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風流賬 第二章
    自己對他而言,畢竟只是發洩慾望的工具吧?

    芝娘抹去眼角的淚水,前一刻的甜蜜迅速地在這-刻變成一種難以吞嚥的苦澀、事情總是如此,不管契合的身軀有多麼火熱,一旦分開後,就成了彼此毫不相干的兩人,留給她的冰冷是穿再多件衣裳也溫暖不了的。

    然而這樣的後果,是自己的意志不堅與軟弱所造成的,自己種下的因,便該自己承受這苦果。

    想拒絕的話,每一次邵青耘都問過一聲:\"你希望我停下來嗎?\"而在那節骨眼上不曾喊過停的她,需要負起全部的責任。他不曾強索過她,也不曾脅迫過她獻身,打從一開始……

    愚笨的就是她-

    狼天生是飢餓的,順從本性去狩獵,一旦捕獲到獵物絕不放過。因此不能將殺戮的罪業算到它的身上,要怪就只能怪那不夠敏捷的愚笨野兔了。

    食髓知味的狼,在他厭膩了野兔的滋味前,是不會停止獵捕行動的。

    明知自己的意義對他不過是果腹的野味,還一次次地任由他吸光自己,啃噬自己,吞嚥自己愚昧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自己,在這樣厭惡自己的沉淪,又無力抗拒自己的沉溺,一次次惡性循環中,她已經感到疲憊了。

    要到什麼時候,少爺才會對我感到厭倦呢?消極地,將希望轉嫁到邵青耘的身上。

    應該不會太久了,老爺也不可能一直允許少爺再這樣遊戲花叢,風流無度下去,為少爺定一門親事的傳言亦時有所聞,什麼時候少爺的身邊會多了一位少夫人都不奇怪。只要等到少爺成了婚、娶了親,那麼少爺的心思自然會被\"未來\"的少夫人給全盤佔去,再也沒有她林芝娘的容身之處了……

    撐起還帶有幾分酥軟倦意的身子,就著失了溫的水,擰過一方白巾,簡單清理過身子後,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套回身上的同時,好像一點一點又拾回了自己的理智與平常心。

    晚宴的時候,應該可以如常地工作了、其實芝娘並非故意在這點小地方違抗邵青耘,和他唱反調,即使他認定她是故意的。

    以前,還曾被他嘲笑為這是\"明明餓著肚皮還不肯為五斗米折腰\"的窮酸志氣,但這全都是他武斷的曲解。

    她既不是擔憂自己與他之間的情事敗露,也不是不願意接受他的體貼,更不是他認定的\"以不接受另眼相待\"的舉止,來證明自己依然保持\"清高\"的人格。

    清高,這種字眼早八百年地就知道和她無緣了--

    窮人家是沒有資格擺什麼清高的姿態的,窮人家無時無刻都得面對嚴苛的現實。清高意味著家中沒有米糧時,還沒有臉低下頭去跟隔壁人家借一杯羹,那就只好坐著等死。而這種事從她懂事起,就經常陪著娘去跟村子裡的人低頭,早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保持清高和餓上一天肚子,無疑地,芝娘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較為實在的\"填泡肚子\"。

    真正令她不惜違抗、觸怒邵青耘,也堅持要在\"事後\"照常工作的理由,一點都不複雜,難解--主因是\"不安\"。要是接受了邵青耘的好意,撒了一次嬌,那麼她就會對自己往後該怎麼過下去感到不安。

    非常非常不安……

    她需要藉著工作來提醒自己,她現在的身份與地位,就像剛剛走過一段危橋後,混亂的意識仍被囚禁於橋上,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要用力地踏一踏自己踩慣的地面,才能提醒自己該重回現實了。

    不要忘記……再多的甜言蜜語,再多的纏綿熱吻,再多的激昂交歡……她依然是一名為他、為邵家工作的奴才而已。

    哪怕他凝視著自己的眼眸有多麼教人心醉,哪怕他吐露的喘息猶存在自己耳邊,哪怕他給予自己的疼愛憐惜多到令她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在他眼中是獨特的,是獨一無二的、是最愛的--這都不過是轉眼即逝的水中幻影,輕易就可能破滅的假象。

    千萬不要做那妄想撈得水中月,而傻得投身到江心的愚者。

    一再地警告自己,這是芝娘在讓步了這許多,許多後,惟一不願對命運妥協的事?

    只有這顆心,我不願迷失。

    置身在繁華的京城,置身在窮鄉僻壤;身為貧苦的莊家女,身為豪門的奴才;柔順聽從的一面,頑固堅持的一面--這些都是她,每一面都是地,不管現實有多麼殘酷或醜陋,要是連自己的心都迷失在夢幻裡,失去了這個自我,她就再沒有站起來的力量了。

    失去母親而傷痛不已時,她沒有躲在自怨自憐的甲殼中。

    長年不在家中,被村小的孩子嘲笑她像是沒有爹爹的孩子一樣時,她也沒有以憎恨、埋怨爹爹來求得心安。

    現在也沒有什麼兩樣,接納他人的\"一時憐寵\"而自抬身價、自我膨脹說這是愛,她也辦不到。

    最後再一次檢查自己全身上下,確定了頭髮一絲不亂、衣著整齊清潔,沒有半分會讓人聯想到方纔的自己之後,她才安心地鬆了口氣,步出房門。

    捧一天飯碗,做一天工。

    目前她林芝娘是邵青耘的貼身丫環,是邵府的奴才,她就不會留下話柄,讓人說她是邵府的米蟲。

    \"芝娘,你來得正好,這堆筍子幫我搬到廚房去,大廚等著要下鍋呢!\"

    午後,正當主子們都在小憩時,奴才們卻已經為了晚宴的準備工作而忙得不可開交。後院裡,洗菜的洗菜,端盤的端盤,砍柴的砍柴,每個人都恨不得能有三四雙手臂,好在瞬間把所有的工作完成。

    芝娘也接過了裝著春筍的大竹籃,使盡力氣一步步地扛著它走到廚房門口。

    \"晚宴的菜色,大概就是這樣了。總管,您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的?\"

    接過廚子開出的菜單,端詳片刻,年過半百的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歲月時端正容貌的林總管--也是芝娘的親爹,蹙了蹙兩道嚴厲的眉。\"這道生煎小鹿排最好換成粉蒸鹿排,晚宴上幾位太夫人的牙已經不行了,要讓她們能吃得順口,絕不能太硬。\"

    \"那我這就去改。\"廚子二話不說地接納了他的意見。

    熊一般高大粗壯,出身東北獵戶人家的總廚,同樣也在邵家做了十年多,他的一句話在廚房裡擲地有聲,誰敢對他排的菜單有意見,就得有吃上一記鐵拳的覺悟-惟一敢挑剔他的菜單而不會被他抱怨的人,就只有總管大人而已。

    有時,就連邵老爺所說的話部不見得有總管一句\"不妥\"來得有用。

    隨著年月過去,芝娘漸漸地瞭解到爹爹何以會那麼少回家來。過去娘親總是以\"爹爹工作很忙\"輕描淡寫地帶過,可是小芝娘心中還是不能諒解爹爹的忙碌,認為這不過是娘安慰自己的話。

    但來到京城,在邵府生活過幾日後,這疑問使不再是疑問了。

    小自柴米油鹽,大至賬房收支,所謂的\"總管\"便是無所不包、無所不管,只要是邵府內的事全都歸爹一個人管,每個人遇見無法解決的難題,或是奴才和奴才間有何糾紛,甚至大、小主子誰身上有病痛,頭一個去找來的都是芝娘的爹。

    對邵府而言,爹就像是一道影子在暗地裡支撐著這整間宅第的運作,她根本無法想像,失去了爹的話,邵家會亂成什麼樣子。

    為了不讓自己的\"不在\"造成主子們的不便,芝娘的爹總是在年節後才來去匆匆地返家一趟,宛如一名過客般,蜻蜓點水地拜訪。

    猶記當年自己拎著小包袱站在邵府大門前時,看著那道高不可攀的門楣,頭一個想法就是:爹爹就是被這個大宅子裡的人給搶走了的。

    是的。爹爹捨棄了理應最愛的妻、最疼的孩子,將自己的大半輩子貢獻在這座宅子裡,選擇了他的工作,而非自己與娘--

    \"芝娘吾兒,你……恨爹嗎?\"

    經過一番折騰,決定芝娘要留在邵府,由邵青耘的小侍女做起的那夜,芝娘她爹曾經這麼問道:向來沉默寡言,連親生女兒也無法對他產生親近感的男人,在那一夜最初也是最後的在女兒面前流露了那麼--絲絲情感。

    \"你沒辦法回答爹是嗎?\"停頓片刻,得不到女兒回答的男人,眼角微潤地說,\"你恨爹也沒關係的。因為爹就是個可恨的人。我知道我虧欠你們母女倆很多,卻還是自私地做我想做的事。\"

    \"娘說爹爹是不得已的。\"乾澀地,芝娘回道。

    \"你娘是個心胸寬大的好女人,我很感謝地。

    芝娘吾兒,爹不是想為自己自私的行為辯解,可是世間的事就是這般的無奈,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自己一套道理,在你眼中重要的東西,卻可能是他人眼中的垃圾,他人捧為珍寶的,你也可能棄之如敝屣。\"

    爹爹真摯無比的眼神,頭一次讓芝娘有了\"他是我爹\"的感受。

    \"在你娘來說,那是我們的老家,所以她不能捨棄。在我來說,我的戰場就在這間宅子裡,這是我決定要奮戰一生的地方,像小兵追隨著將軍般,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決定要追隨邵老爺一輩子。\"

    也許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像這樣聽爹爹吐露心聲的機會不多,所以她把爹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深深地烙在心上。

    \"每個人都會有面臨選擇的時候,什麼事在自己心中將永遠被放置在第一位,這將會成為你未來一生的宗旨與目標,活下去的意義。你也會有那樣的一天,到時候爹希望你能有不畏任何艱難也要貫徹它的勇氣。\"

    這是爹親以他委婉的口氣,告訴了自己孩子,你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在你之前,我的生命已經有了重心。

    捨棄什麼、犧牲什麼,成就什麼,人就是在這樣無情的選擇中,活下去。

    \"晚宴就拜託你了。\"交代完,轉過身,林總管看到芝娘後,點個頭說:\"你來廚房幫忙嗎?\"

    \"嗯。\"

    這就是他們父女十多年來的相處方式。輕淡地問候,和其它受爹爹管轄的奴才們也沒有多大不同,當然更不會因為她是自己女兒而給予什麼特別待遇(惟一能算得上特別的,就是爹爹每隔三五日就會抽出時間教教她識字、算賬等等)。

    \"那你去忙吧。\"說著,擦身而過的爹親突然間咳嗽了兩聲。

    芝娘趕緊放下手中的竹籃,上前拍撫著他的肩膀--好瘦!爹爹的肩竟是這樣瘦削,簡直就像皮貼骨一樣。

    \"咳\"、\"咳咳\",不住咳嗽著的模樣,也讓人覺得爹親似乎老了好幾歲-這是怎麼回事?莫非爹爹染了什麼病?

    \"好了,我好多了,謝謝你,芝娘。\"一會兒,咳聲止歇後,林總管臉色還有些蠟黃,但已經比方才好了許多。

    憂心的,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可是,爹,您的身子……\"

    \"不要緊的,不過是點風寒,我改天就去找大夫開帖藥吃。\"擺擺手,無意再多談下去的爹親,匆匆地離開廚房。

    真的不要緊嗎?心口還是有片揮之不去的陰影,芝娘一回頭,就和站在她背後!雙手插腰的總廚四目相對。總廚搖著頭說:\"說是那麼說,但總管大人一定不會去拿藥的!他啊,把主子的吩咐放在第一位,自己的事則擺在最後一位,咳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總是拖著再拖著,我看小芝娘啊,你乾脆代你爹跑一趟藥鋪,替他抓點祛寒的藥回來好了。\"

    \"爹咳嗽很久了嗎?\"這討厭的陰影是什麼,她很清楚,因為娘倒下前,也是一樣逞強,明明不舒服卻裝作沒事。當時,自己還小無能為力,但這回她一定不會讓同樣的事發生在爹身上了。

    \"有段日子了。你因為常在別苑,所以不知道吧?\"

    \"謝謝你,大廚,我今天晚上當差完,馬上就去替我爹拿藥。\"

    \"跟我客氣什麼?我和林總管也是老交情了,他的女兒看在我眼中就像我的女兒一樣,所以小芝娘你要是有困難,不要客氣,儘管跟我開口。\"總廚大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哈哈笑著,掉頭回去工作了。

    靠爹的庇蔭,邵府上上下下都待她很客氣,但芝娘也很清楚這並不意味著大家都能接納她成為邵府的一分子,起碼……邵老爺子就不是很高興、當邵青耘執意要將芝娘留在自己的身邊吋,老爺子只差沒明擺著說:\"這種鄉下出身沒見識過大場面的小丫頭,怎麼能伺候好我的寶貝兒子?\"

    收留她是一回事,但要讓芝娘成為邵府長子的貼身丫環又是另一回事。

    為爭這一口氣,芝娘在往後的一段日子裡,可是拚死拚活地記住了邵家人的長相、名字,繁瑣的稱謂,就是想讓邵老爺知道,鄉下人有鄉下人的志氣,絕不會做出讓爹爹臉上無光的事。

    不過事到如今,芝娘還是不得不說:在所有人裡頭,最具有先見之明的該是那老爺子吧?他當初的極力反對,有他的道理……要是自己沒成為邵青耘的貼身丫環,也就不會陷入今日的泥沼。

    沐浴回來時,屋子裡早巳不見芝娘的人影,青耘料到她必是把自己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又照常去主屋幫忙了。真是,硬脾氣的漢子他見多了,卻沒看過一個姑娘家像她這般不知變通的。

    明明纖細的身子裡力氣沒別人的一半多,意志力卻足足多了他人兩倍。

    他可以現在就去把她叫回來,不顧一切地把她關在屋子裡頭,強迫她聽從自己的命令,可是這麼也只是加深兩人之間的鴻溝罷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夠遙遠了,他可不想眼睜睜看自己從\"主子\"變為\"蠻不講理的主子\",到最後是\"無法再服侍下去的主子\"--徹底地被她討厭了。

    \"主子也罷、蠻不講理的主子也好,都還能忍受下去。\"青耘開啟衣箱取出一套芝娘親手洗淨、漿過的素袍套上。

    不論他是多麼糟糕的主子,只要她還把他視為主子的一天,她就會留在邵府,留在他的身邊。

    將手套過袖子的瞬間,從內袋裡掉出了一樣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這是?從地上撿起泛黃的小八卦紙片,他瞇起眸子,原來在這兒啊?一直以為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想不到還在。

    手心上的小小護身符,是芝娘從老家攜來隨身帶著,後來送給他的東西。

    \"少爺,這個讓您帶著吧,您實在太容易弄傷自己了,有這保身的平安符,往後老天爺就會保佑您不那麼容易受傷了。\"

    認真的小臉蛋,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堅持要青耘收下它。

    \"不好吧?這個不是你娘留給你的紀念嗎?送給我?\"青耘心想,本來學習武術,受點小擦傷什麼的是家常便飯,根本不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不要緊的,比起我,少爺更需要它。娘知道平安符放在有需要的人身上,也不會怪我的,況且,娘在天上就會保護我,我也不需要這平安符。

    我有娘的回憶就夠了。\"

    小小的紙片,有多少的思念,而她一點都不惋惜地將它轉贈給他,這份心意才真教人無法拒絕。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它了,謝謝你,芝娘,我會好好愛惜它的。\"

    \"嗯!\"

    用力地點頭,小臉上洋溢著天真的喜悅。連帶著也不由得綻放微笑的青耘,被她單純無垢的心所感染,決定為了不讓芝姨太操心,往後在練武時要更加小心--那之後芝娘直說是平安符發揮功效,使青耘身上的大小傷痕都消失無蹤,但她不知道真正有效的是她那珍貴的笑靨。

    他們之間,並非始終都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

    有段日子……在體悟到自己對芝娘懷抱著的情感前……他們就像親生兄妹,不,甚至遠超過親兄妹,關係融洽而親密。哪怕小芝娘嘴巴上和現在沒兩樣,總是\"少爺\"、\"少爺\"地叫,可當時的

    \"少爺\"兩字,不像現在這般刺耳、冰冷。

    外頭人曾經調侃說他的風流是遺傳自爹爹,爹爹自年輕到現在總共納了五六房妾,加上外頭養的……每房妾侍都為爹生養兒女不說,據他瞭解,沒被送進邵府的私生子也不在少數,到最後自己究竟擁有多少弟妹,他也數不清。

    照理說,想要疼愛妹妹,多的是和他流有相同血液的妹妹們等著他去疼,可是在他眼中,那些妹妹們沒有一個及得上芝娘可愛;即使事後才知道芝娘和他-樣年紀,甚至和他同一日生,這也都無關緊要。

    他就喜歡她善體人意,不無理取鬧,總是像朵素淨的小花兒,沒有華麗耀眼的外表,靜靜開在阡陌,無條件地提供來往行人清新宜人的花香。驀地,你才赫然發現曾幾何時沒有了這香味,連空氣都變得乏味了。

    而且芝娘也不只有\"安靜\"的一面,她同時也可以是活潑的、逗趣的,自己戲弄她的時候,其它的奴才、丫環們遇上同樣的情景,總是會傻笑著任由他惡作劇,可是芝娘會生氣,會報復,也會和他一起瞎鬧。

    她與那些一心想奉承他的奴才們不一樣,她雖然把他當主子看,但最重要的原則她絕對不會讓步、好比自己要是干擾到她工作,她也會板起臉來生氣,他騎馬、玩耍、練武太不小心而傷到自己時,她也比誰都著急地來到他身邊。

    太多,太多的回憶,青耘幾乎都快忘記……芝娘不完全屬於他的。

    不、一個人本來就不可能\"擁有\"另一個人。

    小時候的他以為自己跟爹爹要來了芝娘,芝娘就會永遠屬於他,可是孩子終究會長大,終究會明白--就算買斷了一個人的人生,也買斷不了人的靈魂與意志。

    慎重地收起這張平安符,青耘不會天真到以為逝去的光陰能夠倒轉,已經變調的關係也不可能再回復到舊日的甜蜜,那時的甜蜜已經不足以滿足現在的他了。現在的他所渴望的不是年少的自己會有的渴望,食髓知味,他也不過是屈從自己渴望的凡人罷了。

    邵府的晚宴向來是賓客盈門,應邀而來或不清自來的客人,照例將門口擠得水洩不通,一頂頂富麗奢華的金轎川流不息地送來一位位家世顯赫、財富傲人的貴人。

    一場賞春花宴就能吸引如此多的權貴前來,除了邵府內名聞遐邇的百花園之外,另一方面則是多少看在主人的面子上,若不到場致個意,也許明日就會成為朝堂上不受歡迎的人物,排擠在主流勢力以外。

    身為當今皇上最疼愛的邑妃的娘家,成為皇親國戚後,邵府是一路飛黃騰達。不但邵家老爺受封爵位,贈賜了龐大土地,就連年輕一代的小輩們也紛紛進入朝廷為官,形成一股新興勢力。

    大夥兒之所以爭相巴結,無非是想藉著邵府氣勢正旺時,看看能否從其中多少撈點油水罷了。

    對人性的弱點向來看得很透徹的青耘,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能旁觀而不是在其中掙扎已屬好運,又何苦去評斷他人的行為是醜陋或聖潔呢?

    \"唉,真不是我要感歎,邵兄弟您就是太無慾無求了些,才會讓那些沒長眼的兔崽子們以為您好欺負啊!\"神情激昂的男人,一邊大口咬下雞腿,一邊口沫橫飛地說。

    \"沒這回事的,陳兄。小弟怎麼會無慾無求呢?又不是已經羽化成仙了。\"舉著酒杯的手,懸在半空,青耘以視線的餘光,尋找著理應在大廳內忙碌端盤的身影。

    您別否認。我知道,樹大招風,您不想惹是生非,可是有些時候該擺的姿態,您還是得擺!好讓那些人曉得厲害。\"剔了剔牙,男人搖搖頭,沾滿油的手再次伸向另一盤糯米丸子。

    \"這我就得向陳兄請教了,陔怎麼擺姿態,無人能比您瞭解。\"知道男人的心思都放在菜餚上,根本不會聽出自己的弦外之音,青耘暗諷地一笑。

    \"說的也是,那我就教你一兩招吧!\"

    塞了兩顆丸子,鼓脹的腮幫子裡已經沒有空間,卻還貪心地抓了一顆丸子在手上的男人,得意地發表起長篇大論來了。由得他去自言自語,樂得輕鬆的青耘,壓根兒對他說的話沒興趣。

    人就是這麼有趣,套句芝娘對他的評浯,她總以為自己很得人緣,人見人愛,說穿了那也不過是他懂得判斷人的習性而已。好比跟好吃的人談樂理,那無異是對牛彈琴。自以為唇舌厲害的人,和他辯個你死我活也不能獲得對方的欣賞,反過來,如果可以適當地應對、吹捧一下他,他就會倒過來對你產生極大的好感。

    要獲取他人好感的最佳辦法就是投其所好。有些人花了一輩子也學不會摸索他人習性這種事,可是對青耘來說卻像與生俱來的天賦,或許是跟從小生長的環境有關,他很瞭解怎樣操控人心。

    世界上沒有生來就沒有敵人的人,八面玲瓏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真正的八面玲瓏……和狡獪的天性絕對脫不了關係。

    就在他喝完了三杯酒,和另一邊的人也打完招呼後,這廂陳老兄也心滿意足地結束他的長篇大論,並說:\"往後您照我說的這麼做,絕對不會有人敢再欺負您了。\"

    \"小弟受教了。\"皮笑肉不笑的,青耘說,\"讓我敬您一杯吧,要是下次再有人來找我麻煩,我一定搬出您的名號,將他們都嚇跑。\"

    \"咦?啊……哈哈……那……那有什麼問題。\"臉色突然由紅轉綠,男人匆忙地干下一杯酒後,起身說:\"我看到那邊有位熟人,我去打聲招呼,失陪了,邵公子。\"

    一下子就由\"邵\"兄弟變成了客套的\"邵\"公子嗎?盡量流你的冷汗吧,陳兄。

    \"和以前一樣,還是那樣好捉弄人啊,邵兄,\"冷冷地,右側傳來醇厚的男聲,招呼說:\"對那些沒被你螫過,不知毒針有多狠的人,稍微手下留情一點也無妨吧?雖說自己不過是棵牆頭草,竟還敢不自量力地\'教導\'你這位邵大公子處世的手段,到頭來發現自己咬了自己的舌頭,引來災禍,這也是他腦袋有問題。\"

    \"相兄,好久不見。還是大忙人一個?\"微微笑,這是對真正自己\"看重\"的人才會浮現的笑臉,青耘毫不吝嗇地展現在這男人面前。

    世上的人在青耘眼中概略分成三種:一是見一次就嫌太多的人,二是可有可無的人,三是有必要存在的人。

    只有對第三種人,他才會讓他們見識自己的真面目。

    \"下午的賽馬,很精彩。\"自動坐在他身旁,相茗樵舉起杯子。

    為他添酒,青耘挑起眉說:\"沒什麼,要是沒有途中的小插曲、我還可以領先他們兩個馬身呢。\"

    \"留一點顏面給人,不會有壞處的?\"相茗樵乾下那杯酒後說道。

    \"這句話我可不想聽你說,尤其是向來在商場上以趕盡殺絕聞名的你,\"他賞識相茗樵的理由有很多,特別是他經商的手腕,稱得上一種藝術。

    \"生意是生意。今日不過是賞花宴的餘興罷了,何苦現王牌出來?況且因為這樣,那伙兒人今日特別放浪形骸呢。\"一揚下頜,他暗指對桌說:\"從宴會一開始就猛喝狂喝,怕是喝掉一缸酒了,恐怕等會兒就出亂子了。\"

    瞟他們一眼,青耘扯扯唇說:\"他們想鬧就鬧吧,反正到最後鬧笑話的是他們,我可沒好心到先警告他們,以防他們闖下什麼大禍。再說,現在潑他們冷水也沒用吧!\"

    \"好心沒好報?\"

    聳聳肩,青耘不否認。他在乎的只有芝娘,現在看芝娘似乎不在宴會場上,他也就無所謂了。隨他們鬧翻天吧!這場晚宴關係著爹的顏面,卻不關他邵青耘什麼事。

    當然,這時的他還不知道隔著一道牆,就在門外,有場小風暴正逐漸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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