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悶。」莫小晰低低嘟噥了一句,右腳控著剎車,慢慢地跟著隊伍挪動。她剛穿過碧湖路到紫嶺山的碧嶺隧道,還沒來得及關掉車大燈時,就看見了十字路口這條長長的車龍,別說要進前方的老青山隧道,即便是要通過這個十字路口,只怕都得等上三個燈次。
又是一個紅燈亮起,十字路口的交警示意已經過了線的直行車輛也停下,這才給橫向通行的車流讓出了一個缺口。
車載CD播完了一張,開始自動換碟,車裡突然就安靜下來,只聽見機械工作的聲音。莫小晰心裡有些焦急,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四點五十分了,她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本以為可以提早到達的,眼下卻恐怕是要遲到了。
「不就是九月九號嘛,又不是週末,至於有那麼多人擠到景區去嗎?」莫小晰在車裡忍不住抱怨出聲來。眼看著綠燈亮了,便又開始緩緩挪動,卻只覺得前方蜿蜒的車龍裡,一連串不斷明滅的剎車燈刺得她頭暈。
該不會,這麼晦氣,隧道裡有事故吧……她心裡已經騰起了這個最壞的念頭,莫非,是注定讓她趕不上沈謙的婚禮麼……
想著她便趁停下來的時候把放在副駕座的包拽過來,開始翻找手機,如果真的被堵死在隧道裡,至少,也得跟沈謙說一聲。
摸到手機之前,她卻先摸到了兩個信封。不用拿出來她也知道,薄的那個,是喜帖,厚的,是她包給他的禮金。真的,想不到,居然會有這樣的一天,她去他的婚禮,帶著禮金,以及,作為認來的妹妹,能夠給他的祝福。
待到莫小晰慢慢挪出老青山隧道,終於在岔路口轉上那條上山的道路,抵達沈謙辦婚禮的Hilton園林酒店的時候,車內時鐘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五點四十五分。
畢竟是章市長嫁女兒,自然是在全市最好的酒店,而此時距離喜帖上的開場時間還有十五分鐘,酒店的主停車場裡已經停滿了前來參加婚禮的車輛,倒有一半以上是黑色的公務車或大企業老闆的專車。莫小晰照著保安的指引,默默將自己的Mini停到另一個略遠一點的小停車場去,又走回來,在走進設在副樓的婚禮現場之前,又繞去酒店大堂的洗手間整理儀容。
蘇格蘭格子的連身吊帶裙,白色外套,淺灰□,淺金色單鞋,同樣淺金色的禮服包。莫小晰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著裝,又對著鏡子補妝,確認眼線和睫毛沒有花,粉底沒有不勻,唇色沒有掉,半盤起的髮束沒有凌亂,這才略略洗了手,將禮金拿到手裡準備好,出門走到副樓去。
遠遠她便看見沈謙在門口迎客,身邊那個穿著合體的歐式簡潔婚紗的清秀女子,自然就是他的妻,她未曾謀面的章靜瑜。雖然只是遠遠看著,她也不得不承認,章靜瑜真的是個大方得體的女人,和沈謙說話的時候,又會流露出一絲小女生的神色來,顯然對他很是用心,而他們,確實很相配。
莫小晰微微深吸了一口氣,正好有一撥賓客來,便跟著他們一同走進去,先是跟沈謙眼神交匯,一笑算是打招呼,便去給了禮金簽了名,待到那撥賓客一一與新郎新娘寒暄完畢,才慢慢走過去,不跟沈謙說話,只是衝著章靜瑜,微笑著便開口:「嫂子,初次見面,今後多多關照哦∼」
沈謙站在一邊,趕忙補進話來:「靜瑜,她就是莫小晰,就是小時候跟我一起玩大的,我妹妹。」章靜瑜顯然是怔了一怔,卻也很快會過意來,臉上掛著新娘的標準微笑,語聲也很溫和:「你好小晰,經常聽沈謙說起你呢。」
莫小晰也只是微笑,這樣客套的話,她實在不太懂得如何說下去,倒是當伴郎兼領座員的史磊正好走過來,見到這般尷尬場面,立刻便來化解:「小晰,我帶你去座位吧。」
沈謙微微鬆了一口氣,見又有賓客進來,便沖莫小晰抱歉地一笑,轉過去繼續招呼賓客。莫小晰跟著史磊往座位去,到了位子一看,那桌都是師大附小當年的混世魔王,倒是有好幾個當年和莫小晰頗是熟悉,也知道一些她與沈謙糾結曖昧的往事,見了她來,便都曖昧地一笑,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來跟她沒心沒肺的打招呼。
見到這副陣仗,莫小晰倒是慶幸自己來的遲了,不必與這幫人沒話找話的瞎聊太久,只不過是開了飲料先喝一圈,隨便扯幾句,待到六點十八分,賓客已經基本到齊,廳內的燈光突地全都暗了下來,只留一束溫暖的燈光,投射在大廳盡頭的禮台上。
然後,溫和的輕音樂響起,沈謙不知何時已經從邊門進來,走到禮台上去站著,司儀也出來上了台,照例與新郎聊了幾句,便宣佈請新娘的父親送新娘進場。
燈光移向大廳緊閉的正門,伴著樂曲中一個強音的鼓點,正門被兩個黑衣的侍者拉開,章市長挽著他無限嬌羞的女兒,沿著通往禮台的紅地毯,緩緩走進來,直走到大廳正中一座鮮花製成的拱門下面,停了下來。在兩個伴郎的陪同下,沈謙從禮台上下來,走到拱門那裡,去接他的新娘。
章市長叮囑了沈謙幾句,微微閃著淚光將女兒交到沈謙手裡。那一刻全場掌聲雷動,莫小晰突然就有點想哭。他們認識了這許多年,如今,他挽起另一個女子的手,步入禮堂。她在這裡看著他,看到他的溫文爾雅,看到他的風度翩翩。她的沈謙,成長成了這樣出色的男子,而今後,想必也會一直出色下去。只是,她不再會是陪著他一路走下去的人。
這一生,他都將是她的哥哥,少年時那些曾經懵懂的情愫,未及開始,已經結束。
這一場婚禮,許是因為章市長嫁女兒的關係,顯然成為了這個城市裡近年來最為熱鬧的一場婚禮之一。一直鬧到深夜十一點多,沈謙與章靜瑜仍然沒能敬完酒,但已有好些桌的長輩級賓客逐漸離場。待到半鬧著敬完了莫小晰這一桌,沈謙與章靜瑜又去應付沈謙的同事們,這邊幾個老同學知道他今天還得折騰好久,也不忍再灌他,便打了招呼,也一一離去。
莫小晰也提了包包要離場,走到門口卻遇到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的沈爸爸。原來他已從牢裡出來,八年不見,蒼老了許多,卻不像身為副校長時那樣威嚴,令人覺得和藹,何況他從來就很疼她,於是她便微笑起來跟他打招呼:「沈伯伯好。」
沈爸爸愣了一愣才認出她來:「小晰?長這麼大了,沈伯伯和沈媽媽都好多年沒見你了。來來,我喊她過來跟你見見。」說完便喊了在一邊招呼長輩的沈媽媽過來:「你過來看看,是小晰呀,這麼多年不見,差點不認得了。」
沈媽媽仍是當年清瘦文氣的樣子,只是也老了些,聽見「小晰」兩個字,匆匆結束了和長輩們的對話便過來,見了她,很是欣喜,直接便抱住:「哎呀小晰,沈媽媽想死你了。」
莫小晰被她抱在懷裡,明顯地感到她有些喝多了,卻只覺得這久違的懷抱如此溫暖,便抬手也抱住了她,低低在她耳畔喚:「沈媽媽。」
沈媽媽似乎怔了一怔,鬆開懷抱就將她拉到堆放著喜糖的角落裡去,站定了之後,又拉住她的雙手,細細看她:「你真的是小晰?小時候老是到我們家來玩的小晰?長這麼大了。小時候就記得你漂亮,現在更漂亮了。真好,真好。」說著竟有些哽咽起來,見周圍沒人,便又抱住她:「小晰,小晰,我真的很想你。我們搬家以後……唉,這麼多年沒見到你了。」
莫小晰微微抱住她的身子,因為被摟得很緊,便也只能在她耳邊低語:「沈媽媽,不要哭呀,今天沈謙娶老婆,你應該開心的。」
沈媽媽輕拍著莫小晰背部的雙手微微滯了一滯,又輕輕放下去,沒有再拍她,只是溫柔的抱著,在她耳畔小聲說了一句令她震撼的話:「小晰,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媳婦。可惜,我們沈謙沒這個福氣……」
莫小晰抱著沈媽媽,目光卻已經投到不遠處沈謙的身上去,章靜瑜似乎是去換衣服了,只剩他一個人在那裡,應付完了那桌同事,回過身來看見她們,便往這邊走來。她正望著他,卻不料沈媽媽在耳邊來了這麼一句,忽然便讓她全身都僵硬了三秒鐘,眼看著沈謙漸漸走近,慌忙微微立直身子,拉著沈媽媽的手低聲安撫她:「沈媽媽,章靜瑜不是挺好的麼,我看她跟沈謙很配呀。沈謙他是我哥啦,我是他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女兒,這樣不是很好麼?」
沈媽媽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略略整理了一下情緒,便又掛上了端正優雅的微笑,輕輕握緊了莫小晰的手,話鋒卻是一轉:「小晰,回家替沈媽媽和沈伯伯問你爸爸媽媽好。雖然沈謙結婚了,但是沈媽媽還是很歡迎你經常到家裡來玩,好不好?」
「嗯。」她靜靜應她。沈謙已經走到近前,喊了一聲「媽,大舅舅他們好像在找你」,待到沈媽媽戀戀不捨地走開,才走近來和莫小晰說話。
「我媽,好像有點喝多了。」他手裡尚端著酒杯,身上淡紫的緞子襯衫已經濕了好些,顯然是被灌酒的過程中出了許多汗。
「嗯,你好好照顧阿姨。」她仍是靜靜地,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嫂子呢?」
他似乎不習慣這樣的稱呼,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她去換衣服了,我同事和她同事都還不肯歇,一會兒還得敬一圈酒。」
她忽然仰起臉來看著他,那樣近,能感覺到他帶著些許酒氣的鼻息。然而她只是又低頭到包裡去取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給他:「汗,擦一下吧。你,自己悠著點,注意身體,別真喝翻了。」頓一頓,又補充一句:「不然今晚嫂子該怪你了。」
他默默接了紙巾過去,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麼也沒說,一邊擦著汗,一邊已經聽見換完衣服出來的章靜瑜在後面喊他。
她便只是微笑:「哥,我走了。你要,和嫂子幸福哦。」說完便大步往外走,經過沈爸爸身邊,略略打個招呼,也便離去,一個人,去取車,然後回家。身後婚禮的會場裡,依舊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卻終是,與她再也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