨清,那麼是不是可以攜著她去那處她嚮往的水潤草長羊肥之地,不想社稷、不想王權、不想朝政,只寵著她,愛著她,生一群兒女,快樂、幸福地活著?入口的微苦茶香換醒了他,至少現在不成,以後呢?不要去想了,現在的幸福不要讓愁緒給擾了。

    「心同,下午我還要去宮裡,皇上有事找我。那就等明日吧,用過午飯我同你去趟如意樓,給你的外甥買長命鎖、如意鐲,討尋個吉利。明日還是集,順便到街上走走,雖是下午,但應比往常熱鬧些。」

    透過紗簾,看著這繁華的街道,她感到什麼都很新奇,逛集市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安陽城裡官侯家的小姐夫人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歷,她們從小被教著三從四德,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到廟裡走香火時才能出府。從前在容府,她極少出她住的閣子,她習慣了與外界隔絕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她過了二十年。到了木府有時聽小翠講些外面的生活,繁華、熱鬧於她只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蒼白詞彙。也許,成親那日說得上繁華、熱鬧吧,不過她蓋了喜帕,只聽得瞧不得,那日她已記不很清了,她只記得他扶住她的一雙手,溫暖、輕柔而有力。

    「此時已沒了上午那麼熱鬧了,若是那時候來,人可多著呢!」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還要更熱鬧?這樣不是已經很熱鬧了嗎?」

    街的兩旁都是些小商販,出售的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倒有不少稀奇的玩意,至少於她而言是新奇的。面紗掩蓋下的一雙秀目一時也沒有停歇,這樣的裝束真好,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側頭,感激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是他想出這樣的裝束:一頂寬沿的帽子,四下裡垂下輕紗,不會惹人注目,遮了她的面容又讓她放心地看著街景。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個賣泥人的小攤吸引住了,她走了過去垂下頭看著攤上的泥娃娃,一個個憨態可掬,說不上栩栩如生,但可愛得很。她躊躇著想拿起一個看看,卻又怕這不合禮數,她忘了,她這樣「拋頭露面」已是不合禮數了。

    「你喜歡哪個?」

    見她垂首不走,他便知她是喜歡上什麼了。看來,她真的從不在外面走動,這種賣泥人的攤子很多,這裡賣的都不是上品,「我帶你去一處更好的。」說完,便拉起她的手要走。

    這時,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走上來,「公子、小姐,喜歡哪個……我、我的都很便宜。」男孩似乎有些著急,說起話來竟有些結巴了。

    看著他稚氣卻又有些成熟的面孔、看著他清澄卻充滿焦急的眼睛、看著他無奈又疲憊的神情,荊心同怎麼也邁不開腳步,她抬起頭,有些乞求地看著木衡易。雖隔著那面紗,他卻依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不是看著,是感到的。

    「嗯,小泥人倒是可愛,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沒有。」就買一個吧,他也同情著那個男孩。

    男孩的神情裡分明有著一種雀躍,「小姐看看,這裡還有,都是我爹制的,用了十二分的心呢!」他自身後的小箱裡又捧出幾個,彷彿捧著什麼寶貝一般。

    她的目光被一對瓷人吸引了過去,她把那對瓷人放上手心。女孩子鳳冠霞帔,秀目低垂,雙手微絞著一條紅色的綢帶;男孩子昂首挺胸,一副神氣像,用綢帶牽著女娃。這場景她如何不熟?她喜歡女孩臉上的羞澀與幸福,喜歡男孩臉上的興奮與快樂。她的手指撫過瓷娃娃的面容,久久不願放下。

    「衡……」

    「很好看,買了這對吧!小哥兒,這個……」

    「公子,十個銅錢!不貴的,如意樓裡比不得這個好的都要一兩銀子呢!」

    「哦。」他笑笑,自懷中取錢,以他的俸祿來講這真是太便宜了!

    「小哥兒,」她也隨他叫著,「這個雕的是將軍嗎?很威武,咦?他使的是什麼兵器?」

    在男孩捧出的一堆小泥人中有一個瓷塑的將軍,刀刻般的面容,絡腮鬍子,一雙炯炯的眼睛裡發出懾人的目光,鐵甲銀盔很是威猛,最奇的便是他手中持著的武器,不是刀,不是槍,是……

    「呃……這個、這個是不賣的。」男孩的臉色「刷」地變白了,剛剛的雀躍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給什麼嚇到滿臉的惶恐不安,他一探身想從她手中取回那個泥人。

    見得他探了過來,荊心同心中一驚,一側身倒向木衡易的懷裡。

    「嗯?怎麼了?」

    他緩過神來,輕問。不待她答,就聽到那個男孩子急聲說道:「小姐,這個我拿錯了,當真是不賣的,小姐……還給我吧。」

    男孩的聲音裡竟帶了乞求的意味,這讓她不解,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讓男孩這麼害怕?

    「小姐,還給我吧,要不……這對瓷娃娃就給您了,請把那個還我吧!」

    看著男孩如此強烈的反應,荊心同和木衡易都感到很吃驚,為什麼?一個小瓷人怎麼讓他如此激動?兩個人都看向那個瓷人。

    她看不出什麼特別,就是一個很威武的將軍,若強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剛剛她說過的,武器很特別,她說不上是什麼,長長的桿,桿的前端有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好像是一隻鳥,一隻長著長長翅膀的鳥,這是什麼兵器?

    他看了身體一震,臉「刷」的一下變得蒼白,這瓷人他如何不熟?他日日叨念,夜夜所想,用心謀劃,精心設計為的是什麼?這瓷人做得粗糙面目並不像,但卻是十全十的父親的神態!他顫抖著自她手中取下瓷人細細地端詳,那於他來說已經模糊的影子頃刻間清晰了起來,父親刀刻般的面容、母親溫暖的懷抱、姐姐銀鈴般的笑聲、幼弟蹣跚學步的樣子,他乾澀的眼睛被淚水潤濕。這次再回安陽城,他還沒有到過那已經廢棄了二十多年的將軍府,他不敢回去,他怕太強烈的恨意破壞了他的計劃。

    他怎麼了?荊心同看著他變化不定的神情心中十分不解,再看見他眼中的淚,不由得心疼。她抬手,撫向他拿著瓷人的手,還未觸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射來,是他的,那是怎樣的目光?充滿了仇恨、充滿了憎惡,還……還有那麼深刻的痛苦。這目光使她的手停在半空,動不得。這目光是她所陌生的,縱使是剛進木府時,他看她的目光裡即便沒有愛,卻也有著她不明原因的憐惜,幾時見過他有這樣凌厲的目光?這目光不僅使她感到陌生,也感到害怕,那恨來自何處?濃濃的恨意好似化解不開的。雖然他調走了目光,可是,她依然感到了陣陣的寒意。

    看著他們男孩很無措,不知要說些什麼。

    「小哥兒,我是這位將軍的故人,你莫要怕,我……」他壓了壓翻滾的情緒,「把它賣給我吧,我……我定會好生珍藏!這錠銀子給你,全當我的謝意。」

    擱下銀子,他轉身便走。

    男孩失聲叫著:「公子……」看著他走遠,男孩的臉上分明有些害怕,他蹲下身子急急地收拾起來。

    荊心同剛要起步跟去,男孩叫道:「小姐,您的小瓷人。」

    自男孩的手中拿了瓷人,她輕聲道了句謝,一回身,哪裡還見得著那抹讓她牽掛的身影!他去了哪兒?這裡又是何處?從未自己出過門的她哪裡分辨得出方向?

    她在人群中輾轉,只想尋到那抹讓他安心的身影。可是,沒有,已不熙攘的人群中沒有她要找的人!她依著來時的記憶想要走回載她來到這裡的馬車處,可是她卻背著這個方向離遠了。

    走到一處偏僻的巷子,她停了下來,這裡是哪兒?她慌了,周圍是她陌生的建築,四下裡也沒有什麼人。他在哪裡?淚無聲地落了下來,不能哭,她要找個人問問。這時,拐角處走來三個中年人,她雖想問,可是一見都是男子便打消了念頭,扭身剛要走便聽其中一人問:「敢問可是木府的夫人?」

    聽此一問她安下心來,是他遣人來尋她嗎?「我是,你們是……是老爺派來的嗎?」

    那三人中年紀較大的人說:「是啊,夫人請往這邊走。」

    她沒有懷疑便與那三人走進了巷子深處,離她要找的人越來越遠……

    他手握著瓷人快步地走出了繁華的街道,見到自家的馬車便吩咐大成去尋夫人,又囑咐車伕在這裡等著便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他的心中怎一個亂字能形容,他不敢再看那瓷人,心中的痛意已經將他淹沒,他心中記著的有從前美好的記憶,也有最後一次回府時見到的殘破和地上牆上抹不去的血跡,府裡發生的一切他不曾目睹,但猜測得到一定很慘烈。他想回將軍府裡看看,卻也知道不行,便策馬來到了城外,一人一馬立在只剩枯枝的樹下,對著夕陽,說不出的淒涼與孤獨。

    待心緒平復了下來,又策馬返回,遠遠地瞧見自家的馬車還停在那裡,他心中升起一絲不安,怎麼還沒有回府?

    不待他走近,大成就跑了過來,「老爺、老爺,您找到夫人沒?」

    聽了這話他心中一動,怎麼?心同不見了?跳下馬,他一把抓住大成的手,

    「怎麼,你沒找到夫人嗎?」

    「沒有,我去了老爺說的那個賣泥娃娃的攤邊,可是那裡沒有人啊,沒有賣泥娃娃的人,也不見夫人,我又四處找,可是也沒有見著夫人。」

    木衡易晃了一下,是他不對,是他不好,她從不曾獨自上街,自己怎麼會扔她一個人在街上?當年之事她何罪有之?若是細算來,她也是受害的人,她應該恨自己才對的。若是她有什麼事,受了什麼委屈,想到這兒他不禁打了個冷戰,不、不會的,她是一個從未曾傷害過誰的人,上天不會這樣對他的。就在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走了過來,細聲細氣地問:「你是木大人嗎?剛剛有一位大伯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木衡易低下頭看到孩子手上拿著一張折起來的紙,心中感到不好,心同是給人劫去了吧。剛要伸手取過來,那孩子後退一步,「那位大伯說,大人會給我銀子的。」

    也不做多想,他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放到孩子伸出的另一隻手上,而他心中想的只是那個窈窕的身影,輕笑著的素面。拿著紙的手輕輕地顫抖著,他不知道展開來會是怎樣的結果,這一刻他終於知道她於他而言是什麼,是全部!終於,紙展開了——

    戌時,城東四條胡同,要夫人活命,一人來。

    荊心同躺在地上,雙手已被人從身後縛起,嘴裡也塞了布條,讓她喊不出來。地很涼,那涼氣一直浸到了她的心裡,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她抬起頭看看周圍,這是柴房?也許吧,她不曾到過平民的家裡,只能做猜想。外邊的是什麼人?要做什麼?這些人她見也未見過,但是看得出來不是為錢財,她的身上雖沒有銀兩,但首飾卻是值錢的,他們並沒有收去。更不是為色,他們掀去了她的帽子,沒有驚愕也沒有鄙夷,有的是一份瞭然,為什麼會是瞭然?想來是蓄謀的,可是,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衡?很奇怪啊,若是為了父親,他們應該知道她於父親而言並不是非常重要的,她是可以犧牲的。若是為了衡,那麼他們是誰?她動不得也喊不出,只能在地上反覆地猜測著。

    這時,木衡易已經走在了來這裡的路上。他的步大且急,他恨不能飛去。是誰,為什麼會劫心同?不會是容王的人,那麼會是誰?他們想要做什麼?思前想後,自四年前來了安陽,他從未與誰結下過樑子,到底為了什麼?

    來到約定的地點,看到了一個中年人,有些眼熟,彷彿見過卻記不真切,心中惦念著荊心同,他也未作細想。

    那人見他來了,低聲問了句:「來人可是木衡易木大人?」

    「是木某,請問在下的內子……」

    不待他說完,那人已經轉身走了,嘴裡還說了句:「這邊。」

    木衡易直覺不應跟去,但,荊心同在那兒,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走至胡同的交匯處,他被人從後面擒住,遮了眼睛拖著前行。走了一會,似乎進了個門,走幾步又過個門檻,然後他眼上的布被撤了下去。眼前是一處普通的民居,房裡擺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房中有三名男子,一名坐在他的前方,一名押著他的肩膀,一名守在門口,看來是受過訓練的,他再一挫眼,見到了那讓他牽掛與心疼的人,她背對著門倒在牆角處一動也不動,似乎睡了,這麼冷的天,她躺在地上多久了?不等他開口,身邊的人朝他膝蓋後的腿窩處踹了一腳,他的一隻腳差點跪了下來。

    「你便是三年前的榜眼,容王爺的乘龍快婿,肅帝眼前的紅人木衡易?」坐著的那個人開口問道。

    「正是在下,閣下用這樣的方式接我來有失大丈夫的磊落!我的夫人怎麼樣了?」

    那人轉過頭一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這一笑不打緊,木衡易認出了他,是他,父親從前的舊部,叫……叫榮戰,對,就是他,他的臉上有一條由左眉頭劃過鼻樑直到右嘴角的疤痕。

    是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的聲音使她悠悠轉醒,他來了?衡,小心啊!整個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動不得,她只能在心中著急,這群人恐對他不利!

    「榮叔叔!」他低聲喚了一句,這一句驚得那人站了起來。

    「怎麼?你認識我?」

    她本想努力地轉過身,可是聽了這話,她驚呆了,他同這些人是認識的?他到底是什麼人?

    「真的是你?」木衡易有些激動了,「你不記得我了?那柄木劍!你不記得我了?」

    那人驚愕了,然後記起了什麼般不確定地問了聲:「大少爺?」

    木衡易點了下頭。

    榮戰幾步奔過來,扶起了他,「真的是你嗎?大少爺?你……你還活著?蒼天有眼、蒼天有眼!」不輕彈的淚水悄然流下,「二十四年了,我只道將軍已沒了後人。我……少爺,你是怎麼逃出來的?這些年你都在哪裡?」

    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榮戰突然推開了木衡易,諷刺地一笑,「不,你現在不是我的大少爺了,現在應該叫你木大人是吧?!你已經是容王的乘龍快婿了,你的身份尊貴,哪裡還是當年將軍府裡的大少爺?你姓木不是嗎?你丟了本姓,不是我的少爺!」

    她的心中一動,知道有什麼秘密要解開了!她突然希望自己不要清醒過來,她情願不要聽到真相,她但願……不,她不但願什麼,總是要知道的,也好、也好……

    然後聽到木衡易急急、激動的聲音:「我沒有!榮叔,我沒有!我記得自己是誰,  記得自己姓什麼!  」

    「你記得?你記得將軍?記得夫人?記得小姐?記得小少爺?記得那枉死的七十二條人命?你記得?你認賊作父,你早已不記得了!當年江辰把自己的孩子頂了你的名,若是知道你會變成貪圖福貴之人,他……他……」

    木衡易急切地搖著頭,不要給他安這麼多的罪名,他受不起的,二十四年來他從沒忘記過這些,「不!榮叔,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全部都記得!沒有一刻敢忘!我清清楚楚地記了二十四年。若不是這仇恨,我早早就追隨了父母,可是大仇不報我不能,不敢。」

    「當真?」

    「是!若不記著,為何考取功名?若不記著,為何投到荊顯棣的門下?若不記著,為何會做了他的女婿?榮叔,不出一年我便會向荊顯棣討這七十二條人命!  」

    他冷冷的聲音幾乎將她擊穿,荊心同心中一痛,險些昏了過去,耳邊傳來的似是狂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眼前也一片模糊,他們又再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

    「榮叔,你們怎麼來了這裡?」

    「我們在外地躲了十幾年一直伺機報仇,可是都沒有機會。去年進安陽,聽說你是荊顯棣寵幸之人,便想把你擒了問些他的底細,可你出入總是有人護著,正巧今日荊心同落了單……」

    「榮叔,心同是好人,與她父親不同……」

    「好人?不同?如何好?如何不同?虎父無犬子,奸人哪裡來的賢兒?」

    「榮叔,她是真的不同!」

    說話間木衡易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起,看到她蒼白的面容,觸到她冰冷的身體,他心疼得無以復加,最讓他驚心的是她的淚,難道她聽見了?

    「榮叔,你看她的臉,」他轉過她的臉,「你還記得程叔燒的那場火嗎?那時她只四歲!二十年,二十年來她被人嘲笑,被人嫌棄。她沒有罪!卻……」他說不下去了。

    真暖,這氣息是他的?他瞧見自己了?

    「少爺可憐她?少爺也在贖罪?因為她是老程燒的?老天弄人,當年怎麼沒一把火燒死那惡賊?」

    「榮叔,報仇之事魯莽不得,若一擊不中恐再無機會了。好了,榮叔,我得走了!若是報了官府,這事就不好收拾了!這裡不安全,榮叔,你們先出安陽城,到花汀村找一戶姓方的人家,說是我讓你們去的,在那裡先躲上一陣子。一切要小心,荊顯棣是個謹慎的人,千萬不可貿然行事!他日成事時,我會來尋你們。這些銀兩你們帶著做生活用,回去我也好作交代。」

    可憐?贖罪?她以為的愛戀原來是這樣的!成事?她的心中顫抖著,要來了是嗎?她的幸福就快要走到盡頭了是嗎?成的是誰?敗的是誰?無論是誰她都是痛苦的。真冷,是那寒氣侵入了她的五臟嗎?往日他的懷抱總是能溫暖她,為何這次不能?難道,冷著的是她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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