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
「飛霞樓」臨江的一樓後院內,攀出女兒牆的那株紅梅生得極好,紅梅出牆,滿綻的花蔟隨風顫擺,一晃,落瓣紛紛,很有艷情淒清之味。
江風寒氣逼人,然而,一個人真要發怒了,怒得心火熊熊燃燒,怕是再冷的天也不覺得凍。
「你這小賤蹄子,這麼要死不活的,到底哪根筋不對啦?」
聽到那聲罵,花詠夜也不急著回嘴,躺在後院雅軒的溫潤栗木地板上,她慢慢伸展腰肢,像只剛離開冬眠暖窩的小蛇,努力、努力地展開筋骨。
現任「飛霞樓」樓主蒹花家大姊……花奪美,裸足踩過地板,鎖住玉踝的一條細銀鏈子發出細響,她停在花詠夜身邊,伸出足尖頂了頂三妹的腰側。
「大姊腳髒。」花詠夜低嚅了聲。
「我腳再髒,也有一堆男人願意舔!倒是你,想要就上,南浦散人那兒霜姨也同他老人家提過了,他樂見其成,你還顧忌什麼?」
她哪有顧忌?只是想緩一點來嘛。花詠夜頭疼地暗歎。
說到她們花家姊妹、甚至是七十二姝們,全是敢愛風流、相中便全力以赴的性情,這會兒輪到她了,但她看上的那一個,急不得,這三年多輕挲重摩的,也是前些天在那處無人居住的破舊民家方有些進展。
那一晚,她和余皂秋窩著睡,隔天清晨醒來,他已幫她重新上好藥,還打水給她盥洗,生火煮了一鍋山菜粥。
正午之前,他帶她離開,重回江岸時,遇到前來尋她下落的姊妹們。
他先是跟她們的船隊回來,這原是讓她無比開心,以為他想多和她相處,以為他多少有點開竅,有了那種欲離離不開的心情……結果,全是她自作多情。
他來到「飛霞樓」,停留不到一日,再次離去。
她本還想是不是南浦散人又留下書信,請霜姨轉交給他,這事之前也有過幾回,他那位散人師尊常雲遊四海,遇上江湖事,要弟子去辦,總很不負責任地寫寫信,然後把燙手山芋丟到弟子手裡。有一回竟是請霜姨代為轉交他寫下的武功秘訣和秘笈,要余皂秋自個兒先練,能悟多少是多少。
她還在為余皂秋的匆匆來、匆匆去苦惱,怪的是,隔天一早,「飛霞樓」內練劍陣的三十六位姊妹竟一塊兒出門,共乘五艘船往北川而行,幾位拳腳功夫還不錯的姊妹亦隨行,蕊姊便在其中。
明擺著,他這是夥同樓中眾家姊妹要去大幹一場!
她花三腦子竟然鈍到如此程度?最後才弄明白!
頭痛,頭好痛啊!沒跟上,真恨!
她滾了一圈,趴著,悶聲道:「時機到了,我就上,我在等時機嘛!再有,就算一大堆男人願意舔大姊的腳,那些男人也得先過大姊夫那一關,誰不怕死,誰就來舔……噢!」她腦袋瓜被狠敲一記爆栗。
「敢拿你大姊夫壓我?不要命!」花奪美氣勢驚人,硬是把懶在地上的人兒扳正,跨坐在花詠夜腰上。
她捏捏妹子的下巴,又不重不輕地拍了一小巴掌。「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發哪門子悶,人家瞞著你,不讓你跟,不就想讓你好好養傷嗎?」
「人家傷都合口了,養什麼養嘛?」花詠夜大膽回話。
花奪美哼笑,柳眉飛挑,兩手齊往她身上招呼,拉她腰帶、扯她衣衫,都快把她上身剝得光溜溜。
瞧見花詠夜左乳上方、肩胛下緣的那道刀傷,復原狀況極佳,口子雖深,幸得沒傷到筋骨與臟腑,但……就是礙眼。
「傷合口了又怎樣?白嫩嫩雪肌上多道疤,丑成這樣你還不好好養?」花奪美伸出玉指戳她額頭。「從今天起,給我乖乖用『玉香百合膏』,按三餐抹,要天天抹、日日搽,抹到疤痕不見為止,聽到沒?」
「唔……」裝聾。
花奪美根本是恨鐵不成鋼,微惱地又戳她一下。「你啊,笨死了!在這邊發悶,有啥屁用?你生氣給自個兒瞧,心裡不痛快,他會來理你嗎?要發火也要當著對方的面,這火發得才值得!」
「咦?」花詠夜的眼珠子溜了溜。
由於午後有位在江湖上頗有聲望的人物上門「求診」,所以花奪美說完話便先行離開了,與十二金釵在花廳和貴客相談,安排「就診」日期。
等正事處理過,可以回樓上香閨略作休息時,樓主擰眉心想,那條「小蛇」茶不思、飯不想,不知是否仍要死不活地賴在地上?
她足跟一踅,回到後院。
被天光映得發亮的栗木地板上,「蛇」溜走了,卻留下一張紙,寫著大大幾個字——
花三找人發火去。
分別給大姊和霜姨留了紙條後,花詠夜走水路,一路往北。
這條北川水路,她跟著楊姑和小船隊走過無數趟,已是識途老馬,需要推敲的僅是余皂秋和其他人可能停泊之處。這一點倒不難,她尚記得之前尋到蕊姊、被河寇追殺的那處河段,那群臭傢伙這幾日就算移動了,多少也要留下蛛絲馬跡,她如是想,余皂秋定也推想過。
鎖定方向,船行不出兩日,便見不少北行的貨船、篷船紛紛泊岸,擠得江邊滿滿船隻,一打聽,才知前頭不遠處的一條小支流交會處出事了,說是有人追探到這一帶河寇的老窩,雙方打得正凶。
花詠夜趕到時,「飛霞樓」五隻中型船連成一線阻在主、支流交會口。
她驀地明白了,明白余皂秋為何需要「飛霞樓」的劍陣。
劍陣是從原初的十二人,變化成二十四劍陣,後又演化到三十六劍陣、七十二劍陣,以防守為主,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隨其意而變,他請樓中練劍陣的姊妹們守住水路出口,這一守,潑水不進,天羅地網,形成甕中捉鱉之勢,而他則隻身獨闖,打得一窩子河寇死傷慘重。
「小孟,我來!」花詠夜扯聲大嚷,這劍陣她下過苦功,走位與招式練得滾瓜爛熟,此時見左翼之位出現缺口,負責守位的小孟遭三人夾攻,這些惡寇是拘急跳牆了,打法十分凶狠,又頻發暗器,左右兩側的姊妹正奮力要騰出手過來支援,花詠夜一衝而上。
「三姑娘!劍!」錯愕歸錯愕,小孟仍極快地解下背上另一把劍,拋過去。
「三姑娘,你怎麼跑來了?」
「三姑娘,你不好好養傷,來這兒幹什麼?」
「三姑娘,你該不是瞞著霜姨和樓主偷溜出來的吧?」
眾女搶著問話間,夾帶著男人的哀叫和怒罵聲,花詠夜接過劍後,已刷刷刷連下好幾劍,刺中三名惡寇的手腕和膝、踝處。
「『飛霞樓』大戰北川河寇,我花三爬也要爬來湊熱鬧,不是嗎?」花詠夜嘿嘿笑道,再刺中一個,絕不手軟。
「……三姑娘,怎麼我聽你這話,有些兒……嗯……怨氣!」
「是嗎?」
「三姑娘,你在……發火嗎?」
「嘿嘿嘿,別怕,就算真發火,也不會對你們亂噴。」花詠夜揮劍擋掉一枚飛鏢,衝著暗器擲來的方向大叫:「找死!」手中一大把芙蓉金針隨即射出,去向之準,手法之快,教人避也難避,幾乎把對方那張臉射成劍豬。
見那惡人倒地慘叫,血流滿面,在場的眾女心裡有底了——
她們家的三姑娘確實很火大,而始作俑者絕對是男人,不關她們的事啊!呵呵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不到半個時辰,劍陣一適應地形後,威力更強。
狀況穩定後,花詠夜將左翼之位交回給小孟,她提劍往裡面挺進,一路上見到的男人倒的倒、傷的傷,被重手擊斃的並不多,大部分都是被人用分筋錯骨法卸開四肢關節,倒在地上哀叫,好幾位識武的樓中姊妹負責善後,繳下對方的刀劍,也忙著把人捆綁起來。
這是她首次見識到余皂秋的「破壞力」。
以藏在這條小支流的船隻數量來估計,這個巢穴至少聚集四百人以上,也不知道余皂秋怎麼打的,數百來艘的船毀掉一大半,作為掩護用的半人高土垛全都坍倒,整片樹林幾被夷為平地,像似他也懶得想什麼迂迴進攻之法,直直攻進去就對了,如大火燎原,遇神殺神、遇魔屠魔,誰敢來擋,全都得躺下。
「蕊姑娘,別去啊!」
「咱們得等余爺打來暗號才能深進,你別衝動!蕊姑娘,快回來」
聽到眾姊妹叫喚,花詠夜急急回頭,就見傅蕊持劍急著追上一抹黑影,根本不理身後的喚聲,才眨眼工夫,她和那抹黑影便全都消失在樹林裡。
這傻姊姊,一遇上這些河寇就夫心瘋了!
但,怎能由著她去呢?
「你們留下,別分散了,我去尋她」
「三姑娘!」
丟下話後,花詠夜拔腿直追,竄進林子裡。
此處是敵方地盤,聰明的話,該是見林勿入,然而此時不得不為。
奔進百來步,她跟丟了傅蕊的蹤影。
佇足,凝神靜聽,不遠處似傳來刀劍聲,她循聲疾馳,不一會兒又斷了線索。
然,那兵器交擊之聲再起,頃刻間卻又斷了,感覺像是一個邊打邊逃,另一個緊纏不放。
這一次,刀劍聲清晰入耳,她朝那個方向飛竄。
「蕊姊,小心他的地堂腿!」一見樹影後鬥在一起的兩個身影,花詠夜暗叫不妙,揚聲提點卻已不及。
傅蕊被對方掃倒了。
此刻距離一拉近,花詠夜手中金針立即疾射而出,那人硬是拿手臂受了她三根芙蓉金針,瞬間已把倒地的傅蕊搶將過去,薄刀往她頸上一架。
「別過來!要她活命就給大爺老實待著!別動!」男人表情惡狠狠,額角被劃出口子,胸前和半張臉儘是血污,死瞪著手捏一排金針的花詠夜。
「三姑娘,不能放他走!是他,我記得,是他帶的頭……絕不能放他走,不可以!你別管我,殺了他!殺了他!」傅蕊雙眸同樣死瞪著,一瞬也不瞬。
花詠夜心臟提到喉頭。
她見識過傅蕊發心病時的模樣,而此時此刻,傅蕊的神情已現狂亂,一旦發作就危險了。她從來沒這麼後悔過,後悔當初沒學學樓主大姊,把所有的芙蓉金針全拿去浸泡迷藥。
「我帶的頭?」那人怪叫,突地定睛瞧得仔細。「嗯……呵呵……哈哈……原來啊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緊追本大爺不放,是大爺我曾領著底下人對你這小娘做過什麼嗎?啊!你的頰面有咬痕,是了是了,沒錯沒錯,本大爺最愛咬女人這地方,上了誰就咬誰,像給畜牲烙印,原來咱倆是老相好哪——」
「住口!你住口!住口——」
驀地——
「我跟你走!」花詠夜大聲說出。
「你放她,我跟你走。」她拋掉手中劍,再用一個明確的動作放掉指間與藏在腰間的所有金針,讓對方看清,然後慢慢靠近。
「老子叫你站住!」
被猛地一喝,花詠夜看到那刀口微微捺進傅蕊頸肉,血登時流出,她心頭一驚,定在原地。「你聽好,我是江南『飛霞樓』花三,這群女子全出於『飛霞樓』,我是她們的頭兒,你要找個人當保命符,誰比我更合適?」微舉高雙手,她嗓音冷靜且清朗。「所以,你何不放走她,換上我這一面最好的擋箭牌?」
她的話起作用了,男人一雙賊忒兮兮的眼上上下下打量她。
見對方動搖,花詠夜心緒略放鬆,正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一瞬間,所有的心神、意識、五感全又暴繃!
「惡鬼!惡鬼惡鬼惡鬼——」傅蕊大瘋,整個豁出去了,在她眼裡,哪有什麼利器橫在頸上?只有惡鬼,當年殺死她家人,帶頭凌辱她的惡鬼!而今,這隻鬼還想帶走三姑娘?不能夠……不能夠……不能夠!
「蕊姊!」
事情變化在瞬息,傅蕊後腦勺用力往後撞,那人未料及她會使這一招,被撞得鼻血噴流,刀柄一歪,在傅蕊頸上割下一痕。
惡鬼仍蠻強地緊揪她一臂不放,但她還有另一手,她不覺痛,也沒想逃,只想要殺死惡鬼,她搶這短短一瞬間彎身,並伸長手臂勾到自己方才掉落的劍,惡鬼在這時重新從背後箍住她,她紅了眼,發狂大叫。
「殺死你——」
花詠夜拾起金針疾射出去的同時,險些腿軟,她眼睜睜看著傅蕊將那把劍刺進自己腰間,啵啵兩響,劍尖從那男人背後突露出來,也在同一時分,一顆小石激飛而至,力道強悍,直直打進惡人眉間!
傅蕊真不覺疼,發心病時,感覺不到痛,她剛刺穿自己與惡鬼的身體,猛地又把劍拔出來,回過身,跨坐在惡鬼身上,一陣亂劈亂砍,瞪大狂亂雙眸,厲聲大叫,把那個已死透的人劃得面目全非。
花詠夜剛要朝她奔去,肩膀卻被按住,她回眸,看到余皂秋,他身後還跟來好些位樓中姊妹。
她沒想哭,卻不知為何眸中已泛滿淚水,又急又痛地道:「余皂秋,求求你,拜託,拜託你幫幫她,拜託你幫我幫幫她……」
那張黝俊面龐有些高深莫測,像被她的模樣嚇著了,但,余皂秋這次沒定在原地想半天,反倒動得極快,他衝上去把傅蕊抓下來,出手連點她腰間與側背的幾處大穴。
此時,花詠夜擠到他身邊,用撕下的衫擺緊緊纏住傅蕊腰上那個小窟窿,努力要止住出血。有另兩名姊妹趕過來幫忙,一個托高傅蕊的頭,一個照顧她頸上那處還算輕微的刀傷。
「殺死惡鬼……惡鬼……殺死他……殺死他……」睜著眼,傅蕊仍喃喃不歇。
「蕊姊,醒醒啊!他死了,沒有惡鬼了!你、你殺死惡鬼了,你把他們全殺死了……」眼淚依然流出來,止也難止,不受控制。然而,不只她哭了,在場姊妹們全一起掉淚,所以啊,如何能止?花詠夜用力吸吸鼻子,衝著那張頰面有著咬痕的秀臉咧嘴笑。
「三姑娘……」
「是啊,是我,蕊姊,是我。」
「我把惡鬼殺死了,你不能跟他去,不能夠……」緊緊抓住花詠夜的手腕。
「嗯!」花詠夜用力點頭。「我不跟他去!你殺死他,救了我,我們往後要一起玩,姊妹們全一起玩,我不跟他去。蕊姊……蕊姊……不要死,你別想死……」
傅蕊眸珠顫了顫,彷彿想著事,忽而,她勾唇笑,放鬆了抓握的力道。「三姑娘,我喜歡跟姊妹們一起玩,大家這麼好……這麼好……」
「那就留下來,別死。」她是被她方才玉石俱焚的決心嚇到了。「蕊姊,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一次在惡鬼老巢裡找到十多個姑娘,她們需要咱們的援手,你也曉得,『飛霞樓』向來以女為尊,你說啊,我們是不是該好好照顧這十多位姑娘?你若撒手不管,『飛霞樓』少掉一員大將,那可怎麼辦才好?」
一聽,傅蕊輕抽了口氣,神智似乎又更清醒。
她怔怔望著花詠夜,眸中漸聚水氣,許久許久,才嚅著唇啞聲說——
「我……我們得照顧好那些姑娘,她們很可憐的,她們……她們很可憐的,三姑娘,我得照顧好她們,不能死,我不會死……三姑娘……她們唔……她們……唔哇啊啊啊——」她陡地放聲大哭,也終於能放聲大哭。
壓在心頭的恨隨著哭聲化成綿綿悵惘,傅蕊哭自己的遭遇,也哭他人的不幸,但,能哭出來很好,大哭過後,意識便醒了,該放下的都能試著放下,心智將更加清明。
「謝謝你,蕊姊,我……我謝謝你……」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有地方置落,花詠夜淚水奔流,但唇瓣揚笑。
她哭著,也笑著,難過著,也開心著。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首次哭得淚汪汪又臉花花,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她樂意哭,因為心裡漲滿感情,覺得老天爺還是有眼的,一切善惡終有報。
然後,一隻大手撫上她的濕頰。
她揚睫一瞧,與余皂秋的深目緊緊對上。
他半跪在她面前,指端一下下拭去她的淚。
他的手指粗糙卻溫熱,動作溫柔,臉上的神態很耐人尋味,似乎是苦惱著、迷惑著,再加上一些些的不知所措。
花詠夜對著他笑,彎彎的淚眸,翹翹的唇角。
……啊,是了,她是專程來找他發火的!她突然記起。
忽地,她臉一拉,撇開頭,喜與怒的轉換比翻書還快,明擺著不想理他,最後還招來樓中姊妹幫忙把傅蕊抬出林子。
若要說她過河拆橋,利用他救人後又不理會他,她花詠夜也認了。
沒錯,她就是過河拆橋,想怎樣?!
有本事……哼,有本事來咬她啊!
當地官府的派兵晚晚才到,花詠夜不清楚余皂秋是否事前有聯繫過那些人,也許官府是聽聞風聲後,才「慢慢」讓人趕過來。
但,晚來總比不到好。
官兵捉強盜,只是官兵到時,強盜早就被逮獲,讓官府撿這個現成便宜,余皂秋一臉無所謂,「飛霞樓」眾女更加不在乎,她們以女為尊,在乎的只有受了傷的姊妹和那些從賊窩地牢裡帶出來的姑娘們。
傅蕊的傷勢最先要緊的是止血,再來是保持乾淨,然後再敷好上等金創藥,這些事現下都辦到了,怕只怕受傷引起的發熱,花詠夜遂讓船隊全力速行,往「飛霞樓」趕回,心想,有頗通醫術的金釵姊姊在一旁護持,必然無事。
只是,在回「飛霞樓」的水路上,花詠夜和一起跟來的余皂秋很明顯地被眾女「排擠」了。
似乎感覺得出花三姑娘心情不太妙,而始作俑者一直愣頭愣腦的,情況不明,氣氛太凝重,無人想領教這種洶湧的暗潮,所以眾女們紛紛從他倆乘坐的那艘船隻「逃」到另外的船隻去。
當天入夜,船隻夜行,眾人分批護守。
這艘中型船有兩層,共隔出四間小艙房,花詠夜結束守夜之職回到其中一間小房後,就著嵌緊在角落的臉盆架上的清水清理左肩刀傷。
她的那處傷原已生肌合口,但經過今天一戰,細嫩的新肌被扯裂,又見血了,不過不很嚴重,只是打鬥時渾不覺疼,現下一放鬆,竟覺肩胛處的肌理陣陣抽痛。
外頭來了人。
那人沒費事掩去腳步聲,走近之後,就靜靜杵在門板外。
他想幹什麼?
怎麼?是不會自個兒推門進來嗎?
呆!
花詠夜咬咬唇,忽地把門板推開,呆在外面的人,不是余皂秋還能是誰?
他烏圓眼瞳本來對著她雙腮微鼓的臉,隨即被她的玉肩引走注意,不是因為她的裸露,而是她正淡淡滲血的刀傷。
他神情一凝。
她不理人,轉身走回小艙房,他這次很自動自發地跟進去。
花詠夜背對他坐在臉盆架邊的一張椅上,也不在乎自個兒春光輕洩,垂眸,她拿著淨布擦拭左肩,在聽到他走來的腳步聲時,她動作略頓,但仍繼續擦拭。
她眉角不動聲色一抬,從磨亮的銅鏡中偷覷,覷見他取出金創藥粉,拔開瓶塞,正欲幫她上藥,她偏偏選在此時一扭巧肩,起身走了三步,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去,把他幹晾在原地。
余皂秋明顯怔住,拿著藥瓶,動也不動。
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表情迷惑,但看看手裡的藥,再看看坐在榻邊的人,他還是靜默地走過去,想幫她上藥。
花詠夜這次挪到另一張椅子,靠著窗,窗半敞著,此時夜風吹入,吹拂肩頸裸肌,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抹高大的玄黑身影再度朝她走近,她又換位置,回到臉盆架邊的椅子。
她從銅鏡中覷見他把窗子關上了,然後……不動了,沉靜站在那兒。
突然,她就心軟了,因為他此刻的五官神態。
他靜立著,發也沒梳好,只亂糟糟紮成一束,眉目微斂,長長墨睫半掩,他抿著薄唇,這麼一抿,讓下顎線條變得繃繃的……他不開心,迷惑而且很不開心。
以他單純直接的想法,肯定弄不明白她的怒怨從何而來。
他定是想著——
她受傷了,就該靜養,所以不可以讓她跟來。
若她來,動刀動劍的,才復原的傷口必定又會見紅。
既然見紅,就該敷藥,她卻不肯理他,連碰都不給碰。
他不能明白,但花詠夜心裡卻十分清楚,癥結在於,她僅是惱他的不開竅。
他的性情本就異於常人,這一點她很明白,然,明白歸明白,由著他這麼久了,心裡多少有怨,感覺……嗯……好像都是她剃頭擔子一頭熱。
結果跟他鬧這麼一場,他依舊不言語,嘴皮連掀都沒掀一下,只需擺出落寞樣,她便輸了。
老實說,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臉上出現近似遭人遺棄、茫然若失的神情時,那樣的力道太強,三兩下輕易就把她強撐出來的鐵石心腸融成一灘噗噗噗冒小泡的岩漿,更何況他五官生得好,濃眉深目鎖著輕郁,簡直讓人恨不得把全世間最好的玩意兒全堆到他面前,安慰他。
她完蛋了,被吃得死死的,這一點絕不能教他知曉。
暗自歎口氣,她起身走回榻邊,坐下,悶聲問:「你到底要不要幫我敷藥?」
余皂秋迅速抬起臉,定定看她。
忽然,那雙黑黝黝的眼裡爍著光,他的表情轉換好明顯,前一刻下雨,這一刻放睛。
他三步縮成一大步,一下子便來到她身畔,瞧過她傷口狀況後,將金創藥粉仔仔細細地撒上,並確認藥粉完全滲入,最後再用長條淨布裹好她的左肩,等一切完成後,已又過去兩刻鐘,外面的夜色更沈,幾乎聽不到蟲鳴了。
他把事做好後,沒離去,僅呆呆立在榻邊,一直看她,似乎等著她交代他做什麼,也像似……靜候著她對他做出些什麼。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花詠夜驀地出手拉他,挺耐人尋味的是,他功夫不知高出她多少倍,教她這麼一扯,整個人竟像絲毫不能抵抗般倒落而下,跌躺在榻上。
順勢一翻,她跨坐在他腰腹上,居高臨下地盯住他。
「張開嘴。」她心緒慢慢轉好中。
他不很明白地微蹙眉峰,兩眼一瞬也不瞬。
「張嘴,我要把舌頭放進去。」很平靜地說出這話,她左胸卻悸顫不已,心情變得好好,因為遭她壓制的男人臉皮忽而暗中透紅,尤其兩邊顴骨處,殷紅出兩團……唉,他害羞的模樣好可愛啊……完了完了,誰來救救她,他怎會這麼可口鮮美?
然後,余皂秋聽話了,很乖地開啟雙唇。
不知是否害羞過頭,他竟然掩起雙睫,密睫還輕顫顫的,等著她來欺負。
不好好欺負一番如何對得起自己?
花詠夜俯下臉,小舌如她所宣告的那樣,親密無端地放進他嘴裡。
他的滋味嘗起來真好,外表明明剛硬如鐵,口中卻如此溫熱、柔軟。
她把他紅潤的唇瓣舔得更泛光澤,她含住他的舌,吸吮著、纏捲著、逗弄著,她聽到粗嘎呻吟從他喉中逸出,斷斷續續,低啞嗚咽,她感覺到他的緊繃。
他在她身下隱隱顫抖,彷彿極度渴望,也充滿無助,他也在漂浮,放浪在一片慾海之中,回不了頭……
「余皂秋,是時候了……」捧著男人熱燙的俊臉,她抵著他的軟唇幽幽吐氣。「你該是我的人了。」恬靜彎唇,她深深看他。「等手邊的事辦完後,我不要你走……我要帶你到一個沒人會打擾咱倆的地方,就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和你……余皂秋,你跟不跟我去?」問著、吻著,她貪暖的小嘴糾纏他的熱唇,又把身下的男人惹得滿面通紅,呼息粗嘎。
那具精實的男性身軀抖得好厲害,可憐且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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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我,跟著我……
你聽我話,我就待你好……
余皂秋!余皂秋!我有小名喔……
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和你……跟不跟我去?
余皂秋,你跟不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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