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紫拚命地想把點心嚥下去回答牛麗麗的話:「我不……」誰想剛開口就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這又被點心渣嗆到了!
於是整個喧鬧的大廳都被衛紫的咳嗽聲充斥著,見她咳的面孔發紫,雙目流淚,牛麗麗被嚇到了,趕緊招來保姆要水。
被灌下一口水,衛紫捂著嘴彎下腰去,好容易止住咳嗽聲後趕緊向牛麗麗解釋:「我不想出國,更不會去做陪讀,我聽說陪讀其實是就是陪床。」
終於能睜開眼睛,衛紫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大廳裡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離得最近的是牛麗麗,她雙目圓睜地瞪著自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十分可怖。
因為咳嗽停止,衛紫腦部血液回流,電閃雷鳴般地想通了一件事情:牛麗麗據說學的是金融,這個專業同樣不好申請出國,她該不會就是陪讀吧!
想通了這個問題,又看到大家的反應,衛紫很順利地明白了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接著她又感覺到了周圍的安靜,那麼,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自己的咳嗽聲為大廳靜了場,然後說出了那句話?換句話說,也就是所有人都聽到了她說的「陪讀就是陪床。」
從角落裡表叔鐵青的面色中,衛紫又一次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哦,天,讓她就此化成煙消失吧!
「這挺像你的辦事風格。」楊霜下了結論。
因為隔著簾子,衛紫無法從表情判斷她是同情還是嘲諷,不敢貿然開口,只聽劉曉菁噗哧一笑:「怎麼會是阿紫的風格,明明是楊霜上次在宿舍大放厥詞,闡述陪讀就是陪床的十大理由,她才會臨時冒出那句話,對吧阿紫?」
衛紫鬱悶,不過還是乖乖「嗯」了一聲,怎麼大家都比她還瞭解自己。
楊霜不耐煩地解釋:「我當然知道這句話的來由,我是說在那個時機說出來很符合她的辦事風格。」接著又問衛紫「然後呢?這個場面是怎麼混過去的?」
「然後牛主任的女婿好像介紹了個很重要的客人給他,大家都去關注他了,我就偷偷溜走,叫了出租車就回來了。」從郊區的別墅到學校,車費讓她肉疼了好幾天,可她實在沒臉再待下去了。
「這麼說其實你也算不上嚴格意義的相親,極品的也不是相親對象。」楊霜對自己猜測不完全準確感到不滿。
「你那個表叔呢,他就這麼死心了?」武怡覺得故事還沒完。
「後來表叔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不過他說不會放著我不管的,看在我爸的份上還會幫我留意合適對象,天,我真希望他能別對我這麼好!」
「對你好個屁!你個傻丫頭,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呢!」楊霜再也忍不住,終於開罵。
「為什麼?」衛紫知道自己的智力遠遠比不上楊霜,被她罵也成了習慣,泰然地開口詢問原因。
「一個叔叔,還是表的,幹嗎對你這麼上心?他都說自己時間寶貴了還在你這裡磨嘰,還不是因為你有幾分姿色?」
雖然別人看不到,衛紫的臉還是迅速地紅了:「他是我表叔,我們有血緣關係的,不可能……」
「說你笨還不承認,」楊霜被她氣到無力,「我又沒說他自己對你有企圖,商人重利,你想想,你如果畢業了就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對他能有什麼好處?你就是把工資全給他人家也不希罕,可要是借你攀上有用的人,那光景可就不一樣了。你不是說他想把子女送出國嗎?如果你出去陪讀先在國外站住腳,他的兒女出國你是不是要幫忙?至於你嫁的人是什麼牛頭馬面,你幸不幸福,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能幫他,人家才不在乎呢!」
楊霜說完,宿舍裡一片寂靜,過了好久劉曉菁才慢慢開口:「冰塊說的雖然難聽,但我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阿紫,以後要出社會了,你也得處處留個心眼兒。」
「唉,」武怡歎了口氣,「小四呀小四,你這個樣子,讓姐姐們怎麼放心離開你呢?」
當晚的宿舍臥談正式結束,沾床就著的衛紫,第一次瞪眼到了後半夜還沒入睡。
記憶裡,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好好學習,努力向上,將來出人頭地,可她已盡進了最大的努力,到底怎麼樣才能出人頭地?現在這個岔路口,到底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她太笨了,衛紫沮喪地想,不然為什麼大家個個都有好的出路,只有她還在彷徨忙碌?
她從來都不是個聰明伶俐的人,這她知道,雖然遠在小學的時候,老師就經常拿她做全班人的榜樣。在一群調皮搗蛋的小毛孩裡,她的刻苦和乖巧成了異類,男孩女孩都不搭理她,因為老師經常對他們說:「看看人家衛紫字寫的多整齊」,「人家衛紫上課就不說話」,可老師不知道,她之所以上課不說話,是因為根本沒人理她。
她回去問媽媽:「為什麼米娜她們天天背後說人壞話,大家都還是願意跟她玩,我什麼錯都沒犯,人家跳皮筋都不帶我?」
「跳什麼皮筋,你就知道玩!媽媽不是跟你說了嗎?什麼都不要管,就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給爸媽爭口氣,證明你這個丫頭沒白養!」媽媽正在筒子樓的樓道裡做飯,被煤油爐熏得眼淚流出來,一邊還要忙著切菜,沒功夫理會女兒的小情緒。
衛紫抿了下花朵般粉嫩的嘴唇,回屋放下書包,掏出書本搬個小凳子趴在床上寫作業,她知道,再繼續下去媽媽肯定還要教育她「笨鳥要先飛」,因為她笨,同學們都不願意跟她玩兒,因為她笨,所以便要花比同齡人多得多的時間在學習上,否則便不能給爸媽爭氣。
至於為什麼非要「爭氣」,這「氣」從哪兒來,則是要到更大一點的時候她才明白。
看圖學字的時候,畫冊裡講的一家人包括「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我。」她就忽閃著大眼睛問:「媽媽,我的爺爺奶奶呢?」
媽媽本來就不經常露出笑臉,聽到她的問話更是如掛嚴霜:「你沒有爺爺奶奶!」
這時爸爸接了話:「跟小孩子胡說什麼呢?」轉過來柔聲對她說「阿紫,你爺爺奶奶在老家呢,小時候還抱過你,只是你那時不記事。」
媽媽冷笑一聲:「抱她?是要溺死那次還是送人那次?」
衛紫嚇得一動不敢動,眼睛裡寫滿驚恐:爺爺奶奶是這麼恐怖的角色嗎?她只知道有狼外婆,可外婆卻很善良很慈祥,原來爺爺奶奶竟是種會把她淹死和送人的東西!
爸爸忽然發了火兒:「你幹什麼呢,孩子這麼小你說這個幹嗎?」
媽媽也不甘示弱:「怎麼?我說謊了嗎?他們敢做的出還怕人說呀!我跟你說,阿紫將來要是敢給那兩個老東西倒杯水我就跟她沒完!」
小時候喜歡聽故事,媽媽把那本《兒童睡前故事大全》講完之後,便給她講自己的人生經歷。
媽媽只是個普通的婦女,可她的人生卻堪稱跌宕。
當年外公從軍隊轉業後去家鄉鎮上的衛生所做了實習大夫,當時帶他的師父是鄉里有名的老中醫,小地方的衛生所並沒有中西醫之分,兩人相處的十分愉快,相差二十來歲的人竟成了忘年交。
幾年後,外公添了個女兒,就是媽媽,老中醫則喜得長孫,兩人一合計,居然學著古人給兩個孩子訂了娃娃親。
長大後,媽媽出落的杏眼桃腮十分美麗,那個長孫,就是爸爸,也是年少英俊,並且非常聰明,高考恢復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學。媽媽則因為患了腦膜炎耽誤了學業,初中畢業念了衛校,之後就留在衛生所幫忙。
老中醫為人處事頗有古人之風,一直惦記著兩個孩子的婚事,當時青梅竹馬的爸爸媽媽也早就互相傾心,只等爸爸一畢業就結婚。
問題出在老中醫的兒子和媳婦身上,他們覺得自己兒子念了大學,將來是要去大城市的,和一個鄉村醫生沒文憑的女兒就不再般配,開始打主意要阻撓這場婚事。
可是老中醫認為做人就要信守承諾,把兒子兒媳痛罵了一頓,因為老中醫的兒子沒有繼承父業,不學無術在家務農,生活上還要靠老中醫接濟,也就不敢堅持違背他,只得同意。
爸爸媽媽結婚後並沒有長住一起,因為爸爸畢業後被分配到百公里之外的省城,而媽媽則因為學歷的原因不好調動工作,加上交通不發達,兩人一個月還見不上一面。
媽媽在家裡不僅要忙工作,還要伺候一家老小,但好在有老中醫關照,日子不算難過,可誰想就在媽媽把發現自己懷孕的消息公佈之後,老中醫卻因為過度興奮乍然離世。
辦完喪事之後,媽媽的日子每況愈下,公婆本就看她不順眼,此刻更是把老中醫的去世歸在她頭上,覺得她是個掃把星。媽媽忍辱負重,知道他們是在惋惜老中醫的退休金,於是自己每月的工資一分不留全部上交給公婆。
日子在磕磕碰碰中度過,媽媽生下了一個女兒,就是衛紫,矛盾頓時變得不可調和。
就在媽媽生產的當天,爺爺跳著腳罵:「娶個媳婦沒本事也就罷了,連個小子都生不出來,現在好了,絕戶頭了!」因為爸爸就職於國家機關,獨生子女政策是必然要執行的。
奶奶一看是個女孩,扭頭便走,也沒有通知爸爸,媽媽在生產的當天就要自己做飯自己洗尿布。
後來外婆過來照顧了幾天,卻又因為外公生病不得不回去,拎過來的一籃子雞蛋在姥姥走的第二天就被奶奶以待客為由收走了。
好在媽媽也生在傳統家庭,一般的委屈也能忍過去。等到爸爸回來,夫妻兩個柔情蜜意一番,暢想一下美好的未來,自然什麼苦都吃得了。
誰想就在爸爸走後兩天,又一件事情讓矛盾徹底激發了。
原來是爸爸見女兒長得粉雕玉琢般可愛,卻穿著舊衣服改就的棉襖,就把省吃儉用的錢拿出來給妻子,讓她給自己和女兒各買些衣服。
於是在出了月子之後,媽媽就興沖沖地去鎮上,挑選了半天,終究沒捨得給自己買,卻把女兒打扮的花團錦簇。
爺爺奶奶看到孫女的新衣服,登時臉色就變了,媽媽趕緊解釋:「我並沒有私自留下錢,這是孩子他爸給的。」
爺爺本來正吃飯,聞言把碗摔倒地上,吹著鬍子怒吼:「一個小破丫頭片子,你還真當寶了?」
媽媽萬分委屈,忍不住頂了一句:「就算是個女兒,不也是您兒子的女兒,您的孫女嗎?還不能買件衣服呀!」
奶奶在旁邊一直沒說話,這時冷冷地插上一句:「怎麼,我兒子回家了一趟你就長能耐了,都開始頂嘴了。跟你說,我生的是兒子,我兒子是大學生,你是什麼東西?我兒子掙的錢你憑什麼花?你憑什麼享我兒子的福?」
媽媽年輕時是有名的貌美能幹,也是心高氣傲的人,如何能受得這般侮辱,當時也發了火兒:「掙錢的也不是你兒子一個,我掙的錢不都給你了嗎?」說完扭頭就走。
衛紫的爺爺奶奶看向來溫順的兒媳居然敢反抗,知道這次落了下風以後再扳過來就不容易了,老頭兒當即喝道:「你給我站住!」
媽媽知道等著她的絕對沒有好話,充耳不聞的就要回屋,不想頭髮從後面被人揪住,劈頭蓋臉下來就是一陣猛打,女兒衛紫也被甩在一邊,哇哇哭著無人照管。
老婆子在一邊吶喊助威:「打死她,打死這個賤女人,讓衛國再娶個大學生好生兒子!」
媽媽要反抗,可那時老頭子才五十來歲,還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她又哪裡是對手?
最後多虧聞聲而來的鄰居勸架,幾個大小伙子一起把老頭子攔住,饒是如此,媽媽還是被打的鼻青臉腫,頭皮也被揪下來一塊兒。
當天夜裡,衛紫的媽媽覺得顏面掃盡,這日子根本沒法過下去了,幾次欲尋死,都因為看到尚在襁褓裡的女兒才打住念頭。
第二天,媽媽包住頭臉跑到鎮上給爸爸發了電報,內容只有四個字:「離婚,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