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文俏酒娘 第四章
    劉青樹一路笑著走進後堂,看到對面坐著的那個人,便開口道:「我才不過審了她幾句,嚇唬她的板子都沒打,你就叫人把我叫回來,怎麼,你還怕我不懂得憐香惜玉嗎?」

    端然穩坐在那張寬大的黃花梨椅子中的,正是溫廷胤,他冷淡地說:「你會不會憐香惜玉我管不著,不過這丫頭我用得上,你若是打傷了她,我豈不是白費這一番心思。」

    「這件事說來真有意思,既然你懷疑有人故意陷害她,就直接提醒那丫頭不就得了,何必非要這樣大費周章地救她?」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有人故意在設圈套,那丫頭也許無意之間知道了什麼秘密,才會被人盯上,想滅她的口。」

    「只憑她在路上差點被一根棍子砸到,就說她會被殺人滅口?你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

    「她當時遇險的地方,是一家沽衣店,我叫人去查了,那根棍子是從二樓掉下來的,但是我的人回來稟報說那間是空屋,根本沒有住戶,顯然是有人臨時利用了一下,否則哪有這麼巧的?」

    劉青樹沉吟道:「這件事,貌似簡單,背後其實有大文章,我這裡未必審得出結果,但現在把那丫頭收監,也不能收一輩子,總有要放出來的時候,那……」

    「既然你審不了,何不上交京城的刑部?」溫廷胤出了一個主意,「就說上面有話,關係重大,要求押解上京受審,這個燙手山芋也可以轉給他人。」

    「你說得簡單,押解犯人上京?先不說她根本就不是犯人,我不能無緣無故冤枉一個好人,再說,就算她是犯人,我總要先遞份呈報,待刑部肯接手,我才能派人送去。」

    「不必這麼麻煩,明日我就回京,人,我就給你一同帶回去。」

    溫廷胤的話讓劉青樹一愣,「你把人帶走?以什麼名義?替我押解犯人,還是……」

    「隨你怎麼說吧。」他像是懶得想這件事了,站起身準備要走,「明日正午開船,你派兩個差官把人送上去就好了,其他的事交給我。」

    劉青樹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廷胤,我認識你也有七八年了吧,從沒見你對誰的事這麼操心過,這人世上每天生老病死的事情可多了,你若是都像管這丫頭一樣去管,你不累死才怪!那麼大的家業還不夠你操心勞力?」

    溫廷胤沒理他,抬腳往外走時,又丟下一句話,「記得,明天正午之前把人送到船上去。」

    * * *

    次日,當江夏離被人押到海邊的時候,她依然沉浸在昨夜被無辜下獄的震驚之中,剛才差官把她從牢房裡叫出來時,她以為自己又要過堂了,沒想到卻是被帶出府衙,關進一輛馬車內後,竟被帶到了海邊。

    「差官大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她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該不會她還沒有被定案,就要被推進海裡吧?

    差官不理她,將她推到一排甲板前,那裡已經站了一名便裝的中年男子,看到她便問:「是劉大人送來的人嗎?」

    「是,人已送到,你們看看,若是人沒錯,就在公文上簽個字吧。」

    江夏離眼睜睜地看著兩邊的人「交易」自己,那中年男子在一份公文上簽了個字,然後對兩位差官拱了拱手。

    「辛苦兩位差官大哥了。」接著對她躬身道:「江小姐,請上船吧。」

    「上船?」她這才留意到不遠處的那艘大船……何其眼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瞠目結舌又滿頭霧水。

    中年男子笑答,「姑娘有什麼疑問,請上船問我們船主,他在船上等您。」

    咬咬唇瓣,她回頭看著那兩名還站在原地、手扶刀柄的差官。看來她雖然沒被枷鎖束縛住也逃不了,今日這條「賊船」,是必上無疑了。

    也許,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謎題,都能在那艘船上解開,但,也未可知啊……

    唉,既已落魄如此,唯有順從了。

    隨著中年男子的引領,她見到了溫廷胤,依然是在那間指揮艙中,他坐在寬大的桌子前,兩手交握,審視著面前那張碩大的海洋地圖,若有所思。

    當下人通報江姑娘已到時,他才側了側身,瞥了她一眼後說:「進來吧。」

    江夏離站在艙房內,背脊一陣陣的發涼。

    她一直認定自己是被捲入一個陰謀之中,也曾經猜想這些是否和他有關,但是當她真的被人從牢房中押解到他的船上時,她才確信自己真的猜對了,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有如此能力,可以隨意調動支配朝廷官府,對付一個平民百姓。

    「不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溫廷胤側過身看著她,「否則,妳現在已經披枷帶鎖了。」

    「感謝你?」她狐疑地問,「難道是你把我從監牢中救出來的?」

    「不算是吧。」他微微一笑,笑容詭譎地說:「只是做個順水人情。妳的案子太重,劉青樹審不了,只能將妳轉送到京城的刑部,而我正好要回京,就幫他這個忙了。」

    「這麼說,我要被押解上京?」江夏離冷笑一聲,「那還真有意思,我幾時變成了欽命要犯?」

    「妳做了什麼事,妳自己知道。我說了,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

    他不屑的表情激怒了她,怒道:「既然如此,溫船王為何不把我五花大綁,就不怕我這個犯人跑了?」

    溫廷胤好笑地反問:「茫茫大海,妳想跑就跑得掉嗎?我不綁妳,是礙於千姿的面子,她還不知道妳的事情,一會兒我就說妳要上京探親,與我們同船,妳應該也不至於非要把妳丟人的事情張揚出去吧?」

    江夏離連聲冷笑,「好,想得真是周到……我三生有幸,能坐溫家的船入京受審……」

    「的確有幸。」他望著她那張臭臉,「我勸妳還是好好想想,入京之後該如何為自己辯護吧。對了,還有……」他很壞心地衝著她眨眼,「如何面對妳的家人,以及,妳的前任未婚夫。」

    她真希望這一刻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就算不劈死溫廷胤,也要劈沉這艘船,她寧可死了,也不想背著莫須有的罪名被人侮辱。

    這時候,溫千姿也得知她上船的消息,滿是驚喜地趕來,一把拉住她的手。

    「江姊姊?妳怎麼會上船來?」

    溫廷胤斜睨著她,似是在用目光挑釁,看她敢不敢說實話。

    她瞪著他,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這要多謝溫船王的慷慨仗義。」

    「好說。」他轉過頭去,不再插話了。

    溫千姿還在好奇地問東問西,因船已經開了,顯然江夏離要與他們同船而行。

    事到如今,既然不願以犯人自居,她只能按照溫廷胤編造的謊言,暫時應付他妹子的諸多疑慮。

    溫千姿不疑有他,雖然也不解她怎麼會在一夕之間突然改變了心意,但依舊好心地安撫,「既然姊姊想回京看望親人,當然還是要坐我們的船最可靠,我早就說了,和家人相守的日子本就不多,姊姊一個人漂泊在外,怎麼會不想家呢?」

    她的沉默在溫千姿看來是因為羞澀,卻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比起外面的大海,更加波瀾起伏。

    這一趟回京之路,注定無法愜意,更不會是一條坦途了。

    * * *

    江夏離從來沒有坐船遠行過,以前雖曾坐畫船在京郊的湖面遊玩,但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實在禁不起一點風浪,有一次湖面上起風,船身不過晃動了幾下,她就噁心得兩天都吃不下飯。

    這一次乘船回京,不是一天兩天的路程,雖然溫家的造船技術堪稱頂尖,這艘大船又非常平穩,但船開了不過一個時辰,她就感覺吃不消了。

    溫千姿親自替她安排住進自己隔壁的房間,這房間雖比溫家兄妹的稍微差了一點,卻也佈置得很舒適,所有桌椅都用釘子牢牢釘在地上,不會因為風浪而滑動。

    她躺在床上,希望可以緩解暈船造成的噁心頭昏,偏偏無論怎麼努力都睡不著覺,頭還是暈得一塌糊塗。

    不久前溫千姿曾來看望過她,給她帶了些藥膏和一盤山楂果,說這些東西可以幫她緩解暈船,但她吃了用了,也不見有多大起色。

    差不多到了天黑時分,她開始不停地吐,吐得昏天暗地的,膽汁幾乎都要吐出來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更別說吃晚膳了。

    溫千姿來叫她用膳時,見她居然是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急忙叫來船上隨行的大夫幫她診視。

    還好船上備齊了草藥,大夫開了方子,就叫人去煎了一碗藥湯讓她服下,說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江夏離卸了頭上的釵環,將長髮散下,解了外衫,用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包裹住,胃部不適,頭疼不止,再加上前途渺茫,她忍不住將身子蜷縮在被子中,開始一陣陣地顫抖。

    「怎麼,嚇哭了?」忽然間,頭上傳來她最不想聽到的戲謔之音。

    她微微探出頭來,皺著眉說:「我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流淚。」

    「那妳做啥一直打咚嗦?還是妳被嚇到了?」他抱臂胸前,瞅著她,總是那樣鄙夷的笑,然後丟了一隻瓶子到她身上。「吃了這個。」

    江夏離強撐著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摸到那只瓶子,狐疑地問:「這是什麼?」

    「毒藥。」他把雪白的牙齒一露,還真有幾分陰森。「怎麼,不敢吃?」

    她賭氣地揭開瓶蓋,將裡面的幾粒藥丸全倒進嘴裡,也不用水送服,使勁嚼了幾下,就吞進肚子裡了。

    溫廷胤看著她笑道:「有點膽色,難怪可以殺人。」

    她將瓶子用力往他身上丟,他伸手一抄,穩穩接住。

    「江夏離,我是妳的救命恩人,可歎妳太蠢,不知道感恩。」

    「救命恩人?」她用被子將口鼻都遮住,冷笑之聲悶悶地從被子下傳來,「我怎麼覺得是自從遇到你開始,我就一直在倒霉?」

    「哦?妳是這麼想的?」他彎下腰,看著她冷汗涔涔的雪白小臉,笑容更加俊朗,「那我可以向妳保證--妳會一直倒霉下去。」

    江夏離盯著他,「為什麼?我幾時得罪你了?」

    「是的。可惜妳知道得太晚了。」他直起身,淡淡說道:「不過妳還有悔過的機會,等妳想起來了,若是來向我求情認錯,我可以幫妳洗脫罪名。」

    「慢著!」見他要走,她馬上強撐著坐起身子,「你總要給我些提示吧,是你在彭城的時候我得罪你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僅有的幾次鬥嘴,應該算不上什麼得罪吧?

    溫廷胤悠然轉身,「好,給妳一個提示……三年前。」

    她頓時愣住,傻呆呆地看著他離開船艙,艙門重重地關閉。

    三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小姐,既不得寵,也無姿色。

    溫家的大名雖然早有聽說,但和她家並無交集,她並不記得到府中做客的名單中,有過溫廷胤的名字,否則她那些一直夢想找個有錢夫君的姊姊妹妹們,豈不早就吵翻了天?

    可是,他又說自己曾在三年前得罪了他,便確定地點一定是在京城,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就頭昏腦脹了,這件事讓她更加頭疼欲裂,但也不知道是他給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大夫幫她開的湯藥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她這兩日太過疲憊,沒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沒想到睡到半夜,船身忽然開始劇烈搖晃,她幾個翻滾,竟滾落到床下,摔得七葷八素,猛地醒了。

    睜開眼,她發現除了固定的桌椅和床外,其他東西都叮叮噹噹地搖晃個不停,整個船身就像一個大搖籃似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起伏不定。

    她掙扎著爬起來,胃是酸疼的,但因為都沒有吃東西,已經吐不出什麼來了,她只能爬到門口,用力拉開艙門,哪曉得迎面一片海水打了過來,立刻將她半個身子都濺濕了。

    「回去!」一聲低喝隨著一個人影迅速地從旁邊衝過來,接著她被一個很大的力量推回艙房,房門再度被關上。

    她氣喘吁吁地看著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一定有驚恐。「怎麼回事?」

    「最普通的海上風浪,沒什麼。」他雖然也是一身的海水,但的確比她鎮定不只百倍。

    船身又晃了一下,她幾乎栽倒,他拉了她一把,她就這麼恰巧跌進他的懷裡。

    她喘息著連忙道歉,但雙腳發軟,根本站不住,幾乎要將他也拽倒了,於是他將她拖到床邊,從床下拽出一條長長的繩子來。

    江夏離瞪大眼睛問道:「你要幹什麼?」

    「妳若是不想骨折或摔死,這是最有效的保護自己的方法。」

    他把她塞進被子裡,然後用繩子將她和被子、床綁在一起,果然,無論風浪再怎麼大,船身再怎麼搖晃,因為床不會動,她也不會動了,可是,頭暈卻是止不住的,她掙扎了幾下,艱澀地說:「我……我又想吐了。」

    「妳還有得吐嗎?」他嘲諷道,轉身就要走。

    她在身後虛弱地喊了一聲,「喂……等等……」

    他又停下來,看她一臉憔悴,頭髮散亂,臉色白得像鬼一樣,除了可憐,還是可憐。

    「想讓我幫妳?」他站在床邊,俯身瞅著她。

    此時船身搖晃的情況比剛才稍微好了一些,但她眼中的他,卻仍在不停地上下左右搖擺。

    「你……知道怎麼治這暈眩嗎?」她不想向他低頭,但是不得不承認,在航行經驗方面,她與他有天壤之別。

    「吃了那麼多藥還不見好轉?」他坐到床沿,「那就還有一個辦法,可是……我怕妳不肯。」

    「我肯!」只要能止住這該死的暈眩噁心,讓她做什麼都行。

    那抹詭異曖昧的笑容又浮現到他唇角,「是嗎?這可是妳說的,不要後悔。」

    感覺到風浪的確漸趨平穩,他將繩子解開,將覆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掀開一角,一隻手伸了進去,按住她的胸口。

    她原本糾結的五官一下子更加糾結,瞠目結舌地瞪著他,似是想喊又不敢喊,張著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穴位叫鳩尾穴,專治暈船。」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一下一下按揉著那個穴位,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到她的肌膚上,她全身的皮膚隨之緊繃。

    他看著她羞窘的模樣,故意又將頭低了幾分,更靠近她,小聲說道:「可惜妳不敢脫衣服,否則按揉的效果會更好。」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她蒼白的臉頰,她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一動也不敢動地閉緊眼睛,眉心緊緊糾起,就像受刑似的承受著他指尖的力度。

    「妳也有怕的時候嗎?」他仍不停地諷刺她,「我以為妳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妳那篇爛文章裡不是寫著--殺身成大義,天地自飄零。誰能千秋歲,無非一夢醒。人生如夢啊……愛也好,恨也罷,都是一場雲煙,哪有什麼可值得畏懼的?」

    她倏然張開眼,緊盯著他嘴角的笑意,「你是柳舒桐的朋友嗎?你想說什麼?我都已經放手了,還有什麼愛恨可說!」

    「妳真的放手了嗎?若是放了,為何還要委屈自己躲在小小的彭城?若真的放手了,為何還要用本名寫什麼文章?妳想引得誰來同情可憐妳?妳以為妳抓得回那個男人的心嗎?告訴妳,男人之心最善變,我們喜歡的,永遠是最鮮嫩的花朵,而不是期期艾艾的路邊雜草。」

    淚水猛然湧入她的眼眶,她努力張大眼睛,因為只要自己稍稍闔上眼,淚水就會從眼角滾落。

    她恨死溫廷胤了!這個男人以前並不識得她,為什麼會如此瞭解她的心思?一句一句,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偽裝,將她最不願示人的那一面赤裸裸地剖析,卻將這件殘忍到底的事情,又做得如此漫不經心,滿不在乎。

    她咬牙切齒地說:「溫船王,我若是曾經得罪了你,你可以有千百種整我的辦法,但是你現在用的方法,卻是最最卑劣的那一種,讓人瞧不起!」

    他一聽,手指頓時停止按壓,眸光深沉地凝視著她,「妳錯了,江夏離,我現在用的,是唯一有效的辦法,妳該感激我的,因為妳自以為是的做法,根本救不了妳,能救妳的人,只有我而已。」

    * * *

    江夏離不知道自己這一晚是怎麼睡著的,隔天醒來之後,頭依然在暈,踩在地上的腳步都是飄的,彷彿船身還在搖晃個不停。

    她晃晃悠悠地來到銅鏡前,鏡中那個不人不鬼的醜樣子,讓她看了發愣好半天。

    這鏡子裡的人是她嗎?兩天前,她還是彭城最年輕的女掌櫃,開著小酒坊,寫著心愛的文章,有眾多人給她捧場,日子過得愜意逍遙。

    一轉眼,她成了殺人嫌犯,坐在這艘船上,駛向她不願回去的京城……

    她到底是得罪了天,還是得罪了地?為何要這樣折騰她?

    若當日她不賭氣離開家,就算她是家族中人人鄙夷的笑柄又怎樣,至少不會和殺人扯上關係,頂多一輩子嫁不出去而已。

    能怎樣?又能怎樣?江夏離,妳這一輩子就栽在妳這個要強的倔脾氣上!

    此時有人敲門,溫千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江姊姊,早膳準備好了,妳要吃嗎?」

    她沒有回答,因為根本沒力氣。

    溫千姿似是也沒有一定要等到她回答,就自行推開門,見她坐在鏡子前,便笑道:「妳已經起來了?怎樣,是不是也餓了?我叫他們給妳熬了點清粥,還準備了點鹹菜,妳別嫌簡陋,大夫說妳昨天吐到傷了脾胃,只能先吃這些東西。哎呀,我幫妳梳頭吧。」

    從鏡台上找來了木梳,溫千姿站在她身後開始幫她梳頭,江夏離自始至終都由她擺弄著,不發一語。

    待溫千姿替她梳好頭後,又說:「哎呀,忘了給妳帶一套乾淨的衣服了,妳等等……」說完便疾步跑回自己房間,拿了件雪白的衣服托到她面前,笑道:「江姊姊,這是我的衣服,妳先湊合換上,等回了京,我再叫人重新給妳備幾件。」江夏離看著那件衣服,終於感慨地開口,「你們兄妹的個性真的差好多。」

    「大概因為我們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吧。」看到她眼中的詫異,她解釋道:「我娘是我爹的二房,我三歲的時候她就去世了,五歲的時候爹也死了,我不是和妳說過,家中就由一位姑母主事?我們幾個孩子都是姑母撫養長大的,不過我一直黏著哥哥,他總說我是他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和他在一起,不會被他那張毒舌嘴欺負嗎?」

    溫千姿笑了,「起初是哭過,後來知道那不過是他說話的習慣,也沒有惡意,所以我就不在乎了。」

    婢女此時前來稟報,「小姐,我們就快登島了。」

    「好的,我知道了。」溫千姿將衣服放在床上,「妳先換衣服吧,一會兒我帶妳上島去玩玩,妳呼吸一下島上的海風,頭就不會暈了。」

    「上島?我們不是直接回京?」

    「不是,路上我們還要在這個島上停留一天。」說完,她便先離開了。

    突地船身一震,似是靠岸了。

    江夏離換了衣服,隨便吃了幾口清粥,就跟溫千姿下了船,踩在陸地上的感覺真是不錯,雖然她的身子依然有點輕飄飄的。

    舉目看去,溫廷胤已經站在前方,他負手而立,面前還有十幾名陌生男子,個個都身帶武器,但卻笑容可掬地和他說著什麼,這邊還有人忙著從船上卸下貨物。

    她好奇地問:「這些是什麼人,也是做買賣的?」

    溫千姿抿嘴一笑,「我說出來,妳要嚇死了。」

    「嗯?」

    「這些人是海盜。」

    江夏離真的嚇到了,「海盜?!」

    「是啊,為什麼溫家的商船可以在公海上肆意行走,這下妳明白了吧?我們溫家不在朝為官,雖然有自己的海上力量可以保護船隊,但是要和這些游勇的海盜打交道,一味用強是不行的,這些貨物就算是送給海盜的禮物,而他們也算講信用,每年拿了好處之後,就不會再打溫家商船的主意了。」

    她冷笑一聲,「都說官匪一家,原來不只是官匪,官、商、匪,三家都是相通的。」

    溫廷胤此時正好向兩人走來,聽到了她的話,諷刺地笑著,反問道:「妳這個靠賣文為生的人,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是啊,我不僅識人不清,不辨忠奸,而且不通常理,不解風情,真是天下第一的蠢人。」

    她突然嘲諷起自己,溫千姿聽了好困惑,「江姊姊,妳這是怎麼了?」

    他卻聽得笑容滿面,「難得妳終於看清自己一回,只是這蠢病可是最難治的,妳若是想治,我或許可以給妳一些很有用的藥。」

    江夏離綻開一個過分燦爛的笑顏,「那就多謝溫船王了。」

    溫千姿好奇地看著兩人,明顯感覺他們之間似乎不太對勁,想再多加探問時,忽然瞄到斜前方有道人影閃過,立刻笑著跑過去,「孔大哥!」

    看著她衝到一名海盜身邊,那海盜的身材比一般人高了一個頭,聽她叫他「孔大哥」?這人還真是孔武有力,人如其名!想到這裡,江夏離不禁笑出聲。

    溫廷胤聽到她的笑聲,回頭看她,「看來今天是活過來了,不是昨天那副死樣子。」

    一提到昨天,她倏然想起昨夜兩人曖昧的對話和曖昧的行為,一下子全身肌肉又緊繃起來。

    「過來。」他勾了勾手指頭。

    江夏離很不情願地走過去兩步,「溫船王有何事見教?」

    「若是我說,把妳賣給海盜,妳願不願意?」他笑咪咪地貼在她耳邊說。

    她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噴拂在臉上,一陣酥麻,不禁微微縮了縮肩頭,但緊接著又立刻斜眼瞪著他,「我不相信我能值幾兩銀子。」

    「可是這裡沒有女人,相比之下,妳就值錢了。」

    他迎上她不滿的目光,用一種想要看進她內心深處的眸光緊瞅著她,她想要閃躲他這奇怪的視線,卻又無法克制地被他幽深的黑眸所吸引。

    她還在恍神之際,他忽然一伸手,抓住她手腕,將她扯到旁邊的一艘小船上,她晃了幾下,立足不穩,還以為自己就要掉到海裡去。

    「喂,你還嫌我死得慢啊!」她氣得回手捶了他的胸口一拳,卻聽到他愉悅的笑聲。

    「開船。」溫廷胤命令道。

    「等等,開船?去哪裡?」她驚慌失措,又不敢站著,只好趕快坐下來。

    船上有兩名船工,一左一右划著槳,慢慢來到旁邊的海面上,在那裡,有一張巨大的網,蓋在大海中央。

    快到網邊的時候,他用手一指,「這就是沉船所在。」

    她一怔,立刻明白,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沉船居然會緊鄰海盜的老巢,難怪溫廷胤會和海盜的關係如此密切,除了要買通海盜幫助溫家商船貨運正常之外,想來這打撈沉船,海盜也必然會要求分一杯羹。

    「這艘沉船,對溫家來說很重要吧?」她好奇地伸長脖子,想透過海面看到些什麼,但能看到的,仍舊只是茫茫大海而已。

    溫廷胤驕傲地勾起唇角,「若說重要,並不是在於它裡頭藏有多少財寶,而是打撈它代表著一種能力,雖然連同周邊國家在內,有不少人覬覦這艘船,但是上百年來,卻始終沒有人真正打撈過。

    「究其根本,是因為船體過大,腐朽太久,若想整船撈起,幾乎是不可能,而要潛水分批去取,能打撈出來的數量也很有限,再加上因船沉得太深,潛水的人下去之後也待不了多久,就必須上來。所以,始終沒有人真能打撈這艘船。」

    他今天的話是不是有點多?江夏離狐疑地偷瞥著他。這些事就算不是秘密,以他驕傲的性格,也不會和她交代這麼多,她又不是幫他打撈沉船的合夥人。

    溫廷胤說完這番話,便問搖船的船工,「近來有人靠近過這艘船嗎?」

    船工回答,「方圓三里之內都有人把守,所以沒人可以靠近,不過前一陣這附近的船多了些,老大派了快船去察看,對方也跑得很快,所以沒有碰上面。」

    他一笑,「所謂『覬覦』當如是。」

    江夏離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不只是你一家想打撈這艘船,也不只是你一家正在準備打撈這艘船,還有別人也準備插手?」

    溫廷胤將一隻手伸進碧藍的海水中,沉聲說:「這世上有許多謎題,而謎底,就像是被大海隱藏的寶藏一樣,需要妳慢慢去發現,妳自以為已經知道答案了嗎?錯了,妳才剛看到謎面而已。」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