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火車到站,我走下火車的那一瞬,眼睛一熱。回來了,恍若隔世,短短幾個月,我已經從一條毛毛蟲,羽化成蝶。記得看過一部影片《閃閃的紅星》,裡面有一句經典台詞,「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我也想對著這座城市宣佈:「我,戴倩又回來了。」可是我卻不是戴倩了,我是任雅軒。
坐到出租車上,司機問我去哪兒的時候,我恍惚中說出了小區的名字。車到了小區,完全憑著感覺來到我曾經租住的那個單元,掏出鑰匙開門,可是打不開門鎖。當我剛想明白,這個單元已經被別人租住,換鎖了的時候,門突然打開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滿面狐疑地望著我,厲聲問:「你想幹什麼?」
我不禁有些慌亂,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朋友曾在這裡住,他給了我一把鑰匙。」
「哪年哪月的事?我們搬來都好幾個月了。真是!」女人不相信地嘟噥了一句,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我若有所失的走出小區,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去藝術學院。古人在詩裡說:「近鄉情更怯」,現在我的心裡真有些怯,但是那裡像一個強大的磁場,讓我身不由己地向那個方向靠攏。
走進學校,冬日夕陽籠罩的一草一木都朦朧著一種親切,讓我感到溫暖,心生擁抱一切的慾望,同時伴隨著厚重的惆悵,因為我知道我是來和它們告別,來過,卻什麼也帶不走。校園裡說不准從那個角落裡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同學或者老師,但是我不能走向前去,和他們打招呼,我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們,或者和他們擦肩而過。相對而言,我成了一個另一種意義上的隱身人。身穿紅色羽絨服的我,走在校園裡,回頭率很高。有幾次和同班同學擦肩而過,他們驚艷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真擔心他們會突然喊出我的名字,但是沒有一個人認出我。最後我沒有一開始那麼心虛了,連媽媽都說很難認出我,別說是他們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見到平時和我關係比較密切的同學,既盼望見到他們,又害怕見到他們,相對而言,因為密切而熟悉,他們認出我的概率要大些。
轉過一個花壇,我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是我最不希望看見的一個人,他就是我成為隱身人的罪魁禍首陳鵬。他胳膊下夾著幾本書,依然溫文爾雅,道貌岸然,神態閒適地向我這個方向走來。我的眼睛裡閃耀著仇恨的火花,鎖定在他的身上。
陳鵬也看見了我,但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只停留了一兩秒鐘,便像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一樣目不斜視。他走過我的身邊,也許察覺到我一直盯著他,走了幾步後忽然轉過身,微笑著向我走來。
「同學,有什麼問題嗎?」他彬彬有禮地問。
我沒有回答,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他又乾笑著問:「是不是我的臉上有什麼不對?」
我扭頭走開,從心底裡憎恨他,恨不得扒下他的偽君子的畫皮。可是在我想走開的時候,一個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我要報復他!」於是我對他回眸一笑,這是我的挑釁,向他下達一份特殊的挑戰書。
顯然他把我的笑理解成了別的意思,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並不凌亂的頭髮,很曖昧地笑了。
我心想,你等著吧,我要徹底撕下你的偽裝。我繼續向前走去,不用回頭,我都能感覺到陳鵬熱辣辣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
走過宣傳欄,我看見一張海報。上面寫著:為迎接新的一年到來,舞蹈系將於12月24日平安夜在學校小禮堂舉行化妝舞會,請廣大同學踴躍參加。屆時希望同學們踴躍參加。因為場地有限,謝絕其他系的同學參加,但是被舞蹈系的同學邀請為舞伴的除外。舞會在午夜結束,最後將揭開神秘面具,評選誰是平安夜的王子、公主。
我計算了一下日期,發現後天就是12月24號了,心想真是天賜良機,我可以實施我的報復計劃了。
這時,我的背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同學,想不想參加舞會?」我回頭一看,赫然是王軍和孔翔宇,於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喘,慌忙低下了頭。
王軍責怪孔翔宇說:「我看你想舞伴都想瘋了!」
孔翔宇不甘心地說:「你看清楚了,其他系的不能參加,除非是舞蹈系同學的舞伴。」
王軍說:「走吧走吧,人家不會答應的。」
孔翔宇提醒了我,以我現在的身份,根本不是舞蹈系的學生,要想參加舞會,還非得找個舞伴不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過這個機會,讓我到哪兒去尋找舞伴,我抬起頭,說:「誰說我不同意,我去。」
孔翔宇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他不放心地問:「真的嗎?不騙我?」
「當然是真的,我為什麼騙你?」我對孔翔宇嫣然一笑。
「我叫孔翔宇,同學,請問芳名?」孔翔宇自報家門。
我心想知道你是孔翔宇。忽然就覺得這樣很好玩,和他們站在一起,我知道他們是誰,而他們卻不知道我是誰。我說:「我叫任雅軒。」
「可以留下聯繫方式嗎?」孔翔宇摸著後腦勺,嘿嘿地笑著問。
我看見王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心虛,忙說:「到時候我會在禮堂門口等你的。我還有事,再見。」
我說完快步離開了他們,向學校大門走去。其實我的心裡很想告訴王軍,我就是戴倩,我要向他瞭解一下我走後發生的事情,還有李一現在的情況。走在路上,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在海濱城市裡的日子,也是孤獨的,但是孤獨感遠沒有現在這麼強烈。面對好友,我卻不能相認,只能像陌路人一樣,擦肩而過,這是一種尖銳的痛,藏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任雅軒同學,請等一等。」身後傳來孔翔宇的喊聲,但我並沒有意識到這是叫我,任雅軒這個名字,我沒來得及徹底適應。
當孔翔宇又喊了一遍,我才意識到他在喊我。我心裡很緊張,正在猶豫不決是否停下來的時候,孔翔宇已經氣喘吁吁地追到了我面前。他呼呼地喘著粗氣,不知道累得還是緊張,結結巴巴地說:「任雅軒同學,可……可以……請你吃飯嗎?」
我鬆了一口氣,逗他說:「就請我自己嗎?」
孔祥宇有點兒窘迫,習慣性地撓著後腦勺,說:「你肯賞光嗎?」
我在心裡已經決定去了,不過故作矜持,「咱們剛認識,不好意思讓你破費。」
孔祥宇聽出了活絡意思,說:「不就是一頓飯嗎?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總該有請我的理由吧?無功不受祿,沒有理由我是不去的。」我笑吟吟地說。
「理由嘛……」孔祥宇支吾了半天,才找了個現成的理由:「感謝你答應做我的舞伴,總該可以了吧。」
「嗯,好吧。」我看他實在難為得很,就答應了他,心想平時孔祥宇也算是伶牙俐齒的,今天怎麼也成了悶葫蘆一樣,半天才哼哧出一句話來。也好,趁著和他一塊吃飯的機會,也許可以聽到一些想知道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