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是沈皆然。
不,不好。
何苗苗想到自己掛著鼻涕,滿面淚痕,心裡懊惱極了。好不容易他注意到自己一回,又是這樣單獨相處二人世界(除去實驗台上的十位),形象怎能如此糟糕。
何苗苗忙低下頭,用力吸吸鼻涕,小聲叫:「沈老師。」
沈皆然微微一笑,從兜裡摸索出一包面巾紙,抽出一張遞給何苗苗:「是福爾馬林刺激的吧。」
何苗苗攤著油乎乎的手不知道接還是不接,一不留神,鼻涕又從鼻孔裡晃蕩出來。這下何苗苗真的要哭了。
沈皆然輕笑出聲:「把手套去了出去透透氣吧,剩下的我來擦好了。」
何苗苗漲紅著臉扯了手套,接過紙巾擦擦眼淚鼻涕,喉嚨眼裡擠出小小聲音:「謝謝沈老師。」說完,瞬間轉移竄出實驗室。
何苗苗風一樣捲進隔壁實驗室:「姚瑤,沈老師來了!」
姚瑤手腳麻利,只剩手裡的一具屍體沒擦了,看何苗苗眼睛通紅,急吼吼的模樣,搖搖頭:「來就來唄,我都快弄完了。你怎麼整的跟鬼子進村似的,活幹完沒?」
何苗苗想起自己才擦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正在沈皆然手裡享受按摩呢,心裡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剛才幹嘛跑那麼快,應該留下來和他一起擦完剩下的屍體。
想像夕陽斜照,擦過甘油的屍體閃著潤澤的光。何苗苗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唯一乾淨的手背錘錘酸痛的腰,回頭看身旁高大的身影,正在專注的擦著屍體的臉。他的手指如此輕盈,讓何苗苗覺得臉頰似乎也有些酥酥的癢。
他突然抬起頭,漆黑深邃的眼睛迎上何苗苗淚水盈盈的目光,電流滋滋作響,空氣都起了化學反應,似乎散發出淡淡香味。
他薄薄的,略有些蒼白的嘴唇微啟:
「苗苗,擦擦鼻涕。」
啊?
何苗苗擠擠眼睛,姚瑤已經脫下手套,正把一包面巾紙遞到何苗苗眼前:「快擦擦鼻涕,噁心死了。」
何苗苗悲哀的擤著鼻涕,心裡溫習著剛剛透過淚眼看到的沈皆然溫潤的笑容,心裡又有些小喜悅。
何苗苗再跟著姚瑤回到剛剛那間實驗室的時候,沈皆然已經走了。姚瑤去送還甘油,何苗苗一個人哀怨的踢著小石子回宿舍。
路上突然聽到有人叫:「何苗苗。」
這聲音如此熟悉,何苗苗像通了電般精神一震,果然,是沈皆然。
「今天辛苦你和姚瑤了。」他的一雙眼睛藏在無框眼鏡背後,帶著暖暖的笑意。
何苗苗被定住了一樣,呆呆的看著沈皆然。
「姚瑤呢?」沈皆然又問。
「她去教研室找您了。」何苗苗回過神,小聲答著。
沈皆然又笑了笑,點點頭,走了。
何苗苗一個人站在原地默默回味,心裡砰砰砰開始放煙花,他知道我的名字!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這天晚上,何苗苗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直到姚瑤從上鋪探出頭來,小聲問:「苗苗,你吃錯藥啦?」
何苗苗並不答話,眼睛閃閃發光,臉上掛著迷離的微笑。
姚瑤看的渾身一冷,搖搖頭,歎著氣翻身睡去。
第二天一早姚瑤打著呵欠跟何苗苗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何苗苗一夜未眠,還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異常。
姚瑤疑惑的問:「你這孩子,精分啦?」
何苗苗又迷離的笑起來:「你知道麼,他知道我的名字呢。」
「他,誰?」
何苗苗的眼睛興奮地冒出一串桃心:「……沈老師。」
姚瑤一愣,心裡一琢磨,不好,這孩子不是真的認真了吧?
隨後的幾周裡,姚瑤越來越確定,何苗苗是真的認真了。
何苗苗拋下所有功課,一門心思撲在解剖上,半夜說夢話都是「肱二頭肌」「脛骨橈骨」之類。
每到解剖小課前夜,何苗苗必定沐浴更衣,狂敷去痘面膜。第二天一早起床,還要對著鏡子整理頭髮半小時。
一向邋遢的何苗苗的白大褂,赫然成為班裡最白的一件。
可是到了沈皆然上課的時候,白的耀眼的何苗苗又埋頭伏在屍體上裝鵪鶉,一眼都不敢看他了。
好在姚瑤和何苗苗一具屍體,鑒於姚瑤小組長的身份,沈皆然還是常常過來轉轉交代事情。每當這時,何苗苗的頭總是埋得更低些,幾乎要貼到油汪汪的屍體上了。
姚瑤實在看不下去,下了課拉著何苗苗罵:「你怎麼這麼沒用,真喜歡他就要想辦法接近他啊,你羞赧個什麼勁兒啊。」
何苗苗繼續裝鵪鶉,搓著白大褂的衣角不做聲。
姚瑤恨鐵不成鋼的歎口氣:「沈老師是太好了。」
她伸手摸摸何苗苗的頭:「這麼好的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啊。你還是收了心談個正兒八經的戀愛吧。「
何苗苗也想收了心,可心給了別人,那時說收就能收回來的。何苗苗知道自己還是只醜小鴨,不起眼又飛不高,她只盼著沈皆然不要飛的太快太高,稍稍等一下自己,等自己快快長大,快快追上他。
解剖小課是所有科目實驗課最長的,整整半年,每週兩次。即使有沈皆然,大家也都已經再也無法忍受福爾馬林和屍臭了。唯有何苗苗還甘之若飴。
最後解剖小課的作業,是沒人挑選一個器官,解剖分離出來並顯露出它的重要結構。多數人都選了結構簡單的器官,何苗苗選了肝臟。
肝臟並沒什麼複雜的,難就難在肝臟裡錯綜複雜的血管和膽管。何苗苗整天抱著巨大的肝臟,埋頭細細雕刻,偶爾抬頭看一眼被女生圍住的沈皆然,心中平靜喜悅。
幾次課後,作品快要完成,沈皆然轉到正在剖的投入的何苗苗身邊,看到已經剝離出來的細密的精緻的肝臟的脈管,不禁讚道:「剝的好秀氣。」
何苗苗一驚,手上的手術刀一抖。她定定神,轉頭看,沈皆然正在身側略弓著身子,衝她微微笑。
這時沈皆然的臉距離何苗苗的臉只有零點一公尺,何苗苗幾乎能聞到沈皆然身上散發出的醉人的味道。
何苗苗木然的看著沈皆然,……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