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順坐進程敬南車子裡的時候想來想去還是好笑,不由自主又笑起來。
程敬南開著車,看一眼林順,忍了忍卻是沒忍住,懊惱的問:「你笑什麼?」
林順這才哈哈大笑起來,雖然那一個晚上她除了楊凡陳茜茹以外的都忘記得差不多了,卻仍舊模糊的記得有個倒霉的男人,和一個囂張的女人,可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現在看來,那男的便是程敬南,女的便是沈倩了吧。
林順笑過之後才說:「看她那橫眉豎目的樣子,你把人傷得不清吧?」
程敬南沒回答,林順當他默認了,她歪著頭想著這一整個晚上的彆扭,終於釋然的笑顏逐開:「難怪我說今天見到你就覺得怪怪的。」原來他們早就見過,只是她卻將他忘記了。
程敬南心念微動,到底沒忍住,扶著方向盤卻陡然不冷不熱的來一句:「你今天怪不是因為我吧?」
林順把手中的至今揉成一團,然後又滿滿攤開在掌心,垂頭喪氣的說:「有這麼明顯嗎?」而後又自嘲的笑了笑:「明顯就明顯吧。」她在楊凡面前什麼事沒做過,什麼話沒說過,只是她以前一直以為他只是不善於表達感情,現在方知她錯了,楊凡會,但是不是對她。
這落寞的神態,這寥落的語氣,忽然林順想起什麼又說:「程敬南,以後你遇到真心喜歡的女孩子可別像今天這樣了,一定好好珍惜她,別傷她的心,千萬別傷她的心……」女人的心一旦傷了,很難好,而且會很痛,可是她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她想起方才風口處,程敬南的那個電話。
程敬南聽著她的話,心口一緊,直視著眼前的雨刮器,此時它開始運作,天上下起小雨來,世界變得迷濛,他沒有回頭,猶豫半晌才問了句:「你,沒哭吧?」
林順強顏歡笑:「哪有……」可是一抹臉,一掌心的冰涼,她真的哭了。
7歲以前的林順一直是無法無天的,她在一個高知家庭長大,×大院士的爺爺,奶奶是著名國畫家,教授爸爸,醫生媽媽,她是掌上明珠。
這樣的家庭給她提供了肥沃的土地,因此從小就肆虐在×大的土地上,×大附幼,×大附小,×大附中,如果不是揚凡她基本上就×大到底了。
但是你知道的,人生中總有那麼幾個「如果不」讓原本生活得好好的人拐了彎。
林順從小就長得爭氣,晶瑩可愛粉妝玉琢,像個洋娃娃,又會花言巧語,×大家屬院裡上上下下一干人等被她哄得暈頭轉向,許多沒有孩子的中年女教授見了她恨不得把她偷回家藏起來,連其他教授帶的研究生到大院裡來見了她也能從兜裡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巧克力來,至於孩子們中間,她更是不用說了,那時候林順的日子,春光燦爛,鳥語花香。
可是這一切偏偏就壞在一個揚凡身上。
七歲那年,她不顧眾位小朋友的勸阻執意爬上大院裡的銀杏樹去摘一片她認為「最漂亮」的葉子。那時候她也知道那棵千年古樹,樹幹枝丫都被風雨蟲蟻腐蝕透了,很危險,但是她性子倔,別人越是讓她不要上去她越是要上去。
林順仗著經驗豐富藝高人膽大,她首先伸出一隻腳在枝幹上踩了踩,探探路,安全性能似乎不錯,於是兩隻腳一塊踩上去,在她剛剛夠著那銀杏葉,喀擦擦樹枝卻斷了,眼看著要摔下來,眾位小朋友都嚇呆了,只有揚凡衝出來,也只來得及做了人肉墊子。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林順也不知道是疼還是不疼,只是磕破了門牙,見了血被嚇得哇哇大哭。11歲的揚凡見林順滿口獻血,又哭得那麼大聲,他嚇得不清,那天也巧大院裡的老師們沒課的都去參加一個教研會議一幫小孩子還只有他最大,他顧不上疼抱著林順飛奔進校醫務室。結果林順除了掉了幾顆門牙之外,其他部位分毫不爽,倒是揚凡,右手肘關節粉碎性骨折,當時不知道是個什麼概念,只是到現在揚凡的右手還是不能提重物。
校醫都對他的舉動驚奇訝異,一個11歲的男孩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他忍著劇痛抱著一個7歲的女孩走這麼遠的路。很多年後當揚凡終於知道那是一種什麼力量的時候,他在哭。
那次的直接後果就是,林家眾星拱月的小公主挨了父親一頓暴打,是真正的暴打,這是記憶中溫柔敦厚的父親對她的淘氣唯一一次怒髮衝冠,因此打的時候林順咬著牙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順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林順淘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頭一次見順爸生這麼大的氣,只得請二老過來。順奶奶看見林順大大的眸子裡晶瑩的淚珠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個圈,硬是不敢掉下來的時候,心都碎了,對著林順心肝兒,寶貝兒一頓疼惜。修養甚好的畫家指著林叢南破口大罵,儼然賈太君再世。
林順為了父親那頓毒打跟父親足足慪了半年的氣,卻在屁股傷還未癒的時候就跑去找揚凡玩兒,她很奇怪他家住得隔她住的大院不遠,是工友宿舍,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揚凡的手綁著石膏,林順就幫他拿書,幫他背書包,說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平時你怎麼也不出來跟大家玩兒,一個人多沒意思!後來大胖對林順說,那小癟媽媽是個清潔工林順你別和他玩,為了這句話林順後來再沒理過大胖,當然她也知道了揚凡為什麼不出來玩。
她分他國外姑父帶回來的糖果巧克力,陪他在家裡玩,他話很少,大部分是林順一個人在說話,有時候他做作業她就靜靜的坐一旁。林順不跟別的小朋友玩了,那些人就故意在揚凡窗外咂咂呼呼的鬧,胡天胡帝,憋不住了林順就拉楊凡去遊樂場。
那片最終斷送她幾顆門牙和揚凡手臂的銀杏葉讓她在樹下找到了,還帶著她的血絲,她央爺爺做了標本書籤送給揚凡。這是年幼的小順順第一次費心機的討好一個人,當然,很成功,可是現在看來,其實很失敗!
林順高三的寒假,那時候楊凡正籌備著要跟師兄在N市合夥開公司,每天很忙很累壓力也大,但是他還是抽空回來一趟,因為他放心不下她的數學。
雖然林順爸爸就是數學教授,但林順數學就是理所當然的差,起初林爸爸也急,想著自己帶的是數學研究生但是卻連自家女兒都教不好,這不是笑話麼?他每每逼著林順做題,可林教授出的題哪裡能跟數學奇爛無比的林順通上話,林順又是個倔脾氣,林爸爸越是逼得緊,林順的反彈越大。
某個晚上,林頤那書生的強勁一上來,拿本書在林順身邊坐下來說,今天不做完誰也別想睡覺。林順咬著唇瞪著面前的作業根本不動手,父女倆一起大眼瞪小眼。
順媽在門口張望了下,想這小丫頭越慣越不靠譜了,是該治理查辦。沒想到第二天,順媽媽起床來看,林順和順爸爸兩人大眼瞪小眼還在僵持,兩人眼睛裡俱是紅紅的血絲。順媽還沒走進去,林順崩咚一聲從椅子上載下去。
送醫院,量體溫,竟然高達40度,林頤心涼了半截,自是逃脫不了二老的責難,這回連老院士都指著林頤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搖搖頭走了。
林頤這下是真正向這魔教教主俯首稱臣,心服口服,暗歎,道高一次,魔高一丈!
楊凡特意回來給林順補習數學,林順當然是很開心的。每當楊凡為她擔心,為她露出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時候她總是特別高興,情竇初開的林順總是暗暗的想,這樣的楊凡應該是在乎她的,所以,她的數學差就差吧,越差越好。
楊凡隨意的翻了翻那些試卷,發現她最大的毛病就是粗心,基本上算不對數的結果,還有幾張試卷上醒目的朱批——請該同學下次記得填寫班級姓名。楊凡長歎一口氣,這個人,居然連姓名都不寫的。
眼尖的林順卻無暇顧及楊凡緊皺的眉頭,她臉紅紅的飛速的從試卷中抽出一張粉紅色的紙藏到背後。
揚凡被她的動作吸引過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問她要,她不肯給。她越是命根子一樣藏得緊,他越是追上來,林順嘻嘻哈哈的左躲右閃,最後被逼到牆角。揚凡兩隻手撐在牆的兩邊困住她,斷了林順的出路,她驚慌的抬頭,眼睛便落入那深邃的眸子裡,像是掉入黑洞般,她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吸進去,沉淪……
揚凡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唇上摩挲著,仿若觸電般酥酥麻麻的感官簌簌的爬上滿她的神經末梢,他略一低頭,唇在他剛剛用指腹反覆摩挲過的唇上一拂而過,雖然是輕輕的滑過去,雖然這一切動作如羽毛般溫柔小心與輕盈,還是讓她的心止不住的顫粟,就好像那根羽毛拂過的是她的心。
小小的一方天地裡她癡癡的與他的視線糾纏,他的氣息在上方籠罩著她,她的世界彷彿只存在他們兩個人,只剩下他緊張的呼吸聲音,他熾烈的眼神。林順心怦怦直跳,她捂著胸口,生怕一不小心那激動的心就自己跳出來了,那一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時間就這樣停下來該多好。
時間終於還是沒有停下來,那張紙她額沒有給他看,楊凡也沒再計較,一般來說只要林順稍微野蠻一點撒嬌一點楊凡總是會讓著她。
接下來楊凡沉著臉,拉著林順在她書桌前坐下來開始講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林順也坐下來,沒聽多久,楊凡自然的握住她的手放入他的口袋裡,若無其事的繼續講題,手卻沒有放開。不知道是林順太過激動還是楊凡的溫度太高,林順只感覺她手背上熾熱得猶如火燒,而大冬天裡怕冷的她手心居然直冒汗。
林順偷眼看了楊凡,楊凡神色還是淡淡的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有林順在獨自陶醉。這樣林順哪裡還聽得進去,低眉順眼裝做專心致志附和著他,可是心卻跳得那樣歡快,紅著臉,眼睛裡閃耀著光,整個人都飄到雲端上去了,在那雲上,心花朵朵開。她只有緊緊的咬住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來。
解析幾何一向是楊凡的強項,這次卻不知為何,講著講著頻頻出錯,楊凡自己都跟自己彆扭起來,好像在跟自己生氣,早早的便告辭連晚飯都不肯在她家吃。
林順也沒吃晚飯,她說不餓,卻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一次又一次的跑到那個角落,回味那個姿勢,那個動作,他的氣息,那前所未有的顫慄;或者一次又一次的坐在書桌前,撫摸著自己的手背,他坐過的地方,回想起他掌心的溫暖,那樣的火熱。
她托著腮,瞇著眼,抿著唇,對著書桌前的檯燈癡癡傻傻的笑。
順媽媽半夜起來上廁所,發現林順的房間裡還亮著燈,偶一露頭,便給林順那中邪式的笑給嚇著了,她趕緊催促林順關燈睡覺。
但即使是在黑暗中,林順也睡不著,她的心中跳躍著那麼多的火苗啊!
接下來的高考來勢洶洶,而她在那幾個月裡每天都是唱著歌入睡的,這樣的天天好心情自然成績也是如飛猛進。她只要想到高考完就可以到他的那個城市,跟楊凡在一起,心裡就甜得發膩。也許是太甜了,讓她忘記了,16歲這個讓她激動得整晚睡不著覺的那個吻,那一掌心的溫暖,揚凡從頭到尾神色都是淡淡的,甚至連理由都不曾給過她便回家去了。
一個沒有理由,沒有承諾的吻,她怎麼就粗心大意讓它爬到那麼高的位置呢?直到現在摔下來,痛不可抑的時候她才酸楚的清醒,也許整晚的花開遍野,揚凡一直就如同那個晚上早早的就回家了,甚至連晚飯都沒在她家裡吃。
他沒說為什麼要吻她,也從沒說過喜歡她,所以到今天,也不用負責?
程敬南把林順送回家,叫醒沉浸在回憶中的林順,林順朝程敬南不好意思的笑笑,下了車,指著身上的外套和手裡的夜宵對程敬南說謝謝。
程敬南透過車窗看過去,他大大的西裝外套穿在林順身上,說不出的滑稽。林順眼睛紅紅的,大大的,一點點赧然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家!」
程敬南心中微微一動,於是他把車窗降下來,探出頭看著她,好整以暇的說:「趕緊上去吧,外面冷,趁熱把粥喝了暖暖胃。」
那粥是中途程敬南下車買的,當他把粥提回來的時候,林順笑著問:「原來你也喜歡這家的粥啊!」
程敬南看著她精靈似的笑,把袋子遞給她說:「哪,給你的,當作今天替我擋酒的補償。」程敬南沒忘記林順剛剛喝得又猛又急的那一大杯威士忌。
林順喜出望外,卻還不忘得寸進尺:「想的美,你欠我的人情可不只這一回,下回還得請我吃飯。」林順這個年紀,這個開朗的性子,很容易就自來熟了,所以一看程敬南這車,她心裡就開始盤算著程敬南的身價,不過這話倒是開玩笑的。
程敬南笑著說:「行啊,沒問題。」
開車回去的程敬南給黃巖打了一個電話簡短的說了幾句,路上遇見塞車,他把車內的音樂打開,耐心的等待。
車子漸漸駛近別墅區,他臉上的笑也一分一分收斂,知道最後臉上眼底俱是平靜無瀾。整個人徹底恢復到酒吧裡深陷沙發裡的那個他,坐在陰暗角落,觀望,冷靜,內斂,計謀。
白敏嘉在沙發上睡著了,睡得卻不深,程敬南一開門她就醒來了。
「吵醒你了?」程敬南歉意的笑。
「沒有,根本沒睡著。」白敏嘉身著真絲睡衣,即使睡了這麼久腦後盤起的頭髮還是一絲不苟,皮膚白皙而緊致,42歲的女人保養得跟30出頭的少婦一樣年輕美麗,這樣素顏看起來比電視上更年輕一些。
程敬南一揚手中的袋子,然後放在茶几上對她說:「今天看你採訪到很晚,下班回來給你買了夜宵,是你喜歡的魚片粥,以後我不回來的時候,記得按時吃飯,也不要等我。」
白敏嘉聽了他的話,原本因他回來透露著幾分欣喜的臉,有點掛不住,訕訕的結果袋子對他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