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悲傷,他們還是必須面對現實。
小光走後的第三天,樊嘉士便幫他辦妥後事,他將小光安葬在一座風景優美的私人墓園,這座墓園采西洋庭院造景,入口處甚至還有一座噴水池,常常有不知情的人以為這是公園跑來踏青,直到走到門口被保全攔下,才驚慌失措的道歉。然後快速離開。
人生的悲與喜經常只是一瞬間,樊嘉士雖然不捨小光離開人世,卻沒有因此停止籌辦婚禮,他和梁萱若的婚禮仍然如期舉行。
眼看著婚禮一天一天逼近,梁萱若免不了開始緊張。這或許跟他們之間的氣氛好轉有關,使得原本毫不關心的婚禮,也漸漸變成自己的事。
在這段期間,梁萱若除了持續上美容沙龍,還每天到醫院探視周益強,她遵守對樊嘉士的承諾,只透過門縫窺看病床上的周益強,不敢進病房和他說話。即使如此,她還是很滿足,至少她能看見周益強、守護周益強,報答他的恩情。
對梁萱若來說,周益強就像親人。她對他雖然無法產生男女間的愛意,卻懷抱親人一般的感情,畢竟他們從小相依為命,他就像是她哥哥,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雖然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除了探視周益強之外,詢問他的病情也是她每次上醫院必做的功課。只是她得到的答案都很模糊,醫院方面不是解釋不清,就是搬出一堆醫學用語,梁萱若越聽越迷糊,根本不曉得周益強的病情有沒有好轉。
其實只要醫生簡單一句話——目前他的病情穩定,甚至有好轉的跡象。她就不會再心驚膽跳,成天追著主治醫師詢問周益強的病情,可對方就是不肯給她明確答案,她也覺得奇怪。
另外還有一件讓她開心的事,那就是她和樊嘉士處得越來越好,他雖然還無法對她坦承心事,但是說話至少不再夾槍帶棒,作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睡眠品質大大提升。
總而言之,她很滿意目前的狀況,除了偶爾會覺得對不起周益強,心情大受影響之外,實質生活上大致正常,她的手不再粗糙,她的肌膚日漸光滑,精神越變越好,到了婚禮那一天,她整個人容光煥發,肌膚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滑,看起來異常美麗和耀眼。
婚禮在專門建來結婚用的教堂舉行,這座哥德式教堂有著尖脅拱頂、飛扶壁、扶壁,和炫目的彩色玻璃,為樊氏集團所擁有,今天是第一次公開亮相。
樊嘉士打算藉由自己的婚禮,正式宣告樊氏集團將涉足結婚市場。從婚紗的設計製造、喜餅、新人攝影,到婚禮的規劃佈置、新人蜜月行程設計,采一條鞭服務,著實帶給同業不小的震撼。
梁萱若並不知道樊嘉士堅持舉辦婚禮還有這一層意義,只覺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如夢似幻。
她身上穿的是國外頂尖婚紗設計師的作品,手上拿的捧花是今天早上剛摘下來的白色海芋,身上的首飾設計簡約卻價值非凡,無論是頸子上掛著的項鏈或是垂墜耳環皆是天價。
因為她身上的行頭是如此貴重,觀禮來賓的身價一個比一個高,婚禮現場出動了不下百名的保全。
樊嘉士和梁萱若雖然不是教友,但仍然安排了牧師為他們證婚。只見偌大的教堂牆壁上裝飾著粉紅色玫瑰,所有觀禮來賓的座位,皆覆蓋上一層淡粉色的緹花坐墊,優雅舒適,博得所有觀禮嘉賓一致好評。
證婚台的正前方,強烈的燈光打在彩色玻璃上,雖然無法複製出和陽光一模一樣的效果,卻也燦爛奪目,教人目不轉睛。
然則,真正教人無法轉移視線的,卻是這場婚禮的主角。
證婚台前,樊嘉士站得直挺挺,合身的深灰色燕尾服,讓他的外表看起來更高大挺拔,氣勢更為驚人。為了今天的婚禮,他特地抹發油,將頭髮梳往同一個方向,襯得他的五官更加突出,輪廓更加深邃。
只聞來賓席間紛紛傳出女性的歎息聲。
眾所皆知,樊嘉士是有名的黃金單身漢,多少女人想綁住他,卻從來沒有人成功。十年前,吳詩帆曾經成功擄獲他的心,但那個時候他們尚年輕,未來會如何發展沒有人能夠預料,況且後來她也失蹤了,更是不可能加入競爭的行列。
唉,究竟MAN到不行的樊嘉士選擇的女人長得什麼模樣?她們還真好奇。
由於樊嘉士事前保密到家,根本沒有人見過梁萱若,跟她有過接觸的人員也都被下了封口令,絕口不提她的事。
所以不只女性賓客好奇,所有觀禮來賓都想目睹梁萱若的廬山真面目,以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就在所有賓客的引頸盼望下,教堂的門終於緩緩打開,音樂也在同一時間響起。
噹噹噹噹……
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頭轉向門口,只看見梁萱若身穿白紗,手上捧著象徵「潔淨」的白色海芋,挽著一位男性長者的手,一步一步朝樊嘉士走去。
吳、吳詩帆!
曾經和吳詩帆打過照面的賓客看清梁萱若的長相,無不是倒抽一口氣,議論紛紛。
不,她不是吳詩帆,吳詩帆沒有那麼年輕,但她真的長得好像吳詩帆,簡直就像是雙胞胎!
不止觀禮賓客驚訝,樊嘉士的堂弟更驚訝,怎麼十年過去,堂哥還是忘不了吳詩帆,連結婚都要找個替身?
樊嘉士的堂弟——樊謁倫,始終想不透樊嘉士為什麼對吳詩帆那麼著迷,她是長得很漂亮、笑起來很陽光沒錯,但除去她有如天使的外表,她的真實性格就有點……呃,令人不敢恭維,不過他懷疑樊嘉士能夠看清她的真面目,不是有首歌(smoke gets in your eyes),情煙把眼迷,就在指他堂哥。
樊謁倫聳聳肩,總感覺對所有事都提不起勁。就像他對樊氏集團毫無野心,但所有人都不相信,包括他自己的父母。樊謁倫和樊嘉士一直將他視為潛在的威脅,他也懶得解釋,反正日久見人心,總有一天他會懂的。
樊謁倫帶著看戲的心情繼續觀禮,婚禮現場除了兩位主角之外,最引人側目的當數陸超群。
只見他在教堂裡走來走去,命令東命令西,儼然就是婚禮總指揮。直到梁萱若穿著白紗走進教堂,他仍然不得閒,隨時隨地準備應付突發狀況。
梁萱若非常緊張,雖然她早料想過排場一定不小,事前也做過預演,但同時被幾百雙眼睛盯著看這種場面,她還真的沒遇過。
她悄悄做一個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能發抖,一定要表現得雍容大方,不能給樊嘉士丟臉。
前進一步,再一步。
她按照音樂聲的節奏,踩著規律的步伐往證婚台前進,樊嘉士挺直背,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他,嘴角有難掩的笑意。
一步,再一步。
梁萱若的高跟鞋無聲踩在長長的紅毯上,穿越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
正當梁萱若一步一步走向樊嘉士之際,醫院這頭的長廊,卻是出現醫護人員狂奔的腳步聲。
「三0一病房的病人,心跳突然停止!」
「快準備電擊!」
繼小光之後,周益強的病情也跟著惡化,甚至到達無法搶救的地步。
「立刻通知樊先生,請他派人過來處理!」
周益強的主治醫生在進行急救之前,要護士先打電話通知樊嘉士,但樊嘉士今天是新郎倌,不方便拿手機,也不想受到干擾,乾脆不帶手機,護士無論打幾通電話都聯絡不到他,只好轉而向陸超群求救,反正所有事情幾乎都是他在處理。
「……我知道了,我會盡快派人過去。」陸超群悄悄合上手機,看著正朝向證婚台走來的梁萱若,不禁慶幸教堂的紅毯夠長,否則他還真找不到空檔跟樊嘉士說話。
他悄悄走到樊嘉士身邊附耳。
「醫院來電,說周益強的情況十分危急,要我們派個人過去。」怎麼處理?
「有多危急?」樊嘉士盡可能不動聲色地問陸超群。
「如果夫人再不馬上趕過去,很有可能見不到周益強最後一面。」陸超群亦裝出一副閒聊的模樣,外人根本看不出異狀。
「Shit!」樊嘉士忍不住飆髒話,如果現在讓梁萱若知道周益強正在和死神拔河,一定會丟下他趕去醫院,害他成為社交圈的笑話。
「別告訴萱若。」這場婚禮對他太重要,他丟不起這個臉。「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婚禮一定要順利舉行。」
「是,總裁。」陸超群毫不意外他會作此決定。「那麼我先去醫院,有什麼事再隨時保持連絡。」
「去吧!」樊嘉士點點頭,伸手接過陸超群遞上來的戒指盒,外人看來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傳戒指動作,梁萱若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她因為舉目無親,所以由樊嘉士幫她找了一位頭髮花白的男性長輩,代替她父親帶她入場。
有趣的是他好像也沒什麼朋友,最重要的結婚戒指竟是委託給秘書保管。
梁萱若雖然對陸超群沒有好感,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工作能力很強,所以樊嘉士才會那麼信任他,什麼事都交給他處理。
沒有人注意到陸超群悄悄退場,以為他又去忙別的事,就連梁萱若也沒有發現。
彷彿經過一個世紀那麼久,梁萱若終於來到樊嘉士身邊。他對她伸出手,梁萱若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交給他。
牧師早已就定位,等著為他們證婚。
樊嘉士的身高足足有一百八十七公分,梁萱若的個頭雖然也不矮,但站在他身邊仍是小鳥依人,男的俊女的俏,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很相配,兩人並肩而站的畫面十分美麗。
兩人手牽手面向牧師,牧師先是說了一段祝賀詞,闡述婚姻的意義,然後便進入婚禮的高潮——宣讀結婚誓詞。
「樊嘉士先生,你是否願意娶梁萱若女士為妻,無論貧困或是生病,或是殘疾,一輩子愛她、照顧她、保護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我願意。」樊嘉士答。
「梁萱若女士,你是否願意嫁給樊嘉士先生,無論貧困或是生病,或是殘疾,一輩子愛他、照顧他、保護他,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我願意。」
「好,現在請交換戒指。」
樊嘉士打開戒指盒,取出女戒套在梁萱若左手的無名指,梁萱若則是取出男戒,幫他套在同一根手指,如此就算完成儀式。
「新婚愉快!呀呼——」
陸超群安排了不少人幫他們噴綵帶、撤玫瑰花瓣慶祝,讓整場婚禮看起來活潑熱鬧,觀禮來賓人人鼓掌,目送他們走出教堂,更有不少待嫁的大家閨秀,等著接花束。
梁萱若和樊嘉士相視一笑,梁萱若用力將手中的花束拋向空中——
同一時間,醫生放棄急救,周益強從早上陷入昏迷以後就沒再醒來,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便離開人世。
嘟……
心電圖機的螢幕呈一直線,無論醫生再怎麼努力搶救,周益強仍是難逃死神的召喚。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搶救,還是沒有辦法挽回周先生的性命。」周益強的主治醫師,一臉沮喪地通知等在門外的陸超群這個壞消息。
陸超群先是沉默,而後長長吐一口氣,沉重的回道。
「我知道了,我會負責向樊先生報告這件事。」他相信他的老闆心情一定跟他一樣沉重,畢竟沒有人希望事情朝這個方向發展,結果對誰都不好。
「不必通知梁小姐嗎?」主治醫師不知道他們三人之間的複雜關係,但梁萱若對周益強之關心讓他很感動,好幾次差點要把真相告訴她。
「這是樊先生需要煩惱的問題,不勞黃醫師操心。」陸超群警告主治醫師不要多管閒事,主治醫師儘管點頭同意,心中仍是覺得不太對勁。
教堂外,白色的花束呈拋物線往下墜落,最後掉入一位身穿紅衣的妙齡女子手裡。
「我搶到捧花了!」紅衣妙齡女子高興地尖叫,因為那代表她會是下一個結婚的人,天曉得她多想穿婚紗。
這時教堂的鐘響了,表示婚禮完成。
當!當!當
連響三聲。
「恭喜你們結婚!」
「恭喜!」
一切看似那麼完美,誰也料想不到,一場悲劇正悄悄上演。
***
新婚之夜,天空竟又下起毛毛雨。
似乎每到重要日子,老天就會下雨,梁萱若多少已經習慣。
她看著不斷攀附在玻璃上的雨滴,伸出手想碰觸雨滴,結果只摸到冰冷的玻璃。
梁萱若不禁笑出聲,罵自己傻,隔著一層玻璃怎麼碰得到雨?不過她已經好久沒有淋過雨就是,以前在街頭擺攤時,常常要躲雨。如果運氣不好,來不及撐傘,還會被淋得全身濕透。
看著反映在玻璃上的那雙纖纖玉手,梁萱若都快不認得自己,那真的是她的手嗎?僅僅兩個月,她的手就起了這麼大變化,那麼她的心呢?是否也變了?
她慢慢將手放下,轉頭看向白色的門板,心中有太多疑問。
自從他們宴客回來以後,嘉士和陸超群就關在書房不知道在商量什麼事請,至今已經過了一個鐘頭,他都還沒有送客的意思。
說起來,從婚禮後半段開始,她就沒再見到陸超群。她以為他是婚禮的總指揮,可他把戒指交給樊嘉士以後便悄悄消失,一直到宴客結束,才再一次出現。
梁萱若想不透兩個大男人在搞什麼鬼,他們好像隱瞞她某件事不讓她知道,但也可能是她自己多心,畢竟陸超群是嘉士的秘書,本來就有很多事要向他報告。
梁萱若決定先去洗澡,不等樊嘉士。因為她知道樊嘉士只要一開始工作,極可能到天亮,等也是白等。
她先回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套輕便的運動服換上,再到浴室卸掉臉上的妝,把臉徹底洗乾淨。
呼!這才是原來的梁萱若。
看著鏡子中的倒影——再普通不過的運動服和清秀的素顏,梁萱若不禁對著鏡子中的人影打招呼。
哈囉,好久不見。
她對著鏡子做鬼臉,這時傳來一陣清脆的音樂聲,很像是她手機響了。
梁萱若離開浴室找手機,納悶有誰會打電話給她,而且在這個時間,都已經晚上十一點。
手機螢幕一閃一閃,出現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起手機。
「喂?」她小心翼翼的回應,就怕是詐騙集團。
「梁小姐,很抱歉這麼晚還打電話給你,我是周益強的主治醫師,黃信義。」
來電的人出乎意料,梁萱若差點反應不過來。
「你好,黃醫師。」她想起來了!之前她有留手機號碼給他,請他如果阿強的病情起了大變化,一定要跟她聯絡。
「請問你這麼晚打電話找我有事嗎?」她緊張地舔舔嘴,好怕聽到壞消息。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知不知道這件事。」黃醫師回道。
「哪件事?」梁萱若聽的迷迷糊糊,壓根兒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我知道這件事由我來通知你是不對的,陸先生也希望我不要說。」黃醫師顯然有過一番掙扎。「但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應該讓你知道,或許你也已經知道……」
「黃醫師,到底是哪件事,你可以把話說清楚嗎?」她真的很不會猜謎。
「周益強先生已經過世了。」黃醫師語帶遺憾的回道。
「什麼?」梁萱若腦筋一片空白,以為自己聽力出了問題,聽錯話。
「你還不知道嗎?」黃醫師很驚訝。「周益強先生在下午三點四十二分宣告急救無效,我以為陸超群先生會跟你說。」看來他打這通電話是對的。因為樊嘉士施壓的關係,一直無法跟她說明病情他已經夠愧疚,最後至少也得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免得她一直被蒙在鼓裡。
「陸超群?他沒跟我說。」她茫然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她和樊嘉士幸福的舉行婚禮的時候,阿強正在和死神搏鬥,這像話嗎,她還是不是人?
「我就怕這樣,所以才打這通電話。」主治醫生歎氣。
梁萱若的腦筋還是一片空白,好像一些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已經離她而去,腦中不斷浮現周益強緊閉著雙眼的病容。
「……謝謝你,黃醫師。」她的眼淚開始湧現,手開始發抖。「我……我恐怕要掛電話了,因為我、我無法……」
「我瞭解,梁小姐,請你節哀。」他可以體諒她的心情,換做任何人的反應都一樣。
主治醫師主動先掛斷電話,梁萱若將手機從耳朵拿開,茫然地合上,感覺變得麻痺,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阿強……阿強!
「嗚……」她兩腳無力地跪下來,用雙手抱住自己,不斷地啜泣。
她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她怎麼可以連他最後一面都不見?他可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啊!
我以為陸超群先生會跟你說。
悲痛中,她想起主治醫師說的話。
這代表陸超群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件事情,所以他才會突然消失,原來是趕去醫院。
一想到當周益強痛苦地和死亡對抗,自己的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梁萱若就羞愧得快要死掉。如果她知道周益強病危,說什麼也會趕到醫院見他最後一面。
她接著想起當時的情形,陸超群表面上好像要拿戒指給樊嘉士才走到他身邊,其實是在跟他報告阿強病危的消息。
……
樊嘉士,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陸超群只是接受他的指示,一定是這樣!
擦乾眼淚,站起來。梁萱若發誓絕不保持沉默,如果她假裝不知道這件事,那才是真正對不起阿強!
她無論如何都要為周益強討回公道,連鞋子都顧不得穿,直接殺到書房找樊嘉士理論。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憤怒,好似所有理智都隨著周益強的逝去而消失殆盡,只想幫他討回公道。
「總裁,你看該如何跟夫人說這件事?」陸超群已經和樊嘉士討論超過一個鐘頭,不過討論的內容都圍繞在周益強後事的處理上,至於如何面對梁萱若,現在才要開始討論。
樊嘉士還沒開口說話,書房的門就「砰」一聲被打開,梁萱若纖細的身影倏然出現在門口。
陸超群和樊嘉士同時轉頭看梁萱若,她的臉色蒼白,表情卻異常憤怒,顯示出她可能已經得知周益強去世的消息。
「看樣子不必說了,她都已經知道。」樊嘉士不曉得她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她整個人簡直快燒起來。
「我先離開了,總裁。」他相信他們夫妻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他不宜在場。
「嗯。」樊嘉士點頭,這個時候他還是先走比較好。
陸超群和梁萱若點頭致意之後,便和她擦身而過,離開樊氏別墅。
樊嘉士抬高眉望向梁萱若,記憶中還沒有看過她如此激動,連手都在發抖。
「進來啊,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他有想過她可能會不高興,但沒料到她會這麼激動,這反倒讓他不爽。
「你怎麼還是一臉無所謂?」她走進書房,生氣地甩上門。
「不然呢?」他語帶諷刺的回道。「你希望我跪下來求你原諒嗎?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在那個時候中止婚禮。」
對,她知道今天的婚禮有多重要,是他取得遺產的關鍵,聽說和他競爭繼承權的堂弟也來了,他必須做給他看。
「你一定要這麼殘忍嗎?」她無法理解。「就算今天的婚禮再重要,但阿強——」
「比婚禮更重要,你是要跟我說這些嗎?」他冷冷打斷梁萱若,受夠了她一天到晚都把周益強掛在嘴邊。
梁萱若小嘴微張,想反駁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因為她就是這麼想。
「不要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是你和我結婚幫我取得遺產,我出錢讓周益強好好的走,我確實履行承諾,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他幫周益強找了最好的醫療團隊,請人二十四小時照料看護,能做的他都做了,仍是無法挽回周益強的性命,他也很遺憾。
「我還記得我們約定的內容。」梁萱若緊握雙拳,感覺又被羞辱了一次。
「結果你還是氣沖沖的來找我,這又是為了什麼?」他不喜歡看見她為別人激動,一點都不喜歡。
「因為我沒有見到阿強最後一面!」她終於忍不住情緒崩潰,流淚吼道。「我知道阿強遲早都會死,但是我想在他臨死前見他最後一面,這樣的要求算過分嗎?」
不過分,但是讓他很為難,因為他萬萬沒想到,她對周益強的感情竟有那麼深。
「只要是造成我的不便,就是過分的要求。」她的回答刺痛了他的心,她為別的男人流淚,看在他的眼裡更罪無可赦,她的一切應該都是他的,包括她的眼淚。
「樊嘉士!」
又讓他聽見她連名帶姓叫他,難道他在她的心中就沒有任何份量?
「我以為你應該會瞭解我的心情。」不止他心痛,她的心也一樣痛。「當你無法見小光最後一面,不也是同樣悲傷,同樣無法接受嗎?」
對,但是他對小光沒有懷抱男女間的感情,小光的死,只會讓他覺得失去一個親人,而不是戀人,更不是曾經有過婚約的未婚夫!
「不准把小光和周益強相提並論,周益強不配!」小光是他下輩子的兒子,周益強只是一個霸佔了她的心的情敵,立足點完全不同。
「什麼?」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無法相信他竟然說出這麼殘忍的話,竟然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你心疼了是不是?」看著她的反應,他的心更痛。「因為我說周益強不配和小光放在同一個天枰比較,你知道,就算是孤兒也有討不討喜的區別!」
他這句話宛如十噸重的鐵錘,重重錘在她身上,也錘碎她的心。
她以為經歷過小光不幸病逝的事件,他們的心更加貼近,沒想到只是她的錯覺。
她以為他的人性中有非常善良的一面,畢竟他為小光付出那麼多,內心其實非常纖細溫柔,誰曉得他還是這麼殘忍!
「那我呢?」最殘忍的莫過於他提起阿強的身份,那是埋藏在他們心中最深的痛,誰都不想被父母遺棄。
「我在你心中,討不討喜?」她也是孤兒。
「你應該知道答案。」他故意用手摸她的嘴唇,暗示她在床上能帶給他多大的喜悅,徹底羞辱梁萱若。
梁萱若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痛,伸手狠狠打他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扎扎實實打在他的臉上,留下鮮紅的掌印。
梁萱若沒料到他竟然沒躲開,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一跳。
樊嘉士慢慢地舉手撫摸自己的臉,彷彿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動手。
「我……」她往後倒退一步試著跟他拉開距離,但樊嘉士的動作比她快,馬上伸手勾住她的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
「我應該告訴過你,你已經用掉唯一一次任性的機會!」她的記性太差了,需要他好好提醒。
「樊嘉士……」
「又回復到連名帶姓嘛?」他嘲諷的笑了笑。「也好,反正我們本來就沒有那麼熟,也沒必要故意裝熟!」
他們的心曾經那麼靠近,卻因為周益強的關係再度遠離,說他不生氣是騙人的!他非常、非常生氣,氣到想殺人。
在極端憤怒下,他失去理智,一把抄起梁萱若抱回房間,打算讓她親身體會,她到底討不討喜。
「不要!」她躲避他壓下來的唇,忘了過去幾天他們的唇舌是如何嬉戲,心中只有恐懼。
他已經好久不需要轉正她的下巴,過去一個月,他們在床上如魚得水,而且漸漸有更好的趨勢,他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到永遠,豈料只是曇花一現。
他攫住她的手,將它們扣在她的頭頂,梁萱若哭喊著不要這樣,他充耳不聞。
他太生氣了,他是如此愛她,為何她的心只容得下周益強,完全看不見他的努力——愛?
被閃過腦中的字眼嚇到,樊嘉士暫停了親吻她的動作,整個人僵住。
他愛上梁萱若,他愛上她,有可能嗎?
樊嘉士鬆開她的手,她眼眶含淚地望著他,模樣楚楚動人。
他愛上的是梁萱若本人,而不是吳詩帆的替身。
這一刻樊嘉士真想大笑,笑命運的安排,笑命運的捉弄。
如果他只是把她當成替身,就不會為她而心痛,就不會在乎她的心中是否還有別人。
「嘉士?」她不知道他的心情為何起變化,但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好像受到很大驚嚇。
他以為他這輩子不可能再愛人,以為初見面時的心動,只是因為她長得太像他的初戀情人,沒想到他的心是為她而跳動,從來就不是為了別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愛上梁萱若,為了得到她不擇手段,還要找盡一切借口欺騙自己。
如今,謎底揭開,他卻沒有覺得比較好過,心情反而更加沮喪。
他同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抓緊或放手好像都不對,誰來告訴他答案?
結果,他還是不顧她的意願,將她一次又一次帶往情慾的殿堂,企圖在肉體交歡中尋找答案,得到的只是空虛。
他轉頭看著身邊的梁萱若,即使她已經睡著,眼眶依然含著淚,依然為周益強而心痛。
真的那麼愛他嗎?
樊嘉士的心臟好像也跟著這個想法裂成兩半,永遠不再完整。
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趁機要脅她的小人,即使她把身體給他,她的心一輩子也不會屬於他,是這個樣子嗎?
想起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樊嘉士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混蛋,如果沒有把她抓在手裡,就不會安心。
但如果放開她呢?
如果給她時間療傷,她是不是就不再恨他?
樊嘉士陷入長考,一整夜都無法入眠。
隔天,他把梁萱若叫到起居室,宣佈她自由了。
隨她愛去哪裡,他不再束縛她,從此形同陌路。
梁萱若當場愣住,久久無法言語。
她已經可以飛出樊氏別墅這座豪華舒適的牢籠,然而她卻不知道該飛往何處。
她的身體不再受拘禁,但她的心卻飛不出去,依舊在樊嘉士的身邊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