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的11月,就這樣過去了一半。
一大早,台長助理就過來《早間新聞》部,手中拿著一份文件,我看著她進去,五分鐘後又看著她出來,經過我的時候,她衝我點點頭,我微笑以作回應。
半個小時之後,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力哥、美姐他們送我到了電梯口,那是高級職員的專用電梯。
美姐說:「有空就回來看看。」
我說好。
她又說:「如果他們給你化妝不習慣,你就給我打電話,我保證隨叫隨到。」
我又說好。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快十分鐘,我無法分辨這些關心,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這個社會太複雜,而這個社會裡的人,更加複雜。
我微笑走進電梯。
對於這個世界我充滿了防備。信任,那是多麼需要勇氣的一件事,林妮沒有這樣的勇氣。
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我笑了,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終於成了《晚間新聞》這個上星頻道的主播。全中國的人,都可以看到我林妮。父親,母親,外公,柯磊。
你們都可以看到我了。
四十五樓的走廊,掛著兩張巨副照片。是那個美麗的女孩,《晚間新聞》的主播。女孩很漂亮,很年輕。照片中,她穿著小西裝,坐在播音台上,笑容大方又乾淨。
我走到照片前,伸手摸了摸。
一抹微笑,似正亦邪。
金曉,我們終於要見面了。
我站在了第四十五層的平台,深圳城的繁華盡收眼底,遠處大海漫漫無際,照應出淡淡的天空才有的藍。
《晚間新聞》的製片主任姓周,單名一個臣字。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從古文角度講,這個名字並不好,「臣」在古文中是奴隸的意思,奴隸一輩子成不了主子,我見他第一眼就不喜歡他。周臣那雙色咪咪的眼睛不停的在我上三路和下三路打量。他和張良棟一樣好色,不一樣的是,他懂得分寸,不會讓自己萬劫不復,所以他可以比張良棟坐的高,坐的穩。
金曉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來,坐到沙發上,優雅的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長長細細的腿,光潔的皮膚,好性感。
她叫金曉。她曾經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好朋友,她跟我從小一起長大,她就是那個駐藏在柯磊內心深處的女孩。
她妖嬈的讓人產生無限遐想,不只男人,連女人對她的美也會心動。
一切不是巧合,那麼多家電視台,為什麼我一定要進鵬城,為什麼我一定要做《晚間新聞》的主播。我來到深圳,一切都不是巧合。
周臣指指我:「金曉啊,這是林妮,是你的搭檔。以後週三、四、六,你就可以放假了,你不是總埋怨電視台剝奪了你的休息時間嗎?」周臣的臉已經笑的擰成花了。
我沒有主動和她問好,我只是淡定的看著她微笑,我知道,就算我伸出手,我的手也會僵持在半空中。沒有必要,我不比矮她一等。我沒有她漂亮,沒有她身材好,沒有她那麼誘惑人,我唯一有的,是比她聰明,比她自信。
金曉看著我:「進鵬城才三個月,就能夠做到這個位子。這位林小姐,真是不簡單。」
周臣馬上接過話:「金曉啊,你也算是前輩,以後還要多多指教林妮啊。」
「那當然,我一定會好好指教她的。」
金曉起身,對周臣說:「今天正好是週四,交給她播音吧。」
說罷,轉頭就走,周臣追了出去。從金曉的眼神裡,我看得出來,她很生氣。她也更加疑惑,我為什麼可以平步青雲。
初來鵬城,我曾經在大堂裡遇到過她。
當時,她圍著我轉了一圈。她說:「你這樣的姿色也能進鵬城,張良棟真是瞎了眼。不過,你也只能做到個小播音員,二十七樓,哎,被我死死的踩在腳下。」
可如今,才三個月的時間。我就與她平起平坐了。
我絕對可以把金曉剛才的情緒理解成,害怕。
她在害怕,當年她害怕我比她優秀,如今,她一樣害怕。
周臣折回辦公室,衝我搖搖頭:「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大腕呢。」隨即歎了口氣,點了根煙。
我說:「周主任,節目流程我該問誰要?」
他如釋重負,忙說:「我叫他們拿給你。」生怕晚了我會後悔,到時候新聞沒人播,上面怪罪下來,只怕他那把交椅就坐不穩了。
三十分鐘的時間,我發揮的很好。鵬城的新聞播報,不會像《新聞聯播》那樣刻板,它需要親和力。
在笑容方面,我把握的很好。周臣對我讚不絕口,他說:「小林啊,沒想到你除了漂亮,還真有兩下子。」
「謝謝周主任。」
他話中有話,大家都心知肚明。很多人都猜想,我一定是被哪位董事潛規則了之後,才登上這個位子。
這不怪他們,在這座五十層的摩天大廈裡,為了看到更美的風景,多少人連自己的靈魂都出賣了。
只是,用身體去做交易,是最愚蠢,最低賤的方式。
播音結束後,小麗把手機遞給:「林姐,你有短消息。」小麗做的是助理工作,說是助理,其實也就是被呼來換去的小工,是電視台專門為主持人配備的,只有高級主播才享有這樣的待遇。
我接過手機:「謝謝你。」
然後她開心的走開了,我想金曉是不會對這種一抓一大把的女孩微笑的,更何況是說謝謝。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簡單,你只需要給一個人一絲關懷,一個微笑,他就會真心實意的留在你身邊。可惜這些,金曉她不懂。
查看短信,兩條消息,第一個,是鵬發來的,只有五個字:
高處不勝寒。
鵬,這是你給我的忠告嗎?
第二條消息,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是看過之後,我遍知道他是誰了。
林妮,你永遠也贏不了我。就像你永遠也贏不到柯磊一樣。
這一夜,失眠是一定的。
窗外的月光很皎潔,如同兩年前廈門的月光一樣。
大三那一年,學校舉辦了文藝匯演,是為「全國大學綜合排名考察團」準備的。
學校裡的各級領導,包括廈門市,都很重視。學校特意從南京請來一個藝術團體助陣。
金曉,就是那個團體中的主持人。
高中畢業後,她沒有讀大學,加入了南京的一個大型藝術團。她從喜歡唱歌跳舞,學校裡的很多晚會,都是由她主持。金曉喜歡燈光的追逐,她想要出名。
放棄大學,對她來說,是值得的吧。這個藝術團很有名氣,全國各地演出。尤其是在大學裡,更加是受歡迎。
這次匯演,夏大不惜重金邀請了這個團體。
我想,當柯磊看到金曉出現在舞台上的時候,他的心應該泛起了巨大的波瀾。
演出結束後,學校舉行了宴會,宴請考察團和藝術團。柯磊作為學生會的宣傳部長,當然也會坐陪。我不知道這個晚上會發生些什麼,我是說,柯磊與金曉之間。
舊情人再次相逢,通常都會發生些什麼吧。電視裡都是這樣演的。
凌晨,我從寢室的床上爬起來。撥通了柯磊的號碼,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接。再打過去,就是關機。
心開始疼起來,從一點點微小的震盪,到劇烈的疼痛。我從上鋪摔了下來,小雲第一個驚醒。
「妮妮,你怎麼了?」
然後,我被同學送到了醫院。我在醫院躺了三天,柯磊未曾出現。
三天後,我去找柯磊,他寢室的哥們說:「柯磊這幾天都沒住寢室,是不是在校外租的公寓裡?」
柯磊在校外租了一個單身公寓,他不喜歡和那麼多人住在一起。而且,這樣也方便他帶別的女人過夜。
我去公寓裡找他,門沒鎖。推開門,一股濃烈的煙草味夾雜著酒精撲面而來。房間裡窗簾僅閉,沒有開燈。幾束月光射進來,可以清楚的看到空氣中的塵埃。
柯磊坐在地上,滿地的酒瓶。
我走過去叫他:「小磊。」
他沒理會我,繼續喝酒。
我奪過他的酒瓶:「你別在喝了,你都醉成什麼樣子了!」
「醉了好啊,醉了就可以忘記不醉的事,忘記自己犯下的錯。」柯磊的眼神撲朔迷離。
看著這樣漂浮不定的眼神,我想,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忘記不了。
柯磊在說話,聲音很小。
我蹲下來:「小磊,你說什麼?」
我模糊的聽到他說:「我錯了。」
「你錯什麼了?」我不明白。
他突然看向我,眼神鋒利的像一把刀。我嚇一跳。
「小磊,你怎麼了?」
「你知道嗎?因為你,我讓金曉痛苦。」
頓時,我懷疑是聽錯了。好像一直痛苦的人是我,怎麼就成了金曉?
「柯磊,你把話給我講清楚。」我的語氣,從這句話,開始變得不平靜。
柯磊說:「我和金曉曾有過一個孩子。」
什麼?我跌倒在地上。
「就在那個夏天,你去英國的時候,有的。」柯磊拿起酒,大口大口的灌進去。
「別喝了!」我把酒瓶摔到地上,玻璃的碎片飛濺起來。「你把話給我講清楚!」
柯磊大笑,笑聲竟然有些恐怖。
「我當時並不知道她懷孕了,她沒有告訴我。後來,你從英國回來,你生病了,我去你家看你。然後,看到你的日記。那時候,我覺得,我不應該去傷害你。你比金曉可憐,你比她弱小,你脆弱,你比她更需要我。你說過,沒有我,你就等於沒有了全世界。我不能拋開你,我良心上做不到。所以……」柯磊哭了,眼淚從他的眼角里,汩汩流出。「所以,我離開了金曉。然後,她一個人,去醫院,把孩子打掉。你知道她面對了多大的痛苦嗎?你知道她一個人,有多害怕嗎?」
柯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我感到,他的指甲嵌進了我的肉裡。可是,竟然感覺不到疼。
「柯磊,你在怨我?」
「我在怨我自己。」
我從地上站起來,走出了柯磊的公寓。
我一直跑一直跑,沒有目的地,不知道要跑到什麼地方。
有沒有一個沒有悲傷的世界?那裡只有我柯磊兩各個人,那裡沒有變心與背叛,沒有埋怨與抱歉,沒有爭奪與恐懼,那裡沒有金曉。
小磊,為什麼我們的愛情要這樣無奈?
夜是喧囂的,心也是喧囂的,可是這兩種喧囂被一種莫名的安靜隔離開來,彷彿此時的心不在此時的夜裡。彷彿我和柯磊之間也被一種東西隔離開,突然間,我們就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就在那個夜裡,我做了決定,就是故事最開始你們看到的那樣。
我沒有喝酒,我很清醒的跑去找柯磊。我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大勇氣,總之,我要把一切都說清楚,或走或留,我必須做出選擇!
坐在公寓的地方,我點了一支煙。
金曉說,我永遠也贏不到柯磊。
對,我永遠也贏不到。
縱使林妮擁有很多東西,得到很多東西,然而柯磊,我永遠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