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染回來的時候,看見簡曉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曉薇,你也去了。」
「恩」簡曉薇正站在桌邊,擺弄那兩隻五月的鮮薔薇。
「對不起,曉薇,我們不是故意瞞著你」荀染支支吾吾「我們怕你受刺激。」
「哦?」簡曉薇扭頭,揚起眉毛「荀染,原來在你心裡,我就那麼小心眼。」
「不是,不是」荀染窘迫地漲紅了臉「我們也是昨天剛聽老馬說了真相,其實秦澈也不容易,不過我還沒想好怎麼跟你說呢,所以……」
「算了,你別解釋了,鑒於你對我造成的傷害,今天的衛生就還由你來大掃吧。」
「哎,交給我了」荀染難得地好說話。
簡曉薇輕輕地歎了口氣,開始修剪花枝。
荀染拿著拖把站在簡曉薇身邊,看著開的鮮亮的薔薇,輕聲地說:「曉薇,也許是因為我們無災無難的順利長這麼大,受過的最大的苦也就是為情所困那檔子小破事,所以才會只以為自己的愛情大過天,其實仔細想想,我們有時候挺矯情的,挺,嗯!反正,就這麼說吧,我們活的其實挺幸福的,挺happy的,對吧?」
荀染有些詞不達意,但是簡曉薇明白她想說什麼,她抬頭,衝她晃了晃手裡的新鮮薔薇,展眉一笑,手心裡卻不小心用上了勁,花梗上的硬刺就促不及防深深地扎進了她的手掌,血珠子隨即湧了出來,尖利的疼,遂把笑臉扯大了,呲牙咧嘴地補充:「嗯,荀染,你是真幸福,老馬其實最適合你。」
荀染當即紅了臉,憤憤地說:「你快下樓去吧,秦澈找你。」
「哦!那你不早說」簡曉薇不滿地嘀咕著,迅速地換了鞋甩門而去。
秦澈站在樓下,背後,晚霞爬過了半邊的天,橙藍相交的地方,有金色的光芒,像是雲上有無數透明的羽翼。
明天是個晴朗的艷陽天。
兩人相視,點頭微笑,秦澈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片刻,才說:「曉薇,姜琛讓我來說一聲,謝謝你今天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簡曉薇看著他,釋然地笑笑,說:「喬木他怕我砸場子,中途把我拽走了,那,現在補上祝福吧,秦澈,祝你和姜師姐結婚快樂!」
簡曉薇這麼說的時候,心裡安靜地像面湖,她想,真的過去了,所以她才能這樣平和地祝福他們。
秦澈溫和地笑著,眼底濕濕的:「謝謝你!曉薇。」
他們坐在學校門口的冷飲店外面,要了兩瓶汽水,像老朋友一樣,聊著天看著天。
冰鎮汽水瓶外面掛了薄薄的霜,瓶子裡氣泡迭起,簡曉薇心裡漸漸平靜的,像一面湖。
「曉薇,我小時候,其實一直住在北京,十歲的時候才舉家搬回太原的。」
「哦?」簡曉薇有些意外,她從未聽秦澈說起這個。
「姜琛的耳朵是被隔壁家爆炸的煤氣罐震聾的」秦澈緩緩地開口,說 「那個隔壁,就是我家,是因為我煮粥的時候貪玩跑出去,溢出來的粥把煤氣澆滅了。」
簡曉薇震驚地抬頭望著他,半晌無言,汽水瓶裡的泡泡在瓶子的世界裡轟隆隆地炸開,她慕然明白,秦爸爸要求秦澈娶姜琛,真的是個良心債。
秦澈看著因為太過吃驚微張著嘴巴的簡曉薇,努力地笑了笑,平靜地講述爆炸的始末:「那時候放寒假,快要過年了,我爸媽要參加單位的春節聯歡會排練,就讓我晚飯前先把米淘好煮上粥,等爸媽回家炒菜,那天我把粥煮上以後,正在看電視,有幾個小夥伴來找我踢球,我看了看時間,覺得我爸媽也快回來了,而且踢球的場地就在門口不遠的小胡同裡,所以就跟著去了,後來一玩起來就忘了時間,而那天正好是爸媽演出前最後一次綵排,他們沒有按以往的時間回家,再後來,就爆炸了,大概是屋裡窗戶都關的很嚴實,燈又沒關,不知道怎麼就炸了,姜琛家當時也就姜琛自己在,離得最近,爆炸以後她的耳朵有一陣子什麼都聽不見,但是醫生說,休養一段時間就恢復了,大家也沒有太擔心。我爸後來轉業,就帶著我們搬回了老家,去礦上上班了。之後這些年,姜叔叔和我爸仍有聯繫,卻從未提過姜琛的聽力每況愈下,直到我上大學,我爸來送我,兩家人見了一面,才知道姜琛一直沒好起來。我爸因為愧疚想要補償姜家,但是說到底,也不知能補什麼。初冬的時候,我就想好帶你回家見我爸媽,結果先是接到我媽電話,說我爸被查出肝癌晚期,姜叔給他聯繫了醫院,把他接到北京住院。後來有一天,姜叔給我打電話,說姜琛自殺被送到醫院,那天上午,她在例行聽力檢查中,被醫生宣佈會在未來半年裡完全失聰,必須盡快開始適應無聲的世界,晚上她一個人去劇院聽了一場音樂劇,走出劇場後,就發生了車禍,司機說,眼睜睜看著她撞了上來……那幾天,我假裝出差守在醫院,而我爸當時已經數次肝昏迷,偶爾清醒地時候,他總說不管怎麼樣,該承擔的就得承擔,這良心債一定要還。那些天我在醫院裡看著姜琛,在她完全沒有求生意志的時候,努力喚她醒來,無數次想起小時候,她在院子裡唱歌的樣子,小小的穿著白白的裙子,那時候院子裡的大人都喜歡她,如果不是因為煤氣罐爆炸,不是因為我貪玩,她應該有更好的人生吧,而我,我,曉薇,這可能就是命吧,就像我爸說的,該承擔就得承擔……」
秦澈平靜地敘述著那件也許是他人生最艱難的選擇,他定定地看著簡曉薇的眼睛,那裡,依如最初,閃爍著執拗乾淨的光。
「曉薇,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漂亮堅強的薔薇,你有自己的世界,就算沒有我,也一樣會活的精彩快樂。原諒我騙了你,我在不想讓你在這樣的真相前做出選擇,我知道你會和我一樣放棄我們的愛情,強顏歡笑,也許從此就走不出過去。曉薇,我寧願你狠狠地哭過恨過,忘了我,堅強地挺過去,全部地放下,依然是生機勃勃的美麗薔薇,像我第一次見你一樣,你被雨淋地濕透了,卻笑的那麼漂亮那麼奪目,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曉薇,我守在醫院那幾個夜裡,無數次想帶著你遠遠地逃開這裡,可是回去看見你那麼燦爛乾淨的笑,我就知道我不能,我又怎能把你拖到這悲傷裡,你應該一直那樣笑,一直那麼奪目,我也不敢放棄姜琛,她從昏迷中醒來那一刻,抓緊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我想我必須站在她身邊,當她的耳朵,給她往前走的勇氣。」
秦澈說著,目光有些遲疑,他問:「曉薇,你恨我嗎?」
簡曉薇點頭復又搖頭,誠實地說:「今天以前恨,今天開始不了。」
「曉薇,姜琛她還在看心理醫生,她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我明白,她心裡也煎熬,有天她在夜裡哭醒了,一直說曉薇對不起,所以,所以曉薇你也別恨她。」
簡曉薇紅了眼眶,她舉起汽水瓶子,痛快地在桌面上輕磕了一下,說:「秦澈,祝你和師姐,幸福到白頭!」
秦澈重重點頭:「曉薇,經歷了這麼多,我現在明白了,這世上人和人的感情有很多種,能攜手共老的,除了愛情,也許還有一種,叫做相依為命,就像現在,姜琛和我。」
簡曉薇看他的臉上湧起她熟悉的笑,心底釋然,塵埃落定。
臨告別,秦澈轉身走了很遠,卻又轉身回來追上簡曉薇,「曉薇」他有些艱難地開口「我想我還是要說,你和喬木,做好朋友就好,他不適合你,真的。」
簡曉薇想說喬木其實也不壞,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笑著說:「我知道啦,我和那個大情聖,花花大少爺本來就只是朋友而已。」
秦澈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簡曉薇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卻偏偏很想很想見喬木,她再三告訴自己這個瘋狂的念頭不是起源於想他,也許,僅僅是因為這一刻,她需要一個傾訴甚至拌嘴的對象。
喬木接到她的電話時,沒等她開口,就緊著說:「哈哈!咱兩真是心有靈犀,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想我了吧!等我半小時,我要先把青兒美女送回家。」
簡曉薇滿肚子的傾訴慾望頃刻散盡,沒好氣的說:「打錯了,掛了!」
「別掛別掛,十分鐘就到,你在東門那個咖啡廳等我!」
簡曉薇抿起嘴,無聲地笑。
兩人見了面,少見的沒聳著脖子,小公雞一樣鬥來鬥去。相對很平和,以至於兩人坐在咖啡廳裡,彼此沉默地轉著小勺,大眼瞪著小眼的時候,連氣氛都詭異的和諧起來,那個在學校論壇上紅的發紫的美腿女服務生施施然而來又施施然而去時,暖甜的淡香水混著咖啡的誘人奶香,短裙搖曳,一雙長腿勻稱地像是刀削出來般流暢,害的簡曉薇目光一路放在人家姑娘的裙子末端,挪都挪不開。而喬木,翻著手邊一本攝影雜誌,頭都沒抬。
簡曉薇回過神,看著喬木,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衝著美女服務員揮揮手,笑瞇瞇地說:「美女,再來兩塊水果蛋糕。」
喬木發現簡曉薇忽然衝自己笑的少見的燦爛,比蛋糕上的熱帶水果還陽光,心跳猛然加快了節奏,張嘴卻是:「簡曉薇,你出來又忘了吃藥?」
簡曉薇立即晴轉陰,耷拉下臉:「吃了藥怎麼可能來見你,怎麼溝通呢?」
喬木彎彎嘴角,扯出笑:「聽說,悅居的景觀已經基本完工了。」
「嗯!」
「那去看看吧」喬木提議。
簡曉薇想來也無事可做,面上就半冷不熱地應了。
夜很好。
喬木站在三期樓王下面,手搭涼棚,仰頭看了上去。月亮很亮,小區裡到處是安靜的蟲鳴,草坪和花卉都已經移植到位,伺弄的生機勃勃,溪流聲在靜夜裡,潺潺入耳。
他瞇著眼睛,伸出食指數著:「16層、17層、18層、19層,還有20層。」
簡曉薇暗暗咂舌,這個暴發戶啊!
「是大路買的,我就買了15層2單元2號!」他找到了自己家窗戶,目光鎖定,認真地端詳著。
這大喘氣的!
這個小氣的暴發戶,跟著大財團來的,就買了間60平的小一居。簡曉薇鄙視的扭頭看他,卻見他仰著臉,整個人攏在月光裡,像是浸在寂靜的牛奶般的霧靄中,有種月亮一樣遺世獨立的寂寞。
於是簡曉薇也沉默的站著,在月光裡,各自安靜。
「月亮真好!」
不知過了多久,只有風聲蟲鳴的寂靜中喬木感歎著。
「嗯!」簡曉薇應聲,沉默。
「你覺得,我算不算是個很有月亮氣質的男人,週身散發低調的寂寞的皎潔的光……」
「哦?!」簡曉薇對上喬木的臉,月下,是比白日裡清雋了三分。
只是,純白的霧攏紗繞般的月下,清夢很快退場了,簡曉薇急急地甩掉滿腦子矯情,歎服:「嗯,你真的很月亮,一塊坑坑窪窪的石頭,還非要偷人家的光偽裝氣質!」
喬木大笑。
驚起路邊灌木叢裡蟄伏的麻雀,一鼓翅膀撲稜稜擦著兩人的腳邊飛走了。
兩人的目光順著麻雀的邈邈蹤影而去,白白的月光下,微風清露,恍然如夢境。
「月亮好的像做夢」喬木隱去笑,淡淡的語氣像淡淡的白月光。
「嗯,真好」簡曉薇認同地點頭,靜謐的夜,還未入住的小區遠離了喧囂,沉沉地立在夜色中,安然恬睡。
「我小時候,曾經自殺過。」喬木忽然開口,眉眼攏在月光裡,疏淡卻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