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年伊始,秦曉婷這一年轉到當地小學上六年級,雖說馬上要升初中了,但因為剛開學課業依舊不算太繁忙。週五的晚上吃完晚飯,秦曉婷和往常一樣收拾著碗筷,姨媽許敏儀則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嘴裡振振有詞:「十三棟二單元老高的兒子今天從老家來了,說是以後就跟著父母一起生活,好像是和你差不多大吧,這麼大的男孩子啊最討人嫌,不過人家是跟自己的父母住,討嫌也討自己家裡人,哪像你爹媽兩個,把你送來我這自己倒是享清閒……」許敏儀的話還在繼續,秦曉婷不用聽都知道她下面要說的台詞,罵自己討債鬼啦,罵父母不是人啦,感慨自己的功德啦;因為這樣的惡毒怨詞反反覆覆不知道說過多少遍,只要一找到機會她是一定要拉出來再回味一次的。
秦曉婷還是照例的做著自己手頭的事,她是沒有資格讓姨媽住口的,也不敢那麼做,這就是她在姨媽家學到第一件事,忍氣吞聲。
收拾完了碗筷,秦曉婷準備回房間做功課,這時有人來敲門了,她趕快走過去,打開一看,是樓上方叔叔家的女兒方家寶。這個小區裡住的都是煤炭局的職工,一個單位的人住在一起,大家彼此也都認識,孩子也都很熟絡,方家寶就是其中很活躍的孩子之一,也因為在一個樓裡住著,她成了秦曉婷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走啊,出去玩去」方家寶一看見秦曉婷就笑得嘴角彎彎的,說完還一偏頭向許敏儀打了個招呼:「許阿姨好啊,吃過飯了嗎?我來找曉婷出去玩的!」
還不等秦曉婷說話,許敏儀就言笑晏晏的迎了過來:「呀,家寶呀,早吃過飯了,你和我們曉婷還真玩的好呢,去吧去吧,兩人好好玩,早點回來啊!」
聽了這話秦曉婷也乖乖的衝著許敏儀點點頭,並保證八點半以前一定回來,然後和方家寶手拉手跑了出去。
一拐過單元樓確定許敏儀看不到她們倆了,秦曉婷才鬆了口氣。扭頭對方家寶打趣:「嘿,不愧是大局長的女兒啊,瞧這官腔打的像是你真的和我姨媽多親似的『許阿姨好啊,吃過飯了嘛?』」邊說還邊翹著手指頭誇張的學起剛才方家寶的話。
「得了吧你,要不是為了就你於水深火熱,我至於嘛我,我這是為了誰啊,你還一副得了便宜賣乖的嘴臉,切!」
「好好好,方家的大寶貝兒,我錯了,我不應該以怨報德,我是小人得了吧。」秦曉婷笑瞇瞇的向假裝生氣的方家寶嬉皮笑臉的說好話。
方家寶的爸爸是煤炭局的副局長,聽許敏儀說,等這屆局長退休以後,方家寶的爸爸就會接任局長位子了。秦曉婷還記得當時許敏儀的話:「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咱們兩家就住一棟樓,我現在拍對了馬屁到時候他上了位興許還能提攜到我呢;他們家最疼的就這個閨女,你和她又是一個學校的同學,你可得多跟他們家寶在一塊玩,要是敢跟她鬧翻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雖說倆人成為朋友的最初動機在許敏儀的驅使下變得難以啟齒的市儈,可在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倆人竟立馬結成同盟,大有「狼狽為奸」的意思。
方家寶見秦曉婷這麼配合自己的「發火」,覺得甚是有趣,也就不再裝模作樣了。她轉過頭扭過來看著秦曉婷說:「你這樣累不累啊曉婷,在你姨媽面前都成那樣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在學校對別人吧你又一副拒之千里的態度,你總不能只交我這麼一個朋友吧,你知不知道這讓我壓力很大啊,總覺得吧和別的朋友多說幾句話就像背著你有外遇似的,你說你是不是損友啊?」
秦曉婷聽了這話也只得輕輕地撇撇嘴角:「誰說不是呢!我都快成人格分裂了。其實在學校不是我不願意交朋友,只是,唉……」秦曉婷頓頓了,說:「交了朋友人家肯定要跟你聊天吧,那肯定就要有人問『你住哪啊』『你爸爸媽媽幹什麼的啊』『你們家怎麼怎麼樣啊』反正就是什麼都想瞭解一下的啊,可這些對於一般人根本不算問題的問題,在我這卻是最大的問題,家寶,你說,讓我怎麼回答人家呢?」
方家寶根本沒想到秦曉婷不交朋友的真正原因竟然會是這個,由於自家爸爸和許敏儀是一個單位的上下級,秦曉婷家的事她是知道個大概的。此時的她忽然覺得身邊這個女孩子心裡沉重的讓她難受,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根本無法感受秦曉婷所經歷過的那些東西。於是兩人就這麼誰也不說話的走著,大概是反覆考慮了很久,方家寶拍了拍秦曉婷的肩說:「沒關係,我就是你的朋友,永遠都是!」
這一幕在秦曉婷心裡一直都沒能抹去,直到許多年後她仍然記得有那麼一個傍晚,一個11歲大的女孩用無比堅定的語氣對自己說過她永遠都是自己的朋友,這樣篤定的承諾足以讓她當時脆弱的心溫暖很久很久。
可能察覺到這樣的氣氛過於嚴肅了吧,秦曉婷馬上岔開了話題,說:「我聽我姨媽說十三棟二單元什麼老高家的兒子今天從老家來,說是以後都在這跟著父母住了,你知道這事嗎?」
「哦,就那個李桃芬家唄,我聽我爸說來的是他們大兒子,從小跟爺爺奶奶在老家,和我們一樣六年級了,李桃芬兩口子想著讓兒子上好點的初中就給接回身邊了。要我說啊,來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就李桃芬和他老公那個教育方法啊,指不定這小子要挨多少打呢!」方家寶說的李桃芬兩口子是打孩子出名的,秦曉婷聽許敏儀說過,說她們家是從礦山那邊調過來的,教育孩子就是動不動便打。當時說的時候還是依舊拖出了秦曉婷的事,然後標榜了一下自己歷來都是口頭教育從不體罰,讓秦曉婷要懂得知足感恩之類的話。
她們一般說起這個「明星家庭」常以這家的女主人李桃芬為代言,所以秦曉婷不知道誰是老高,但一聽到李桃芬的名字就明白了。
一個晚上就在她們這樣邊逛邊閒聊中過去了,晚上回到家,許敏儀還在看著電視,秦曉婷便進房間做起作業,說道秦曉婷的房間,那大概算她在這個姨媽家最只得欣慰的一點了。這和什麼房間的裝修啊設施啊毫無關係,房間很普通,白色的牆,老舊的木頭床。之所以讓秦曉婷欣慰,只不過因為這是她自己的空間,在這裡只要關上門她可以假裝她的生活裡沒有姨媽的存在,真是自欺欺人得無奈啊。
週末,方家寶跟著她爸爸下鄉去了,秦曉婷也懶得出去玩,就在家裡看著當初回自己家拿來的百科全書,就這麼百無聊賴的度過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