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並沒有衛紫想像中的那樣激動人心,因為她已經錯過了最開始的迎新大會,一切報到手續完成後,就被翻譯室的主任楊傑直接帶走了。
楊傑帶著她和幾個辦公區的人一一打過招呼,在衛紫重複了無數遍自我介紹之後,終於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英文組是最大的一個組,辦公室也最寬敞,衛紫你以後就在這裡了。」楊傑說完把衛紫帶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面前:「小潘,這名新同志就交給你帶了,盡快讓她上手,也能緩解你們的壓力。衛紫,潘慧以後就是你的師傅,叫潘姐吧。」
衛紫衝她甜甜一笑「潘姐您好。」媽媽教的,禮多人不怪。果然對方也衝她和善地笑笑,然後帶著她收拾辦公桌以及領辦公用品。
衛紫聽楊傑說自己的任務是盡快上手好緩解英文組的工作壓力,分外上心,不停地問自己該幹什麼,可一整天過去了,組長和潘姐除了讓她熟悉規章制度外並沒有派什麼活給她,看大家也都是不緊不慢的樣子,不禁有些奇怪。
實在閒著沒事,衛紫就盡量搶些打水擦桌子的活計,大家看她忙忙碌碌的樣子感覺好玩,有人就逗她:「小衛,你在家也這麼勤快嗎?」
第一次被人叫「小衛」稱呼,衛紫一時沒能習慣,等到反應過來才不好意思地笑了:「沒有啦,因為我媽媽很勤快。」母親性子急,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有時候會無法忍受自己搶過去幹。
「我看也是,現在的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在家裡哪能幹這些。」另一個人吃吃笑著「小潘你有福氣了,咱們組好久沒進新人了。」
潘慧但笑不語,聽到這話才開口:「你們這群老女人嫉妒人家還是怎樣?衛紫這孩子是很不錯嘛。」
不過現在說什麼話都還早,大家嘻哈一笑也就散開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一攤。
一連幾天衛紫都沒有接觸到翻譯的具體內容,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衛生外加跑腿取送文件,衛紫開始著急了,趁著午休的功夫單獨找到潘慧發問:「潘姐,我什麼時候開始幹活?」
潘慧奇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幹活嗎?」辦公室裡的人都在打賭她最多有三天的熱度,沒想到一個星期快過去了,她幹活的熱情居然有增無減,讓少數人開始改變看法了。
「不是的,」衛紫在腦子裡斟琢該如何表達,想了一會兒才開口:「楊主任不是說大家都很忙嗎,我什麼時候能幫上忙?」
「這個呀,衛紫你剛來可能還不知道,咱們這裡的翻譯工作並不是定時定量的,有時候會特別忙,忙的再多一倍的人都幹不完,可有時候又會很閒,閒到沒活兒干,目前呢,就是那個比較閒的階段。」潘慧看到衛紫略微帶些失望的樣子,又補充道:「但是我們對翻譯工作的要求很高,你這段時間也不會沒事兒干,過幾天組長有空了就會安排業務培訓的。」
「真的嗎?」衛紫聞言一喜,通過這幾天對同事們的瞭解,發現大家幾乎個個都有讓她崇拜的本錢,本就對自己沒太多信心的她更是被襯托得渺小如塵埃,有機會進行業務培訓,那就太好了!
潘慧看到她的反應,忍不住搖頭笑笑:「可別讓人家看到你這麼喜歡培訓,會拿你當異類的。」
好孩子衛紫發揮有疑問就問的光榮傳統:「為什麼?那沒有活兒的時候大家都幹什麼呢?」
「幹什麼都行呀,」潘慧耐下心來解釋:「我們不忙的時候會有很多部門來借調人,外派的話不僅能多接觸一些人,還能體驗不同崗位帶來的感覺,反正怎麼樣都比在辦公室裡翻字典做題好吧。」這個小丫頭或許是剛從學校出來,才不覺得學習是苦差,代溝呀代溝,潘慧開始內心深處感慨了。
工作生活雖然陌生,衛紫磕磕碰碰倒也慢慢地適應了,現在比較難辦的是工作之外的事情。
比如欠下任南華的債務。
工作之後的第一個週末,衛紫就捧著從室友們那裡借來的錢,把任南華約了出來。
「你幹什麼?」任南華眉頭緊皺地看著衛紫手裡的一沓百元大鈔,眼睛裡隱現怒氣。
「還你錢呀!」衛紫詫異於他的健忘,早知如此,她是不是可以考慮賴賬?「我現在要上班,沒有功夫以勞抵債,還是直接折算成錢給你吧。」想想他也幫了自己好幾次,衛紫覺得不能做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情,還是開口提醒他吧。
大致掃了一眼錢的厚度,任南華扯了一邊嘴角冷笑:「你很瞧得起自己嘛,你的勞務能值這麼多錢?」
衛紫張口結舌,這個任南華腦子有問題嗎?貶低她對他好像也沒有好處吧,她的勞務不值錢,那不是意味著可以少還他一些?還有這種討價還價的方法!
就在衛紫考慮著要不要從鈔票裡抽出幾張給自己當零花錢的時候,旁邊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阿紫你怎麼又在給別人錢?」聲音的主人隨之而來坐在兩人側方的位子上。
側眼看著旁邊的不速之客,任南華眉頭皺到幾乎打結:「你怎麼來了?」
魏華靖環視了一下四周,衝他燦然一笑:「這個地方十年前就有了,第一次還是我帶你過來的,怎麼現在開始嫌棄我了嗎?」
對於魏華靖這個人,衛紫見的次數不多,印象也不深刻,說不上討厭或喜歡,只是感覺是個很愛玩愛鬧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笑嘻嘻的樣子。
可這次他的笑容不大一樣,雖然臉上笑著,說話的時候也帶出笑聲,可不知為什麼就是給人很異樣的感覺。
這個人現在心情應該很不好,衛紫忽然有這樣的直覺。
「我們有言在先。」任南華看著魏華靖,眼睛裡滿是戒備。
「我知道,我今天不是來跟你搶什麼,我只是,很無聊。」魏華靖攤攤手,說完這話就收斂了笑意。
這人太奇怪了,衛紫忍不住開始觀察他,發現他不笑的時候表情竟然很嚴肅,是那種不怒自威的長相,和笑起來親和力十足的樣子判若兩人。
「發生什麼事請了嗎?」任南華開始感覺有些不對,看他的樣子不像是為了衛紫而來,而讓魏華靖感覺無聊,那簡直比天降紅雨還難得。
「沒什麼,」魏華靖搖搖頭試圖再次掛上笑臉,可惜失敗了,在轉身欲走之前回頭看向兩人:「下週六早上八點,我爺爺的追悼會,公告可能會在下周的報紙上發出來,屆時別忘了參加。」
魏老去世了——這是任南華的反應。
他爺爺一定對他很好——這是衛紫的第一反應,雖然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自己傷心,衛紫還是感受到了那種發自內心的悲傷在流動。這點她很自信,雖然她對事務的分析判斷經常出錯,對於情緒的感知卻奇準無比。
只不過衛紫有一點疑慮:「我不認識他的爺爺,跟他家人也不熟,去參加他的追悼會合適嗎?」她不是對死者不敬啦,只是沒有哪個家屬會邀請毫不相關的人去參加追悼會吧。
任南華看了她一眼:「魏老是人人敬重的人,既然他邀請你,沒什麼事的話你還是去吧。」末了又補充一句:「到時候我去接你。」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看出任南華的心情也不算太好,衛紫不敢再多說,低頭看到手裡的錢才起到此行任務沒完成,又不甘心地追上去大聲喊道:「那我的勞務到底能值多少錢呀!」
剛要打開車門的任南華又轉過身去,看著一臉急切的衛紫,忍不住惡向膽邊生,先是嘟囔了一句,衛紫很敏感地聽到好像是「蠢女人」之類的詞彙,正要抗議,任南華開了口:「你的勞務不值錢。」
那好呀,是不是她可以再少賠一些了?鑒於他剛才用的那個不招人待見的詞彙,衛紫決定再多剋扣幾張。
沒想到任南華緊接著又追加了一句:「所以折算成錢很不划算,你還是以勞抵債吧。」這女人就是蠢,以為他不會算賬嗎?
衛紫氣得兩腮鼓起,深呼吸了好幾下才略微緩和:「我要告你訛詐!」
「好呀,律師費我給你打八折。」看到她生氣,任南華地火氣反而奇跡般地消失了。
沒想到衛紫再不接話,轉身就走開了,看著她一步步走遠,任南華開始著急了,趕緊上車打火追了上去。
等到差不多和衛紫平行的時候,任南華搖開車窗:「這裡離你們宿舍還遠著呢,你要走回去嗎?」
衛紫回頭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一眼,走向了旁邊的公車站,這一眼卻讓任南華愣在當場,連車熄火了都沒發現。
衛紫哭了,她剛才回頭的時候臉上竟然都是淚水。
任南華一直覺得衛紫是個少根筋的女人,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哭,難道自己真的有些過分?
身後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將他驚醒,任南華回頭看了一下,再轉過頭的時候,就看到衛紫上了一輛看起來就很擠的大公交車。
任南華再次發動了車追到和公交車平行的位置,此時衛紫已經隨著人潮擠到了汽車中部。
「趕緊下來!我送你回去。」把車窗搖到最低,任南華大聲沖車上的人喊。天哪,那是車嗎?沙丁魚罐頭都比它寬鬆些!
車上的衛紫明明看見他了,可她居然就著扶手一個轉身扭過頭去,看向了另一面車窗。
片刻的猶豫之後,任南華決定下車了,山不來就我,我就來就山吧。
可就是那片刻的猶豫之後,公交車載客完畢,門嘎吱一聲合上了,而在車門關上的一剎那,一個看似漫無目的在街邊閒溜的人衝了上去。
「擠什麼呀擠什麼呀!」
「上不來了,下去吧。」
「大小伙子的怎麼回事,就不能等下一輛嗎?」
「真是沒素質,上不來了還硬擠。」
……
此時的衛紫已經顧不上關注任南華的動向,因為她感到後面熱乎乎地總有人往她身上貼,她往前挪動一點想隔開些距離,對方又跟了上來,反而貼的更加緊密,幾次之後她終於意識到不是偶然,正要努力轉過身去想看看到底誰那麼無恥,忽然感覺自己臀部被一隻手狠抓了一下。
「呀」了一聲,衛紫想也不想就朝身後的那隻腳踩了下去!千萬不要踩錯人——這是衛紫當時唯一的想法。
「啊……」殺豬般的嚎叫聲從後方耳畔傳來,整個車廂都被這邊吸引了注意力,衛紫費力地扭過頭去,就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瘦小男人左手扶著右手狂叫,再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右手腕居然以奇怪的姿勢垂了下來。
難道是斷了?!衛紫捂著嘴輕呼,自己明明踩的是腳,難道當時他趴在地上?就算是,她的鞋有那麼大威力?
還在疑惑著,車忽然停了下來,衛紫一個不防險些失去重心,就在這時她感覺手臂被人扯住,耳畔傳來一聲低喝:「下車!」原來是公車到站了。
車門一打開,人群便像沙子般地向外流淌,衛紫此時後悔極了,何必因為和任南華賭氣上了這麼恐怖的一輛公交車——尤其是在她並不趕時間的情況下。
但事實上下車的過程並沒有她原來想像中的那麼恐怖,她的後背被隔開了一定空間,左前方橫過一隻手臂為她擋住了猛力往外擠的人群,到最後,她下車的過程竟然還能稱得上輕鬆。
但是衛紫看得出來,護她下車的這個人絕對不輕鬆。
此人領帶鬆開,歪了45度不止;原本熨貼的襯衣皺巴巴地變了型,本來束在皮帶裡的那一部分被扯了一半出來,迎風就鼓了半邊;剛才還筆挺的褲子則以扭曲的形狀纏在腿上;再下面的皮鞋上,則赫然停留了幾個大腳印。
可即便如此,這個人仍是笑嘻嘻地站在那裡,不慌不忙地整理被弄亂的短髮,一手扯掉領帶,一手將另一半的襯衣也拉到外面,三下五除二,就把一身很正式的打扮變成了休閒風。
當然,原本的狼狽也蕩然無存,其實單看他的神情,你都不會覺得他曾經狼狽過。
但衛紫關心的並不是這些,由於和魏華靖還不算熟悉,她在說話的時候不敢太放肆,可這個問題她無法忍住不開口:「剛才那個人的手腕,是你給弄斷的?」她必須證實自己到底是不是突然變身成了女超人。
魏華靖笑意不減,眼睛眨了眨:「你看到了?」
「啊?」衛紫疑惑了,「我怎麼能看到?當時我是背對著他的呀!」她背後又沒有長眼睛。
「既然沒看到,就當沒發生吧,」說完魏華靖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說完上前一步,似乎在查看過往的空駛出租車。
衛紫還沒來得及開口,一輛熟悉的車已停在面前,車上的人打開車門就衝到兩人面前。
「南子,你總算趕過來了,我沒開車,你送阿紫回去吧。」看到來者是任南華,魏華靖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一點都不感到意外,說話的同時再度展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