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孟喬起身的時候天還未亮,他動作很輕,生怕吵醒她。
身側傳來細微響動,佳恩似有所感,轉過身掙開一雙惺忪的睡眼,抬眼看著他寬闊的肩,夢囈似的問:「怎麼起得這麼早?」
他身形一滯,似乎愣了一下才轉過身見她困得睜不開的眼,溫柔地笑笑,說:「吵醒你了。那邊有一個早會要開,要早一點飛過去。你多睡一會兒。」
她「嗯」一聲又合上了眼,他動作很輕,等他洗漱好換好衣服出來看她,她已經睡著了。
彎彎的睫毛下面是小巧直挺的鼻樑,接著是微翹的粉嫩雙唇,他忽然想要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卻終究沒有。凝視著她的睡顏,區孟喬有一瞬的失神。待他意識到自己的心猿意馬,當下別過臉,拎起西裝外套匆匆出了門。
一路上,腦海裡浮現的皆是佳恩恬淡的睡顏。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不是明明說要給她自由,為什麼越來越放不開。
他前一刻走,佳恩後一刻便又睜開眼。她把手放在他晚上躺過的地方,那裡還殘留著他的體溫。雖然閉著雙眼,她卻可以感到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片刻。他在看什麼?她搖搖頭,無從知曉。
換了件衣服,下了樓,都說清早的空氣最清新,她想去園子裡走走。意想不到的是,一出門便碰見了區孟思。
區孟思身上有些酒精和煙草混合的令人聞之暈眩的味道,她步履蹣跚地走過來對著佳恩做一個噤聲的手勢,低聲囑咐道:「我先回房了,不要跟爸爸說你見過我。」說完,搖搖晃晃地進了屋子。
佳恩笑了,她倒是信任她。
往前走沒幾步,果然見區伯庸在園子裡耍太極拳。剛想繞道而行,卻聽到區伯庸問:「是佳恩?孟喬吵醒你了?」佳恩只好收回腳走過去,「沒有,我今日碰巧起早了,想下來吹吹晨風,人也清爽些。」
「剛剛是孟思吧,沒有嚇著你吧。喝成那樣子。」
沒什麼逃得過區伯庸一雙眼,佳恩只好笑笑,說:「爸爸天天這麼早起來打拳?難怪身體這麼硬朗。」
「難為你要幫她遮著掩著,」區伯庸瞭然地笑了,「孟思這孩子,總以為有別人替她遮遮掩掩就過了關。」
佳恩只是在一旁微微笑,並不回應什麼,這樣的家事,她參與不來。
區伯庸緩緩放下雙手,側過身去看佳恩,應該是打完了整套拳。「孟思那孩子荒唐地很,少跟她混在一起,孟喬出遠門,你有時間也回家看一下你母親,年輕人總呆在家裡要悶壞的。我先回去了,你也別走得太遠,早上天涼。」
見區伯庸走開,佳恩這才邁開步子隨意散著步。
沿著園子裡錯綜複雜的小徑往前走,再抬頭的時候她卻已經有點喪失了方向感。不遠處傳來「咚咚」的聲響,就像是——球打在地面彈起的聲音。她這才想起,前面是一個微型籃球場。
區孟堯正揮汗如雨不知疲累地站在三分線外投籃,見佳恩轉身欲走,他把籃球扔進一旁的籃球筐,喊:「大嫂。」
佳恩停住腳步,轉過身,「我只是碰巧經過這裡,不打擾你了。」
區孟堯見只有她一個人,問:「大哥沒有陪你?」
「公司有事,他現在應該在去機場的路上。」
「同行的是誰?」區孟堯隨即問。
佳恩愣了一下,「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區孟堯顯然不信她的話,「你們不是夫妻嗎?」
佳恩極力維持臉上的笑容,對他說:「即使是夫妻,也不需要事無鉅細一一報備吧。」
「可是爸爸在做什麼,媽媽都知道。」
佳恩頓時覺得好笑,區孟堯的論調與葉明紫何其相似,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她差點忘了,他也不過是個剛剛考上大學的男孩子。外表雖然與他哥哥一般出色,心智明顯相差甚遠。
「我們習慣給彼此空間。」
區孟堯將信將疑,垂下眼看向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指環,似乎皺了一下眉頭,「你怎麼沒有戴媽媽的戒指?」
區太太的戒指?佳恩愣一下。
區孟堯見她的反應,很快意識到她也許根本不知道有戒指這回事,驚覺失言,立即說:「大嫂,我以為……我是說,這戒指用來做結婚戒指也太便宜我大哥了,上面的寶石還真小。」
區孟堯一臉不自然的笑,看在佳恩眼裡,心中已瞭然了幾分,她自嘲地笑了,戒指?她怎麼敢奢望。她也不為難他,說:「我喜歡簡單一點。」說完,笑著轉過身逕自走開。
區孟堯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當下悔地想立即衝上去解釋,但如何解釋?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回說出去的話,最後他唯有寄望她不要因為這件事和自己的大哥大鬧一場。但轉念想到自己也沒說什麼,只是提了句戒指而已,平日裡這個大嫂也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這才放下些心來,卻又不敢掉以輕心。
忽然就生出股莫名煩躁的情緒,佳恩歎一口氣,隨即又鬆一口氣,她幾乎要忘了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要還她自由的話。她只不過是他穩住母親病情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之計,如今她有什麼資格去在意一枚戒指!她沮喪地搖搖頭,收斂下失態的神色。
吃過早餐回了房,佳恩坐在露台的籐椅上曬太陽,斷斷續續的敲門聲隱隱傳來,她多想置若罔聞,卻還是起身去開門。
門外是手上端著一壺玫瑰茶的區孟思,「不請我進去坐?」
佳恩笑笑,側過身請她進門。
穿過房間直達露台,區孟思把茶壺放在圓木桌上,仰起臉伸一個懶腰,佳恩見了,倒是有幾分欣賞她這般隨性的態度。
區孟思忽發感慨:「除了爸爸和梅姨原先那間房,就屬這間房景觀最好,之前我問爸爸要,他沒有給,原來是一早要留給孟喬做婚房。我早該想到的,最好的,爸爸總是要留給孟喬的。」她轉過臉對著佳恩,「你看,這裡可以看到全海景,多美,你們有沒有在這裡看過日出日落?」
佳恩抿唇微笑,「三姐喜歡看海?」
「我喜歡什麼有什麼重要,反正越是喜歡的就越是得不到,我們其實都一樣。」見佳恩略顯戒備地盯著自己,區孟思笑了,看住她的眼,「本來我覺得奇怪,孟喬明明回來只半年時間,你們才認識多久?好在現在明白了,你們結婚無非是為了了卻梅姨一樁心事,他幫你哥哥解決危機,你給他婚姻。是不是這樣?」
佳恩無法洞悉是誰對區孟思說了這些不為人知的內情,但顯然不會是區伯庸或區孟喬。
「不說話?默認了?」區孟思得逞地衝她笑。
「你跟我講這些話,總是有目的的吧。你的目的是什麼?」佳恩鎮定自若,冷眼看著區孟思。
區孟思拉起她的走手,輕輕拍了一下,說:「好弟媳,別這樣看我,我保證沒有惡意,只是想幫你。我知道你在結婚前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聽說是戚伯伯的得意門生,陸司長家的公子。他對你念念不忘,你難道不是?」
佳恩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在我和孟喬在一起前。」
「在一起?」區孟思嗤笑出聲,「我看是達成共識前吧。」
佳恩稍稍變色,區孟思立即又拍一下她的手背,「佳恩,放鬆點,我真的沒有惡意。」跟著貼近她的臉,幾乎抵到她的鼻尖,「你難道不想去見那個陸律師?我可以幫你見到他,相信我,和我一起出門,沒有人會懷疑你。」
佳恩抽出手退後一步,與區孟思隔著些距離,「難為三姐肯這樣幫我。我還是那句話,你總有個目的吧。」不無諷刺。
區孟思不以為意,誤以為她動了心,「我一早知道你是聰明人。」說著又貼近一些,在她耳邊說:「我就是想要老頭子內傷。」
佳恩聽了不禁詫異:「為什麼?他是你爸爸,他做了什麼要你這樣氣他。」
區孟思不以為意,走到圓木桌邊,斟兩杯玫瑰茶,拿來遞給佳恩一杯,自己飲一口茶,「只是禮尚往來回點禮罷了。」
佳恩接過茶杯端在手上,沉思片刻,微笑著說出婉拒的話:「這是你和爸爸之間的事,我無權干涉。」
「佳恩,不用這麼急著回答我,我等你回心轉意,隨時來找我。」區孟思說完,也不給她說話機會,逕自將茶杯放回桌上,離開了。
屏息看著她離開,佳恩坐進籐椅裡。她不明白父女兩個之間的怨氣為何可以升級到這種地步。深想一層,難道是陸敏然和她達成了某種協定?
不會的,陸敏然不是這種道貌岸然的人!她很快推翻自己的想法,卻始終想不通區孟思是為著什麼原因慫恿自己密會舊情人去氣區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