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美滿每次生病,賈天夏就會哄她,告訴她: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生病了就可以請病假、可以睡懶覺、可以讓我照顧你。
直到現在,這句話似乎仍然在生效。
她燒退了,甚至已經開始上班了,可他還是每天都逼著她吃藥,早晚負責溫馨接送、外加無數愛心餐,還是個很準時的人工天氣預報,每天都會告訴她是否該多添一件衣服。如果只是幾頓家常便飯也就罷了,他還很懂得利用優勢,哄得她媽天天讓人送來黃瓜和紅燒肉,吃得她想吐之餘,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感動。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好,只差她爸媽鬆口讓她滾回家吃飯了。
這樣被人端茶送水保護著的日子到底持續了多久,她沒有精心計算過,只知道,今天他沒有按時回家,而她忽然就覺得這個房子好大,空落落的。
桌上有一碗已經糊了的泡麵,是美滿回家後泡的,可惜她的胃口似乎被某人養叼了,沒有他味道的東西,一概都變得難以下嚥。
這感覺很可怕,就好像剛做了腫瘤切除手術,卻經由化驗得知是惡性腫瘤,已無藥可治。
目光下移,撇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鐘,已經十點多了,以往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鬥嘴玩,玩到凌晨累了就各自去睡。她握了握始終捏在手心裡的手機,已經到機身有些汗濕,分明是很想打個電話過問下他的行蹤,但……她有什麼立場呢?
即便是他現在正躺在某個女人身邊溫情耳語,她都無權發表意見。
女人果然是種很敏感的生物,任何事都能放到顯微鏡下無限放大化,就在她糾結要不要把關於賈天夏的事從顯微鏡下抽出來時,手裡忽然一陣酥麻,是手機傳來的震動感。
「喂。」幾乎是立刻的,美滿接起了電話,她故意不去考慮這個行為代表著什麼。
「怎麼還不睡?」
沒有讓她失望,手機裡傳來了賈天夏略帶沙啞的嗓音。
很好聽,微微刺激著耳膜,形成了一種很微妙瘙癢感,這種感覺一直蔓延到她心窩裡,「在想……上網,在上網。」
差一點,她就把「在想你」這三個字脫口而出,美滿很慶幸,她的理智還足夠清晰。
「嗯?」故意上揚的尾音,證明他對待這通電話很認真、聽力也很正常,不會把美滿脫口而出的關鍵字眼遺漏掉。
「我也有貼吧了耶!還有後援會咧,他們說以後莫薔再敢爬到我頭上蹦躂,就牽狗狗去她家門口拉屎,把我洩憤。」美滿慌亂地扯開話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更不想承認他只需要一個軟軟的單音,就能擾得她呼吸失常,臉頰泛紅。
「恭喜。」
「他們還說鮮花不應該插在牛糞上,別讓我被你這坨牛糞給迷惑,應該選擇凌嘉康,那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開始胡言亂語,特意挑些能讓自己清醒的話轉達,以為這樣就能趕走那些不該有的症狀。
「他們喜歡用菊花看世界。」
「於是你的人開始反擊,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恨不得直接丟進油鍋裡炸焦了再清蒸烹掉,還說要是在古代,我就應該被拉去浸豬籠。作孽,天天掐……」她分神,還真看上癮了,才發現原來當她和賈天夏逐漸轉為和平相處的時候,他們倆的人卻如此水火不容,「我真想披個馬甲去留言,告訴他們,你最近天天在給該被送去浸豬籠的女人端茶送水。」
「他們罵得很對啊。」
「……」
「把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我每人獎勵張簽名裸照。」
「……」
「別誤會,我的身體只捨得給你看。送凌嘉康的,給他們當靶子天天練飛刀插姦夫。」
「賈天夏!以法律程序來說,你才比較像被我金屋藏嬌的姦夫!」 她把怒氣一點一滴積壓,知道最後來個大爆發,吼完才發現,賈天夏壓根不在她身邊,欣賞不到她的雷霆之怒。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電話那頭的天夏沒有像以前那樣,因為這句刺耳話開始陪她吵架,而是語氣忽然一變,比平時更添了份慵懶,「我在419會所。」
「哦。」又是夜店,她掩起失落,沒有多說什麼。
「有點醉了,想見你。」
丁美滿於是知道,原來像賈天夏這樣的男人也會偶爾撒嬌,即便如此,她依然習慣性的口是心非,「別鬧了,自己死回來,我馬上要睡了。」
「我怕我等下又醉得不省人事,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送回來,你會不爽。」
這句話成功讓美滿領略了觸電的滋味。從前,從前他總是不對這種行徑做太多解釋,只說「你應該明白啊」,她就是不明白,他們之間還沒有心有靈犀到這種地步。她以為自己乖乖地在家等他,不打電話去打擾他的應酬,就是所謂的體貼;換來一次次他醉得站不穩被女人送回家的畫面,就是委屈至極。
直至今天才頓悟,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但並非是兩個人各做各的,執著自己的那份理,不必設身處地就能直接蓋棺定論。
「……媽的,你爸媽把你生得那麼帥找死啊!」聲音裡的哭腔藏不住,只能用一句帶著髒話的咆哮來粉飾。吼完後,美滿直接切斷了電話,不爭氣地用手背胡亂揉了揉眼睛,抓起外套,衝出門。
她告訴自己,這不代表什麼,只是每個女人多多少少都具備的母性光環在萌動,所以才會不忍心看他醉在外頭……
更不忍心看他被其他莫名其妙的女人染指。
燈影在交錯,人群在莫名其妙地亢奮,幾束繽紛光影落在角落邊的小吧檯上。酒保早就沒了蹤影,只有兩三個打扮火辣、身材妖嬈的女人張揚地站在吧檯上,纖細十指纏握著銀亮的鋼管,擺臀、扭腰、撩發,媚態十足的舉止襯上一聲聲貫穿耳膜的重低音,擾得人心癢難耐。
置身於純正的夜店場景中,美滿只覺得頭皮發麻,隱約可以搞懂為什麼賈天夏會那麼受歡迎了。放眼望去,能入得了眼的男人著實不多,大部分已經不足以用不堪入目來形容了,或者把自己打扮得五顏六色,一堆「叮叮噹噹」作響的鍍金首飾掛身上,活像一顆人肉聖誕樹;又或者分明沒有乳溝,還偏要把紐扣系得很低,自以為是地賣弄男人的性感;還有捧著巴黎水偏要搞得像在品紅酒似的,硬生生地品了許久。
就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服務生總算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地湊近說了句:「丁小姐,我幫你問過了,賈先生就在最裡頭的那間VIP包間裡,我這就帶你過去。」
「謝謝。」像見到了救星似的,美滿衝著對方猛點頭。
「你是來玩的嗎?他們好像快要散場了,已經有人來結了帳。」沿途,服務生隨意找著話題攀談。
「沒,來找人。」
「哈哈,不會是捉姦吧,賈先生今天很乖。」
事實證明,緋聞果然是最能吸引觀眾眼球的,連夜店的服務生都會抽空關注一下。
美滿乾笑著沒有再接話,若是再聊下去,天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句「凌先生沒有陪你一起來嗎」。
「你一個人?凌先生沒有陪你一起來嗎?」
「……」看吧看吧!竟然還真的問了!
就在丁美滿無言以對的當口,一陣熟悉的招呼聲幫她解了圍,「咦?美滿,那麼巧,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泡夜店了,早知道就該讓天夏帶你一起來嘛。」
「是啊是啊。」她胡亂應承,第一次覺得謝穆堂還挺討人喜歡的。
目的地到了,對方還有人開門接應了,看來已經是八卦不出什麼了,服務生也只好悻悻然的離開。
美滿這才走進那間酒氣熏天的包間,目光搜尋了一圈,只瞧見兩個陌生男人站在門邊正在穿外套,便開門見山地問,「賈天夏呢?」
「醉了,被扶去廁所吐了。」相比之下,謝穆堂看起來還挺清醒。
「喲,天夏念叨了一晚上的人終於到了。」一旁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手剛觸到門把手,突然停住腳步插嘴道。捕捉到美滿的茫然目光後,他很大方地開始自我介紹,「丁小姐不記得我了?我們見過面啊,還聊過兩句,就在前不久的一個時尚派對上,小愛是我們公司的代言人啊。」
「哦!劉老闆……」美滿做出一臉恍然大悟狀,沒注意到她的話音還未散盡,謝穆堂就已經嘴角開始暗抽。
「我姓楊。」對方也只好尷尬笑著糾正她的錯誤。
「一樣一樣,中華兒女是一家嘛。」
「噗!」謝穆堂很不賣面子地笑出了聲,果然今非昔比,現在的丁美滿很懂得為自己圓場。
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被炒活了,那位楊老闆也很不計前嫌地陪著笑,「上次忙,招呼不周,沒機會多聊。剛才我聽天夏提了你的節目,感覺還是很有前景的,這是我名片,如果你還缺贊助可以找我。」
「一定一定,謝謝。」美滿迅速接過名片,有人願意主動贊助,這種機會只有笨蛋才會放過吧。
「那你們聊,我先走了。」
笑眼彎彎,沒錯,他就這樣笑瞇瞇地領著另一個陌生男人走了。跟派對那天美滿所見到的他完全兩樣,當時人家忙得壓根就不屑看她一樣,雖然有小愛的引薦,可是在聽說她是想找贊助後,對方立刻就找了個借口走了。
看著那人的背影,美滿許久才緩過神,笑開了花,「這人變得好快哦,上次理都不理我。」
「你以為呢,天夏被他們灌了多少酒才幫你討來這份贊助的。」謝穆堂斜靠在門框,沒好氣地嗤聲,美人計、人情牌、外加犧牲自己節目的想方設法幫人家植入廣告,賈天夏一樣都不少地送上,丁美滿著實該知道下自家男人到底有多貼心。
「……」她翕張著唇,吱不出聲。
這消息有點意料之外,縱然是狼心狗肺的人,都沒辦法再若無其事。美滿覺得心尖上顫顫的,有股酸疼的感覺在擴散,一直氤氳到鼻腔。那些本來就不夠安分在蠢蠢欲動的昔日愛,突然間就像湧泉般不受控制地往上冒,這種熟悉的滋味讓她想哭。
那種淚腺的騷動並非單純是因為感動,更多是因為她所咀嚼著的掙扎。如果他的好一直都在,為什麼要現在才讓她看見;又如果是最近才萌動出來的,為什麼就偏要選擇在分開後?發生過的事擦不掉,她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孤注一擲地去愛,可又沒辦法狠下心去不看不聽,畢竟人心是肉長的。
正想著,一道嬌嗲的女人聲音帶著刺耳的話語飄來,「那個人不是丁美滿嗎?她來做什麼?啐,盯得還真緊吶。」
「哈,估計是跟凌嘉康崩了吧,所以就回來找賈天夏咯,人之常情嘛。」
「哎喲喂,那也得天夏願意搭理她呀。」
「也對,要真把他當回事,就不會來夜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