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沒有把壞心情帶進家裡,起碼沒有放在臉上帶進家裡。
她問大偉:「你這段時間好忙,那個case還要談多久啊?」
大偉遲疑一下:「兩個月吧,或許。」
兩個月,兩個月裡能發生多少事情?雁歸想,那個美麗女郎那麼肯定地說:「他是男人,他答應要給我一個交代!」是不是他已經承諾了她這兩個月裡就會給她一個交代?是什麼樣的交代?她很好奇。
「明天還要加班開會,你們不用等我。」大偉說。
「好的,我知道了。」雁歸不動聲色。
「雁歸……」大偉看著雁歸,猶豫半晌,忽然說道:「對不起。」
雁歸輕笑一聲:「說什麼對不起啊,現在就說對不起還太早,對不對?」
「什麼意思?」大偉驚疑不定。
「啊,我的意思是說,你以後會更忙,現在就說對不起,以後該怎麼辦。」
「呵,也是。」
大偉對著雁歸明察秋毫的眼睛顯露出慌張,他拿出看家本領才恢復鎮定,雁歸鎮靜地看著他想:我才不要你的對不起!
對不起是什麼?勝利的一方才會對戰敗的一方說對不起,因為他們讓另一方丟盔棄甲,狼狽逃竄,一句對不起也說得高高在上,愛情的戰場裡她不需要對不起也不需要感激,她要的只是能讓人心情祥和的愛——那種她從小就缺失的愛。
我會給你一個選擇機會的,大偉。
她想,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如果你真像我愛你一樣愛葉筠,像我一樣為愛情執著戰鬥,並且可以付出一切,那麼,我給你這個機會,哪怕我會痛苦至死,終身沒有歡樂。
但是,只要你稍有猶豫,你就是我的,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背叛我的借口!
下了決定的雁歸心情由波瀾壯闊變得風平浪靜,她靜靜等待。
接下來的差不多二個月時間裡,雁歸的日子回復了往日的寧靜。
孔崢打過幾次電話給她,約她出來都被她拒絕了:「我會來找你的,你別急,孔崢。」她這麼跟電話那頭的人說。
孔崢哦了一聲,聲音裡顯出有些慵懶:「我不急,急的人是你。
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雁歸,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還是慎重點好,落錯一張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鎖反應會影響一生。」
雁歸冷冷說道:「多謝你的提點。」
這之後孔崢沒再主動找過她了。
大偉忙碌依舊,他似乎是盡量避開與雁歸的接觸,讓人覺得可疑的蛛絲馬跡露得越來越多,連柳媽媽都覺得事情不對,她惴惴不安地和雁歸商量:「雁歸,不如等大偉忙完這段,我去找你家裡提,幫你們把事情辦了吧。
反正本來也打算年底的……」
雁歸搖搖頭:「阿姆,我有分寸。」
大偉公司與J公司的合作終於達成了協議,正式簽約儀式過後 ,大偉迅速陞遷,公司為此還特意開了個小型酒會以示表彰。
那天夜裡大偉喝到五成醉意歸來,雁歸還在家裡等他。
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二話不說,先泡濃茶,又打算去廚房弄些解酒的食物。
柳家的房子簡陋窄小,大偉疲憊地靠在沙發上怔怔地見著雁歸忙進忙出,一幅家庭主婦模樣,他知道自己這時應該感到幸福的,可不知為什麼卻覺得滿是淒涼。
今天的日子和昨天一樣,昨天和前天一樣,可以預見的是後天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這個肌膚晶瑩的女孩兒已經根深蒂固地駐紮到他的生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但可笑的是,他並不知道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似乎他一直在被動的默默接受著,沒有任何抗拒的理由也沒有妥協的餘地。
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像一台機器,外表完好,實際卻鑲錯了零件,零細的齒輪錯了位,所以發條推動不到地方,而他自己卻茫然不知,任這錯誤繼續,以致走到今天。
大家都說他有福,他也在努力接受這個事實,但如果這個事實是個誤會該怎麼辦?
如果沒有葉筠,或許他會放任這錯誤繼續一輩子,直至他的生命終結,可是……
「雁歸……」大偉終於藉著三分酒意鼓足十分勇氣:「雁歸,我有話同你說。」
雁歸微微一怔:「是麼?」終於要來了麼?又是這樣,多麼耳熟,幾年前的一天,他也這麼說:「雁歸,我有話同你說。」
「你說。」雁歸理了理頭髮,坐下來,擺出傾聽姿勢。
柳媽媽聽見外面有動靜,披了件衣服出來:「這麼晚了,商量什麼呢?」
雁歸看柳媽媽一眼:「要不別打擾阿姆休息,我們明天再談?」
大偉忙說:「不不不,就今天。
媽,你先睡,我和雁歸有話講。」
雁歸低下頭,唇角微微一彎,呵,他就這麼性急,連明天都等不到,或者他更怕的是會和當年一樣一等又將要等到夜長夢多?大偉大偉,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你不知道被逼急的兔子也是會咬人的麼?
她輕微地歎了氣,站起來扶著柳媽媽坐下來:「大偉既然急著說,那就今天吧,我也正好也有事情想告訴大家。」她用眼神詢問大偉:「我先說?」
大偉這時已經頗有些慌亂,見雁歸這樣和煦鎮定地發問,像被牽線的木偶,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好,你先。」
雁歸緩緩說道:「我今天去了醫院——醫生說是好消息。」
大偉倒吸一口涼氣,驀然抬起頭來,眼底一片震驚,那邊柳媽媽已經高興得跳起來,激動得幾乎要流淚:「老柳家有後了!」
雁歸一手扯住柳媽媽,烏溜溜的眼珠子直盯著大偉:「大偉,我給你個機會,你現在說後悔,還來得及。」不自不覺中,竟然用上了孔崢曾和她說過的話。
大偉腦子一片空白,沒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猶自發呆。
雁歸淒然說道:「其實你今晚想和我說什麼,我大抵也猜到了七八成,若你真有這個意思,今晚這個事算我沒說過,我自己會解決。」
柳媽媽聽著不對勁,斷然喝道:「雁歸,你說什麼呢?你是我柳家板上釘釘子的媳婦,你肚子裡是柳家的骨肉,誰許你自己去解決?大偉你這個混帳小子,是不是給雁歸說了什麼?」
大偉從震撼中恢復過來,看著面前兩個嚴陣以待的女人,慘笑一聲:「我哪有說什麼?我只是想問下雁歸,若真幸運公司給了內部發售房的指標,結婚的話是在老屋好還是新房好。」他這時除開否認,已經再也找不到其他對策。
柳媽媽鬆了口氣,拍拍雁歸的手:「雁歸千萬不可多心,我家大偉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還沒這個膽子。」
大偉疲憊地看著她們,說了聲我累了,便去臥房休息。
雁歸陪著滿心歡喜雀躍的柳媽媽談了一會,包括即將出生的嬰兒性別、乳名和養胎的學問,一直說到柳媽媽開始打哈欠才送她回房。
她一人繼續坐在客廳發了半晌呆,心內五味陳雜,隔了一會,雁歸走進大偉房間在他床邊坐下:「我還有其他話同你講。」
大偉已經鑽進被子,臥室裡昏暗的燈光照不亮他的面容,他側著身子躺在床上沉默良久方道:「你說。」
雁歸道:「我剛剛說的話句句真心,今天我是當真給你機會選擇。
如果有半句謊話,我就不得好死。」
大偉說:「我要選什麼?我能選什麼?」
「如今你最沒必要的就是同我否認你的心,你就是否認到地老天荒、宇宙洪荒我也知道你已經有了二心。
如果……如果你真的覺得你的愛情,你的那個葉筠,能讓你捨棄我、捨棄這一切,那麼你便去罷。
我的婚姻裡面,容不得委屈,屆時委屈了你,也委屈了我,你若要走,我不會留,我剛說過的話,自然有法子跟阿姆解釋。」
大偉一震,這是今晚的第二個震驚:「你怎麼知道葉筠?」
雁歸咬唇不語,一雙點漆般的眸子,幾乎要望進柳大偉的心裡。
「你怎會知道她?葉筠的老闆是孔崢,她告訴我,是孔崢授意她與我們公司簽單,我還以為孔崢顧念舊情……他果然顧念舊情,不過念的卻是你的舊情,對不對?」
雁歸鎮定回答:「是!」
大偉慘笑一聲:「雁歸,你果然厲害!葉筠同我說你是個厲害人,我還不相信,你怎麼可能厲害,你一直這麼溫婉善良、大公無私,沒想到,我真沒想到……你的心機比海峽的海水更深。
你在我身上費了這麼多心思,到底想要什麼呢?我能給你什麼?」
雁歸眼睛像貓眼石般閃爍不定,終於慢慢蓄滿眼淚:「我要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大偉笑了一聲:「你要的不過是我而已,真是何德何能啊,呵,那麼我恭喜你,得償所願!」
雁歸輕聲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今天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要走,那你就走,你若無心我便休!這十幾年,我當自己發了場夢,決不再打擾你。
但是如果你不走,那麼我們就得好好過,葉筠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可也絕對是最後一次,我不能容忍下次,如果再有下次,我不會原諒你!」
她說的的確是真心話,她在進行一場驚心動魄的豪賭,拿自己這段拚殺了十多年的愛情與他賭,拿自己所有的夢想、未來與他賭,如果輸了,她心甘情願下堂求去,是她沒命做柳大偉的妻子,孩子的母親,這段情既然由她一手種下,那麼也由她狠心斬斷便是;但如果她贏了,以她的個性,斷斷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若再有下次,她也保不準自己會做出什麼玉石俱焚的事情來。
她的感情這樣激憤,幾乎要把畢生的力氣都用上,大偉卻不再與她講話,兀自把頭蒙進被子,翻個身,倒頭大睡,過一會便發出微微鼾聲,竟然是真的睡著了。
他覺得疲累至極,又不能大哭大叫發洩,索性讓自己睡死過去,只希望一覺醒來世界就此毀滅。
雁歸義憤填膺,她冷著臉看他,這個男人到底還想怎麼樣?這麼多年裡,她從來都知道他們的愛是不平等的,愛情本來就是這樣,總會有一個人愛得多些一個愛得少些,她並不介意;能夠完全等價交換的,那是友誼,誰會去計較愛情裡的公平不公平?可是現在這算什麼呢?他對她多年的奉獻毫不猶豫地照單全收,未曾有過半點遲疑,但臨到頭稍有誘惑就兩邊搖擺,現如今更擺出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悲哀樣子。
她想,這人難道就是我要托付終身的良人?我的下半輩子與他在一起會否寂寞淒涼?我如果不再尊敬他,又能不能保證自己還會如往昔般那樣愛他?十多年始終堅定得像磐石一樣的心第一次起了微微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