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微腫著,紅紅的,小巧精緻的下巴,笑起來唇邊有兩個梨渦,從前他老是覺得她笑起來那麼美,可他從來想不到那麼明朗動人的笑容有一天竟也會如此心碎,淒美得令人心酸。他手上的青筋跳動著,突突地,動了動終究沒有抬起來,到底是沒有抬起來。
林順還是站在那裡看著他,看他筆挺熨帖的西裝,白襯衫,他的領帶,一絲不苟的頭髮;他的額頭,眼睛,鼻樑,嘴唇,讓人怎麼也想不起當初工友宿舍裡那個陰鬱青澀沉默隱忍的男孩,如今的他成熟,內斂,氣度昭彰,可於她卻是完全陌生的一個人。
他很喜歡穿白襯衫,還記得他高中時候林順第一次看他穿白襯衫,他站在香樟樹下,濃密的樹蔭裡幾絲陽光漏下來碎金一般灑落在他肩頭,微微的風吹起他鬢邊的碎發,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這畫面裡的他美得透明,那是他來接她放學。
那時的他總是沉默的,對誰都一樣,甚至她。可是只要是她提出來的要求,他總是會做到,雖然他從來不會在她胡攪蠻纏的時候應承她一句半句。不過林順總還是擔著心,她不安她想要一個承諾,明確的讓她知道他答應了,讓她不擔心他會失言,不然哪天她真的害怕他……現在她擔心的這一天終於變成現實,原來那麼多的過往也挽救不了未來!
又到了「夜未央」,她在大廳,慢搖吧的舞池叫做未央殿,那裡人頭攢動,這是第一次她一個人來。
林順喝的是龍舌蘭,夠烈,她想要一劍封喉的滋味。
宋雨燕看她喝那麼烈的龍舌蘭,宋雨燕轉頭讓小酒保去打電話。也不知道酒保是怎麼打的電話,一會來的人居然是吳曉光,宋雨燕皺了眉頭,讓酒保把人引過去。
林順趴在吧檯上,吳曉光扶她起來,她吃吃的笑賴在那裡不肯動說:「吳曉光,我就是不站起來,你能怎麼辦?你敢抱我嗎,你敢嗎?」
吳曉光手足無措,她笑得梨渦淺現,心裡卻是莫名的酸楚,她惡狠狠的對吳曉光說:「吳曉光你就是這樣,我看不起你!」
「你知不知道,貝貝她走了,連她都走了你還是這樣。你明明心裡喜歡我,可是你從不爭取,你不敢追我,你連賴在我身邊都是靠別人幫你,除了這些你還會什麼?你明明不喜歡貝貝對你那樣,可你也不拒絕,你永遠等在原地。有本事你就把心裡想要的不想要的清清楚楚說出來啊,我告訴你,如果你一杯子這樣那麼你永遠一事無成,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永遠過不了開心的生活,而且我一輩子都不會接受你!」
林順惡毒的說完,踉踉蹌蹌的走出門,她是個直性子,很多話早就想說,今天貝貝走了,她藉著酒勁終於爆發,也許有些遷怒,但是一口氣說出來卻是痛快無比。吳曉光看著林順消失在門口,他擔心她,不過林順說得很對,吳曉光還是什麼都不敢做,就連這樣的深夜她孤身一個女子,他也不敢追上去。
林順跌跌衝衝沒走出多遠,迎頭撞在一棵樹上,於是扶著樹幹掏心掏肺的吐起來,宋雨燕派來的酒保伸手扶她,她繞開了。吐完一屁股坐在樹下毫無預警的號啕大哭,小酒保一臉無奈的看著她,林順看他侷促的樣子想起白天的楊凡,哭得更大聲了,到最後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哭,她太需要這樣一個大哭一場的機會了。
林順消失後吳曉光開始喝林順點的那瓶酒。
很小的時候吳曉光就是一個畏縮內向的孩子,5歲之前他的身份一直是私生子,不知道媽媽被多少人上門來指著鼻子罵過,也不知道多少人罵過他雜種,他從小就對人有一種天性的恐懼心理。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的父親竟是吳萬成,那樣一個財大氣粗的人,他認祖歸宗進了豪門大戶,可是心理上的陰影卻沒有消失,到現在為止他甚至還沒叫過吳萬成一句爸爸。他的內向,木訥,不善言辭,不善交際,自閉得更加嚴重。吳萬成怕他受別的孩子欺負,給他配備了保鏢,這樣別的小朋友看他那架勢更加沒有人願意跟他交往了。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過朋友,他厭惡父親給他派的保鏢,但是他不會反抗不會爭取,他彷彿已經養成一個這樣的習慣。
跟貝貝在一起,哪怕只是打個麻將他都會有壓力,但是他忍著不說。他喜歡林順,人人都知道,但是他從來不主動追求。喜歡林順也許是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一件事,吳曉光從小成績就好,大學那年吳萬成本來是給他申請了美國的學府,但是想他這樣的性子放他一個人去始終不放心,吳萬成咨詢了心理醫生。醫生建議讓吳曉光到普通的大學去深造,身邊不要再派保鏢,鍛煉他的合群能力,畢竟他的將來只能靠自己經營。吳萬成想了想,覺得過去十幾年裡的教育方式或許真的有錯才造成了他這樣的性格,於是便採納了心理醫生的建議。
吳萬成給曉光的學校捐資修建了好幾棟教學樓,學校裡對吳曉光更是照顧有加,吳曉光依舊不會主動與人交往,由於學校裡特殊的照顧和他的家世人品,他這種內向在同學們眼中便成了一種孤高,不可親近,同學們因此紛紛自動避開與他交往。吳曉光撿到貝貝的錢包遞給她的時候貝貝說了句謝謝,他就紅了臉,這只是他的本能反應,可沒想到會招來貝貝的暗慕。林順不是第一個主動跟吳曉光講話的人,但是林順一開口就讓班上所有的同學都注意到他,因此那一刻的林順,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底。他記得如此的牢,林順那直爽的性格,那爽朗的笑聲,唇邊調皮的小梨渦,這是他生命裡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明快顏色。
吳曉光一邊喝酒,腦海裡一邊迴盪著林順的話語:「有本事你就把心裡想要的不想要的清清楚楚說出來啊,我告訴你,如果你一輩子這樣,那麼你永遠一事無成,永遠得不到你心中想要的……」
烈酒燒的他嗓子火辣辣的,嗆得他想作嘔,但是他還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狠勁和固執把酒吞下去。
楊凡這次從美國回來,再沒有聯繫林順,林順卻知道楊凡回美國的日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聽誰說的。楊凡回美國的那天晚上,她早早的就睡了,迷迷糊糊剛睡著,門鈴就響了,她睡眼惺忪爬起來去開門,這麼晚了不知道是誰。打開門,赫然看見曾瑞站在門口,懷裡抱著一個黃色的牛皮紙袋。
林順揉揉眼睛:「曾瑞?」
曾瑞把紙袋塞進她懷裡說:「楊凡今天晚上回美國,太晚了,只取出這麼多錢,你先用著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曾瑞又消失了。
林順愕然,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打開紙袋一看,厚厚的一沓不知道那是多少錢,她腦袋裡轉了一轉,想起曾瑞方才說的那些話。紙袋厚厚的,她拿在手裡,可是等待完全反應過來氣得嘴唇都在哆嗦,這些錢是楊凡給她的,楊凡這是……還她的情債?他竟然用錢來還她?林順把那個牛皮紙袋抓得死緊,半邊指甲變成了紫白色,她馬上換衣服到樓下搭車對司機說:「去『瑞順科技』。」說起來這個名氣還真諷刺,曾瑞和楊凡的公司竟然用了她的名字。
坐在車裡,靠著椅背,林順本就是剛剛從被窩裡爬起來,困意滿滿。她以前也很喜歡在車上睡覺,每次楊凡對她說:「不要大意。」她總是調皮的跟他唱反調:「我偏要大意,你總是循規蹈矩的一本正經,你累不累啊?」
楊凡拿她無可奈何,林順心裡偷笑,如果她大意那麼楊凡一定不會大意。不過這樣一來倒養成了林順在車上睡覺的習慣,可惜這一次她忘了,楊凡已不在她身邊。
睡到朦朧中有人在扒她的衣服,她頭有點沉,勉強撐開眼睛便看見有一直油膩膩的肥掌在她身上亂摸,嘴巴在她的下巴脖子一頓亂親,林順只想作嘔。她動了動,可手上怎麼也使不上力,推不開那人,她終於意識到危機,背心出了一層冷汗,剛想張嘴叫喊,那司機一把摀住她的嘴威脅道:「想要活命就別叫。」
那司機肥胖的身軀壓的她動彈不得,只能帶著哭腔哀告:「大哥,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
司機遲疑了一下,見她醒來多少有點忌憚,他壓低聲音說:「你車上的錢我已經拿到了,如果你怪怪的很快就完事,我絕對不傷害你。」
林順急得要命,她拚命回想起平時人家說遇到這樣的情況怎麼辦,可是她什麼都想不起來,網上有人曾說萬不得已一定要用套子,生命安全是第一位,可是對林順來說如果真的發生了,她能想到的只有死。
林順看那人提起錢明顯的猶豫了一下,林順馬上說:「大哥,如果你放過我,我去取錢給你,你要多少我都給你,馬上去取,求你放過我。」
「你少給我玩花樣。」
「不會,絕對不會,我怎麼敢,不然你跟著我去,你看著我,我把我卡上的錢全部取給你。」
那個司機怔了怔,好像在思索。司機本就是為了財,剛剛林順睡著了,牛皮紙袋裡的錢露了點角,司機大著膽子取摸了一把,居然摸出那麼多粉紅色的鈔票,厚厚的幾疊,這才動了歪心思。車裡有其他兄弟留下來的迷香,他從來沒用過,怕她中途醒來才拿了點給她聞。原本是打算把車開到荒郊野外拋下她的,可是拿了錢,把她抱出來,見她酡紅的臉,釅釅的唇,玲瓏的胸,才動了慾念,不過錢還是最主要的。
他這一思索林順卻彷彿看見一線生機:「大哥,好不好,我取錢給你,你馬上放了我,從此我們再不相干,我一個弱女子怎麼敢玩花樣。不然你帶我到最近的提款機,我把卡和密碼都給你,你自己取,好不好?」
「那……我放了你以後你也不准報警!」司機也是一時動了邪念,雖聽他的兄弟說多了這樣的事,可親身經歷畢竟還是第一次,膽量和經驗都不足,自己也是猶豫不定的。
林順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不會,我不會,我恨不得馬上給你錢,只要你放過我,我不敢玩花樣的。」
再次坐進車裡,林順面色慘白,也不知道司機將車子開到了哪個農村,黑黢黢的夜裡,路上連一部車子都沒有碰到過,她思考著,卡裡並沒有錢,只要司機找到最近的自動提款機,那麼她就再也沒有談判的籌碼了,怎麼辦,她心急如焚,心跳得那麼快緊張得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又不敢表絲毫露,只有握緊的手,指甲都扣進肉裡,卻也不知道疼,腦袋裡千回百轉。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一定要鎮定。
終於司機把車子開進了一個小鎮,馬路兩旁開始霓虹閃爍,她全身都是冷汗。遠遠的她看到了廣告燈箱上的那個「24小時營業」,林順卻忽然鎮定下來,想橫豎今天不過一死,也無所謂了。
司機打開車門,迷香的威力已經過去,她強自冷靜鎮定,司機跟在她身後監視著她。她連呼吸都輕輕的,極力忍住不亂,一步一步卻在盤算著。
到了提款機前,在司機伸手來接信用卡的時候她忽然發難,把小手提包狠狠的往那男人臉上一砸,拔腿就跑。那司機冷不防被推倒在地,爬起來首先顧的居然還是那張卡,等他起來追的時候,林順已經跑過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