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過後。
新川學院最重大消息——學院愛情傳奇喬毅舒夏江一對已於五一過後分手,喬毅現在在追舞蹈系的江南之花林語。
傳聞事件的經過其實很曲折,可是當事人喬毅和夏江一個也沒向眾人解釋。喬毅追他的江南之花,夏江總是一副淡淡的臉色看人,問她時就說「那不是你的事吧。」把眾人塞了回去。慢慢的,大家才從千家萬語中理到一個小故事。據喬毅本人說,是因為當時為了擺脫高礫的死纏爛打,邀請舒夏江幫忙演了一齣戲,其實,他們的戀情都是假的。現在,他是真正喜歡上了林語,他也很感激舒夏江幫他的這個忙,他是希望林語不要誤會他才說的。而眾人向舒夏江和高礫求證時,舒夏江不語默認,高礫拂袖而去,大家也就都認為,此事應是真的了。學校裡的女生更是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擔心喬毅是個新版陳世美呢,原來,人家是為了追求不悔的愛情的新一代大情聖啊!
「喂,夏江,喬毅在說謊吧,哪有這樣子的,我看你和他根本不是演戲啊,你對他那麼好,哪是個假女朋友的樣子嘛!」蘇晨坐在床上咬蘋果,氣鼓鼓的為夏江鳴不平。什麼嘛!那麼兩句話就把自己擺脫得乾乾淨淨,做人哪有這樣的,甩了人家就是甩了,有什麼不敢承認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啊!
「是真的。」夏江一邊整理床鋪,一邊淡淡地說。
蘇晨的嘴驚訝得可以裝下兩個鴨蛋,「什麼?真的?你還真去做那種事,夏江,當初怎麼能答應他呢?他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嘛!」
「那是我的事吧。」夏江手停了一下,繼續收拾東西。
「人家不過為你鳴不平嘛!」蘇晨還是不服氣,「以前還覺得他很好還為你祝福呢,現在還是算了吧,愛一個換一個,男人那能做成這樣。哪裡是情聖,分明就是花心大蘿蔔一個啊!真不知道那些女生是怎麼想的,人帥就可以掩蓋一切麼?」
「我說過了,事實就是那樣,我沒有什麼不平可以讓你鳴,幹好自己的事吧。」夏江淡淡地說完,走了出去,剛出去,又推門進來,頓了頓說:「不過,謝謝你。」
謝謝你?蘇晨在宿舍裡愣了好一會兒,為什麼夏江做事說話,都這麼……好像那件事只不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一樣。她看得出來,其實夏江是付了真感情進去的,喬毅的衣服,第一天拿回來,晚上就可以熬夜洗好熨好,第二天就疊得整整齊齊送回去,喬毅說什麼做什麼,她從來沒有反對過。她夏江欠你什麼了,值得對你這麼好,如果不喜歡你,誰能做到這個境地?喬毅那個傢伙,不知感恩就算了,還大張旗鼓的這麼快就追別人。
可是為什麼,夏江臉上找不到一點傷心的感覺,一點也沒有。自己尚能為她鳴不平,為什麼她自己就看得那麼淡呢?
其實夏江並沒有看淡,只是,早就知道的結局,早來晚來不都是一樣的麼?分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十天前麼?
她還記得呢……
「喂,我們結束吧。」那天喬毅把她叫到操場邊,說。
「嗯?」她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喬毅想了想,「我想去追林語。」
林語?夏江想了想,「是那個江南之花麼?好的。」
喬毅都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快答應,說:「那謝謝這段日子你的幫忙,改天我請你吃飯好吧。」
吃飯?夏江在說完「好的」之後腦子裡一邊模糊,她擺擺手,「算了。」無論是什麼事,都算了吧。
「那麼,我先走了。」喬毅擺擺手,走掉了,姿勢是解脫後的輕鬆。
是啊,他解脫了,那麼,她呢?她會如何?夏江也忘記自己那個晚上是怎樣的了,只記得她沒有哭,只是在操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快熄燈的時候才回去。
戀情就那樣結束,沒有徵兆,也沒有任何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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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北鵬躺在室內游泳池邊上的躺椅上,看著窗外的夕陽發呆。其實他不喜歡游泳,可被小林拉來了。
又是一天過去了,一天又一天,過得可真快。太陽又要下山了,那個傢伙,一定又在湖邊的躺椅上靜靜地看夕陽吧。穆北鵬想著,夏江被喬毅給甩了,也不知道她心裡是什麼感覺,茶雅說,她看起來淡淡的時候,其實是很感傷的時候。那麼,自己該不該去安慰一下?北鵬猶豫著,可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呢,自己心中,都說不上是喜悅還是悲傷,前者多一點吧,如果去了萬一被夏江看出來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呢?
「喂,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嫂子,」小林拍拍北鵬的肩,「身材真好啊!」
「嫂子?」北鵬不解。
「哦,不,不,前嫂子,前嫂子。」小林趕緊說。
北鵬順著小林的眼光看去,真的看見一個女生的背影,穿很舊式的泳衣,泳帽被摘掉了,露出盤的整整齊齊的頭髮。是她,就是她,北鵬幾乎可以肯定了。
她坐在游泳池邊緣的瓷磚台階上,迎著夕陽,把手舉起來,讓陽光透過自己的手,於是那手便變得像暖玉一般動人了。纖長的手,北鵬幾乎可以想像夏江瞇起眼睛看它的樣子,慢慢的,北鵬也露出微笑,自己,是什麼時候,這麼貪戀能看見她的每一個動作,又不敢過分的貪戀怕她發現。所以不知不覺地,她的背影竟成了自己最熟悉的東西。
「是吧。」小林也看著她,「舒夏江這個人從背後看真的美的不可思議,其實臉也不錯,只是不打扮而已,而且人又好,我說實話,老大放棄她絕對絕對——是個錯誤!喂,喂,你去哪兒?」小林沒說完,就看見北鵬鬼使神差般地往夏江那裡走去。
「嗨,你好。」北鵬坐到夏江的身邊。
「你好,」夏江把手放下,回過頭來對北鵬笑了笑。「你也常來這裡麼?為什麼我以前沒看見過你?」
穆北鵬尷尬的笑笑,又抓抓頭髮,半天才說,「我是旱鴨子,入水要帶游泳圈的,所以,很少來。」北鵬一邊說一邊做抱著游泳圈在水裡痛苦掙扎的樣子。
「撲哧」一聲,夏江被他的動作逗笑了,於是北鵬也笑笑。
過了一會,夏江說:「我來教你游泳吧,」她看著北鵬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又道:「其實不難,茶雅那麼笨,我都把她教會了,你總比她聰明一些吧。」夏江對北鵬笑,笑得很真誠。
北鵬被她的笑容感染了,點點頭。可是夏江好像並不想馬上教她的樣子,又自顧自地對著夕陽說了很多話。她說:
「其實小的時候,鬱悶了就去游泳,我住的那個地方有個小小的泳池,一開始沒人教我,所有的姿勢都是我一個人摸索出來的。現在也是這樣,總覺得躲在水裡就會很安全,像鴕鳥找到它的沙堆一樣。我很可笑吧。」
北鵬不語,只靜靜地同她一起看夕陽。
「大了,和茶雅一起去游的話,就不僅是因為這個了,因為茶雅她總說身材沒我好,說我是因為游泳練出來的,非要和我一起。結果她游來游去,還是她那個麻稈身材,一點也沒變。」
夏江笑了兩聲,最後說:「還是茶雅說得對,鬱悶的時候,找個人說說話就是比較好,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就是很想說話,反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你想忘就忘了吧。就當……」夏江抬起頭長吐了一口氣,「聽聽朋友的無聊事件。」
她轉過頭來看著北鵬,慢慢地道:「交個朋友,怎麼樣?我對哥們兒很好的,你看茶雅就知道。」
忽然間天打雷劈般,穆北鵬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幾天前,茶雅剛剛和他說這件事,今天就由夏江親口說了出來。不知怎的,北鵬動動嘴唇,就是死活說不出個好字。夏江伸出的手就那麼僵在那裡,好像那麼近又那麼遠,心頭無數個念頭閃過,卻一個也抓不住。一時間,真的不知道,今天的一句好或不好說出去,會造成什麼後果。
夏江手固執地伸著,微笑地看著他:「喂,我第一次這樣哎,不給面子麼?」
最後,北鵬還是把手伸了出去,與那只纖長如玉的手握了一握。
暑假。
新川的暑假從六月上旬開始放,一直到九月上旬,長長的假期就像新川學生漫無目的暑期生活一樣沒完沒了,可是穆北鵬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他在茶雅回來的第二天就被叫去聞詢,聽完北鵬那短得不能再短的描述後,茶雅還是迅速搞清了狀況。她先是大罵了一通喬毅沒有良心,夏江這個混蛋出了此等大事也不告訴她,然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敲了北鵬一個結結實實的毛栗子,邊敲邊罵:「你是笨蛋啊!夏江是喬毅女友的時候你不追也就算了,怎麼人家分手了你還不追啊!你反應遲鈍啊!」
北鵬困惑著為什麼夏江為什麼有茶雅這樣一個假小子朋友,茶雅又為什麼可以一出手就向他的腦袋招呼,可又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乖乖挨批。終於在茶雅說了很久之後,她停下來,道:「那你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
「我真的真的沒見過比你還靦腆的男生了,像你這種人,我把你賣了你說不定還替我數錢呢。」茶雅大搖其頭,最後,她一拍桌子,「算了,讓姐姐我幫你吧。不過,表白這種事還是要自己來,我不過你們多製造點獨處機會罷了。」
最後,茶雅不忘補一句:「你不要看夏江很難欺負的樣子,有時候,她也是很心軟的。」
姐姐?北鵬念念不忘地想,自己不是比她大麼?
「記得,夏江很喜歡來這家公園的湖邊看夕陽,而且,一到傍晚,這個公園都沒什麼人的,抓住機會懂不懂?」那天茶雅敲著他腦袋說的話如今還是歷歷在目。可他在這個公園轉了好幾天看見無數次夏江在湖邊的身影,還是提不起勇氣,他靠著湖邊的大樹,看上面的密密的樹葉。
「不就是表個白麼?衝上去說『我愛你,做我女友吧!』不就好了啦!」那天茶雅是這麼說的,可為什麼現在,自己連打個招呼的勇氣都沒有呢?今天夏江還沒有來,即使來了,恐怕自己還是會一無所獲吧。
忽然背後被人拍了一下,北鵬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發現夏江笑吟吟的在身後看著他。「幹什麼呢?怎麼會來這裡?茶雅和我說你有事找我,我等了好幾天你也不來個電話,是什麼事情?」
北鵬結結巴巴的,只是看顧左右,說不出一句話。
夏江看著他,心裡歎了口氣,其實她知道的,一早就知道。從她剛入學,從那個充滿槐花香氣的回憶裡就發現了。只是,只是……她也不想傷他的心,她知道如果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那自己該有多麼多麼難受,如果被自己愛的人拒絕自己會有多麼多麼尷尬。可是,今天,必須有個了斷。
「我們去那邊坐吧。」夏江還是笑吟吟的。
夏江和北鵬在長椅上坐了好久,北鵬終於說:「茶雅沒有向你說麼?」
「沒有。」夏江看著夕陽,等待著那個她早已猜到的答案。
「我……我想說……其實我……」北鵬用力地絞著雙手,努力的措辭,夏江就那麼靜靜地等,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不覺,太陽就快落山了。
「我……」北鵬一橫心,終於道:「我……不只想和你只做個普通朋友這麼簡單。」一句話說完,北鵬已是微有薄汗。
「可是,我不喜歡你。」突兀的,夏江說出了口。
一下子,北鵬就好像被大棒擊中,他不是不知道,他知道,即使他表白也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當他真真切切地聽到這樣的話從夏江口裡說出來的時候,腦中還是發生了空白,他只能直直地盯著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
又是很久。
「哦,」北鵬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公園的湖面上飄飄蕩蕩,「對不起,是我……是我,唐突了,對不起。」他感覺到自己站起了身,準備離開。也許,今後連朋友也做不成了吧,今後在校園裡看見彼此,自己又該……如何呢?
四周的大地好像無比安靜,每一片葉子和每一粒細沙落在地上都發出了聲音,而每一個聲音都變得遙不可及,穆北鵬只覺得自己身後身前都是沙沙的聲音,自己卻什麼也聽不清。是自己活該吧,知道答案還要去再問一遍,這下好了吧?人家明明白白的拒絕你了!
「等一下,」穆北鵬的衣角被人輕輕扯住。
夏江扯著穆北鵬的衣角,看著夕陽。今天的夕陽還是這麼美,如血呢,茶雅說小王子愛看夕陽是因為他悲傷,她還說自己就和小王子一樣心軟,一樣渴望愛。也許她……說對了吧。「等一下,我們……我想……我們可以,試一試。」
「試一試?」北鵬茫然地回頭。
「給我個機會,我看看自己能不能,試著喜歡上你。」其實愛一個人沒有錯,每一份愛都應該得到它應有的回報。自己的那份,從來也沒得到過,雖然自己不愛他,也至少應給他一個機會,他喜歡了自己好久,自己也明白愛的人不愛自己的苦痛,至少,自己也應該理解面前這個人吧。
「給我三個月,如果不行,咱們就分手好麼。」夏江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神由茫然變為理解,變為喜悅。夏江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如果自己三個月後還是不喜歡他,想分手,又該怎麼辦?
可是現在,她只是不想傷害一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脆弱的心……
此後的事好像變得十分的理所應當,夏江常常約北鵬一起出去,看電影,去公園一起看夕陽說話,兩人的接觸真的和情侶一般無二了。北鵬雖然心裡很高興,可高興過後接踵而來的就是悲傷,她不喜歡自己,是那天她親口說的,即使現在的交往,在穆北鵬看來也和普通朋友別無二致。茶雅說既然夏江說了那句話就應該會做到,可是,這世上就難想的就是人心,就不易把握的也是人心,愛不愛,喜不喜歡自己,那是一句話就能做到的呢?有時候北鵬覺得自己很小人,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還像沒事人一樣,可又有誰知道,他只是想看著夏江,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見她。本來即使這樣就已經很滿足了,現在夏江給了自己更多,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再去奢求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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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到了九月,夏江抱著一疊書走過佈告欄。今天天氣好,夏江抬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也很甜美啊!想想自己已和北鵬談了兩個月的戀愛。每天過的,怎麼說呢?都很愉快。可是,自己還是沒有心動的感覺啊,她看看地上的小草,很煩惱啊,北鵬是一直很認真地對待自己的,可是,自己卻怎麼也說不上對他有對喬毅的那種感覺。
那種心跳加速的,想時時刻刻都見到他的感覺。
「你聽說了麼?今年大四要組織一場舞會呢,大三大四的學哥學姐們都能去呢!」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可惜咱們只有大二而已,又沒交大三大四的男生作男朋友,聽說組織得特別好呢!」
「嗯……好可惜啊,想去想去想去……我認得一個大四的哥哥,我問問他能不能帶咱們去吧?」
夏江扭過頭去,看著剛剛說話的那兩個女生走遠。舞會?剛剛是這個詞吧?她低下頭皺皺眉,想了想,微微笑笑,又抬起頭,繼續抱著她的書走了,明天教授有一堂小考,自己還要複習呢。
果然,晚上吃飯的時候,穆北鵬遲遲疑疑地說出了這件事。
「夏江?」
「嗯?」夏江抬頭看他。
「那個,我有事情。」北鵬吞吞吐吐。
「說吧。」夏江耐心等待著,和他兩個月的交往讓她知道,北鵬是從不要求她的,所以,一旦到了想要她做事的時候,就會變得吞吞吐吐的。她知道,所以她等。
「夏江,我們年紀組織了一場舞會,你……能不能陪我去?」北鵬小心翼翼地說出來,上半年其實也有幾場舞會,可是北鵬都沒看見夏江去過,倒是喬毅的舞伴換了一個又一個。也許,夏江根本不喜歡那種東西吧。而且,喬毅是她男朋友的時候她都不去,自己,又有什麼把握呢?
「我沒有禮服。」夏江出言很乾脆。
北鵬愣了一下,馬上眼神黯淡下來。果然,被她拒絕了……
夏江偷偷抬眼看北鵬的神色,發現他很失望的樣子,不禁心軟下來,想了又想,終於問:「是什麼時候?」
「三天後。」北鵬悶悶的回答。
「那……我試試明天出去挑一件禮服吧。」夏江繼續埋頭吃東西。
「啊?真的?」北鵬在反應過來以後,變得欣喜若狂,「真的嗎?」
夏江抬頭看見他的模樣,笑笑說:「會高興成這樣麼?」
「那是因為你以前一直不會去舞會呀!」北鵬脫口而出。
夏江心裡「咯登」了一下,他,竟然這個都注意到了?難道他真的,從大一一入學就開始注意自己了麼?
忽然的,夏江心中的溫柔瀉成一片。真得有這麼一個人,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時時刻刻,怕自己不開心啊。夏江眨眨眼睛,不由自主的開心起來,她合上飯盒,道:「我不去舞會,第一是我沒有禮服,第二是我,」她的眼珠在眼眶裡靈活地轉了一下,「我不熟悉跳女步,高中學的時候,我一直跳男步的。我們班男生只有八個,是稀有物種,所以,說不定我會踩你。」
看著北鵬連連擺手說自己跳得也不好時,夏江有種感覺,這也許就是她想要的幸福,雖然自己沒有愛上他,可是,她卻在這時感到幸福無比。
回到宿舍,夏江收斂起唇邊的笑,拿起鑰匙開了櫃子,從最深處抽出一張存折,看了很久。慢慢地打開,夏江一格一格數著折上的錢,十一萬多。是那個人的,是那個人給她的存折,每個月都會有一筆新的錢,或多或少,源源不斷地存進來。
其實是不用牴觸的,自己不也心安理得地用了這麼多年麼?十歲到現在,九年了,哪一筆花銷不是從這個折子上出的?
可是為什麼長得越大,在拿出這個折子的時候,心裡就越不舒服呢?
夏江歎了口氣,拿起存折出去了。
「五千,謝謝。」
「請按密碼,小姐。」銀行的管理員邊打電腦邊說,「小姐,上個禮拜有三千元轉入您的帳戶,現在你的帳戶上一共是十一萬三千兩百二十七元。」
「好的,謝謝。」夏江點點頭,從小窗口接過錢,略略點點,放進包裡。
走出銀行,夏江看看天,眼睛裡不知是什麼樣的神色。
北鵬在女生宿舍樓前呆呆地靠著一輛自行車看夕陽,絲毫不理會從他旁邊走過的女生對他的指指點點。
「西服啊,那個男生一定去參加舞會吧。」
「肯定呀,看他在這裡站著,一定在等自己女朋友。」
「我要是也有一個男友就好了。」一個女生無比羨慕地說。
「那你還不答應上個禮拜向你表白的那個?」
「什麼呀,他哪有那個男的好呀。」女生指指北鵬,「起碼,不會有人家那麼溫柔……一看就知道了。」
女朋友,北鵬默默念著這個詞,不禁微笑。今天的夕陽真美,就和他今天的心情一樣的好。他走向女生宿舍門,他已經等夏江很久了,她還沒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被事情絆住了?
「北鵬,夏江還沒出來?」女生宿舍樓的管理員認得北鵬,她的兒子也是這個學校的,曾受過北鵬的幫助,為此,她和她兒子一直都很感激北鵬。管理員很熱心的對北鵬說:「我替你打個電話問問吧。」
「謝謝阿姨了。」穆北鵬點頭微笑。
真是個好孩子,管理員阿姨越看北鵬越打心裡喜歡,這個孩子就是不愛生事,靦靦腆腆的,本來男孩子這樣不是很好,可穆北鵬怎麼就這麼討人喜歡呢?管理員阿姨笑著看著他,這孩子,真希望今後他能平平安安的。
「下來了,等一下。」夏江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不知怎的,穆北鵬的心跳無端端快了起來,夏江,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卡,高跟鞋的敲擊聲在樓梯上響起,一下一下,伴著穆北鵬的心跳,穆北鵬覺得,自己都等待的,快要窒息了。
忽然的,卡卡的聲音沒了,一個腦袋從樓梯口後伸出來,眨眨的眼睛看著北鵬,夏江就那樣慢慢的把自己挪出來。
不知怎的,北鵬就一下子酥倒在那裡。
「嘿,我有什麼問題麼?」夏江的手在穆北鵬眼前晃,「嘿,嘿!」
穆北鵬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沒有,沒有。只是我覺得我要帶一個校花出門了。」
夏江看看自己的裝束,藍色的露肩小禮服,白色高跟鞋。早晨的時候自己去髮廊讓理髮師給自己的做了個頭髮,長長的頭髮微微打了幾個卷,鬆鬆地披在肩上。
是比平常好看很多,畢竟,自己平常,都是素面朝天的。
「想不到呢,你打扮打扮還很好看,女孩子,不注意自己怎麼行?」管理員阿姨也笑著幫襯,「看看現在多麼的漂亮!」
夏江笑笑,「那我們走吧,慢點,我對高跟鞋不習慣。」
好,自自然然的,夏江挽住穆北鵬的胳膊,輕輕巧巧的出了宿舍門。
「來,坐上吧。」穆北鵬拍拍自行車,「知道你要穿高跟鞋不方便,借來的。」
「自行車公主麼?」夏江一點一點在車的後座上調整好姿勢,「我好了。」
「那我們走了,」穆北鵬猛蹬一下車子,好讓車子行走起來,卻沒想到一下子有些不平穩,夏江為了保持住平衡,一下子抱住了北鵬的腰。
忽然的,沒有任何準備,夏江她軟軟的胳膊就環在北鵬腰上,北鵬的心一下子就好像停了,其實以前夏江在暑假的時候也坐過他的車子,那時夏江會自己用力抓緊車座的邊緣,從來不會環住他的腰。這是第一次,北鵬的臉一下子變得很紅,剛剛出發的車子也變得重心不穩起來,費了好半天力氣才把平衡調整過來。
「你,你怎麼了?」夏江坐在後座上也是驚魂未定,死死地抱住北鵬,倒也沒覺得和以前有什麼不同的樣子。
「沒……沒什麼。」北鵬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態,說出去一定會被別人笑得,這種事他才不幹,「我們走吧。」
目的地是學校的小禮堂,組織者把禮堂佈置得很好,用綵帶和綵燈裝飾起來,還請來低年級的人來幫忙做DJ和服務生。真的是很完備的一次舞會,夏江東看看西看看,她真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完全不知道禮儀。而且由於她在宿舍裡練習用高跟鞋走路,導致他們遲到了,此時夏江看著滿屋子的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緊緊的跟在北鵬身後,向禮堂深處走去。
「這曲是倫巴,有點難,我們去問問那個DJ下一曲是什麼,好不好?」北鵬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東張西望的夏江,問道。
「好,」夏江努力維持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天啊,高跟鞋真不是人穿的。
北鵬好像看出這一點,說:「那你在這裡站一下,我去問。」
「嗯。」夏江點點頭,指著禮堂的窗戶,「那裡人少,我去那裡等你。」
夏江跌跌撞撞護著自己的腳腕顛兒到窗戶跟前,低頭靠著牆想讓自己的腳休息休息,卻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夏江?」
夏江抬起頭,她最不想在此時看到的一個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喬毅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不住地在夏江身上流轉,不知是因為夏江化了裝還是燈光太昏暗,此時的夏江,為什麼這麼,這麼……說不出來的感覺,驚艷麼?也不是,只是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她。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喬毅開口問。
「那你呢?」夏江反問,在不經意間把自己心中小小的疼痛忽略掉,很久沒再見到他了呢,自己一直都在刻意地避免遇到他吧,沒想到,還是在這裡遇見了,怎麼能沒想到呢?他最喜歡舞會了,不是麼?
「我以為你知道答案。」喬毅笑。
「我知道,當然。」夏江抬頭望望人群,「那麼林語呢?你和別人在一起,小心她吃醋。」語氣平淡,好像什麼事也沒有。
不知為什麼,喬毅在這時很不想提起林語,但又沒辦法,只好說:「她去衛生間了。」然後,喬毅作了一個邀請的姿勢,「怎麼樣,既然來了,和我跳一支吧。」
「不了。」夏江擺擺手,「我不是很會,再說,一會林語就要回來了吧。」
「可是,我可以……」喬毅還想再說話,夏江就和遠處招招手,「喂,我在這裡。」
穆北鵬走過去,看見喬毅和夏江站在一起,忽然間的有點尷尬。夏江倒是什麼也沒覺得的樣子,拽起北鵬的手,「我們走吧。」
喬毅在後面看著他倆,原來,夏江是和他來的啊。可是為什麼,平常素白如紙的夏江,在今天這個晚會上卻顯得那麼美麗。是為他麼?是為穆北鵬而打扮得麼?曾經的他,倒是從沒想過要帶夏江來這裡,如果想到了,就可以早一步領略到她的美麗了吧。
夏江拉著北鵬進入舞池,正好DJ放起一首簡單的三步曲,他們便跳起來。夏江就發現北鵬的舞技並不像他說的「不好」而是很「好」,上身很挺,姿勢也很標準,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讓她一點也不累,只是鬆鬆地隨著北鵬走就可以,這讓她很高興。可是,心裡總是對剛剛的事擔心著。
「你……」在舞池中,北鵬欲言又止。
「你什麼?」夏江專心的看著腳底,怕亂了步子,可這樣簡簡單單一個字還是讓她有點底虛,他看出來了。
「你……」北鵬定定神,還是把那句話完整地說出來,「你為了擺脫他,才拉我走那麼快的,是不是。」
心中一亂,腳下步子便走錯了,幸好發現的快,沒踩上北鵬的腳。夏江停了好久,說:「是。」
北鵬扭過頭去,抿緊嘴,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冷,心很痛,但他還是努力把步子走對,他們在跳三步,男生是關鍵。北鵬一邊帶著夏江躲過一對對舞者,一邊調整自己的心,不自覺地,抓著夏江的手也一點點用力得握緊,夏江發現了,趕緊抬起頭看著他,卻發現北鵬的眼睛看著天花板,燈太暗了,都看不清是什麼神色。
夏江心裡又是一陣不好過,明明知道北鵬喜歡自己,還告訴人家那樣的話,一定傷害他了。可是,自己當時又真的找不出什麼借口來搪塞。夏江看著北鵬,只能不說話,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握緊,到最後握得生疼,夏江也咬牙沒說話。直到北鵬回過神來自己發現,驚得一下子鬆開夏江,連連問:「我是不是握得緊了?」
「沒有?」夏江笑笑,幸虧是在禮堂裡,燈光暗,手紅了也看不出來,「你握緊一點也好,我不太會跳,你握得松,我還沒有安全感呢。」
「是麼?」北鵬將信將疑的問,但還是又微微握緊了一點,心下的悲哀留到以後吧,畢竟,她現在和你在一起,你已經很幸運了,穆北鵬!很幸運了!
舞會到一半的時候,令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夏江嘗試倫巴的時候,由於高跟鞋的跟太細,一個不小心崴了腳腕。北鵬扶著一跳一跳的夏江來到舞池邊緣,心疼得看著她的腳脖子,「很痛吧?」
「還好吧。」夏江小心地動動腳腕,輕微的擺動就讓她呲牙咧嘴,天啊,她驚呼一聲,看來是暫時走不了路了。
「我們去醫務室吧,」北鵬看著夏江,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擔心。
「不行,現在醫務室早關門了,醫生也要回去睡覺的。」夏江看看四周,歎了口氣,「舞是不能跳了,你要不然扶我出去,咱們去個光亮點的地方再說吧。」
北鵬點點頭,把夏江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環抱住她向外面走去。
「好了好了,就這裡吧。」夏江指揮著北鵬把她放在路燈下面的長椅上,北鵬依言放下,動作很輕,然後自己也坐在旁邊。
崴的是右腳,夏江輕輕把鞋子脫掉,慢慢按摩著自己的腳腕。
「我來吧。」北鵬看著夏江,「你自己弄很不方便。」言罷,就把夏江的腳放在自己腿上,很仔細地揉搓起來。
夏江看著他,忽然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瞬間變得柔軟起來。自己是上輩子積了什麼福分吧,為什麼,這時會有一個這樣體貼自己的人呢?夏江咬咬嘴唇,心裡很內疚,對於這樣一個人,自己竟然不能有更多的心來給他。夏江不禁有點不高興,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告訴我認識我呢?這樣,我也許會先喜歡上你啊!
「咦?」北鵬按著按著,眼神奇怪起來,「你這裡怎麼了?」
「哪裡?」夏江隨著北鵬的眼光看過去,一道長在小腿上的疤痕映入眼簾, 「沒什麼,小的時候在孤兒院,被瓶膽劃的。」她笑笑,這是她很美好的一段回憶,所以,在茶雅一再說著這疤像蜈蚣趴在腿上影響美觀,她也沒有想辦法去遮蓋它。
「幾歲的事啊?」北鵬問。
「九歲吧。」
北鵬忽然抬起頭很驚訝地看著她,「你是在浦陽第二福利院裡長大的?」
夏江也很驚奇,「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住了四年,十歲的時候……十歲的時候被人領養的。」
北鵬忽然很舒心地笑起來,「原來你就是那個怎麼也不哭的女孩子。」
夏江的笑凝在臉上,「那麼你是……你是那個小指揮?」
北鵬聳聳肩,「世界真小,這話真對。藍絲帶,藍色泡泡裙子,對不對?我回家還和媽媽說這件事來著。」
夏江閉上眼睛,真相來得太快,她有點接受不了,她喃喃的在那裡說:「你知道麼,我找了你很多年,很多年……」
「什麼?」穆北鵬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對不起。」夏江睜開眼睛,笑笑的充滿歉意的對北鵬說。
「為什麼?」北鵬還是沒聽懂。
「我答應等你來的,卻沒有一直等下去。」夏江打了北鵬一拳,「這麼說,你為什麼答應了我也一直沒有來?」
北鵬想了好半天,委委屈屈地道:「我好像答應給你帶排骨,可是我媽一直沒做,做好的時候本來答應你帶給你去看的朋友們時間也不太搭,就那麼拖下來了。等到好不容易去了,你卻不在那裡了,還害我被朋友們說了一頓,你沒有電話,要不然還可先問問。」
夏江笑了,「不管怎麼說,你錯在先,說,怎麼補償我!」
北鵬一愣,「補償?」愣完後又笑了,「把你的腳好好揉好行不行?」
夏江看著北鵬,在過往的歲月中,她從來就是一個人,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快樂,一個人受傷,一個人躲在暗處靜靜的舔舐傷口,沒有人來幫她,她也拒絕著別人的幫助。本來一切都會繼續,生活就是這樣,可是,忽然有一個人對你如此關心,他把那些關心說出來,做出來,表現出來,並不求回報;他溫柔的對你,對你的一切忍耐,為你而想,她對你的感情超過了友誼,而你沒有回報相應的感情。
夏江忽然覺得有些東西一時間忍無可忍,她輕輕地伸出手去,碰到北鵬的頭髮,好像那是一件無比珍貴的東西。
北鵬抬起頭,看見夏江臉上有道淚痕,驚得不行,「我是不是下手有點重了,把你捏疼了?」眼睛裡全是慌亂。
夏江笑一笑,故意打了個哈欠,搖著頭說,「我只是有點睏,現在好像很晚了。」
「是哦,」北鵬看看手錶,又低下頭,「十點多了,可是我很沒有揉完。」
「你揉吧,謝謝。」那句謝謝輕的幾不可聞,北鵬沒有聽見。
寂靜的秋夜,涼涼的月色,從路燈上投下來的束束燈光,燈下的長椅上,一男一女,女生坐得很直,男生微微彎下腰去,在很認真仔細的揉著女孩的腳腕。
一時間,畫面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