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紫心裡一直亂糟糟的,機器人般地在母親的幫助下收拾東西。葛明升將她所有的證件收走,並囑咐她手續辦齊之前不得對任何人透露出國的事。
這一突發事件解除了緩解了母女兩人對未來的擔憂,但從心情上來說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感覺到另一股重壓徐徐降臨了。到底是誰?是誰為了就衛紫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兩人絞盡腦汁將所有熟悉的人過了一遍,也想不出那個人到底應該是誰,衛紫心裡隱隱有了個念頭,可又不敢肯定,看了看同樣面帶憂色的母親,嘴唇動了動,終究忍住沒有開口。
就當老天有眼,在絕處放她們母女兩人一條生路吧。
衛紫本來還要擔心該如何向高婷婷解釋自己即將到來的遠行,想不到三天過去了,高婷婷竟然人間蒸發似的一直沒有露面。
雖然有些疑慮,但想到高婷婷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為也不是第一次,倒也見怪不怪了。現在衛紫該發愁的,是如何向自己那幫好友解釋。
「啊?你又要培訓呀,還那麼長時間?不是剛剛才結束初任培訓嗎?國家機關可真夠腐敗的,光培訓不幹活呀!」室友們對此忿忿不平。
衛紫支吾著就搪塞過去了,沒敢告訴她們的是,這培訓不僅時間長,地點還在地球的另一端。
「那走之前還有功夫跟我們聚一下嗎?」這種維護團結的提議,永遠都是老大劉曉菁提出來。
「呃,恐怕來不及了,等我回來請你們吃飯。」心虛地解釋完後,衛紫趕緊匆匆掛了電話,再多說幾句,難免她不小心就會蹦出什麼露馬腳的詞。楊霜曾警告過她:「你在我們面前就跟透明人似的,就別費力氣學說謊了。」
那個,這次又沒有見面,是不是就算透明她們也看不出來了?
單位的人不算熟,不用解釋了,她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也說不定。
還有丁逸,那個聰慧剔透的女孩,雖然很關心她的樣子,但人家上有老下有小,還是不要冒然打攪吧。
再有就是任南華,衛紫覺得自己臨走之前無論如何是要告訴他一聲的,可是打了他的手機,接聽的卻是女聲。
「你好,我是任南華的母親,您是哪位?」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優雅又透著疏離。
「啊,伯母您好!」衛紫始料未及,有些緊張地道:「我叫衛紫,找任南華有點事情。」
然後就是沉默,就在衛紫以為電話已經掛掉的時候,對方忽然又開了口,語調未變:「不好意思,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能告訴我是什麼事嗎?我回頭轉告給他。」
「啊?」雖然明知對方看不見,衛紫仍下意識地搖搖頭「不,不用了,麻煩您了,再見。」
掛上電話之後,衛紫的心仍怦怦直跳,是不是任南華的媽媽已經知道那件事了,也對,兒子被警察帶走,做母親的怎麼會不問原因?
愣了半天,衛紫都忘記自己接下來要通知誰了。以前沒有發覺,這次要離開,才知道自己竟是那麼無足輕重的人,就算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傷心難過的都不超過十個人吧。
想到這裡,衛紫一下子陷入了極度悲觀的情緒,隨著夜幕的降臨,她將自己和著夜色一起埋進床裡,一動不動。
拎著晚餐推門進來,何靈素伸手開了燈,看到衛紫只是由於乍然見光眼睛瞇了一瞇,身體仍不動彈,擔心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看見母親擔憂的眼神,衛紫暗罵自己無聊,趕緊打疊起精神笑道:「沒什麼,就是收拾東西有點累,都買什麼好吃的了,哇,軟炸裡脊,我喜歡!」
咬一口,尚且冒著熱氣的裡脊噴香脆嫩,嚥下去的時候卻卡在喉嚨裡泛處苦意——她如果不在了,別人難不難過不知道,母親卻一定會痛不欲生。
「阿紫,據你們葛主任說,你到那裡會有人接待,但因為時間比較倉促,也可能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安排,你能照顧好自己嗎?」何靈素心裡也不是滋味,雖然不是第一次分開,一年的時間也不算長,但不知為什麼,這次分離就是讓她有撕心裂肺的感覺,彷彿女兒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趕緊搖頭擺脫這不吉利的想法,何靈素聽到衛紫排胸脯保證自己的自理能力之後,才略感欣慰,這時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昨天回醫院搬東西,聽到有人議論,說童院長要送時遠去澳洲做試驗,他之前有沒有告訴過你?」
衛紫在母親的注視下有些不好意思,強自忍住澎湃的心情,一邊低頭嚼著食物一邊說道:「啊,沒有呀,怎麼這麼巧,他也要出去?」
「童院長並不知道你要出國,」何靈素點出了一件事實,「既然他以前沒說過,那就應該是最近的決定,所以……」
衛紫立刻接口:「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對時遠,不過是感謝他幫過我。」媽媽不知道的還有,她在任南華的母親那裡也吃了閉門羹。
難道她們母女現在真的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等到出發的那一天,衛紫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這是她第二次來機場,上次是陪表叔一起給牛麗麗送行,那天的場景非常壯觀,豪華轎車不下十輛,浩浩蕩蕩送親一般,進了機場參與送行的人,至少也能組成個加強排。
而目前為止知道她出國的就只有母親和葛明升,葛明升有工作要處理不便出現,送行的就只能是母親。而她們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樣子,不正像某種夜間出現的生物?
老鼠就老鼠吧,生命力多強呀!衛紫在心裡偷偷安慰自己,她可不敢把這些話對母親講。
在機場人員的指引下辦完登機手續,衛紫伸手接過母親手裡幫她提著的背包,好容易才開了口:「媽,你回去吧。西北乾燥少水,你去那裡要注意身體,別總那麼賣命工作。」說出了這番話,衛紫立刻覺得自己長成了大人。
在衛紫的這句話之前,兩人都還算平靜,這話一出口,不僅衛紫忍不住哭出聲來,何靈素的眼淚也斷了線的珠子般滑落,再也顧不得許多,兩人抱在一起痛哭。
好在已經到了出關的關口,揮淚告別的人很多,她們的行為倒也不算特別。只是別人大多是面對別離的不捨,這母女倆還攙雜了傷心、悲憤和彷徨在裡面,比之別人的哭,又多了那麼幾分動人。
察覺到周圍人注視的眼光,何靈素火速放開衛紫,替她抹了眼淚後催促道:「時間差不多了,趕緊進去吧,到那裡之後給我報個平安。」
背起背包,一手提了隨身包,一手拉著行李箱,衛紫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關,直到走出很遠,還看見母親那瘦小的身影在關口張望。
托運了行李,過了安檢,終於順利登機之後,衛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對著響起的手機發楞。
是嘍,雖然出了關,她還是在中國的地盤上,這手機卡仍是能用的。
「喂?」看到來電者是高婷婷,衛紫穩定了心神,盡量用正常的語氣回應她。
「怎麼回事?我不過請了三天假回家辦點事,怎麼一回來就物是人非了!你搬走了?!搬哪裡去?」
不等衛紫回答,她又是一連串的問題:「我聽你們辦公室的人說你被停職了,停職又不是開除,至於連宿舍都不讓住嗎?」高婷婷頗有抱打不平的意味。
「不是這樣的。」衛紫的話帶些安撫的味道。
「那是怎麼回事?難道你被馬強派人抓走了?我早說讓你答應了……」
「高婷婷!」忽然提高了聲音,對方被她一喊之下住了口,衛紫才又接著道:「我沒事,不過是被安排參加培訓。」
「培訓,去哪裡?」高婷婷那邊又炸了。
看了看周圍還在陸續登機的乘客,顯然距飛機起飛尚有一段時間,衛紫立刻答道:「外地,所以要收拾些衣物帶著。」
「外地,南方嗎?什麼培訓這麼緊急,沒聽說最近有什麼培訓項目呀……」高婷婷還有問題要問,衛紫卻趕緊阻止她:「好了,空姐要求關手機,不跟你聊了,回來給你帶特產。」至於P城的特產是什麼,回頭再研究吧。
老天就像看不慣純潔的人學說謊一樣,衛紫剛剛掐斷和高婷婷的通話,手機就又急促地響了起來。
這個人比較特別,衛紫不敢怠慢,趕緊接了電話。
「表叔?」她需要確定一下,還帶些疑惑,因為對方已經很長時間沒聯繫她了。
「阿紫呀,你在宿舍嗎?我晚上過去接你,牛麗麗回國了,家裡要辦晚會,比上次請的人還多,她爸爸剛升了官,這次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可不能錯過。」邵易新的語氣裡滿是興奮,顯然由於太久沒聯繫,他早已忘記了衛紫對這件事的牴觸。
但是此時此刻的衛紫,聽到這話時卻莫名有了想笑的衝動,忍了好久,她才能夠用邵易新熟悉的口吻答他:「不用了,表叔,我正準備去參加單位組織的培訓,現階段要以事業為重。」至於她的事業是什麼——也再說吧。
「這不衝突呀,多認識人對你的事業發展也是有利無弊的,今天到場的還有F委員會的主任,那可都是實權人物……」
「表叔,我聽不清你說什麼,先這樣啊,我有點急事,回頭再聯繫你!」
掛了電話之後,衛紫胸口劇烈起伏著,強自忍住才沒喊出聲來。等到平穩了呼吸,她立刻關掉手機把電話卡取出,之後就把自己拋向坐椅靠背,一動不動地任由眼淚在臉頰上肆虐。
一直以來,不管是好心的,還是歹意的,太多人左右了她們的命運。母親也是一樣,結婚,離婚,就業,失業,支邊——哪一樣是真正如她所願?只不過很多時候母親是為了她而犧牲,那她又是為了誰?
是自己太弱小,還是別人太強大?如果真是那樣,她想變強,變得很強很強,強到能夠自己決定幹什麼以及不幹什麼,能夠決定和誰在一起,能夠決定生活在哪裡。
但現在不可以,她顯然還要隨波逐流,浮萍般不知漂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