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紫癱坐在地上,正要掙扎著起身,被一隻纖手輕輕按住:「現在還不知道你哪裡受了傷,先別動,等大夫來好嗎?」聲音清脆,語調柔和,跟剛才電話裡的風風火火完全不同。
「大恩不言謝,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叫丁逸,今天欠下你一個人情,以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丁逸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輕輕整理著衛紫凌亂的頭髮。
衛紫聽她江湖俠女般的一番說詞,忍不住想笑,卻不小心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絲絲地開始呼痛。抬眼的時候看到丁逸背後矮胖女人掙扎著站起來,捏手捏腳地向外移動,趕緊伸手示意丁逸,「嗚嗚」地叫出聲來。
只見一個迴旋踢,那女人又被踹翻在地,清冷的威脅聲傳來:「在警察到來之前你們再敢亂動,我就把你們腿打斷!」看見好好一個大美女被打成豬頭狀,擱在幾年前,她絕對會讓這兩個女人滿地找牙。
不過拐賣人口加上群毆人致傷,她相信通過法律途徑,那兩個女人也不會有好果子吃,至於背後的人販子團伙,就要看吳未那幫同僚想不想破案立功了。
目前她所擔心的還有兩件事,一件是自己獨自帶兒子外出卻險些弄丟,不好向家人,尤其是沈長東交代;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就是眼前這位美女的傷勢,如果有點後遺症啥的,她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警察很快趕到,將兩個拐賣兒童的嫌疑犯帶離,一個十分英挺的男警察則和丁逸一起陪著衛紫上了救護車。
「我還有同學在商場等著我呢!」衛紫忽然想起楊霜和武怡,她們等那麼久,會不會跳腳?
「打個電話通知她們一聲吧,你現在傷勢還看不出輕重,最好先躺著別動。」那個被丁逸稱之為吳未的警察道,又轉頭看向丁逸:「大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兒子都差點弄丟,要不是這個小妹妹,我看你怎麼交代!」
丁逸一臉慚愧,垂頭喪氣道:「我哪知道現在人販子這麼猖狂,大商場內就敢公然下手,拜託你們一定要趕緊把這案子破了嚴加懲戒!」
吳未彎起一邊唇角:「放心,你兒子長大之前,她們是出不來了。」看了眼衛紫又道:「話說回來,能這麼不顧自己安危見義勇為的女生,我從警這麼多年來,只碰見過她一個。」
是嗎?衛紫靦腆一笑,此刻她疲憊之極,想閉眼休息一會兒,偏偏身上的傷處又疼痛難當,強自忍住才沒有呻吟出來。
護士已經將她身上的傷進行了簡單處理,很多還是在頭部,雖然沒有照鏡子她也知道此刻必定是狼狽不堪,尤其是分別從兩隻眼睛看出去,視野竟然不大對稱,左邊眼眶必然已經紅腫起來。因此在吳未和丁逸都將視線看向她時,她感覺很不好意思,下意識地就想轉頭,卻被隨車的護士阻止:「別動,不然會碰到你頭上的傷口。」
從小到大都是一頭長髮,因為沒打過架,她不知道這竟然成為了她最薄弱的環節,讓人一伸手就把她置於無力還手之地,她一定要把這礙事的頭髮剪掉,感覺頭皮針扎似的疼痛,衛紫恨恨地想。
丁逸似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抬頭對吳未道:「就算你見過見義勇為的,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這姑娘長的可真好看,我所知道的美人,像李貝貝,還有你家林琳,比她都還要差一些,呵呵,我說了實話,你不會生氣吧!」
吳未看了看衛紫,淺淺一笑不多言語,丁逸馬上又接口:「當然你可能覺得林琳更美,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不算數的。我是女人,評判起來比較客觀。」
吳未心道這個躺在擔架上的女孩頭髮凌亂不堪,一邊眼眶青了一大塊,另一邊的臉頰則腫的像個饅頭,嘴角還破了皮,衣衫也是皺巴巴地裹在身上,實在看不出哪裡美了。可這邊丁逸一口一個「美人」叫著,他如果搖頭反對那是對人不敬,如果點頭承認,尤其是承認比林琳還美,那是顯而易見地撒謊,他唯一能接受的選擇就是沉默。
可丁逸顯然不想沉默,看衛紫奄奄的無精打采的樣子,就不停地說話想給她解悶,還不時教育懷裡的兒子,讓他認清救命恩人云云,沈雋也「牙牙」地回應著母親,也因此,這前往醫院的路程雖然磨人,卻並不寂寞。
衛紫從小到大百病不生,流感季節所有人都有感冒症狀,就只有她還生龍活虎地幫大家打水拿藥,曾被楊霜連羨帶妒地嘲諷為:「你們見過白癡感冒嗎?傻子和白癡是不會生病的!」
她活了二十多年就住過兩次醫院,都在這一個月之內完成了,以後可不可以向楊霜申請取消白癡稱號?衛紫淡淡地在心底自嘲。不過這次不同於醉酒那次,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這麼做,看到那漂亮的小男孩再次回到母親懷裡活潑的樣子,她忽然有種奇特的感覺,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呢,她靠自己的能力幫助了一個人,不,可能是幫了整整一個家庭。
尤其是在到達醫院門口時,一個看起來就很權威的中年女醫生快步搶上,指揮著護工們將擔架抬出,先是查看了衛紫的傷情,交給相關負責人之後則一把從丁逸手裡抱過孩子:「哎呀我的寶貝,你可受苦了!」轉頭怒喝丁逸:「你個蠢丫頭,我外孫要真出了什麼事,我可跟你沒完!」
原來這個女醫生竟然是丁逸的母親,看起來溫和優雅,想不到罵起人來竟也是不留情面的,丁逸理虧,也就任由她罵。
被人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功夫,衛紫偏頭看了眼醫院的大門,一下子驚呆了,心臟開始砰砰狂跳——這正是她體檢來的那家醫院,也是時遠實習所在的醫院。
衛紫呻吟一聲,上次醉酒,這次被揍,難道上天注定她要以這類形象出現在時遠面前?
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多慮了,她一進醫院就被安排做從頭到腳的全面監察,確定只有外傷的時候就被轉到外科,是單獨的病房,並沒有碰見時遠。
但也只是遲早的事,已經打電話通知媽媽,媽媽過來了,時遠也就不會等太久,不知為什麼,雖然來往次數不多,衛紫就是能肯定他是關心自己的,除了他,關心自己的還應該還有任南華,畢竟他們之間還有債務糾紛呢!他又是個律師,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自己是不可能賴賬成功的。
想到任南華,衛紫禁不住眉頭皺起,他還說要自己以勞抵債呢,現在傷成這個樣子,該怎麼勞?要不要告訴他呢,這是個問題,實在不行她就咬咬牙把錢全都還給他吧,生活費先找人借點也行,楊霜和武怡都好像薪水不低的樣子。
到了允許探視的時間,衛紫就看到了早已等的火急火燎的母親衝進病房,陪著她進來的還有丁逸母女。
何靈素見女兒被從頭到腳包的像個木乃伊,一下子怔住了,她真的沒想到傷勢會這麼嚴重!
丁逸的母親紀雲看她眼圈都紅了,趕緊開口安慰:「好在都是皮外傷,剛才已經做了檢查,沒有傷及內臟和骨骼,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她是為了救我們家孩子才受的傷,對此我們全家都十分感激和抱歉,您這邊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們會盡心盡力把她照顧好。」
何靈素出於對女兒的心疼,本來心裡有些埋怨,聽她這一番誠懇的言辭,反而有些不自在,客氣道:「任誰碰見這事都不會不管的,孩子沒事就好。」
旁邊的丁逸接過話來正色道:「阿姨您可別這麼說,當時我趕到的時候衛紫被兩個女人圍著打,都還死死抓住不放,換成他人莫說不一定會管閒事,就是管也不會這麼徹底,您生了個好女兒,說是當代活雷鋒也不為過。」
何靈素點點頭表示接受,內心卻苦笑:換成別人,肯定沒她女兒這麼死心眼罷了。
衛紫在這家醫院顯然被特殊照顧了,因為這是京城人氣最旺的醫院之一,平日裡別說住院床位緊張,就是一個專家號都千金難求。而如今衛紫不僅獨享一個獨立衛浴的單間病房,醫生、護士也都安排的很及時到位,即使紀雲作為內部醫生有照顧,錢也是要不少花的。
想到這裡,何靈素心裡稍微安慰些,至少被救的人懂得感激,阿紫的罪也不算白受。
衛紫本人對現狀也甚感欣慰,待丁逸母女離開後對母親道:「孩子毫髮無損,我也住進了單位的合同醫院,將來醫療費能報銷呢。」不然的話,她就更沒錢還任南華了!
何靈素笑笑,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拿牙籤餵她吃。心道任你是什麼單位,也絕對不會給報銷這樣的一筆費用,不過她不準備將真實情況告訴女兒。
衛紫的住院生活並不清靜,先是楊霜和武怡帶著剛從老家回來的劉曉菁來看她,看到她的樣子難免大呼小叫一番,直到被護士警告才略微收斂。
她們談話的主題開始是圍繞衛紫的傷勢,武怡和劉曉菁熱烈討論她破相的可能性以及會不會因此不能生出很帥的小帥哥。
楊霜忍無可忍,第N次翻白眼,張口罵道:「你們兩個豬腦子呀,她就算破了相,難道基因會改變?再說了,阿紫就算破相也比你們好看十倍!」有沒有同情心呀,開始武怡還感概衛紫不該衝動之下救人,後來一聽說救的就是電梯遇見的小帥哥,立馬倒戈認為衛紫受的傷很值。
受傷還有值不值之說?武怡這個外貌控的死丫頭,衛紫白給她打了四年開水,還幫她洗衣服。
武怡噘著嘴抗議:「咱們就事論事不要人身攻擊好不好?咱們系男生給女生相貌大排名,你好像還在我後面哦。」只不過同是中間偏後的位置,都沒啥好炫耀的。
看楊霜眉毛又要豎起,武怡趕緊做停戰的手勢,歎氣道:「你以為我不心疼阿紫嗎?可她就是這麼個性格呀,即便被拐賣的孩子不是小帥哥,而是個丑孩子,就像你小時候那麼醜的孩子,阿紫也不會放任不管的!」楊霜的滿月照曾被好事者搜羅出來傳看過,那長相——只能說,相當的個性。
劉曉菁眼看戰爭之火就要在病房燃起,立刻站在兩人中間,行使老大的權力:「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呀!一起逛街你們吃好玩好,毫髮未傷,只有阿紫受這麼重的傷,你們還好意思在這裡大吵大鬧,沒聽剛才護士說她需要休息嗎?」
武怡和楊霜被她震懾住了,不敢再吵,衛紫的聲音卻忽然響起:「老大,其實你聲音比她們兩個大多了。」劉曉菁是有名的大嗓門,到哪裡都改不了。
可三人回頭看她被繃帶纏繞的臉部,從幾個洞裡分別露出的五官帶著笑意很無辜地說出這些話,卻忽然感覺很崩潰。
劉曉菁遲疑著最先開口:「阿紫,你真的不在乎?」美女應該是對外表很自戀才對,她聽說過有女性分別為美腿美胸美眼美唇買巨額保險的,就算衛紫平常不喜歡打扮,她們覺得那是因為她不需要打扮就穩佔校花寶座,天生麗質加上青春無敵,自是不需要太過於修飾的。
不修飾不代表不在乎,她們還不曾見過真正對外表不在乎的女生。
「在乎什麼?」衛紫乾笑道:「你們以為我毀容了嗎?」包紮之前她照過鏡子,臉上沒有太大的傷口,會青腫幾天,但還到不了毀容的地步。
「那你怎麼整個臉都包成這個樣子?」武怡遲疑著湊近了些,查看衛紫纏滿繃帶的腦袋。
「是頭髮,頭髮被扯掉了很多,頭皮也有出血現象,不過大夫說慢慢會恢復的,我不會變成禿子。」感動於室友們的擔心,衛紫信誓旦旦地擔保。
聽了她的形容,三個女生頓時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下意識地都去摸自己的頭——頭髮被扯到頭皮出血,那是什麼樣痛苦的情形呀!
如果說以前大家對衛紫的感情,是出自於對一個情商不高但十分乖巧並且勤勞的室友的照顧,在這一瞬卻都油然升起另外一種情愫, 帶些敬佩,帶些羨慕,還有隱隱的嫉妒,嫉妒她能這麼坦然這麼毫不猶豫地做出救人的選擇,並在之後承受傷痛時沒有自憐,沒有居功,也沒有誇大其詞地描述。
仍是清澈的眼神,坦然的表情,彷彿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似的。
換成別人可能會覺得衛紫會有故意擺姿態的成分,但她們是多年相處的室友,知道她的表情向來都是內心最直接的反應,也正因為如此,她們才會有那種複雜的情緒。
歎了口氣,楊霜忽然道:「我忽然能理解卓鵬飛的感覺了,他在跟你分手的時候說自己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未必不是真心話。」
武怡抗議:「還提他做什麼!那個人渣本來就配不上我們阿紫。」
楊霜白了她一眼:「你覺得他是人渣,他自己可不那麼認為。卓鵬飛雖然在咱們眼裡很爛,因為他辜負了阿紫,可在學校裡他卻是呼風換雨粉絲無數的人,在某些人眼裡,沒準兒還是阿紫配不上他。」
「既然如此,那你剛才的話什麼意思?」武怡不服,就她愛顯擺聰明,什麼話都被她說盡了。
「我的意思是,可能是因為阿紫太純淨了,跟她在一起的人在道德上和待人接物上會有壓力。」卓鵬飛校裡校外八面玲瓏,是一個人人都說好的人,可世上無完人,大家都誇他好,他不好的一面哪裡去了?
但對此楊霜也不欲多說,她擔心過多提起此事會引起衛紫不好的回憶,回頭一看,果然,衛紫的五官已經不帶笑意。楊霜暗罵自己多事,趕緊補救般說道:「好人有好報,就衝你這次救人積下的福分,老天都會賜你一段好姻緣。」
剛說完楊霜就發現自己被武怡扯住袖子,側臉卻發現她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對著門口喃喃道:「姻緣來了,哇,好多帥哥!」
以為她對著門外路過的人發花癡,楊霜正要開口譏諷,忽然感覺不對,扭頭一看,病房門口已經魚貫進來三個年輕男子,後面還伴隨著小護士的喊叫:「我都說了你們不能一下進去這麼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