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時刻到了。
森源惠子一副有備而來的樣子,今天的她比以往還要艷光十色好幾倍不止,那雙魅惑力十足的微挑美目,正毫不客氣地直指向他們三人,目標自然鎖定在華靖的身上。與她強勢的魄力相較之下,不論多麼有自信的女人都會感到動搖,換作是尋常人早就被這樣的氣勢所壓倒。
「謝謝你今天的邀請,森源小姐。徐櫻與我都期待很久了;至於這位不速之客你也認識,『紅門』的季兄。」華靖以冷淡的招呼應戰。
「歡迎,季青嵐。今天你可要玩得盡興,不要客氣。」森源惠子禮貌的說。
「我一定會的。」好戲當前,他季青嵐怎麼會玩得不盡興呢?哈哈。掛著虛偽的笑意,森源惠子牽起了徐櫻的手,「這麼可愛的公主你哪裡找的,華靖。她不可能是那天我在你辦公室看到的那位鄉下孩子吧?說,你是使了什麼偷天換日的手法,將那位鄉下小土包子變得這麼時髦又漂亮的?真是,把我這舞會女主人的風采都搶光了嘛!」
「徐櫻就是徐櫻,我什麼也沒做。」華靖還是以事不關己的冷面孔說。
「這麼說,我那天見到的人果真是你羅!小丫頭。」一瞬間,惠子的臉變得猙獰,但只有徐櫻一人見到她這這醜惡的面目,因為她隨即以誇張的笑聲與數倍於平常的矯揉說:「哎呀,那我真是說錯話了。我不是有意要侮辱你,說你是鄉下小土包子,不好意思喲!其實我那天回去後還是不太相信,為什麼華靖會看上一個『那樣』的女孩子,可是今天見了你……我也不得不釋懷了。男人呀!我還不夠瞭解嗎?
他們就喜歡年輕幼齒的女人,覺得這樣能襯托出自己的男子氣概什麼的,尤其像你這樣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更是投他們所好呢!呵呵呵。」
懂了吧!你這外表純潔的小丫頭,憑你這點初段的伎倆就想要搶走華靖,未免把我森源惠子瞧得太扁。剛剛那番話就是要讓你灰頭土臉,讓你知道華靖之所以看上你,不過是因為你「年輕」了點,如果今天我和你一樣年輕,他會挑上的女人絕輪不到你這臭丫頭。
「啊,可是森源小姐好漂亮,一點也看不出來你已經不年輕了。如果不是季先主告訴我,我怎麼也不想念你已經三十歲了,真的,你實在好漂亮!」
死……死丫頭!竟把她最忌諱的年紀掛在嘴上。「討厭,徐妹妹。難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齡應該保密,這樣才會顯得有神秘感啊!你竟然在眾人面前談論我的年紀,真是太失禮太過分了。用不著這樣強調我的年紀。」
「失禮?」徐櫻嚇一跳,「抱歉,我不知道你這麼討厭講到年齡的事,因為剛剛你先說起的……那我也宣佈我的年齡好了,這樣子才公平,不會顯得只有你一個人洩密。我禮節學得不好,不曉得年紀也是禁忌話題。謝謝你又讓我學了一課。」
真妙啊!沒想到徐櫻這麼厲害,三兩下就讓森源惠子有得臉色鐵青。季青嵐在一旁已經忍不住偷笑,他強忍著不表現出來,暗地向徐櫻眨個眼,悄悄地向她說:「好鬥志,維持下去。」
徐櫻不懂季青嵐因何笑得如此誇張。她剛剛說的話都出自真心啊!她也真的覺得很抱歉,不小心將森源惠子最忌諱的事拿出來講,可是……同樣身為女人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居然會在乎自己的年紀,她就一點也不會,大娘也是一樣。
每個人不都是一樣有個年紀,也都一樣會一年年老去,她相信就算她到了三十歲,她也會照講不誤,因為世界上有哪個人是沒有年齡的呢?
如果換成她是森源惠子,到了三十歲人家還稱讚她很美麗,她不但不會生氣,反而會十分高興哩!
哼,看樣子這丫頭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森源惠子勉強地笑著說:「算了,你若說了年齡,那會更傷了我這個老女人的心。真好,年輕就是有本錢開這種傷人的玩笑。華靖你新交的女朋友也不簡單,我還是頭一次讓人這麼欺負呢!」
她什麼時候欺負人了?徐櫻詫異地看著森源惠子,「我……我……。」
「唉,我知道你妒嫉我與華靖的過去。可是過去的事已經發生,我也沒辦法讓它消失啊,是不是?」她以哀愁的臉轉向華靖,靠向他,「不過,我一點也不在意的,為了我們那段美好的回憶而責備我或是折磨我,我都心甘情願。能和你在一起,不論誰要用什麼惡毒下流的手段、怎麼刺傷我,我都可以不在乎的。」
「別說了。」華靖淡淡地將森源惠子推離一寸,「徐櫻無意那麼說,你這樣子做也沒用。」「這麼快就推開舊愛,你好狠心喔!華靖。我……」想不到惠子眼中竟出現了打滾的淚珠,徐櫻的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說真的,她不喜歡森源惠子那矯揉造作的樣子或是咄咄逼人的焰氣,但是當惠子流下淚時,同為女人,她卻能體會惠子愛著華靖的心情,畢竟自己也愛著華靖,怎麼會不瞭解那種想要佔有或是永遠待在他身邊的心意呢?不論惠子的好壞,她一定是非常喜歡甚至深愛著華靖,不然也不會千方百計想和華靖再見一次面,安排了這場舞會。
像自己那份純白的愛一樣,若是永遠都送不出去,有多麼令人……悲傷。華靖還是不該糟蹋這份心意才對。
「華……」不能叫副座,該改口喊他,「靖哥。你看森源小姐如此傷心,都是因為我說錯話了。我覺得很抱歉……反正,今天是森源小姐的舞會,你乾脆陪著她好了,我自己一人無所謂,沒關係的。」
季青嵐睜大眼,「你說什麼『沒關係』,喂,丫頭——」
「好棒。」森源惠子心裡冷笑,這蠢丫頭……沒想到那點淚水就騙到手了。本來是想姑且一試,她一點也沒抱希望靠這麼點假淚水能騙動華靖。沒想到沒騙到華靖,那蠢丫頭倒是故作慷慨地把他讓出來了。既然人家那麼客氣,她當然不會拒收。
「華靖,既然你女伴都那麼說,可見得她有你沒有你都一樣嘛!走吧,陪我跳舞去,今天一晚上咱們要玩得高興。」
「華靖!」季青嵐眼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正想警告華靖時,那座冰山卻吭也不吭一聲地讓森源惠子帶走了!噢,老天爺!平常沒見過他這麼容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今天倒是乖得讓人生疑。
「這下子可好。」季青嵐眼看這下子沒戲唱了。「你不會真被她那幼稚可笑的演技給騙了吧!櫻妹妹。現在還有哪個人會相信那蛇蠍女會有什麼淚水,她只是在爭取同情票而已,沒想到你倒大方,居然把華靖雙手奉送給她。那麼我們這三天來又何苦這樣苦苦練習?心血完全付諸東流水了嘛!」
「對不起,青嵐哥。你可以罵我罵到高興,但是……」徐櫻注視著惠子高興的與華靖起舞的模樣,「同樣是女人,我不想糟蹋別人的心。」
「什麼糟蹋!那種女人根本是冷血的吸血蛭。別說是心了,我看她連靈魂都是黑色的。」
「你不用困在我身邊沒關係。問題是我自己惹的,我會找個地方乖乖坐著等你們,放心好了,這次我什麼飲料都不喝,一定會保持清醒直到我們回家。」
唉!他何苦扮這黑臉。這不正是徐櫻的優點嗎?毫不受這混亂邪惡魔都的影響,到現在都是一徑是天真的、善良的心。「真矛盾啊!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改變,但是一輩子都這樣,沒有人保護的話,你一定會吃大虧的。華靖那呆子不曉得能不能體會出你的優點。」再繼續這樣自言自語也沒意思,「罷了,我猜那酷小子也不可能讓森源惠子吞下肚子,我可不想操心他的貞操喔!雖然我是他的朋友,但那一點也不關我的事。」
「季大哥?」
「沒事,我自言自語的習慣又冒出來了。」季青嵐微笑地彎腰,「既然如此,咱們就照你說的,好好玩玩吧!既來之則安之。你願意賞一曲舞嗎?可愛的小公主。」
「你真的可以自己去玩的,不必勉強自己陪我。」
「勉強?」季青嵐放聲大笑,「我這輩子還沒開過這個戒呢!來吧,我邀請你跳舞,是因為我想要擁著全場最可愛、最美麗的公主,好讓全場的男人——尤其是那座冰山看得眼紅不已。你願意給我這份榮幸嗎?」
合上自己那呆呆張開的大嘴,徐櫻瞭解季青嵐的苦心。「你真是個好人,季大哥。」
「我也是這麼想,公主。」
她不但不是什麼公主,她甚至覺得自己也不再像自己了,連「徐櫻」這個人都當不成,現在參加舞會的女孩子臉上雖然掛著笑臉,但是內心卻很虛假,真正虛偽的人其實是她才對。連續和季青嵐跳了好幾首曲子後,她也接受了不少人的邀請,表面上她玩得不亦樂乎,但是她的目光卻不時的追逐著會場的另一端的華靖,並且在她內心還沒體認到她那醜惡的妒嫉前,後悔已然淹沒她。
森源惠子和他並肩而立的畫面刺痛著她的雙眼,淚水滾燙的在目眶打轉,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沒有資格後悔或是妒嫉。
「你不舒服嗎?徐小姐。」
「大概是一下子跳了太多首舞,腳有點不行了。我可以休息一下嗎?很抱歉,我知道這首曲子還沒有結束,竟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
「當然沒有關係。我真是太笨了,居然沒有注意到你的腳這麼不舒服,我知道飯店有設休息室在隔壁,你要不要到那邊去休息一下呢?我扶你去。」
「謝謝你了,不好意思。」
不愧是上海一流飯店,休息室非常寬敞,沙發椅軟得讓人想哭,在這兒她也不用面對華靖與森源惠子親密的畫面。
「這樣可以嗎?要不要我請飯店的醫師過來?」
還有駐飯店的醫師?真是太奢侈、太誇張了。像她老家的村子連一個正牌大夫都找不到,頂多是個通點藥草的赤腳仙而已。突然,好想家,那個淳樸單純的村子,還有老道、大娘他們。
「怎麼了?真的那麼酸嗎?讓你想哭?」
「不,我沒事。真的,你不用擔心我,對了,你不回舞會去玩嗎?別讓我掃了你的玩興才對。」
「我一點也不想回去舞會,如果那裡面沒有你,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那名年輕人紅了臉,「我知道你與龍幫的華靖與紅門的季青嵐一起來,你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嗎?你是他們兩人其中之一的女朋友嗎?」
徐櫻忙搖了搖頭,「別開玩笑了,我怎麼高攀得起季大哥或者是華副座呢?」
「但是,外面都在傳說你是華靖的情人。」
「呃……這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應該說……我是他的……很好的朋友……這麼說也許有點高攀,總之……情人的事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你們就會明白真相了。」
「我懂了,那麼我還有機會羅?」
「咦?」
「我去為你拿些冰塊來枕腳好嗎?我馬上就回來。」年輕人興奮地說道,對她回頭一笑離開。
「這樣不好吧!」
是誰在說話啊?徐櫻回頭一看,休息室聯結的落地窗前有個人緩緩地轉身。
「你這樣鼓勵一個毫無希望的年輕人,玩弄他年輕的感情,可是會遭天譴的。小女孩不懂遊戲規則,還是不要玩火比較好。」
「你是誰?」
「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徐櫻姑娘,或者我該稱你為華靖最新的小情人;
還是惠子的情敵,哪一個都對,不是嗎?」
那人的聲音低沉,雖然咬字很清楚,但卻聽得出來他的國語有點生硬。「你是森源小姐的朋友,也是日本人嗎?」聞聲不見人的傢伙終於走出來了,還挺相貌堂堂,雖不及華靖的酷勁,但端正的容貌也有他自身的吸引力。
「櫻田志野,初次見面。你好。」
「你好。」
「我不是惠子的朋友,這兒沒有人是惠子的朋友,覺得很訝異嗎?呵呵,從你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了,那麼明顯的三人行,不想看到也很難。何況事情發展那麼有意思,居然有人會因為惠子擠出那兩滴毫無價值的眼淚,就把自己的男伴雙手奉送給她,我猜惠子那傢伙自己也沒想到吧!哈哈哈。」
徐櫻暈紅了雙頓,她實在沒有必要留在這邊,聽一個不認識的人隨意發表他的意見,她又沒有問他。
「生氣了?想離開。」櫻田志野突然站在她沙發椅前,嚇了她一跳。這下子她如果起身一定會和他撞上。「嗯,不錯,和我以前認識的女孩典型完全不一樣。這樣吧!如果華靖被森源纏住不放,要不要考慮跟我交往呢?我可是很疼女人的!」
「你、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跟著我總比跟著剛剛那一點能力都沒有的毛頭小子要強。」他伸出手,徐櫻馬上躲開。「你真的勾起我很大的興趣,小姑娘。不曉得華靖與季青嵐從哪裡把你挖出來的,你身上還帶著股涉世未深的清新可人,讓男人有親近的衝動,和我以往認識交往的女人也大不相同,真不曉得過去他們把你藏在哪裡,小姑娘?你不是上海本地人吧?」
「請你不要越靠越近,先生,我又不認識你。」
「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還是你需要更詳細的資料?我今年二十七歲,沒有不良嗜好,喜歡女人,尤其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女人。需要我的身家財產報告嗎?還是我在上海的產業詳細,不如我把櫻田興業的……」
「我才不想知道那些呢!」徐櫻氣呼呼地站起來將他推開。「你別靠過——哇!
你做什麼!」
那人竟乘機偷襲了一個吻,幸好只在臉頰上。「我不想做會惹來巴掌的事,所以親個臉頰總無妨吧!這樣你就不會再說我們倆交情不夠。」
他的腦袋裝的是大理石嗎?根本就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嘛!「那不是我的意思。」
「不然你的意思是什麼?」
他還好意思反問她!徐櫻頭痛起來,和這種無法溝通的人說再多話也沒用。
「櫻田先生,你的……賞識……我實在承擔不起。我只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就像森源小姐說的那樣,完全和你們活在不同世界裡,所以你和我是不可能的。」
「有什麼不可能?」櫻田咧嘴一笑,「你看起來很合我的眼,身材嘛……我不介意苗條的女人,言談舉止或許不是系出名門,但也無傷大雅。講老實話,我已經厭倦了那些驕縱的千金大小姐,或許你我會意外的合得來。要是你那麼在意自己的出身,我隨時都可以幫你換個更好的出身。」
誰在提換出身的事了?她覺得他們話題越扯越遠了。「總之,我不能接受你這份情感。」
「那……可傷腦筋。」櫻田流露出些微孩子氣的笑容,摸著下巴說:「你真的不能考慮一下,我這誠心的要求?」
徐櫻認真的搖搖頭。
「那,你在我臉上親一下,我今天就暫且放過你,如何?」
「這是勒索。」她馬上就說。
「別說得那麼難聽,我認為這是良好友誼的開端。中國人不是說要禮尚往來嗎?
既然我剛剛親了你一下,你不親我的話,就是你佔了我的便宜。太不公平了。」他彎下腰,指指自己的頰邊,「這兒親一下,不會少你一塊肉的。」
明知這傢伙是強辭奪理,可是徐櫻為了盡快擺脫他的糾纏,也懶得就這一點繼續爭論不休,她抬起頭在他白淨的面頰上親了一下。「這樣可以吧?」
「好親熱喔!」森源惠子的聲音此刻硬生生的插入,「想不到我會看到這麼吃驚的一幕,可惜華靖不在這邊,否則他一定會深受打擊。原來你勾引男人的本事不小,速度也挺快的嘛!」
櫻田挑高眉毛,「惠子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呢?搶了這位小可愛的男朋友還不夠,現在你想干涉我與她之間純潔的友情?」
「哈哈哈,純潔?別笑掉我大牙了,志野。我認識你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從你十四歲開始追女人到現在,你和哪個女人之間是『純純的愛』?說這麼明顯的謊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森源雙手叉腰,氣焰高漲的說:「你要和這個黃毛丫頭做什麼我都不在乎,但是我有幾句話要對她說一下,你介意我借她走嗎?」
「不必了,我馬上要離開休息室。一見到你,我就覺得眼睛累得需要去透透空氣。」櫻田冷笑著對惠子說完話後,轉身溫柔地對徐櫻說:「小心點,別被老巫婆捉去吃了,下次再見。」
那瞬間,徐櫻覺得櫻田志野這個人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並不是個壞人。他一離開,森源惠子連臉上最基本的面具也全拋開,完全露出本性,昂起眉毛尖酸的說:「你馬上給我離開這兒。」
「我——」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點嗎?」一點也不給她有說話的餘地,像機關鎗似的隆隆開炮,「這兒是我森源家的舞會,對於我看不順眼的人,我會馬上叫她滾蛋的。本來嘛,我邀請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憑你也配捉住華靖的心嗎?像你這樣的笨蛋還不滾回你自己的老巢去舔傷口,留在這個地方礙我眼睛,看了就煩。」惠子仰頭狂笑,「你以為你施捨了華靖給我,我就會感激的痛哭流涕把你當我的朋友看是嗎?
呸。我笑你這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我可沒有放棄要華靖回我身邊呢!真不曉得你這種發育不全的小孩子有哪一點好的,華靖怎麼可能會棄我而就你呢?年輕又怎麼樣,我可是擁有豐富經驗的女人,而且……」她輕蔑地瞄著徐櫻的身體,「你八成還是處女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華靖一定碰也沒碰過你,對不對?他不會喜歡處女的。笨拙又沒有樂趣,上床的時候四肢僵硬,怎麼能滿足他那種男人?」
「你——」
「我怎麼樣?」森源惠子挺高胸脯,「他吻過我這個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寸喲!
當年在日本的時候,他黏我黏得我多緊啊!每天每夜,他如果見不到我,就像忠心耿耿的狗一樣守在我們倆的小窩裡,一步也不離開。那時候他的心裡只有我,他的眼裡也只有我這一個女人。你之所以有機可乘,不過是因為他想報復我當年離開他嫁給別人的仇而已。男人就像爭風吃醋的小孩子一樣,我可以原諒他這麼做,現在我已經到上海來了,他那幼稚的復仇很快就會結束的。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想起我的一切,然後回到我身邊求我諒解的。至於你這個黃毛丫頭,還是識相點,就像今天一樣,快點夾著你的狐狸尾巴給我滾回去。」
「不。」森源惠子的話像強烈的硫酸侵蝕她千穿百孔的心,她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能說話,支撐她的也許只是一股傻氣。「我是受邀而來的,就算我要離開,也要與華哥、季大哥一起走。」「哼,露出狐狸本性了吧!你捨不得走,是因為我的舞會有許多不錯的男人。尤其剛剛搭上櫻田財閥的少東,你一定很得意是嗎?不要傻了,志野只是見你笨笨的,玩弄你而已,他哪可能真要和你這種人交往呢?沒錢沒勢,一點身材都沒有的黃毛丫頭。」森源惠子抬高下巴,「你如果再不走,可別後悔喔!」
這種地方她一秒也不想待。「只要華哥與季大哥打算離開,我馬上就走。」
「想帶華靖走?」森源惠子仰頭大笑,「你沒搞清楚狀況吧!他是不會走的。
今夜我們倆還要好好敘敘舊情呢!」她走近徐櫻,以妖媚的口吻說:「你當然不會那麼天真,不曉得我們要在哪兒敘舊情吧?我的房間裡有張舒服的大床,我會脫掉我的衣服,和他赤裸相對。對了,你還不懂這種事,要不要我教教你男人和女人是怎麼結合的?男人興奮時的樣子你見過嗎?華靖的……那兒……你體驗過嗎?小、女、孩?」
「住口!」她小聲地低語。
「他很行的,技巧比我所有過去的情人都要棒,想到他修長的指頭我的身體就會發熱呢!你一定沒有這種經驗吧?要不要再聽更多其他的——」
「住口!住口!」徐櫻捂起耳朵,那一幕幕畫面刺痛她每寸神經。「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我要說到你受不了為止!」
空間朝她壓迫過來,本能反射地徐櫻逃出了房間,但是森源惠子仍不打算放過她,她跟著徐櫻後頭一面說著:「你妒嫉,吃醋也沒用,他一輩子也不可能碰你這種瘦巴巴的小丫頭,逃吧,快給我離開這兒!」
徐櫻盲目的撞上一道牆,那牆卻伸出雙手穩住她。「對不起……」她毫無心理準備地與華靖四目相接,所有的事一古腦的全衝上頭項,眼淚也莫名的湧出。
「靖,你的公主欺負人家啦!」森源惠子沒料到華靖會突然出現在休息室門前,她明明要爹地拖住他的。她生硬的將怒罵轉為哭腔,一把鼻涕一眼淚的說:「我不過是問了她一些有關你在上海的事,她突然像瘋狗一樣的罵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要讓她這樣罵我!人家真的不知道嘛!」
聽在徐櫻耳裡她心慌意亂,自己真是太傻了,現在她終於明白森源惠子這樣的女人不但謊言說得出口,就連真實的情況她都能扭曲成對她有利的情況。心機之兇惡深沉,根本不是她這樣的鄉下女孩能應付的。要是華副座聽信了森源惠子的話,那……「我們走吧!」華靖手環著徐櫻的肩,淡淡地說。
咦?走……是回東方之珠嗎?
「你要去哪裡?華靖!」森源惠子眼看情況不對,「你不是說好還要陪我多跳幾首曲子嗎?」
華靖甩開惠子的手,「你已經請徐櫻離開舞會,身為她的男伴,我們自然是同進退。」
「不、我沒……沒有……」
「這下子可真是自做孽,不可活。」季青嵐也不知何時就站在他們三人身後。
「我們剛剛可能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了,森源小姐。想不到堂堂森源家的千金竟會在背後趕走你看不順眼的姑娘,這種作風可稱不上什麼大家閨秀的典範是吧!我看,該回去重新學禮儀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森源惠子臉一陣白一陣青,她咬咬牙,依然試著挽回劣勢。「靖,我只是為了留住你,所以才會對她那麼生氣的,你能瞭解才對吧!我到現在還是愛你,一直沒有變啊!這都是因為愛你所以才會——」
華靖冷漠地看著她,「我不會再回到你身邊,惠子,死心吧!」
「承蒙招待,我玩得實在大開心。」季青嵐笑嘻嘻地走到華靖與徐櫻的身邊,「我去把車開過來,到大門等吧!」
「等一下!」森源惠子抱著最後一搏的決心。「告訴我一件事,華靖。」
他半側頭,惠子追上前說:「你今天一整天陪著我跳舞,是為了我還是因為那小丫頭的要求?是因為她同情我,所以你才順著她的心意陪在我身邊嗎?」
華靖半垂下眼,冷酷的眸光透出了憐憫,或者說是歎息,「答案很清楚,不是嗎?」***一路上,他們三人誰也沒有開口,季青嵐送他們到東方之珠後,「明天見了,兩位。對了,阿櫻,過來一下。」
徐櫻走到駕駛座旁,「頭低一點。」他又說。
她半彎身與他視線平行。「問問華靖他在日本發生的事吧!不要完全聽信森源惠子的一面之辭,那女人的話百份之九十九點九九都不可信的。你……不要被她的話打敗了。」
「季大哥。」她不知能說什麼。
「別一臉要哭要哭的樣子,我對女人的眼淚最頭痛了。」他笑著在她額上敲了一記,「振作點,我認識的徐丫頭可不是容易掉眼淚垂頭喪氣的女孩子喔!我走了。」
真的是「完全」被他看穿了。和他們比起來,她真像個小丫頭吧!人生的歷練、見解或者是對於人心的理解程度,初來乍到上海的她像三歲的孩子拚了命的學起步,可是和季青嵐或是華靖相較,她一輩子也無法超越他們。
「進去吧!」
回頭看著外表與平時並無二致的華副座,徐櫻想起自己應該為一件很重要的事,向他深深地陪不是。「對不起,副座!」她百八十度的大鞠躬,頭低得不能再低,最主要是她不敢看他的雙眼。「今天發生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用大腦仔細思考,害你今天一晚上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才好。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請你打我出氣吧!打到你氣消為止。」
「是嗎?」
「嗯,請你打吧!」她抬起頭,仰高下巴,將小臉呈給他。
「那……我就不客氣了。」
華副座淡淡地說,徐櫻心想他果真生氣了,幸好她想到這個賠罪的方法,她不怕他打,反而怕他賭氣不說話,或者乾脆冷冰冰的對待她——一想到原本就冷冰冰的副座更冷,她就會受不了。他願意接受她的道歉,真是太好了。
「咬緊你的牙關。」
她乖乖地照做了,但是落到她臉上的不是熱燙的手,而是微凍的唇……隨著吐出熱熱空氣的鼻息搔在她的耳畔,那一吻徐櫻永遠不會忘記,凍寒的空氣中,微凍的雙唇,傳達出來的溫柔情意卻是那樣的綿密、甜美,她訝異中睜大雙眼,與他音黑的眼神接觸的瞬間,她好像掉入一池充滿神秘、飄蕩著致命吸引力的漆黑湖水裡頭,讓她完全忘卻了四周所在,然後……他無聲地笑了,笑得有如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夜空裡,溫暖她的身體,感動她的內心。
「你……作弄我。」
「對。」他毫無歉意地一口承認,「你給我機會,我無法不。」
說來說去又是她太笨了。不管怎樣,他沒有生氣是最好的結果。「那麼你氣消羅?沒有生我的氣。」
「進去再說吧,你不冷嗎?」
夜已深沉,但是俱樂部還是相當的熱鬧,避開外頭的人潮,徐櫻跟著華靖走進頂樓的辦公室。當他扭亮電氣燈座時,她走向吧檯說:「喝茶或是咖啡呢?華副座。」
「咖啡。」華靖脫下手套與大衣,看著她熟練的將磨好的咖啡豆放入壺內,煮滾水。現在看她一點也不像是幾星期前落難上海、差點凍死街頭的小孤女。那種一心一意的求生本能與堅毅性格,不輕易求饒,一旦接受他人援助就一心回報對方的固執,都是徐櫻獨特的一面,和他完全不同。
這世上只有她身處敵營時,還會同情情敵的處境,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什麼也不說地,任由森源惠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他這輩子也從沒做過什麼為了別人而做的事,這還是頭一次他想要依著那顆天真善良得難以置信的心,去為她而做什麼。
這麼做並不能讓他更瞭解她的心思,卻能讓他解除自己一部分的武裝。
「咖啡好了,你要加幾顆糖?奶精?」
「純的就好。」他端起咖啡杯,透過熱氣看著她,還是那樣子把心思寫在臉上,一副很擔心她煮的咖啡會不合他的口味。「很香。」他品嚐一口說。
她笑了,很開心地,「真的嗎?那就好。」
「坐下吧!我不習慣和站著的人說話。」華靖淡淡地說道。
依言坐下後,徐櫻覺得今夜的華副座似乎有點不一樣,好像……怎麼說……親切了一點,以前她想也沒想過可以和他在深夜裡,這樣面對面坐著品嚐咖啡。她還記得不久前的深夜,同樣也是若有所思的他,卻非常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教人不敢接近。寒月映照下的他和此刻溫暖燈光籠罩下的他,雖然都是他,但是給她的感覺絕非一個短短的「南轅北轍」能形容盡。
「想問什麼就問吧!」華靖揚起一眉,靜靜說道:「你的臉上畫了好大個問號。」
「咦?有嗎?」她摸摸自己的臉。
「那是比喻。」他歎口氣,「想知道什麼?我和森源惠子怎麼認識的?或者是我和她為什麼會成為情侶?」
「我無意刺探你的隱私,副座。提起這些往事不是會讓你心痛嗎?我不要緊的,森源惠子說的話我已經全忘光了,絕對不會把她說的那些關於你們……」她不禁紅了臉,「總之,我會努力忘掉的。」
「那時候的我,一心想死。」
「什麼?」
他沉入回憶,道出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內心話。「我是個不受期待的小孩子,簡單的說,就是我的母親並不想懷我,卻出於無奈地把我生下來。從我生下來她就不曾抱過我,每次她來看我都是為了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死掉算了』。我是我奶奶一手帶大的,她也是整個家族裡唯一願意養我這個被詛咒的孩子。我奶奶是個寬大為懷的女人,盡量不讓我感覺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何不同,不讓我感到不幸,但是她年事已高,撫養孩子對她來說是個太大的負擔,在我七歲那年她就過世了。
「然後,我被丟給一個又一個不相關的人。沒有親戚或者家族願意要我,他們寧可用錢僱人請他們收留我,也不願意自己撫養我。身為華家的孩子,他們覺得送到孤兒院太丟臉了,所以等我到了十歲就被送到日本的寄宿學校去,隔著海洋,他們每月固定寄生活費給我,這是他們唯一能容忍我活在這世上的方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腦袋裡就一直有這種想法了,死亡比活著要輕鬆,自殺會給我家族帶來恥辱,所以我只能等著死神將我帶走。一心求死,盼望有人會看不順眼我,給我一刀解決我的問題。自暴自棄,喝酒、打架、夜歸,無所不作,無惡不作。
「偏偏我的命就是那麼硬,不管我受傷有多嚴重,在醫院躺個兩禮拜又恢復了。
不知不覺間,我從一個小混混變成統合地方學校的流氓老大,照理說樹大招風敵人更多,我應該很快就會死在哪條巷子裡,但是週遭的人都不敢動我,說我有什麼魔鬼附身,是打不死的金身。團體越搞越大,我卻越來越覺得無趣,沒有任何事能讓我獲得一死的平靜。
「森源惠子就是我那時候認識的女人。我明知道她的家族是赫赫有名的皇親國戚,卻沒有排斥她接近我,最主要的理由是我認為她父親不可能不聞不問。一旦事情鬧大了,或許她父親會派出手下來對付我。如果小鬼們的打架殺不了我,那麼大人的殺手總能辦得了事吧!
「後來,事情果然如我所預料的,她父親風聞這件事,派人將我押到他面前。
他看了我兩眼,就要人放了我,他只說:『對一個一心求死、沒有希望的人,我連動手都懶得動手。你回去吧,惠子很快就會結婚,你們也不過是玩玩的交情。我不想管。』森源那老狐狸倒是看穿我的企圖了。拜他之賜,給我上了一課,從此我不再輕易讓人可以從我的臉上得知我的想法,就連『想死』這兩個字我也不讓人看出來。如他所說,惠子和我之間的事我早就忘了,沒想到她竟會到上海來找我。
「現在的我已經不想死了,倒也不是我刻意要活下去,而是都大哥改變了我的想法。我的命現在已經給了龍幫。何時何地,我都可以為了龍幫而死,這也算是死得其所。」
「惠子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女人,你只要記得她連你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這就夠了。」
徐櫻聽完這番話,連淚都無法流出來,因為壓在她心頭的石頭也壓在她的胸口,令她哽咽。「怎麼?覺得吃驚?厭惡?一個連母親都不要的小孩,一個儒弱求死的男人,沒錯,那都是我。地上最卑微的塵埃都比我要純潔、善良,更何況是你這樣不經人事的天真小丫頭呢?你當然會說不出話。」他起身背對她,「去吧,我說的話太多了,開始讓我自己都厭煩了。」
她起身,但不是照他說的離開,伸開雙臂,大膽地,她第一次按照衝動抱住了他。每回每回有了這種衝動,她都會壓抑自己不要去碰他,但是這一次她要按照本能行動了,因為他比她還需要這種擁抱啊!
他高大的身軀一顫。「這是什麼?同情。」
埋在他寬厚的背,她搖搖頭,「我在這兒,我在這兒,聽見了嗎?你怎麼可以死,天殺的,有這麼多人需要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說什麼自己毫無價值,在我的眼中你比藍天還要重要,就算此後世界只有黑夜我也寧願要你而不要天空!如果你死了,我會永遠都纏著你的靈位不放,直到你再活過來為止!我愛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