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然聲中,華夫人的尖聲叫嚷最為凸出。「爹,你不能那麼做!華家的繼承人應該是昆山,為什麼你要把華家全權交給一個十幾年前就已經離開華家,對華家而言像個陌生人的流氓混混?難道你忘了?華靖已經不是華家人,而且還是上海一個地下幫派的混混。你把華家交給像他那樣的人,會讓我們華家成為京滬一大笑話,爹!」
華昆山臉色蒼白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弟弟。原來,爺爺千叮萬矚,甚至不惜放老管家假也要他們去找人,不找到華靖回家就不許回來,所有的這番苦心全是為了要把華家交給他?
「爹,你把我兒子當成什麼了?這麼多年,他哪件事不是順你的意照你的意思去辦的?娶妻生子哪樣不是為了華家而去做的?現在你說要交給華靖就交給華靖,那我們母子倆這二、三十年在華家究竟有什麼意義?我不服,我絕對不服。」
「住口。」華老爺子聲色懼厲的說:「我要讓誰繼承華家,誰敢有異議。」
「嗚哇哇!」華夫人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我就知道,你們心中全只有那個小賤人與她生的雜種,根本沒有我們母子倆的存在。昆山明明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可是你們全都巴望著那個庶出又可恨的次子,他的母親身份卑賤,要讓這樣的人繼承華家,我們全都要蒙受恥辱了。」
老爺子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一派胡言亂語。華靖是我華家堂堂正正的子孫,誰要在那邊編派是非,我第一個不饒他。不管你是不是我長媳,我都不容許有人在我眼前說這些顛倒黑白、瘋言瘋語的謊話。」
華夫人愈發哭得起勁,昆山也只能安慰自己母親,它房的人被捲進這場風暴裡,有人抱著看熱鬧,有人同情昆山母子,也有些人覺得不論誰當家主事都沒有多大關係,反正每個月的月餉不能少就好了。華老爺子頑固的個性誰不瞭解,他向來說一不二,誰來講情都沒有用。
「櫻,扶我一把。」華靖伸出手讓徐櫻扶起,勉強從床上坐起身。
「可以嗎?不要太逞強喔!」
華靖對她淺淺一笑,然後朗聲對眾人說:「我,不打算接受繼承。」
「你、靖兒你胡說些什麼?」老爺子詫異地回頭。「這件事是我決定的。」
「沒有問過我的決定。」他平靜地說:「對不起,爺爺,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繼承華家主人的位子。」
「混蛋。你不用擔心有人會說話,只要我還有口氣在,不會有人——」
「其他人的看法我不在乎,爺爺。」以堅定的口氣與毫不動搖的神情,華靖微笑說著:「我不想接受經由他人安排的命運,我對華家的繼承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我才會拒絕的。我已經有屬於我自己需要奮鬥的目標,無法留在華家。」
「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原諒爺爺?我不相信你是真心想要混幫派的,你是我的孫子啊!你怎麼能過習慣那種江湖道上腥風血雨的生活?華家需要你,我不允許你拒絕。唯有把華家交給你,我才能安心地離開這世界,靖兒。」
他們爺孫倆一個熱一個冷,如同火遇上冰,視線交錯在瞬間。華靖靜靜地看著爺爺片刻,然後微笑著閉上眼。「不一定非要我不可,你還有許多子孫,爺爺。」
「不,一定要是你。你和當年的我很像,果決的判斷力與辨利害、明是非的智慧,論文論武你是我們華家最適合接承我位子的人。這麼多年,你以為我真的對你一無所知、從不過問嗎?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你呀!小子。那個什麼龍幫的,若不是有你在幕後運籌帷幄,你們幫主又如何能放心地到外地去拓展腹地?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擁有成大器、做大事的能力。沒錯,昆山的確是長子,我也很希望能將棒子交給他,但是他遠不及你的才幹,這麼多年我自己的孫子我還會看不清楚嗎?我不能將整個華家交給一個毫無主見、一天到晚粘在母親身邊長不大的孩子手上。」
「長不大的孩子?爺爺,你就是這麼想的!」華昆山痛苦的奪門而出,華夫人也只能哭著追兒子出去。
「我這麼做確實很傷他們母子的心,說的話也對昆山太嚴厲了。他雖然是個好孩子,但是他不足以承擔重責大任,交給他我不放心。靖兒,回來吧!爺爺和整個華家需要你。」
「你錯了,爺爺。昆山哥他……不見得像你所說的如此軟弱,只是你又何嘗給過他機會呢?困在這個家族裡頭,背負著自己母親與眾人的期望,這麼多年他還能夠謹守自己本分,這已經是很難能可貴。若不是真正具有堅強意志的人,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不要再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了,爺爺,我無法生存在這個龐大的家族,至少不擅長與人相處的我沒辦法處理好這樣複雜的人際關係。若是硬交給我管理,財產與權勢就算蒸蒸日上,家庭卻不和諧,也是毫無意義的。」
「想不到你會有這樣的想法。」這番話讓華老爺子陷入沉思當中,「難道我真的錯了?一心想讓你來接替我的位子,而忽略了昆山他……」
「人的生命真的很強韌,經歷過許多打擊後依然能找尋到一個方法存活下去。
缺乏愛的孩子也會長大成人,軟弱的孩子也有堅強的一面,爺爺,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原諒我不能接受華家的繼承人之位。但是我的身體裡面流有華家的血液,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如果未來華家遭遇到任何困難,請相信我會第一個趕回來伸出援手,只要哥哥有需要,我絕不會遲疑的。」
「……」罷了,這孩子的確像他,極端有主見而且又有決心,可惜他不想接續華家的擔子。已經習慣自由自在的野鶴,如何能再關起來呢?是自己太傻了。華老爺子給華靖一個擁抱,然後轉身掩去眼角的淚光。「笨蛋,不會有事的,既然把你這笨蛋趕出門去,華家怎麼會發生什麼事呢?你就去搞你那什麼幫派的,哼,我會好好看著你能做出什麼大事業!」
嘴巴壞又惡劣的爺爺,有著世界最軟的心腸。華靖微微一笑,「好,爺爺。」
源兒,你在天上可要保佑自己的孩子。活著的時候你不是個好父親,至少在天上要好好的庇佑著靖兒。他是個好孩子,不是嗎?我這把老骨頭也只能做到這麼多了,剩下的就全交給命運去安排了。***
「好像……有點什麼不同。」
兩天之後,華靖的體力已經恢復了大半,雖然傷口還沒癒合完全,但是下床走路或是飲食起居都沒有問題。徐櫻天天都在他房裡照顧他,只有晚上睡覺時她才回到自己客房內,也多虧她如此盡心的照顧他,連大夫都對他恢復的速度嘖嘖稱奇。
今天傍晚她就陪著華靖坐在綠園內品茗解悶,幾天都躺在病床上,人不煩悶才怪。
「你說了什麼嗎?」他回頭看她。
「覺得你好像變了,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一時卻說不上來。」徐櫻摸摸頭傻笑,「唉呀,我又在說奇怪的話了,別理我。這個禮拜你經歷過這麼多事,當然會有些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過來這邊。」
她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他還嫌不夠,輕輕地拉她入懷,溫柔的印上她的唇。他的唇微帶著冰涼,熟練的吻令人陶醉心動,但是就算他一點都不會接吻,徐櫻依然相信自己高興的程度不會減少半分。
「我……曉得哪裡不同了。」微喘著氣,她雙頰染著幸福的紅光,「以前你總是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來你的喜怒哀樂,可是……我拿我下半輩子打賭,現在的你臉上的表情是——快樂,我說對了嗎?你現在覺得很快樂。」
「賭輸了,你的下半輩子是不是屬於我?」
「哼,我才不會輸呢!你休想——」徐櫻愣住了,且慢,他說下半輩子屬於他,那不等於是……他向她求婚嗎?她敢做這麼大膽的假設嗎?「你,要我下半輩子做什麼?」她有點羞怯地問。
「還用說,做我的丫環兼老媽子,我就不愁沒人服伺我了。」他壞心地說道。
「什——你故意逗人開心,作弄我嗎?」她氣嘟嘴,唬唬地轉過頭去,「再也不理你了。」
「對不起,不要生氣。」他一次次親著她額頭、臉頰,無比溫柔地說:「不要把玩笑當真嘛!來,笑一個給我看。」
「討厭,誰笑得出來。」說歸說,她唇角還是不禁帶笑。「為什麼你和季大哥都這麼喜歡作弄人,難道作弄人很好玩嗎?」
「好玩,不過作弄你最有趣了。因為每當你生氣的時候,認真的模樣好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小小的惡作劇,知道嗎?」他揉揉她的頭髮,「我喜歡你那雙生氣時會發光的大眼,純淨一無塵埃。」
「喜……喜歡?」她是不是在作夢呢?
「櫻,你喜歡我嗎?愛我嗎?」他修長的指尖撫過她的下顎,逗留在她的唇邊,「就算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你,你也一樣會留在我的身邊,絕不離開嗎?告訴我實話。」
「最喜歡你了。」毫不遲疑的她笑著說:「喜歡你冷冰冰的樣子,也喜歡你沉思的樣子,其他人看不到只有我清楚你的溫柔,更是喜歡。哪怕你永遠都不變,就算你一輩子都不能愛我,我也一樣喜歡你愛你,絕不離開你,這就是我的實話。」
那是一種寧靜的氣息吧!從她身上散發出來,溫柔地包圍著他,令他空虛的靈魂有了形體,飄泊的心不再隨波逐流,疲憊的雙腳回歸家鄉。「幸好,有你在我身邊,謝謝你陪我回到家。」他溫柔的吻她。
這句話比任何愛語還能打動她,沒有什麼比起自己所愛的人需要自己,更能讓她充滿了喜悅與滿足。要說謝謝的人是我喲!華靖,她在心底悄悄地說:「能陪你回家,在你身邊充當你的支撐物,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幸福。所以,要說謝謝的人該是我才對。」
「好快,明天就要回上海了。」靠著他寬厚的肩膀,注視著閣樓外成雙成對的野雁飛過雲際,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快樂的時光又匆匆流逝。「龍幫裡的大伙是否還好呢?少了你這個副座,我可以想見幫裡一定手忙腳亂的。嘻,你就像個沉默的存在,有你在幫內事事都井然有序,讓人有種錯覺以為龍幫效率極高,可是一旦少了你之後,大家就會感覺得出你的重要了。」
華靖但笑不語。
「真的這樣好嗎?把華家交給哥哥,不再回來這兒。」徐櫻有點遺憾的說:「爺爺對你的期望那麼大。」
「噓,不要說話了。」
月兒高掛樹頭,灑下祝福的銀光,無聲地注視著有情人獻出彼此的身心,緊緊地合而為一。***
離開華家的時候,只有華昆山一個人出來送行。「爺爺說他最討厭離別送行,所以不出來見你了,華靖。」遞出華老爺子所交代的一紙信函,「這是他說要給你的東西,我把它交給你了。」
「謝謝。」華靖沒有拆閱收進了衣袋。「再見,大哥。」他伸出手。
華昆山僵硬了一會兒,緩緩地握住他的手,「再見,弟……弟。」
徐櫻扶著華靖坐進馬車後,華昆山站在馬車門外,「我,還有一件事要說,華靖。」深吸口氣,「謝謝你在爺爺面前為我說話,沒想到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敵人,但是到最後為我挺身而出的人卻是你。以前種種誤會,對不起。」
微微一笑,華靖閉上眼,「我們是兄弟,不必客氣。」
「希望以後你常常回來華家看看。」昆山為他們關上門,「綠園裡永遠有著你的房間。保重。」
揮著手,馬車往前奔馳而去,離開了。這樣的結局,誰也沒有料想到,這個結果對華靖來說也算是最佳的落幕吧!「不曉得爺爺給你寫了什麼?」徐櫻好奇地問道。
華靖取出那封信函,打開來一看,上面蒼勁剛猛的筆觸寫道:這個不是要給你的,笨孫子。我留了一些小玩意見要給未來的曾孫子、曾孫女。
如果你眼裡還惦記著我這個爺爺還有你過世的奶奶,那麼一定要收下,不許拒絕。
對了,「瑞」這個名字不錯,如果我有了曾孫就取名叫華瑞。
早點結婚,好讓天上的奶奶安心,小子。
隨信附上的是一紙地契,那是華家位於上海外灘的一處產業,由於接近港彎區,多年來華家並沒有在那兒有所開發。但是未來隨著上海日益繁華,想必外灘會有大好前景。華老爺子將那塊面積百畝的地留給了華靖。
「華老爺子真是用心良苦。」徐櫻感動的說。
他突然把那紙地契放在她手心裡。
「給我幹嘛?」她嚇一跳。
「那是要給我兒子、女兒的,當然放你那兒。」
「你兒子女兒又不是我——」徐櫻遲鈍的想到,「你——」
華靖微笑著說:「我不是把兒子、女兒放在你肚子裡嗎?當然這張地契也該放在你那兒才對,小傻瓜。」
「——不可理喻,這麼丟臉的事你怎麼說得出口!」惱羞成怒的徐櫻賭氣的轉頭說:「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那可不行,我的孩子還沒有要到,不能簡單放你離開。」
「放開我,我要叫人了。」
「不放。」
「救——」
裡面安靜下來了,雖然有點好奇他使了什麼手段讓她安靜下來,但是馬車的駕駛只敢暗暗地偷笑地駕著馬車朝車站前進。***
季青嵐端起茶杯,透過杯緣的上方注視著徐櫻。「就這樣?」
「沒錯,這就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所有發生的事情了。」她咬了一口綠豆糕,滿足地發出歎息。「能夠這樣和家族和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雖然他身上的傷尚未完全恢復,不過我相信他心裡的傷痕慢慢會癒合而不再像以前那樣束縛著他了。」
「做得好,櫻丫頭。」他放下茶杯,「想不到你這小兵立大功,能把我們華公子從寂寞的深淵拯救出來,真是太不簡單了。華兄,你該好好地謝謝咱們櫻丫頭,是不?」
「你們倆聊得愉快就好。」華靖還是一張酷臉,神色不變地審閱手中的帳冊。
打從他們一回來,華靖就一頭埋入堆積如山的公事裡,從外表上看不到他有所轉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個冰山似的,滿腦子只有公事沒有私事,讓人無從得知他這一星期究竟回家做了些什麼。所以季青嵐才會把徐櫻找來,相信從她口中能探聽到更多的消息,而徐櫻也不負所望,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嘖嘖,怎麼還捨不得你那冰冷的面具嗎?華兄。要是你再這麼慢吞吞的,阿櫻妹妹若是被人搶走了,到那時你再傷心也沒有用喲!人家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是月亮不能夠老是悶在水裡等你,萬一等到月兒都心碎了,豈不是……暴殄天物嗎?須知『有花攀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
「『笑面殺手』改當起詩人,紅門老大會把你趕出門的。」華靖賞他一記回馬槍。
「嗚,好傷人心。我這可是關心你,華兄。」季青嵐嘻笑不以為意地說:「怎麼說我和櫻妹妹也算有緣,當然不希望她把青春浪費在一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身上。」
「勞駕你多關心自己,季兄。我也沒見到你在你那群紅粉知己裡,特別青睞哪一位佳人,把她娶回家去當老婆的嘛!」
「此言差矣,我這麼做就是不想讓她們傷心。像我這樣風趣又懂得情調的好男兒已經不多了,萬一我要是娶妻生子,豈不要辜負天下眾多為我癡迷的芳心嗎?弱水三千,我怎捨只飲一瓢呢?風流而不下流是我季青嵐處身眾愛之道。」
徐櫻見季青嵐侃侃而談、毫無羞愧地說出這番話,也不禁笑出聲來。
「別這麼不給面子,櫻丫頭。季哥哥我,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他還是一貫溫柔的笑顏。「你若是有認真的一天,我倒想親眼看一看。」華靖潑他冷水道。
「唉,櫻丫頭你怎麼受得了這傢伙呢?還是快快改變主意,選擇季哥哥我。溫柔又體貼兼幽默風趣,比起這座萬年冰山要好太多了。」季青嵐壞壞地笑道:「要不,選那位每天送一打紅玫瑰的俗氣傢伙,也比他好。」
紅玫瑰?華靖抬眉望向徐櫻。季青嵐一副「逮到你了吧」的笑臉,「看樣子你不知道,華兄。你們不在的這一周,每天都有一打鮮花送到東方之珠指名要給櫻丫頭呢!而且今天早上櫻妹妹也親自收到了第八束花,不是嗎?櫻丫頭,究竟是誰送來的?連季哥哥都不能透露?」
「沒……沒什麼!」徐櫻慌張地站起來,「我想起花園還有事沒處理完,先走一步了,季哥哥。」
看著倉皇離開的徐櫻,華靖臉上罩著一層寒霜,季青嵐擺出看好戲的表情,笑著說道:「想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誰嗎?我可以告訴你,華兄。」
華靖給他一個冷眼。
「哈哈,不是我。」季青嵐攤開雙手說:「別搞錯對像了,我沒興趣和你單挑,你真正的敵人可是個日本鬼子咧!還記得上次咱們在森源派對上見過的一個男人嗎?
櫻田志野,日本數一數二大財閥的長子。那些花就是他送的。消息我已經奉送給你了,至於你打算怎麼做……全看你了,華兄。我還是老話一句,莫待無花空折枝。」
季青嵐離開後,華靖蹙眉深思——櫻田志野竟看上了徐櫻?太不尋常。他有不祥的預感。櫻田志野不論是傳聞中或者是本人給他的感覺都不是個單純容易對付的人,如果他有意為敵的話……恐怕將會十分難以對付。徐櫻又是怎麼會和那種人認識的呢?
「呼……好險。」
沒想到這件事會讓華靖知道。都是季哥哥大嘴巴,沒事提起玫瑰花的事做什麼。
對她來說,除了華靖以外,其他男人根本不在她眼裡,她心裡所想所念的也全都是華靖一人呀!她只想要他,也只在意他,就算是櫻田志野送再多的玫瑰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她之所以沒有馬上把那些花與卡片扔掉,是因為……徐櫻從抽屜裡取出那疊卡片。最上頭的一張薰染著高雅的茉莉香氣,以工整的中文寫道:幾次聯絡不上你,真是令人失望,櫻姑娘。
我真的有相當的誠意想要與你結交為朋友,據我的消息來源,你似乎與家人失去了聯絡,若是你願意視我為友,我有許多管道能協助你尋找到你的家人,盡一點朋友小小的心意。櫻田財團的能力請你相信,我隨時都等候你的來訪,期待再次與你相見,來一場新鮮而又有趣的對話。此致櫻田志野上若說她不記得櫻田志野這個人,那是騙人的。她怎麼可能忘記一個那麼奇怪的怪人呢?那天舞會上不愉快的一切她都想忘掉,可是櫻田志野並不像個壞人,而且他每天送玫瑰花來,表達他想做朋友的意願……既是大財團之子,又是個日本人,徐櫻怎麼想也想不透他為什麼會想交她做朋友。唯一徐櫻能想得出的合理解釋大概是——他覺得鄉下姑娘很有趣吧!
沒錯,他短箋上不也寫著「一段新鮮又有趣的對話」。他大概覺得像她這種人很新鮮,和他週遭那些上流社會的朋友毫不相似,所以才會想交她這個朋友。
嗯,如果照她這麼推理,那……去見見櫻田志野也無妨啊!說不定他真有什麼神通廣大的地方,能找到大娘與大寶、二寶他們,這樣子她還有五寶及六寶就可以和大家團聚了。哇,想想她離開家也已經快兩個月了,大娘她們八成急得到處找人呢!
「決定了,去見見他吧!」
「你要去見誰?」
一回頭發現華靖站在她房間的門口,冷不防嚇了一大跳。「沒……沒什麼呀!」
徐櫻忙把卡片收起來,「倒是你……怎麼會跑到我房間門口來,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
「……」他不說話的盯著人瞧,讓徐櫻頭皮都發麻了,心虛得手心直冒汗。說實在話,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想讓他知道櫻田志野的事情。華靖不可能會把這種小事放心上,也不會因此而生氣,她說與不說之間差別並不大,為什麼她就是說不出口呢?難道,因為她直覺害怕華靖會不讓她與櫻田見面?
這傻丫頭真認為她能瞞得了他任何事?華靖心裡有絲不悅——為什麼你會認識櫻田志野?這個問句在他胸口橫梗多時。可是他希望她能自己親口告訴他,如果她真的信賴他,她就會說的。「沒事,該吃晚飯了,你要來嗎?」
「啊,好,我馬上去。」徐櫻鬆了口氣,他沒有懷疑。
對不起,華靖,等我和櫻田見過面之後,我一定會把事情告訴你的。現在,暫且就讓我對你保有這個小小的秘密吧!***
「徐櫻?歡迎。」櫻田喜出望外地走進起居廳裡,「真是意外的訪客。我一直等不到你的回音,還以為我又要失望了。沒想到今夜你竟會出現在我家裡,我真是太高興了。請坐,不必拘束,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自己家裡?這也未免和她家的破舊小茅屋差太多了。見識過東方之珠、華家大宅後,櫻田家在上海的別墅又讓徐櫻開了一次眼界。她真是懷疑自己這一、兩個月是不是作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美夢,週遭的環境實在和以前相差太多了。不,如果這兩個月是夢的話,那麼華靖也只存在她的美夢中,她不要。
「你喜歡我送你的花嗎?」櫻田一坐進沙發椅,僕人們便推來一座華麗的餐車,在他們面前擺上許多精美的小點心,以及一看就知道很昂貴的優雅瓷杯、茶具等等。
櫻田揮揮手,那些僕人立刻就消失在廳門後。
「喜歡。不過你太破費了,下次請你不要再送我花了。」徐櫻客氣地說。
「好,下次我改送美麗的飾物好了。佳人配名鑽,再適合不過。」
不……不會吧!他說的名鑽難道是鑽……鑽……鑽石?「不用了,真的不要送我任何東西。櫻田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你如果再送我任何東西,我一定沒辦法收下的,請你別送了。」
「唔?真稀奇。原來世界上也有女孩子不喜歡收到神秘禮物的?我以為女孩們都喜歡一些驚喜。」
「呵呵,大概是我心臟比較差,經不起嚇吧!」徐櫻尷尬地笑著。
「你真是有趣。」
被櫻田的目光牢牢鎖住實在讓徐櫻有點坐立不安,「呃,其實,我來是為了你信上提到的……關於我家人的事。你真的可以幫我找到他們嗎?」
「可以啊。」
「真的?」徐櫻興奮地直起身。
「不過是小事一件,只要你把你還記得的部分告訴我,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這對我們櫻田財團的消息網來說,不過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倒是,華靖為什麼不幫你找呢?就算龍幫的辦事能力再差,兩個月還找不到你家在哪裡,未免慢得離譜了。」
「不是這樣的!」她急急說道:「我沒有請華靖幫我找家人,他可能還以為我和妹妹是無家可歸的孤兒——」等一下,這麼說起來,「櫻田先生你又是從哪兒得知我和家人失去了聯絡呢?」
櫻田志野神色不變地笑了笑,「我不是說過,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嗎?」
「請你說明白。」
「這個……可就有點傷腦筋了。你非知道不可嗎?」他端起了茶壺,為她與自己倒了一杯紅茶。
「請告訴我。」徐櫻根本沒有心情喝茶,她現在只想知道櫻田志野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什麼會知道她的身家狀況,連華靖他們她都不曾交代清楚過。
啜口茶,櫻田歎了歎氣。「本來沒打算這麼快就告訴你的,不過,反正遲早你也會曉得的。好吧,我就告訴你好了。」
他抬眸直視地說:「我對你的事情瞭若指掌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當初綁架你們要到東洋去拍賣的那艘船,其實是直屬於櫻田家旗下一個小產業的船。我收到的報告讓我知道有三名逃奴在上海弄丟了,而情報顯示那三個小姑娘又被龍幫的副幫主撿了回去。當初,我判斷你們三人應該對船上情況所知不多,所以你們被撿走對我們櫻田家的利益不致有多大損害,便沒有繼續追究下去了。哈哈,想不到華靖那傢伙居然會帶你這小丫頭去參加舞會呢!還真嚇了我一跳。真可惜你那時沒被送到日本拍賣,這樣我現在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得到你了。」
「你……你說什麼!」她手上的杯盤匡當地掉落。
「你實在很天真耶!徐櫻。你真心以為我只是要找你做朋友嗎?第一次見面時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對你很有興趣嗎?被我看上的獵物,沒有能逃出我掌心的。如何?有沒有興趣乖乖當我的小寵物,陪我回日本吧!」
徐櫻蒼白著臉站起身來,後退著離開他,「你……你瘋了,誰要陪你回日本。
我死也不——嗚!」後腦處傳來一記重擊,她只記得眼前突然變暗,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的昏過去了。
「不是吩咐過你們,下手不可以太重的嗎?」櫻田志野站起身走到昏倒的徐櫻身邊,「她可是我重要的寵物,萬一你們弄傷了她可愛的臉,那我可要唯你們是問,知道嗎?」
兩名手下互視一眼,無法違抗主人的命令,埋伏起來攻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本來就是他們不想做的事呀!「是,對不起。」
「算了。」他摸著徐櫻的臉龐,「反正人已經到手了,你們下去吧!記得,按照我的指示去通知森源惠子以及龍幫的那小子。懂嗎?」
「是,隨即去辦。」***
季青嵐「砰」地打開了華靖的辦公室大門,一掃過去玩世不恭嘻笑的態度,怒目橫眉地衝到他面前,將紙條往他桌上一擺,「你這該死的傢伙,我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了,你怎麼還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呢?你到底心裡頭在想些什麼,明知道櫻田不可能毫無目的送花給櫻丫頭,何不早點阻止她和那種人有所關聯。現在可好了,發生這種事你還有心情坐在辦公室裡辦公?我問你,你究竟打算拿櫻丫頭怎麼辦?她可完全是無辜被掃進你暴風半徑裡的,你該不會打算逃避你自身的責任吧?」
華靖冷冷地抬眼看他,「我正在處理公事——」
「去你媽的公事。」季青嵐捉起他衣襟,「我可是很少發火的,但是你這慢吞吞的傢伙真的惹惱我了,如果你不去把櫻丫頭救回來,我去!而且等我救回她之後,你就休想再碰她半根手指頭了。哼,你真以為我這雙眼睛長假的?我有眼不會看、有耳不會聽嗎?我還以為她能讓你這個冰山融化一些,沒想到是我看走了眼,我真是錯得離譜。」
「報告。」突然一位黑衣男子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副座,您指派的貼身護衛回來了,您是否要馬上接見他呢?
季青嵐訝異地看著華靖,只見他格開了架在他身上的手,轉頭對黑衣人說:「辛苦了,五人眾。進來把詳情告訴我。」
「可是……」那人謹慎地看了一眼季青嵐。
「不要緊,季兄是自己人。」華靖淡淡地說:「只要告訴我她現在是否平安。」
「是的,副座。徐櫻小姐目前很安全,櫻田志野尚未對她下手。」
那人一揮手,突然接連出現了兩名和他一模一樣打扮的黑衣男子。原來這就是龍幫內部專門負責高級幹部安全的五人眾,季青嵐見識過一兩次他們來去無影的速度,每次都為他們的出現感到訝異。真正知道龍幫有此一秘密幹部的人並不多,平日五人眾也只有在幫主及兩位副座有需要時出現,簡直就像他們的影子一樣保護著他們。
「奉副座之命我們跟隨著徐櫻小姐到達櫻田宅,埋伏在外。現在櫻田志野已經暗中將徐櫻小姐送到櫻田家停放於港灣的『鎮海號』上,另外有消息是森源家的惠子小姐也已經抵達該艘船上。紅與藍現在繼續執行暗中保護徐櫻小姐的任務,所以沒有回來向您報告,如有意外,他們隨時會以信鴿聯絡。」
「辛苦你們了,謝謝。」
原來如此。季青嵐總算明白,「你既有安排,幹嘛不早點說,想害我心臟病發嗎?」
「我不曉得季兄健康狀況這麼差。」華靖似假還真的淡笑道。
「少來這套。」他不高興地看著他,「你穿外套幹嘛?要外出?」
「剛剛不是你催我要去救回徐櫻嗎?」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柄槍,檢視裡面的彈藥狀況。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一點都搞不清楚狀況啊!我還真小看你這個冷面諸葛哩!」
季青嵐雙手抱胸,不悅地說道:「現在不一樣了,既然你有派人跟蹤瞭解情況,那你比我還清楚櫻田既和森源惠子聯手,不可能沒有詭計在其中。尤其是惠子那女人上次被你羞辱一番,這下子恐怕巴不得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呢!你打算就這樣去自投羅網?」
「沒錯。」
「拜託你頭腦清楚一點好不好!」真懷疑他的神經會不會過熱而燒斷,和華靖講話真得費上三倍的力氣,因為你永遠搞不清他肚子裡的算盤打到哪裡去了。「起碼等我找來了紅門的援軍加上龍幫的人手,這兩者加起來去對抗那幫人還差不多,光靠你一人你打算去送死嗎?」
華靖笑了一下,把槍插進肩袋裡。「謝謝你為我擔心。」
「天呀,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嘛!喂,你——」季青嵐伸手欲攔下他。
「季兄,這件事非要我去才能解決,再多人也沒用的。他們要的人是我,所以……讓我去吧!」
「你要我眼睜睜看你送死?」
「你可以不必跟著來。」他與五人眾裡的三人像狂風匆匆離去。
「見鬼的。」季青嵐眼看攔不下他,乾脆大吼說:「我就偏去,去看你這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傻瓜是怎麼死的。以後說給我的子子孫孫聽,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有你這種傻瓜!」
深夜裡,五騎達達達快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飛快的接近了港灣區。燈火依然通明的港灣區停著無數來自各國的船舶,從貨船到商船與客船,壯觀地停放著。其中一艘升起了日本帝國旗的船上,以鮮明的漢字漆上了「鎮海」兩字。
小隊人馬到達船舢板旁,華靖朗聲對警衛們說:「請轉達,龍幫華靖要求與櫻田志野會面。」
警衛們還沒應答呢!高處就有人輕笑著說道:「我已經恭候多時了,華先生。
請上來吧l」
華靖仰頭,櫻田志野正站在船甲板上,身旁站著洋洋得意的森源惠子,顯然他的到訪是他們正在等待的。這場由他們主導的遊戲,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他翻身下馬,身後的人也無聲地照做。
「對不起,請把武器交給我們。」船警要求著。
哼,季青嵐也早料到他們會做這種要求了。他看到其他幾人包括華靖都乖乖交出了武器,他也只好把身上貼身的武器交了出去。希望到最後他不會後悔自己放任華靖做這種傻事。
「謝謝,請上船。」
他們魚貫地步上船後,終於和櫻田志野及森源惠子面對面了。
「客人都到齊了,也該是開船的時候了。」櫻田志野笑著說:「這趟旅行想必會十分有趣,你覺得呢?華先生。」
「……」華靖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還是像以前悶不吭聲的,唉,不解情趣的男人就是這點討厭。」櫻田志野歎口氣,「幸好你是森源惠子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徐櫻人呢?」華靖冷冷地開口道。
櫻田露出一抹惡意的笑,「她人很好,承蒙你關心,不過以後你和她就沒什麼關係了。因為,她很快就會成為——我的女人。」
華靖的目光瞬間放射出寒意,刺向櫻田志野,瞬間的氣氛凍結,令在場所有的人皆感受到一股寒意。
「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