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苗讀書讀了20年,學至解剖學博士。博士畢業典禮的那一天,她穿著黑色的長袍戴著小方帽興沖沖跑回家,家裡已經擺好了一桌飯菜,噴香,老爸老媽端坐桌旁,氣氛凝重。何苗苗還沉浸在終於媳婦熬成婆的喜悅中,絲毫沒有覺察到二老神情異樣,袍子也不脫,一屁股坐下就開始大口吃菜,大碗喝湯。
老媽終於耐不住性子,乾咳兩聲:「苗苗,你總算畢業了,這學也上到頭了。」
何苗苗覺得老媽語氣不善,只好放下筷子,梗梗脖子嚥下口中的飯,抬起頭,大眼瞪著老媽的小眼,敢情今個兒鴻門宴啊。
何苗苗不樂意了,大好日子,怎麼跟風聲似的,冷颼颼的,她喝口湯潤潤嗓子,腆著臉笑笑:「爸,媽,你們辛苦了,我這博士學位,有我的一半也有你們的一半。」
「我不是說這個!」老媽筷子一敲碗沿,清脆的「叮」的一聲。
何苗苗有種不祥的預感,一敲木魚,就要唸經了。她挪挪屁股,擺出起跑姿勢,準備開溜。
哪知老媽遲遲不說話,等了半天,何苗苗小心的說:「那啥,我和同學還約了要去導師那兒看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慢慢吃……」
「不許走!」老媽又甩了個雷出來,這……這……這聲音怎麼聽著有點兒哽咽,何苗苗戰戰兢兢盯著老媽,只見她兩眼含淚,表情悲憤,儼然是江姐就義前怒斥走狗漢奸的架勢。
何苗苗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啊,好好的怎麼成三堂會審了。她猶疑的向老爸發出求救的電波,老爸卻垂著眼皮兒,入定了。
何苗苗只好蔫頭耷腦的坐下,等候老媽訓話。
「苗苗~」老媽的聲音哽了又哽,真個是情真意切語重心長:「苗苗,你爸和我並不求你讀多少書,有多大成就,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幸福。你一直這麼努力這麼上進,我們都支持你,可是你眼看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光知道讀書,鐵樹都開花了啊~」
這個「啊」字字正腔圓繞樑三日餘音裊裊,何苗苗虎軀一震,心知不好。
於是在接下來的3個小時裡,何苗苗忍著腹中飢餓,屁股酸麻,腰背僵硬,活活的聽老媽訓了3個小時的話。這3個小時,無非一個中心思想,何苗苗必須盡快嚴肅解決個人問題,在表弟表妹都已經紛紛男婚女嫁的時候,決不能拖咱們何家的後腿。
老媽發洩夠了,還有些餘氣未消,轉身去臥室裡躺著去了。老爸這時也恍然夢醒,樂呵呵的招呼何苗苗吃飯。
飯菜早涼了,排骨湯上浮起了一層白花花的肥油。何苗苗已經被老媽訓飽了,站起身把袍子一脫,揉巴兩下拿在手裡,跟老爸點點頭:「爸,我不餓,還有事,先走。」
剛轉身,老爸又招呼:「苗苗!」
何苗苗虎軀再一震,不會吧,還來~
轉身擺出一副小蔫樣兒可憐兮兮的叫道:「爸,怎麼了~「
老爸慢條斯理的剔剔牙:「你的帽子還沒摘吶。」
晚上何苗苗給她碩果僅存的唯一一個好友姚瑤打電話,想要吐吐苦水,電話嘟了半天才接通,一聲嘹亮的哭聲把何苗苗嚇得差點把手機扔了。這聲音稍微平息一點,何苗苗才敢把耳朵貼近聽筒:「姚瑤,你家娃怎麼哭成這樣啊……」何苗苗腦子裡很清晰的投射出姚瑤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抱著娃罵娘的英雄母親姿態,不禁有些同情。
姚瑤和她大學就是同學,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剛來宿舍,何苗苗還是個第一次離開家稚嫩的小麻雀兒,一進宿舍,就看見一個短髮精幹的女孩子上上下下的擦擦這兒掃掃那兒,忙得不亦樂乎。何苗苗看著跟在身後,一個抱著被褥,一個拖著箱子的老爸老媽,忍不住歎了口氣。
收拾停當,姚瑤跑去洗了把臉,何苗苗媽一看,叫道:「哎呦,好俊的小姑娘。」
何苗苗沒言語,心裡也暗自點評了下,俊是俊,就是有點硬氣,不夠秀美。
爸媽走後,何苗苗一個人坐在床上,百無聊賴,為了表示友好,她從兜裡掏出幾塊巧克力,分發給大家,可能新來乍到,還都不太熟,物資也比較富足,大家都很友好的謙讓了一下,輪到姚瑤,她看看何苗苗手心裡的巧克力,又看看何苗苗,黑眼珠兒骨碌碌一轉,拿了一塊道:「謝謝。」兩眼一瞇,笑了。何苗苗之前還覺得人家硬氣,這時卻覺得她這麼彎著眼睛一笑,立刻就完美了。
也許是從這時候,何苗苗就開始把姚瑤當朋友了。
電話裡傳來姚瑤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再哭,你再哭我就把你閹掉!」
何苗苗嚇得又是一抖,忙安慰:「別介別介,你閹了他你們家大鳥也不會放過你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先把他放一邊兒,我有事兒跟你說。」
哭聲未停,姚瑤氣狠狠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娘忙死了。」
何苗苗歎了口氣,都當媽了還是這爆竹脾氣,辟里啪啦的:「姚瑤,你能不能出來一會兒啊,我有很重要的問題要跟你探討,事關我的人生,我媽的人生我爸的人生我全家的人生,你就抽出來一個小時幫我解決一下重大問題吧。」
姚瑤又罵罵咧咧幾句,終於還是經不起何苗苗磨:「9點鐘,我家樓下茶樓,快點啊,就一個小時。」
何苗苗目的達成,「哎」一聲,忙掛了電話出去打車,直奔姚瑤家樓下。
在茶樓等了半天,姚瑤才下來,只見她眼圈發黑面色發白兩頰發紅頭髮發黃,何苗苗忙給她滿上一杯鐵觀音:「來來,先喝口水潤潤。」
姚瑤往椅子上一攤:「什麼事兒啊。」
何苗苗頭一低,癟癟嘴:「我今天博士畢業。」
姚瑤噗嗤樂了:「唷,你終於修煉成黃金聖鬥士了呵。恭喜啊,就這事兒啊,我還回家抱娃去了。」
何苗苗忙按住她:「恭喜什麼啊,我媽把我罵死了。」她抽抽鼻子,準備擠點兒眼淚製造製造效果。
「罵你?罵你什麼啊?難不成罵你是老處女?」姚瑤不愧是老媽肚裡的蛔蟲,不枉她到咱家蹭了那麼多頓飯。
何苗苗嘴一撇:「老處女怎麼了,總比某人未婚先有子好。」
姚瑤鳳眼一瞪:「誰說老娘沒結婚了,我這就把結婚證拿下來給你看看……」
何苗苗忙緊緊拉住她:「得得,偶說錯話了。」忍不住還是小聲嘟囔:「那你不也是奉子成婚麼。」
「奉子成婚怎麼了,能把自己嫁出去這就是本事。」姚瑤翻翻眼球。
何苗苗又蔫了。半晌,吃吃的說:「哎,你說,我該怎麼辦啊。我這麼多年都沒談過戀愛,要不隨便找個人嫁了算了。」何苗苗兩眼看著鼻尖,愁不可言。
「嫁?你也得嫁得出去!」姚瑤看何苗苗這小樣,直覺得恨鐵不成鋼孺子不可教也。歎口氣,道:「這麼著吧,我晚上回去跟大鳥說說,讓他明兒到醫院打聽打聽,還有沒有適齡單身優質男青年,你這幾天減減肥敷敷臉,好好打扮打扮,等我消息吧。」
說著姚瑤又忍不住擰擰何苗苗的臉:「你說你這快三十的人了,青春期過完了青春痘怎麼還一個沒少。」
何苗苗委曲的揉揉臉,心裡也納了悶兒了,難不成還真是因為沒有男人,激素分泌異常了?
姚瑤抬頭一看表:「唷,快10點了,我得走了,電聯啊。」
說罷,又一陣風似的去了。
何苗苗摳著臉上的痘痘,直覺得悵惘萬分。看來先把痘痘治治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