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禾急急忙忙跑出知府宅邸時,早已不見尹於棠的身影,擔憂他真會找上尹夫人說出一切,她急得加快腳步,不敢停歇,直往尹府而去。
回到尹府,驚見尹夫人就坐在大廳主位上,而尹於棠則在她身旁,另一側的是……她先是一愣,隨即快步朝大廳走去,便聽到——
「雨花,這位就是尹三爺,你未來的夫婿。」
丹禾錯愕不已,呆呆看著莫良為兩人介紹彼此。
「怎會如此……」
迎娶吉日還沒到,為什麼他們已經來到了金陵?
就算送親隊伍腳程再快,也要十一月中才到,怎麼今日才初九就到了?
而且,迎親之前,未婚妻先過府,似乎是於禮不合,不是嗎?
不過看這狀況,三爺似乎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切,只因他臉臭得很,神色不耐地坐在夫人身邊。
「丹禾,過來。」尹夫人眼尖地瞧見她,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夫人。」她閉了閉眼,緩步走入廳內,強撐起笑地朝莫良行禮,才走向尹夫人。
「親家到了,我備了一桌酒席,你就在這兒待著,一起招待。」
「……是。」她垂了眼,餘光瞥見尹於棠被莫良拉著坐到莫雨花的身旁。
這一瞬間,她和他對上眼,然而他只是淡淡地別開眼,就再也不看她。
剎那間,她的心像是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靜默著,陪著席間人歡樂微笑,但心卻在哭泣。
他必定是氣她、惱她的作為,然而他卻不懂,她的掙扎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只是不想讓夫人為難,不讓老爺遺感,這樣也錯了嗎?
「尹夫人,今天未事先通知就拜訪,可別怪我不懂禮。」席間,莫良說。
「不,莫親家別這麼說。」儘管尹夫人認為莫家未告知便拜訪,實在有失禮節,甚至在迎親之前就帶著莫雨花過府而感到諸多不滿,但好歹是喜事一樁,她也沒太放在心上。
「因為我總覺得這兩人成親前,能多點時間相處比較妥當。」
「嗄?」
「所以我想,我和雨花就在貴府叨擾幾天,等到要迎親之前,四四整理我倆再投宿客棧就成了。」莫良話說得委婉,卻句句出自私心,怕寶貝女兒嫁到尹府無法得到尹府上下的喜愛,所以打算先暫住一陣子,讓大伙相處融洽。
莫良說得理所當然,尹夫人心有微詞也不便道出,只能輕輕點頭。「也對、也對。」她笑得有點勉強。
丹禾神色不變,但同樣有些氣惱莫良的強勢,她忍不住又看了尹於棠一眼,卻見他像個沒事人般置身事外。
「既然雨花要在這兒住上幾天,那我就先給件見面禮好了。」尹夫人想著,從懷裡掏出一隻手環,款武相當特別。
丹禾一眼就認出那是尹於棠遠遊回府時送給她,她卻不要的琺琅手環。
她以為他也許送給了凌煙或是別人,沒想到手環竟會在夫人手中,而且真成了送給少夫人的禮物。
尹於棠見了,濃眉微攏,就在母親要開口的瞬間,驀地站起身。
「於棠?」尹夫人不解地看著他。
「娘,你忘了,這是我要送給丹禾的,你怎能拿來送莫家千金?」他很自然地將手環拿過,遞到丹禾手中。
她怔愣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當頭做出這麼大膽的舉措。
夫人都說了,這是要給莫家千金的見面禮,但是他……難道說,他打算在這時說出一切?
這怎麼可以?!
她微瞇起眼,拚命用眼神告訴他,千萬不可以在這當頭讓兩家鬧翻,她不想讓夫人難過。
「喔,對、對,我這是怎麼了?居然拿錯!要給雨花的是支玉簪。」尹夫人看向一旁丫鬟。「雀兒,去我房裡取來。」
「是,夫人。」雀兒快步離去。
莫良靜靜看著這一幕,捻著兩撇鬍子,笑說:「看來尹府對待下人極為寬容,小心哪天寵壞了,可會爬到主子頭上的。」正因為是世交,所以他知道尹家主母對待下人極好,但就怕下人恃寵而驕。
尹於棠濃眉攢起。「丹禾不是下人。」
她水亮的瞳眸直睇著他。
尹夫人也面帶不悅地道:「可不是嗎?莫親家,丹禾並非府中下人,她是我的女兒。」
丹禾驚訝地看向尹夫人,大眼眨也不敢眨,就怕眼眶裡的淚水滑落。
她是何德何能能夠得到他們這麼多的疼愛……
「可是,尹夫人不是只產下三個兒子?」莫良不解。
他和尹老爺雖不算是八拜之交,但好歹也有數十年交情,每回尹府喜獲麟兒,他總會贈上一份大禮,從沒聽說還有個女兒。
「丹禾並非我所生,但就像我的女兒,和親出的沒兩樣。」尹夫人振振有詞,扞衛著丹禾。
「……那就恕我失禮了。」莫良一臉抱歉。
「不,莫親家言重了。」
接下來,席間雖偶有對談,但氣氛已經不如一開始熱絡。
宴席終了,尹夫人以頭疼為由先回房去,由丹禾發派奴婢領著莫家父女前往客房,然而莫雨花卻纏著尹於棠不放,硬是要到春棠水榭一坐。
丹禾要自己視而不見,自行回房,才解開一頭長髮,準備上床休息時,卻聽見有人敲門,她連忙起身。
門一開,話都還沒說,尹於棠已經從外頭鑽了進來,小聲道:「把門關上。」
「嗄?」她一愣。
「快!」
丹禾聞言,趕緊把門關上,回頭就見他神色懊惱地瞪著自己。「……三爺?」
「你的腦筋就非得這麼死嗎?爹的遺願又如何?我相信就算爹還在世,他一定也會樂見我們兩人在一起。」
聞言,她垂斂眼睫。「老爺都已離世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跑得那麼急,她還以為他遇上什麼事,結果原來是來和她說這事的。
「原木我回金陵就是要告訴爹我要娶你,可來不及說出口,就被莫叔搶白,天曉得他這個女兒!」
「於棠!」
他的話未說完,便聽見外頭長廊有姑娘的叫喚聲,嚇得他瞬間臉色發白。「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姑娘家,竟然硬要跟進我房裡!」
丹禾聞言瞪大眼,正要開口,便聽見敲門聲。
「喂,於棠,你是不是在這裡?」
尹於棠見狀,趕緊對她求救,丹禾沒轍,只能等他在房裡躲好之後才打開門,揚開笑臉。「莫小姐,已經這麼晚了……你這是在做什麼?」不等她說完,莫雨花已經踏進她房內。
「你家主子呢?」
「三爺回房了,不是嗎?」
「可他不在房裡,你可見到他了?」莫雨花瞇眼看著她,直覺她貌美得不似丫鬟,氣質出眾,更有股威儀,令她更加不悅她的存在。
「奴婢已回房,自然不知道三爺在哪。」面對無禮之人,丹禾不由得斂笑。
「你這貼身奴婢是怎麼當的?連自家主子在哪都不曉得!」她哼了聲,拉著她說。「走,跟我一道去找你的主子。」
「莫小姐,莫……」
儘管不願,丹禾還是被扯著走,直到聲音漸遠,尹於棠才從衣櫥跳出,走出房外,心忖,把燙手山芋丟給丹禾處理,就不信她真能忍受這種姑娘成為他的娘子!
直到天快亮時,丹禾才終於回到自己房裡,而尹於棠早已不在,只留下字條告訴她,他決定離家避難。
她頭痛地躺上床,難以置信莫良怎會有這種女兒。
然而眼才剛闔上沒多久,她就被尹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喚醒,她無奈離房,走到廳裡,便見莫雨花正在跟尹夫人告狀。
「於棠居然不理我,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人,他是不是避著我?他是不是討厭我?他到底是哪裡不滿意我?」
面對她連珠炮的問話,尹夫人唇邊的笑意都僵掉了,但莫雨花還是不閉嘴,直到丹禾出現,才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
「尹夫人,我好喜歡那只琺琅手環,真的不能送給我嗎?」
「這……」
「那是西域的東西,很珍貴的,給個下人,不是太可惜了?」
尹夫人隨即神情一凜,沉聲喝斥,「雨花,太放肆了!昨晚我就說過,丹禾不是下人,請你謹言慎行。」
莫雨花見狀,抿了抿嘴,扮了個鬼臉便離去。
「我的天,為何莫兄會有這種女兒?」尹夫人捧著頭,瞥見丹禾端了碗熱茶過來,笑得很無奈。「丹禾,聽說雨花昨晚拉著你到處去找於棠?」
「三爺留了話,說要到外頭避個幾天。」
「……連我都想要離府避難了。」尹夫人啜著茶,小聲咕噥。
丹禾不禁驚詫。莫雨花竟荒唐得連夫人都受不住?!
然而,更教人傻眼的事在後頭。用午膳時,廚娘跑來跟她告狀,說莫雨花竟跑到廚房,自作主張地要求她們準備她愛吃的膳食,要是不合她胃口,就當場開罵,氣焰比當家主母還要囂張。
到了晚上,竟連灑掃庭院的長工都受不住地跑來抱怨說,莫雨花要求在她的客房前栽上一株紅梅,他們不過是手腳慢了些,便被罵得狗血淋頭。
一天下來,跑來跟她告狀的下人多得不勝枚舉,也讓丹禾益發疑惑像這樣刁鑽蠻橫的姑娘,怎麼適合當尹家的三熄。
「你說,是不是你把於棠藏起來了?」天一亮,莫雨花又出現在她面前,開口便是質問。
丹禾無語問蒼天,頭實在很痛。
要是在六年前,她還頂著尹府千金頭銜的時候,早就把她給鬥得無臉見人,君羊耳卯製作卷包袱走人了,哪能容她在面前造次?可是六年後,她什麼都不是,只能忍受她無理的刁難,有苦不能言。
適巧紅袖經過,瞥了一眼,淡聲道:「丹禾,夫人找你,跟我走。」
「好。」她勾起快要抽搐的唇角,朝莫雨花道。「莫小姐,奴婢有事,先走一步。」
「我話還沒問完,你哪兒都別想去!」她蠻橫地扯著丹禾的腰帶,一把扯落她繫在腰間的木雕娃娃。
見狀,丹禾彎腰要拾起,卻被莫雨花一腳踢開。「不過是木雕的娃娃,也好這般珍惜?」
微瞇美眸,她菱唇緊抿。
「和琺琅手環相比,這簡直就跟廢物沒兩樣,我跟你說,你識相的話就把琺琅手環給我,要不等我嫁進府,可就有得你受了。」
丹禾閉了閉眼,撇唇笑得戲謔。「那也要你嫁得進府。」
「你說什麼?!」莫雨花聲音驀地拔尖。
她挺直背脊,美眸上下打量著她,嘴裡嘖嘖出聲,「說美,也不過爾爾,說身段,前胸都貼後背了,你生得出孩子嗎?舉措無婦德,開口無婦言,面相無婦容,你端的不過是莫家的架子,除去莫家,你還有什麼?」
「你……」莫雨花何時曾被人如此無禮地訕笑,不由得呆住。
「莫小姐,你可要記住,這門親事是莫家高攀,你若是再不收斂,一旦惹惱尹府,斷絕商事往來,損失的只會是莫家,切記!」
話落,她拾起木雕娃娃,在掌心裡不捨地輕撫一番後才走向紅袖,見紅袖朝她比出大拇指,不禁失笑。
這下子,她和莫家千金的梁子結大了,但她卻一點都不後悔,誰要莫雨花踢走她最珍貴的木雕娃娃?!
在打理好所有瑣碎雜事之後,丹禾來到了祠堂。
點上燭火,上了香,她跪坐在祠堂前,直揪著琺琅手環。
手環色澤鮮艷,圖紋生動,然而環身卻有個凹痕,她想起那是她初知三爺要迎親時,手環從手中滑落造成的痕跡。
可是,緣份就是這麼由天不由人,這手環依舊來到她的手中,是不是意味著要她不計代價地去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
但是,莫家父女都已經來到尹府了,這時要是提退婚,豈不是要將事鬧大?
她抬眼看著祠堂上排列的尹家列祖牌位,輕聲問:「爹爹,我可不可以和小哥哥在一起?」
在她還以為自己是尹府千金時,老爺極為寵她,喜歡帶著她在外頭走動,好幾次三爺見不到她,還氣惱地拗起性子,最後總是夫人當和事佬。
說真的,身為棄嬰,她可以得到這麼多的寵愛,這一生已經無憾,理應不再苛求,可是,現在她的心卻好痛,只因為莫家千金的出現。
如果莫雨花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也許她不敢心生祈盼;如果夫人別如此真心待她如親女,也許她沒有膽子跪在祠堂前,求老爺成全。
「爹爹,如果我在這裡跪上三天三夜,你是不是就可以允許我和小哥哥在一起?」她雙手緊抓著手環,像是抓住一線生機,口中不斷輕問,彷彿正和尹老爺對話,直到尹於棠踏入祠堂,定到她身旁,她都渾然不覺。
「丹禾。」
她猛地抬眼,看見他就近在眼前,不禁微愣,像是驚詫他為何會來到這裡。
「我又犯了什麼錯,讓你跪在這裡?」尹於棠歎了口氣,也掀袍跪在她身旁。
二哥特地差人告訴他,丹禾又跪在祠堂前,逼得他冒著被莫雨花發現的風險回府一趟。
「不,我今天是為我犯的錯,請求老爺原諒。」
「你罵了莫雨花?」他回府時,聽大哥提起了。「那算是哪門子的錯?我是看在莫叔叔的面子才容忍她,要不連我都想發火,罵她寡廉鮮恥。」
丹禾垂下長睫,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一開口,未語淚先流。
「……丹禾?」他疼惜地抹去她的淚。
「我跟爹爹說……我不該愛上小哥哥,不該企圖破壞小哥哥和莫家的婚約,我……」斗大淚水不斷滑落。「我斗膽向爹爹祈求,讓我和小哥哥在一起,要爹爹原諒我……」
尹於棠聞言,不禁軟了眸色,輕輕將她摟進懷裡。「爹不會怪你的。」
「可是,爹爹的遺願是要你娶莫家千金。」
「爹要怪也是怪我,先動情的人是我,況且……」他頓了頓。「如果那時我不要介懷莫叔叔在場,直截了當地告訴爹我要娶的人是你,根本就不會有這些事,錯的人是我。」
「可是……」
「沒有可是,如果咱們如此決定真是有錯,也是錯在我身上。」他輕捧著她巴掌大的小臉,吻去她頰上的淚水。「丹禾,聽見你這番話,我好開。」
「我不希望夫人討厭我。」她扁著嘴,淚水掉得更凶。
她很掙扎,是因為她在親情和愛情之間掙扎。
她太貪心,想要兩者兼有,因為這都是她一生嚮往,夢寐以求的。
「放心,娘向來疼你,一定樂於見到我們在一起。」
「真的嗎?」
「你不信我說的話?」他皺起眉,吻去她不斷滑落的淚。「從小做錯事,娘罵的都是我,可從來捨不得罰你,她把你當寶貝,你都忘了嗎?」
「我還記得。」正因為記得,才會教她更害怕破壞這份母女之情。
「那不就好了?」
「那麼……」她想起莫雨花的行徑,再想起他的保證,彷彿找到了勇氣,氣勢頓出。「好,那麼我知道要怎麼做了,這幾天就請三爺再忍耐一下。」
「……你又要做什麼了?」
「三爺放心,也請三爺先別告訴夫人咱們之間的事。」她收起淚水,勾著他的頸項撒嬌,「相信我,我不會再做出任何讓你生氣的事,而且從此以後,一切都聽三爺的話。」
「真的?」他有些懷疑。
「當然,天底下只有你能容忍我的蠻橫無禮和任性霸道,沒了你,我找誰囂張去?」她笑吻著他的頰。
「所以,往後都聽我的?」他也笑了,取過琺琅手環替她戴上。
「當然,只聽三爺的。」
「不會又想要離開尹府了吧?」
「……我不想離開了。」
尹於棠這下終於放心,滿意地將她摟進懷裡。
尹於棠以為只要稍等數日,就能夠等到丹禾說的成果,所以他盡可能地以主人的身份招待莫家父女,然而莫雨花卻變本加厲,在府裡儼然像個小主母般地對下人頤指氣使,要不就是死纏著他不放,簡直讓他反感到極點。
才三天而已,他就覺得自己怒氣已經飽和,再過三天,他已經快要精神崩潰,直到再一個三天,他終於怨念爆發。
「丹禾,你不是說有法子可以讓莫家父女知難而退嗎?」不過九天,尹於棠覺得自己已是瞬間蒼老,變得好憔悴。
丹禾蹙起眉。「應該這一兩天就會有消息才是,昨天我特別安排莫老爺上醉月樓,他應該多少聽到一些流言了才是呀……」
「什麼?」尹於棠見她逕自攢眉細忖,無力地閉了閉眼。「我已經受不了莫雨花了,不如乾脆就由我來提出退婚,理由就是因為莫雨花不守禮教,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微抬眼,想了下,突地聽見不遠處傳來莫良的大嗓門,趕緊抓著尹於棠往大廳的方向走。
「反正,這事就這麼著,我們馬上就走,婚事就算了吧!」大廳裡,莫良說完便硬拖著女兒離開,彷彿多待一刻,就會辱沒自己般。
「怎麼會這樣?」尹夫人一頭霧水,看著莫家的馬車如旋風般刮走。
「娘,發生什麼事了?」尹於棠待莫家父女走了之後,才牽著丹禾踏進大廳。
尹夫人看了他一眼。「莫家退親了。」
「欸,真的?」他一臉欣喜。
「你這孩子怎麼開心成這樣?」
尹於棠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你知道莫家為何要退親嗎?」
「為何?」
「莫老說,外頭傳言你生性風流,日夜待在醉月樓,甚至在多年前為了花娘將人打殘,最近又為了不滿花娘栘情別戀而失手殺了花娘……」尹夫人說著,不斷搖頭,以至於錯失兒子僵硬地看向身旁人的目光。「這莫老也真是的,怎會聽信外頭的傳言?」
尹於棠懷疑地看向狀似緊張的丹禾。
「雖然我不是挺喜歡莫家這門親事,但因為這是老爺臨終前定下的,所以我只能一直忍讓。」尹夫人說著,有種鬆口氣後的自在感。「退親也好,免得有天我會被雨花給氣出病來,相信老爺在天之靈也能夠體諒我。」
他看向母親,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是將一切看在眼底的。
也許,根本不需要丹禾使出這等伎倆,只要時間一久,娘就會忍不住主動退婚了。
「只是,不知道這流言到底是打哪來的?」尹夫人頭疼地歎氣,卻見丹禾驀地跪下。「丹禾,你這是在做什麼?」
「夫人,流言是我放出去的。」她垂下臉。
尹於棠看向她,這下完全確定了心中猜想,卻對她以抹黑他來達到退婚的方法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尹夫人疑惑地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希望莫家退親。」
「……為什麼?」
「因為——」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抬起眼。「我喜歡三爺。」
尹夫人登時瞪大眼。
「夫人,求您成全我和三爺。」她說完,隨即跪伏在地。
「娘,求你成全,丹禾的肚子裡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子嗣。」他趕忙在旁幫腔,不讓她獨自面對。
尹夫人驚詫地看著他半晌,再看向丹禾,緩緩起身,走到她跟前,輕輕拉起了她。
「……夫人?」丹禾緊張地看著她。
只見尹夫人面色凝重,抬起手——丹禾緊閉著眼,瑟縮肩頭,然而巴掌聲卻在身旁響起,她驚訝的橫眼探去。
「尹於棠!這就是你對待妹妹的法子?你口口聲聲說要月禾當你的妹子,讓你疼她愛她一輩子,結果呢?竟是搞大她的肚子?!」尹夫人氣得渾身發顫。
尹於棠垂下臉。「娘,我愛丹禾。」
「你懂愛嗎?!你要是懂愛的話,你怎能——」
眼見尹夫人又抬起手,丹禾隨即閃身到兩人之間,護著尹於棠。她的心在瞬間沉入谷底,原以為夫人也許會諒解她,但如今看來……似乎是她太樂觀了。
「在還未成親之前就壞了丹禾的清白?!」尹夫人未竟的話說完,隨即不捨地將丹禾擁入懷裡。「丹禾,你真傻,為什麼不跟我說呢?你要早跟我說你喜歡他,我就不會讓他壞你清白,好歹……好歹也要等到成親之後啊!」
聞言,丹禾錯愕不已,一臉茫然。「夫、夫人?」她誠惶誠恐,就怕是自己聽錯了。
「這多好呀,你要是和於棠成親,就真的成了我的女兒。」尹夫人激動得都哭了。「可我一直以為你們是兄妹,你們、你們既然是郎有情妹有意,就要早點告訴我,好讓我趕緊去轉設你的身籍啊!」
「……身籍?」
「當年於棠將你撿回時,堅持說你是他的妹妹,所以老爺就將你納入名下,你是我和老爺領養的女兒啊。」
丹禾眸底堆疊霧氣,不敢相信親耳所聞。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被珍惜著。
「可,你也不知道怎地,堅持說要當丫鬟,咱們也只好由著你,不過我跟老爺都提醒你幾次了,咱們是真的把你當成女兒看待的。」
丹禾眸底滾落斗大的淚水,一顆顆像是珍珠般。
「就跟你說娘一定會同意的。」尹於棠涼聲說,撫著倒楣挨巴掌的臉。
「我、我一直不知道……」虧她用盡心機思量,結果原來她所渴望的,她一直都擁有,她是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這樣也好,前些日採買的東西全都能派上用場,就讓你們在月底成親吧!」尹夫人替她拭淚。「丹禾,這樣好不?」
「夫人……」她扁起嘴,哭得像個娃兒。
「還叫夫人?該叫娘了,我好久沒聽你叫我一聲娘呢。」
「娘……」啊啊,她有娘了,一直疼她寵她的娘。
尹於棠輕摟著他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一個是生他養他的娘親,一個是他親手抱回,調教失敗的妹妹,卻愛他不渝的妻子。
熱鬧的金陵城東,尹家酒樓裡正熱鬧滾滾,只因美酒新上市。
外頭的人潮幾乎排到下個十字街口去了,裡頭更是已經座無虛席,就只為了品嚐尹府新開發的水果酒。
「什麼?一斤葡萄酒要八兩銀子?」前頭有人嗓門特大地吼。
話一出口,後頭開始議論紛紛。
「爺兒,別這麼說,光是這些打西域來的葡萄一斤就要五兩,釀出來的酒都不夠半斤重,更別說我還加了其他香料和水果,一斤賣八兩,真的是童叟無欺的價錢。」尹於棠聽見外頭的騷動,趕緊到門口解說。
那人卻絲毫不領情。「哪來的水果不都一樣?咱們米釀的醪醇一斤也不過才一兩銀子,憑什麼這西域來的玩意兒竟得要一斤八兩?!」
「這位爺兒,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尹於棠巴啦巴啦地講解,但這人大有來鬧場的氣勢,隨著對話一來一往,聲音愈來愈大,後頭的人潮眼見就要消散開來。
在店裡忙著的丹禾不慌不忙地端出幾個小巧琉璃杯,裡頭盛裝著剛出封的葡萄酒來到門口,要店內夥計將酒分了下去。
「爺兒,真對不住,全都是我的錯,沒跟我家相公說好,才會教他連話都說不清楚,這一點,還請您海涵。」她姿態柔軟,語氣誠懇,配上楚楚可憐的神態,讓那人看傻了眼。
尹於棠則是翻動眼皮,恨死她那句「全都是我的錯」!
趁著那人還在恍神之際,丹禾將琉璃杯交到對方手中。
「爺兒,您喝喝看,這酒喝了唇齒留香,喉韻回甘,哪家的酒比得上?這裡頭非但有葡萄,還有打西域來的紅莓、藍莓、綠莓、青莓和香莓,再加上酸漿果、楊李子、青棗兒等等十數種水果製成,封桶都要三年,每一口喝到的全都是瓊漿玉液,是仙人才嚐得見的好滋味。」
那琉璃杯能盛裝的只有一口的量,只見那人一口飲盡,雙眼一亮,覺得自己都快要成仙了。
「爺兒,瞧您一身綾羅華衣,再加上非凡氣質,相信必定是個擅長品酒之人,知道這價錢絕對合理,是嗎?」她笑瞇眼,先把那人捧得高高的,隨即又把重點帶到價格上頭。
「一斤八兩……合理。」心好痛,可是為了面子,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這麼說。
「欸?怎會是一斤八兩?」她一臉錯愕。
「你家相公說的。」他指著尹於棠。
丹禾瞧也不瞧尹於棠一眼,又是深深地一福身。「真是對不住,全都是我的錯,沒跟我家相公說好,他竟然連賣價都說錯了,這一斤葡萄酒賣的是十兩價,要是賣了八兩,豈不是得要自賠了嗎?爺兒,您聽,我這麼說,可公道?」
「……公道。」才怪!又不是撒金粉的酒!
「爺兒,要買得要趁快,咱們裡頭不過就兩桶酒,算了算也只有二十斤重,要是錯過了,可得要再等三年。」丹禾眼見後方的客人都已經嚐過了酒,隨即揚聲一喊。
後頭的人潮聽見了,就怕買不到,一個個直接叫喊,霎時亂成了一片。
「……就說丹禾是個經商高手,你乾脆把她讓給我吧。」尹少竹不知何時從弟弟身後冒出來,陰惻惻地說。
「她是你的弟媳!」尹於棠沒好氣地啐道。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我只是要她到總鋪來幫我,不要讓我忙得像條狗!」丹禾手腕高明,能掌握人心,使計出謀,更能速計算帳,這麼多好本事集於一身的女人,他要上哪找?!
尹於棠懶得理他,直接越過人潮,將親親娘子拉到店門旁。「丹禾,可以了,你進去裡頭吧。」
「還不是你沒將事擺平?」她嬌嗔。
「還敢說我?你簡直是奸商,明明是一斤八兩,你硬是哄抬成一斤十兩。又是誰說錯過要等三年的?」酒樓備貨才沒那麼少,真要是只有那麼一點,還賣什麼?
「相公,這叫做願者上鉤,物以稀為貴。」
「……不是說好都聽我的?」
「哪有?我不是說了,只聽三爺的,但你已經不是我的三爺了,而是我的相公。」
尹於棠翻了翻白眼,不敢置信她竟然鑽話語的漏洞。「先不管那些,你現在這麼做,根本就是胡亂哄抬,你這樣……」
「相公,有本事買這些上等美酒的人,如果不是富商也必定是高官,坑他們一些又如何?咱們將成本外的錢拿來做善事,何樂而不為?」丹禾口條分明,說得他心服口服。
「可是,咱們明明就還有貨,明兒個……」
「放心,明天咱們就說,最後三桶,一斤八兩大回饋。」她早已想清楚,所有計劃都在她的腦袋裡,根本出不了差池。
「你真是個——」
「抱歉,打斷你倆對話。」宋元熙像道陰魂從兩人身後閃出,介入兩人之間。「借你家娘子一下。」
「抱歉,不借。」尹於棠快手將親親娘子護到身後。「你找丹禾做什麼?」
「秘密。」他狠著臉,端出知府的架子。「丹禾,借三步說話。」
「丹禾遵命。」
她笑嘻嘻地往前三步,便聽宋元熙壓低聲音怒斥,「你唬我!」
「咦?丹禾不懂大人的意思。」她笑得眉眼彎彎。
「還敢裝蒜?!」他瞇起眼,見尹於棠伸長耳朵,更壓低音量說:「我的臀上根本沒有桃形胎記,你居然敢騙我,藉此將陪酒一事一筆勾銷,會不會太卑鄙了?那麼,你到底要不要履行成為我家奴的承諾?」他話到最後,根本是挾怨報復。
他對她當日說的話半信半疑,於是找人相驗,才發現她根本只是隨口說說,而他,及第狀元,三品知府竟被她耍得團團轉,這事要是傳出去的話,他這張臉要擱到哪去?
「大人,丹禾聽不懂您的意思呢。」她巧笑倩兮。「況且,咱們說好就那麼一夜、那麼一席酒菜,不是嗎?是大人自動放棄的,現在來怨丹禾,可太失大人的氣度了,至於奴婢……抱歉,丹禾的身份已經不是奴婢了。」
「你!」
「況且,大人的臀上有沒有桃形胎記,誰知道呢?」她揚笑說道,聲音刻意放大,在她方圓幾步內的人必定聽得一清二楚。
「大人的臀上有桃形胎記?」
「真的還假的?」
外頭人潮正多,流言頓時以一傳十、十傳百的速度,快速延燒,讓宋元熙登時白了臉,只能狼狽離去,放任流言四竄。
可憐的他這時還不知道,在往後的一個月內,自己只要走在路上,便會有數十道視線燒在他臀上的悲慘窘境。
「……你居然連他都誆?」尹於棠搗著嘴,肩膀嚴重抖顫,忍笑忍得很痛苦。
「難不成相公真要我陪他喝酒?」丹禾回眸笑問。
「不!」
「那不就得了?」
「……我在想,要是哪天你把這些招術都用在我身上……」他難以想像自己的下場會有多慘烈。
「怎會?相公是我的天,就算相公厭倦我,拋棄我了,我……」她笑咪咪的神情一斂,冷厲懾人。「我絕對會加倍奉還。」
「你後悔了嗎?相公。」她垂眸勾笑。
「我後悔當初沒一開始就把你當娘子調教。」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錯誤。
丹禾漾開柔順笑意,依偎在他懷裡。
此生有他,已足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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