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鷹面色蒼白地靠在枕上,元氣大傷後,原本俊秀的容貌顯得憔悴,只是那雙眼睛依然傲氣不減。他看著眾人,開始緩慢地敘述著。
「如果這些命案是女真人所為,那就只有那傢伙是唯一可能的兇手了。」他悻悻然地說。
「你心中既然有譜,為什麼不早說出來?」銀雪對銀鷹的隱瞞感到有些怨懟。
「什麼譜?我壓根兒沒想到他會離開女真的地盤,跑來中原搗亂。」銀鷹諷笑著。「我以為那個人死也不會踏上我們大明的土地。他口口聲聲都說自己最痛恨的就是漢人,恨不能殺了漢人皇帝,好為女真族出一口多年來向大明朝貢的怨氣。」
「可是現在有這條手絹,足以證明那個女真人不僅出現在此,而且還殺了他痛恨的漢人。」阿金晃了晃手中的白巾說。
蕪名舉起一手,制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言,銀鷹需要休息,漫長的閒談對他有害無益。
「還是讓銀鷹自己說吧!你和這女真人有何恩怨?他為何要嫁禍於你?不,說不定恰恰相反。仔細想想,他除去的白氏父子,應該是對你有害的人。」
銀鷹壓低了一眉,不悅地說:「我可沒指使他。」
「我當然明白,若你要指使他做這種事,也不需等到自己一身傷痕纍纍後才做。我只是想弄清他行兇的動機。」
「這你要去問他啊!」銀鷹扭過頭,像個賭氣的孩子似的。「我和那傢伙,可沒這麼好的交情。只是……」
「只是?」
遲遲等不到下文的蕪名,好奇地促道。而銀鷹則似乎有口難言,緊皺著眉頭。屋子裡開始飄蕩著尷尬的沉默。
銀雪忍不住地打破沉默說:「只是什麼?你快說啊,鷹。這種危險人物,你在哪裡認識的?他會為了你殺人,事情絕對不單純才是。這裡又沒有外人,你有什麼不能說的?」
發出忿忿的一聲後,銀鷹才說道:「沒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我懶得講。那是我在幾年前去女真尋找一本失傳的武功秘籍時所發生的事。因為擔心到了當地,人生地不熟的,於是我委請人面廣的老道長替我介紹門路,否則別說是去找秘籍,就連想問路,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結果,老道長托人為我介紹的,就是……」
他又停頓下來,一副連提及對方的名字都非常不情願的模樣。「哈達部的親王,速納多弓。他雖然是道地的女真人,但母親是漢人,小時候就被送到宮內,表面上說是來學習漢邦文化,其實是一種變相的人質,被族人抵押在皇上的手裡,好表明他們部落的歸順之意,換取大明不攻打他們的代價。」
想必速納在宮中吃過不少苦頭,想起那傢伙每次提及漢人總是咬牙切齒,銀鷹並不意外他會輕易地殺了白氏父子。
「也因此,速納對於我朝文化、語言都非常精通,外表也與漢人相去不遠。在他逗留京城時,曾拜了名師習得精深武功,吟詩頌詞也沒有能難倒他的,可說是個文武皆通的奇才。當我前去拜訪的時候,他礙於人情,不得不招待我,但坦白說是沒給過我好臉色。」
銀鷹聳聳肩說:「反正我又不是去那裡促進兩邦友好的,我也不在乎人家的白眼,還是大搖大擺地住在那兒,一邊尋找秘籍,一邊學了些女真語。」
「我想起來了,你十八歲時曾經離家半年,我還質問爹爹你到哪裡去了,爹爹卻說你去閉關習武,原來是到女真去了?」
銀鷹點點頭。說他去閉關也不為過,那是個遠比中原要落後荒涼的地方,他去的時候正值冰天雪地,無可消遣,幾乎天天都在練武、習藝,沒事就往雪山、冰河探險,想起那段日子,還頗教人懷念的。
「然後呢?你還是沒說,這個叫速什麼的傢伙,何以會為你而殺了白氏父子。」好奇的阿金問道。
「又、又沒人說必定是為了我!」銀鷹像突然被嗆到般,猛咳了起來。
「不必急於否認,這只是合理的推斷,因為你認識他,而他又除去了對你有害的人,我會這麼想,或是銀雪會這麼想,都不奇怪吧?你能說你完全不知道他做這種事的理由嗎?」阿金理所當然地說。
銀鷹轉開視線,訕訕地說:「也許……大概是……曾經把……女……求……」
「你在說什麼?含含糊糊地,根本聽不清楚啊?」銀雪從沒見過銀鷹對一件事如此難以啟齒。
「他曾——把我當成女子,跟我求親啦!」掙扎了一會兒,銀鷹終於說出這對他而言是件天大恥辱的事。
天曉得,一向痛恨漢人的速納,怎麼會在他住了半個月後就突然向他求親。銀鷹自問從沒理會過他的任何無禮行徑,寄居他的屋簷下也盡量低調行事,每日早早出門,晚晚回去,當他聽到連納求親時,整個人都呆了。
人生最恥辱的一刻,也不過如此。
「啥?」、「啊?」大夥兒面面相覷,在他們預測的回答裡頭,怎麼想也想不到竟是這一個。一瞬間,銀雪也不知該「安慰」弟弟受損的自尊好,還是先為這荒謬的答案感到吃驚好。
反應最快的阿金則大笑道:「我的天啊,這女真人也太蠢了吧?『男女有別』這一點他們都不懂嗎?就算你和銀雪生得再怎麼相像,但你渾身上下完全找不到一根娘娘腔的骨頭,他怎麼會把你當成娘兒們呢?」
「我去的時候正是一片冰天雪地,所以每個人都裹著厚重皮裘、大氅,看不出來身材是原因之一。還有,我雖然知道他誤解了我,還是故意讓他繼續誤解下去,心想這樣他會較樂於幫我尋找秘岌的下落。」
「也就是說……他該不會到現在還誤解無極門的少主是女俠吧?」阿金詫異道。「而他把白氏父子當成敵人,是因為他們對自己心儀的『女子』下毒手?那老道長呢?總不是你去找老道長,讓那傢伙醋海生波,殺了老道長。」
「不是、當然沒有。我在離開女真的當晚,就很明白地向他坦承,說我並非女子,而是如假包換的男兒身。但他卻發起火來,說我是在侮辱他,要我和他決鬥。不得已,我只好跟他打了——」銀鷹翻翻白眼說。
「結果呢?你該不是輸了……」阿金打趣地問。
「輸了,人就不會在這兒。」蕪名聰明地預知到結果。「你打敗了速納,順利帶著秘籍回中原,從此和他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可惜……偏偏不是這樣吧?」
該死的傢伙,推測得那麼準確做什麼?沒錯,事實上,銀鷹也不知道速納是否惱羞成怒,總之他對於輸給自己一事耿耿於懷,在他離開女真部落前,放話說他將要持續挑戰,直到勝過銀鷹為止。
因為速納實在太煩人了,銀鷹曾考慮過是否要假裝輸給他一次以求解脫,卻沒想到這樣的心態已經被速納看穿,只有更令速納光火,認為這是銀鷹辱視他的表現,因此速納還定下規矩,萬一要是銀鷹輸了,他將會要求銀鷹做一件事,作為代價,逼銀鷹盡使全力應戰。
銀鷹沒問他想要求的是什麼事,不過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會是好事。
「他每年跟我下戰帖,指定決鬥的地點,我若是沒有到的話,他就會派人找無極門的麻煩,每年如此。」
銀鷹無奈地說:「我實在受不了,想終止這種無意義的決鬥,於是今年托了老道長,想請他去向女真王施壓,看看能不能勸速納放棄這種愚蠢的行為。唉……我甚至跟老道長說,我願意承認他的武功比我厲害。」
「就因為這樣,而招致老道長的殺身之禍嗎?」驚愕的阿金,對此人的心狠手辣不由得咋舌。
「若真是如此,那我就罪過了。」銀鷹也沒想到速納會對兩人的決鬥如此重視。
所有的疑惑似乎都得到合理的解答,如果銀鷹被殺,當然就不可能繼續決鬥,以速納的角度看來,凡是危害到銀鷹性命的人都是敵人,除之而後快也不稀奇。白絹上寫的「自作自受」想必就是指白巡撫傷了銀鷹,因而導致殺身之禍吧!
還有一點是蕪名想知道的,也是他一直掛在心頭的。「你和白少爺之間有何糾紛?白少爺的特殊癖好並非秘密,你也該猜得到他會對你有興趣,怎麼會赴他設下的鴻門宴?」
提到這個,銀鷹臉色更難看。「那傢伙不知打哪兒聽來了我和速納的約定,他威脅我說要是我不赴宴,他將會把速納來到中原的事上稟朝廷,誣告父親勾結女真人,意圖入侵中原,這樣一來,豈不造成雙方多年的和平契約破裂?大明一旦出兵攻打海西女真,不知會造成多少無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因此我才去露一下臉的。」
銀鷹哼地從鼻腔裡噴出氣來,想來心中還有火。「我去,並不代表我就有可任他予取予求的把柄。所以我當場跟他把話挑明了說,要是他真敢誣賴,我就斷了他的命根子。還有,再對我毛手毛腳的話,就要他的命——只是沒想到他真的死了。」
「看樣子九成九可以肯定這三樁命案是速納所為。」阿金頻頻搖頭說。「我說這世上竟有這麼頑固的人,為了一樁決鬥約定,不惜殺了擋路的人也要做到。可是兇手是女真人啊……不論要逮捕或找他來問話,都會是個難題。一旦他承認了,能斬他的頭嗎?對方可是親王,難保女真王不因此氣得與我朝開戰。」
「這個難題,恐怕就只有請於大人去解決了。」
蕪名突然解下身上的衙役牌,放在桌上說:「我也有件事要宣佈。銀雪,你聽好……」
夫君凝重的神色告訴了她,這是樁攸關他們未來的重要大事。
「在我確信自己就是你夫君的那夜,其實我心中已經暗自做下決定,一等銀鷹的案子解決,我就——辭去這行差的工作。」
「蕪名?!」先前從未聽他提過這事的銀雪,自是震驚不已。
「我曾跟你說過,過去當捕快是因為其中的挑戰與刺激令我眷戀,但經過這次銀鷹的事,我總算看清了,對大部分的縣官、巡撫而言,他們不在乎一樁案子的結果正確與否,一旦與自己利益相互衝突,他們也會扭曲事實迎合自己的看法,這讓我對現今的官僚徹底絕望了。」
所謂的制度,若只能綁著無辜的人,放走有罪的人,那樣的制度不要也罷。
蕪名對捕快這份差事的熱情,在銀雪出現後,更是降到冰點,他想自己會遇上她,會開始學習如何去醫治人命,而非逮捕人,全都是命運之神的指點。與其出生入死,為不值得賣命的朝廷拚死拚活,不如為更值得照顧的人,付出一輩子的心血,鑽研使人活命的醫學。
「那……你不做衙差,要做什麼呢?」銀雪擔心的不是明天會沒飯吃,她擔心失去生活目標的他,會一蹶不振。
「這就是我想請求你的……」他突然屈下一膝,執起銀雪的手說。「我又回到過去一無所有的我,有的只是對草藥一知半解的知識,也許會讓你跟著我吃苦,但我想繼續重新研究醫術,也許三年、也許五年,我都只會是個小小的藥堂學徒,這樣你能接受嗎?」
「你要再回我們過去生活的地方,習醫學藥嗎?」
「嗯。你願意跟著我嗎?」
銀雪眼底泛起薄薄的淚光,感動地撲向他,環住他的脖子說:「傻瓜,我當然願意,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我盼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我又能回到過去平淡的日子,沒有比這更叫我願意的。我們說好,就算是天涯、海角,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好嗎?」
「謝謝你,銀雪。謝謝。」他也一頭埋入妻子的頸項中,深深地嗅著她如暖暖月光般的氣息,溫柔如大海般包圍著他。
「唷,好熱情啊,連在一旁看著的我,都要臉紅了。」阿金摳摳臉頰,笑笑地對銀鷹說。
銀鷹則百感交集,稍稍減低了對雲蕪名的反感。這個男人是真心在愛著銀雪,就連他也不得不認同雲蕪名處處為銀雪設想的體貼心意。
「哦!很難得,你居然沒有生氣?」阿金端詳著他臉上的表情。
銀鷹無奈又自覺過去行徑的可笑,淡淡地說:「我只是放棄做個棒打鴛鴦的惡人罷了。」
「別一臉寂寞的樣子嘛!要是覺得缺了銀雪很寂寞,那就來咱們『天下第一紅』唱戲吧?憑你,一定很快就會成為我們戲班子的台柱。如何?有興趣沒?」阿金迫不及待挖角。
銀鷹只是回以一記無情的搖頭,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逗得阿金放聲大笑。
☆ ☆ ☆
因為銀鷹的傷勢而耽誤了幾天,他們一行人順利地返回雲家,向兩老稟報今後的打算。聽到寶貝兒子打算行醫,雲母精打細算的算盤又開始敲得喀噠喀噠響。
「賺得一名大夫,未來可以省卻不少看病的花用,聽來挺划算的。可是我看依蕪名的個性,恐怕將來不但會說要『免費看病』,怕還怕拿家裡的藥材去倒貼給沒錢的窮病患……哎呀,這可要從長計議啊!」雲母嘮叨地念著。
雲父則拍拍她的肩膀說:「孩子的娘,只不過是些藥材,就別跟兒子計較這麼多了。我們該為他高興,至少往後無須跟兇惡的犯人周旋,也是好事一樁。」
「孩子的爹,你說得簡單,這家中的帳可是我在管的啊!」雲母馬上搖頭說。「往後咱們不進藥材了,就這麼決定。這樣一來就不怕養老鼠咬布袋。」
「唉……」雲父長歎一口氣。
蕪名握著銀雪的手,微笑地說:「娘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們都無意見,就照您的意思去做吧!我會和銀雪兩人,好好地建立起我們自己的家。」
雲母開心地一笑。「別說娘小器,我會把最後的一批藥材,全都送給你們帶回去,就當是你們的創業本金吧!」
「多謝娘。」
第二次的成婚之禮,和他們當初所舉辦的小小拜堂儀式不同,盛大的場面,聚集了許多雲家兩老的親朋好友,銀雪的爹娘雖然不克前來,卻也讓無極門的幫眾前來壯大聲威。總之,蕪名與銀雪的婚事成了整座省城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盛事。為了搶得喜宴的一席之位,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無不使盡關係,為的就是想看一眼傳說中的美紅伶與失憶夫君再度成婚的大典。
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的大紅禮堂裡,雲家兩老高坐主位,而女方則由弟弟銀鷹為首,和無極門的左右護法等人坐在賓客首席。至於「天下第一紅」的每位夥伴當然更不可能缺席。
錦錦興奮得團團轉,一會兒拉著阿金的衣尾說:「怎麼還沒開始?什麼時候才要開始?我想看新嫁娘!」
一會兒,又坐不住地牽牽珠櫻的手說:「櫻姊姊,這下子咱們劇團就真的只剩你一個刀馬旦了,你說咱們該怎麼辦才好呢?」
拿這問題問珠櫻也是白搭,她彈了一下小不點的額頭說:「那由你來反串當花旦好了。只要客人不反對有一位如此『迷你』的旦角兒,我也不會有意見。」
「啥?不成、不成!」拚命搖頭的錦錦,表示絕不就範的決心。「我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絕對不當什麼干旦!要當也要叫阿金當!!」
「哈,你這鬼靈精,別的沒學會,倒學會怎麼陷害別人了。」阿金勒住他的脖子,搖晃著。
「啊……要斷氣了,快放手。」
正當兩人鬧著玩的時候,門口長串的鞭炮僻哩啪啦地震天響起。眾人一陣歡呼,所有的人都將目光集中到廳門口,換上一身大紅喜裳的新娘子,嬌羞地低垂著頭,而牽著紅絲繩的新郎倌英姿颯爽,伴著她步入喜堂。
「哇,銀雪姊姊好美喔!」錦錦歎息地說。
「好一對郎才女貌。」珠櫻翹起大拇指。
全場的人也多半為這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讚歎不已。男人們都心想:新嫁娘不愧是富有盛名的當家紅伶,標緻如天仙的五官,絕美的身段,令人羨煞新郎的好福氣。女人家則禁不住拿自己家的死鬼和新郎倌相比,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想到新娘能嫁給這麼高挺俊帥的好男人,就不由得她們咬手帕,埋怨上天的不公。
「那麼,儀式要開始了。請男方雙親入座。」負責司禮的阿金,朗聲宣唱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
「慢著!」
硬生生被中斷的婚禮,闖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群人打扮得與週遭的人都不一樣,頭戴狐帽,身穿豎領斜襟外袍,足蹬至膝皮靴,來勢洶洶,把婚宴的賓客嚇得驚聲尖叫。
可是那群不速之客完全忽視場上的騷動,一下子就往新嫁娘的方向衝來,銀雪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人已經被粗魯地拉離蕪名的身邊。同時間,小小的廳內掀起一場混戰,無極門的人立刻與不速之客過起招來,至於原先參觀婚禮的賓客則嚇得四處逃竄,場面亂糟糟且鬧烘烘。
不速之客的「主子」,亦是先前扣住銀雪的手的男人,把打鬥的事交給手下,自己搶了新娘就要往外走,幸而蕪名眼明手快,拉住銀雪另一隻手,否則銀雪就當場被擄走了。
「放手,你想對我的妻子做什麼!」
「妻子?」遠比中原人高大的男子操著生硬的漢語說。「他……不是……女人……不是……妻子。」
「胡說八道,銀雪怎麼會不是女子?快放手,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蕪名霍地揮出一拳,但對方輕易舉臂格擋,同時還更強硬地拉著銀雪就說:「跟我走……我們要……決鬥!」
「啊?」銀雪一愣。
蕪名則再踢出一腳,企圖在不傷及銀雪的情況下將男子擊退,卻沒想到對方比他預期的要難纏多了,他踢出的每一腳,對方都輕易閃躲開來,兩人隔空交戰沒多久,蕪名胸口中了對方一腿,應聲飛出——
「唔!」砰隆、匡咚,蕪名的身體將椅子撞翻,整個人大力地撞上堅硬的牆,慢慢地滑落地面。
「相公!」
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銀雪突然抓起男人扣住自己的手,往下一咬,咬得男人吃痛地鬆開。她馬上奔到蕪名的身邊,攙扶起狼狽落地的丈夫,不停地問著:「要不要緊?蕪名!」
「居然……咬我?銀……」異族男子憤怒地看著蹲在地上的銀雪,正想上前再將她捉回來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轉過頭去,一記鐵拳也順勢招呼上來。
「你這混帳!速納,你破壞我姊姊的婚禮是何居心?快快給我一個交代!」銀鷹火冒三丈的怒眸,足可殺人。銀雪盛大的婚禮,居然遭人破壞,他當然不會放過「罪魁禍首」!
速納多弓摸著發痛的臉頰,以滑稽的表情看看銀鷹,再看看蹲在地上的銀雪,愕然地說:「有兩個銀鷹。」
「笨蛋,那是我的孿生姊姊!看清楚了,她和我身高、身材差這麼多,你眼睛長在頭頂上不成?」銀鷹雙手抱胸,不住地以腳尖打著地板,冷笑著說。「你該不是以為銀雪是我,所以才跑來鬧場的吧?」
「是啊……我聽說無極門的少門主要成婚……」
「沒弄清楚狀況就這樣跑來,還把姊姊當成我?我不是跟你證實過我是男子,男子怎麼和男子拜堂成婚?你昏頭啦!!再說,你有什麼資格大搖大擺地前來阻止?你不是理應被通緝了嗎?你這個冷血的殺人兇手。」
被銀鷹罵得狗血淋頭的高大異族男子,瞇起眼睛說:「決鬥……還沒有……我來找你……決鬥。」
「啥?決鬥。今年不成,我現在受傷了,還沒有痊癒,無法跟你打。」開什麼玩笑?現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打輸他,銀鷹會後悔一輩子。
「借口。」速納多弓蠻橫地說。
銀鷹咬牙切齒地說:「不是借口,等我傷好了,我自然會和你打。」
「你會逃。」
「我不會!」
「你會。所以……我要……監視你。」說完,他再度扣住銀鷹的手腕,這回還增添了幾分力道,邊說邊把他往外拖。
「喂,你要把我拉到哪裡去?放手!左護法、右護法,把這男人給我弄走,快點!」
霎時間,無極門的一夥人,外加速納多弓帶來的一群人,猶如一陣狂風捲殘雲似的,留下一片狼藉的殘破喜堂,就這樣消失在雲家大門外。
「這……我的老天爺……是怎麼回事啊?」
雲母呆愣地看著這一幕,問出了許多人心中的共同疑惑。可是銀雪無暇去顧銀鷹的事,她相信有左、右護法跟著,弟弟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問題,較令人擔心的是蕪名的傷。
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摸著頭,痛苦地閉著眼睛,一語不發。
「蕪名,你撞到什麼地方了?是不是很痛,需要我去請大夫過來嗎?」銀雪憂心忡忡地撫著他的頭。
「唔……啊啊……」他口中發出的呻吟。
「誰去幫我請大夫來一 下!」銀雪焦慮地起身,她看不下去了,會痛成這樣,一定是傷到哪裡了,不看大夫不行。
「不、不必了。」蕪名緩慢地睜開眼,搖著頭說。「我怎麼會在這裡?銀雪。我不是去山上採藥嗎?這裡是……」
聽見他口中說出的話,銀雪呆立在原處。「你……你剛剛說……說了什麼?!」
「我記得我在山上採藥啊!對了,我好像因為要救一隻自己爬上樹,卻不知怎麼爬下來的小貓下來而攀到一棵樹上,樹枝卻不小心斷了,害我從上頭摔下來……可是……」蕪名左看右看,問道:「這裡是……」
難道,蕪名又失去記憶了?他又變回當初離家的何勁風?銀雪才在想「世上有比這更荒謬可笑的事嗎」的同時,剛剛滿臉困惑的雲蕪名卻哈哈大笑,惡作劇地搖著頭說:「抱歉,嚇著了你嗎?銀雪。」
「你、你!」銀雪急得結巴。
蕪名拍拍腦袋,歎息地說:「多謝剛才那一撞,這回我真的記起來了,不管是你和我的那三年,或者是我身為雲蕪名的這些年。被那個女真人打斷咱們的婚禮,雖然有些憤怒,但這樣也好,如此一來我們就再也沒有迷惘、芥蒂,可以真正展開咱們的新生活了。」
「討厭!你想把我嚇死啊!」銀雪哭著撲向他說。「下次不許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
「抱歉。」蕪名摟住她,輕聲地在她耳邊說。「我回來了,娘子。這次是真的回來了。」
銀雪也揩去眼角的淚,喜極而泣地說:「歡迎……回來。」
等待三年,尋找了一年半,她終於盼到這句話。
失而復得才知道可貴。
她緊握著重新合而為一的夫君,總算,他的「全部」都回到她身邊了。
未來還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但銀雪知道,她將不會再像過去一樣無助地哭泣,她永遠感謝自己跨出家門尋夫的第一步,因為她不僅找回了自己的丈夫,更找到了一個嶄新美好的自己。
全書完
編註:
一想知道「天下第一紅」裡的反串小生蘇寶坊和於子蛟的精采愛情故事嗎?請看「花蝶524紅伶游之一」——《霸王小紅伶》
二至於「天下第一紅」裡的刀馬旦珠櫻會遇上什麼樣的男人呢?敬請期待「紅伶游之三」——《邪王野紅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