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要把衣服扔掉,可他卻不許。難道那時,他已作好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走的打算?「回來做什麼?不是叫你去上課的嗎?」以為此生怕再無機會相見,此時竟柳暗花明地重續,火霆強忍下乍見的激動,板著臉訓道。
「我喜歡你。」直白白地表達,絲毫沒有顧忌地脫口而出。
火霆愣住,為她突然轉變的態度。
只見他停住步伐,捧月衝上前去,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就撲入他懷中,「不只是喜歡那麼一點點,是很愛很愛你,愛你會做飯,愛你會洗衣,愛你會操持家務,愛你會體貼關心人……」淚水嘩啦啦地流下。
一大串的愛你愛你,讓火霆不知作何回答,推開吧,懷中是他暗戀已久的人;不推開吧,看此情景只怕難以下台,只得僵住。「捧月……」艱澀地喚出她的名字。
「我不管,我不許你走,我願意跟你吃苦,我願意跟你一起生活,我願意跟你同生共死……」像個撒嬌賴住心愛玩具的孩子,捧月死死纏住火霆不肯鬆手,只怕一個撒手,他便如煙火消散不見。
又是一大串的我願意我願意,如同在聖壇前發誓共赴今生一般。感動在心底排山倒海,火霆卻冷靜如昔。「捧月,你太幸運,不知生活甘苦。吃苦,共同生活,不是如說說般簡單。中間的曲折磨難,也不是年輕的你我能夠咬牙挺過的。」他痛苦地死力將捧月從胸前拖起,握住她雙肩,努力不看她淚濕的憂鬱雙眸,紅通通的小小鼻頭。「我給不起你現在,只希望你沒有我亦能過著如今幸福的生活。如果能給你未來,也是在我事業有成之後。」
「沒有你,我的生活並不幸福。沒有你,這個家好冷清。這不是一個家啊!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我不能再失去你。」捧月心力交瘁。可這一切肺腑之語卻換不回他掙扎向外走去的決心。
「我愛你啊!」捧月對著他決然已步入正道的身影,勇敢大聲喊出一直小心藏在心底的女兒情思。
遠去的身形一僵,但也只是一僵,然後繼續向前邁進。
嗚嗚嗚,捧月蹲在地上,抱膝而泣,似乎一切已無力挽回。
「你有住的地方嗎?」一直在旁不語的潤心,叫住火霆,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
火霆一時茫然。住的地方?只怕早在他躺著無法動彈的那幾天,他的家當早被那狠心的房東給甩出去了。當初討價還價時房東那壞臉色……住哪兒,他怎麼回答得出。
「如果你願意,捧月家可以租出一室給你,一個月四千。」潤心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不。」火霆拒絕。就算要住,也將是沒有捧月的地方。
「火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想讓捧月跟你過苦日子,可是你這麼絕情寡意地離開,以我瞭解那丫頭的倔性子,只怕是會從此悶悶不樂,思念你永無寧日。」潤月見火霆有心憐之色,馬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其實你大可住下來。一個月四千塊的房租對你不會是筆小數吧,畢竟你所負擔的還有學費、吃穿用等等,這樣你平日來辛勞的生活全落在捧月眼底,她對你倆未來的打算也會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來考慮……」
「捧月不會是個嫌貧愛富見異思遷的人!」聽她語氣中對捧月的假設,火霆忍不住出言反駁。
真是——「這只是讓她對現實看清楚而已。」潤月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再接再厲。「如果那樣她還願意無怨無悔地跟著你,那我恭喜你,雷先生,你找到個親密愛人,如果她看到生活所苦而後退了,那麼我只為你哀悼。如何?」
仔細想想,潤心的話其實很有道理。不給捧月一個緩衝的時間,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其實心底裡,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自私地說,住下吧、住下吧!
也不管他臉上是否還擺有猶豫之色,潤心一把拽住他拖向仍蹲在地上不知此地發生何事的捧月。「捧月,抬頭。」
不用潤心那一句,捧月沿著那黯淡的黑皮鞋,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白布衫抬起頭來,瞪著佈滿血色紅絲如小兔子般可憐的雙眼,傻傻望眼前親愛的人,不知他為何去而復返。
潤心拉起捧月,將她的手與火霆的手重疊,「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開始起,你,寧捧月小姐晉陞為房東小姐,你,火霆先生,降級為房客先生,從此以後,共處一個屋簷下。兩位,有何異議?」夜深沉,寂靜得似杯無紋的酒。火霆拋開身後叢叢人群,獨自一人沉澱於清泠秋風中。
開敞的陽台前,是波濤洶湧的海岸,白色的浪花翻捲衝撲向岸,化為一堆泡沫,再緩緩退去。嘩嘩嘩的潮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為他本已複雜的心情更添鬱悶。他以為自己經當年的重創後會冷靜地對待她,但重逢後第一次不由自主地伸手撫去她的淚便宣告一切破產。
她慼然無助的容顏楚楚可人地誘他靠近,就如同年少的他一般,無力阻擋她的吸引力。在心底,他總算明白,就算經過多年的心理建設,但從見到她的那刻起便全線崩潰。在那個不容人接近的柔軟角落裡,其實不自覺地永遠為她保留了一個位置,只待她回首進入。
他原來還是愛她的。
這些年來不斷找尋不同的女人來排遣的不只是寂寞,也是妄圖將她的身影永久性刪除,只是永遠都無功而返。甚至於那日早晨被她意外撞見他與人鬼混,他刻意保持的不在乎,現在想來也如同稚兒負氣般可笑。哪裡不在乎?那只是為捍衛男性自尊在面子上做的文章,潛意識裡,是渴望知道在他將所有過去如寶藏藏於不為人知的某處時,她又是作何所想?
一片真情,若得不到回復,他情何以堪!所以,矛盾心態下的他把捧月一人丟在人生地不熟的豪華交際會中,任其自生自滅。
返身入廳取杯紅酒,一挑眼,就見到人群中顯眼的她。毫無疑問,捧月是個容易吸引他人注意的耀眼東方女子。一身軟白如棉花糖的雪嫩肌膚,巴掌大的小臉,襯上一雙清靈忽閃的大眼,撲答撲答的,時不時粉紅小嘴微張,用呆愣的可笑表情望著你。陶瓷般的洋娃娃,會讓人憐愛入心。
只是如果挺著一肚子肥肉的羅伯先生不把那張狼掌搭上她的小蠻腰,他不介意繼續欣賞下去。
「羅伯先生!」驚呼來自大廳內觀注捧月這方角落的所有人。
剛剛還被火霆辣眼毒視的男人,此時已光榮地正式改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在火霆一拳轟上他油漬的臉後。
「對不起,一時手滑。」火霆不以為然地甩甩手,轉而一把拉住捧月,「走了。」
「呃……」面對場面的混亂,捧月有些反應不過來,乖乖被他拖著離開。
「我說,你就不能收斂一點,不要像花癡女一樣見男人就發春嗎?」大力地甩上車門,猛力發動引擎,寶石藍法拉利箭般載著他與她衝入夜色。
被指責得有些莫名其妙,捧月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有沒有搞錯,是我花癡還是你花癡?這些年沒斷過女人和緋聞的人是你不是我!」
火霆沒想到會聽到這句,「哦,看不出你還挺關心我離開之後的生活。」他的表情說不上來是真心驚歎還是暗自譏諷,只是眼中那一絲絲竊喜洩露出真實的情緒。原來,她還是關心他的動態,是不是可以說明她心中還有他?
「臭美。」紅了臉,捧月不自在地往後座縮了縮。被他一激說出這些年來一直介意的真心話,又被他聽出含意,臉皮向來薄的她有些尷尬。
車內陷入無語的沉默中,兩人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
「他——」
同時開口,兩人一愣,接著相視一笑。
「你先說吧。」風度十足,火霆讓道。
「他,羅伯先生沒事吧?你怎麼也不該——」
「你心疼了?」剛才的好心情現在被她這一句話攪得烏煙瘴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檢查他的傷勢?放心,死不了的,要真是這麼容易翹了辮子,你還得慶幸沒嫁給他。」大腳踩上剎車,使力到底,不知是否是把它當作可憐的羅伯先生在撒氣。
尖銳的剎車聲吱得她心裡頭直發顫。也許是因為他的話。「火霆,從我倆重新見面開始,你就沒給過我好臉色看,為什麼,我惹了你?如果是因為你還記恨當年我突然離開,那我現在就給你道歉。」捧月難得的火氣沖上心頭,怒氣沖沖跳下車,啪的一聲甩上車門,「對不起!」她衝著車內吼道,接著閃身走人是也。
每次她有正事相商或他無理取鬧時,她就會喊他全名。火霆眼睜睜看她跑到車外,明知自己吃醋吃得沒天理,卻硬是拉不下這張臉來道歉,只是坐在車內為自己行為生悶氣。「喂,這麼晚了,一個女子孤身在外很危險的。」眼看她繞過車頭向馬路對面走去,他還是忍不住將頭探出車窗開口。沒理他,捧月頭也不回地向著來時的反方向大步前進。太過分,太過分了!
大約五分鐘,她都沉默不語地向前不停走著。如他所說,深夜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遊走很容易出事,更何況她是位面貌可人的嬌俏女子。只是,她負氣大步走的時候很放心,也有一點點窩心,因為他的車竟然逆向行駛,無聲無息地跟在她後面。
就算此時車輛較少,他的做法還是很危險。
就算他有一千個不對一萬個不對,說明他還是很在意她。
就算他對她冷言冷語沒有好臉色,可是那艷麗的阿拉伯玫瑰,深得她心的黑曜石項鏈……就算他沒說,她也猜到是他送的。
天殺的,為什麼不下車跟在她身後,一定要選如此冒風險的方法,他知不知道她心裡頭有多擔心,擔心到……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生他的氣。
停住步子,她轉身。車子也跟著打住。「到對面去。這樣很危險的,如果對面有車開過來,你避閃不及……」本該是夾槍帶火的怒言,出口卻是軟弱與擔憂。她沒有勇氣想像那是一幅怎樣的畫面。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還在關心我?」車門打開,優雅的男主角風度翩翩踏出車門,成熟男人的氣質讓人頓生敬畏,只是握住車門摩挲不安分的雙手,眼底的惴惴不安讓他像個初涉愛河為情所困的毛頭小伙。
輕柔而涼爽的風慢慢熨過她發燙的臉,發燙的耳根,發燙的手心,「討厭……」突然,她像個孩子樣垂首哭泣。他的試探何嘗不是她的試探,他的猶豫又何嘗不是她的猶豫?這場重逢的愛情戰役,她覺得打得好累。
愛不愛他,那還用說嗎?為什麼兩人都會躊躇不前?
她無助的身影在黑夜中放鬆,不似白天面對他的緊繃與小心翼翼,純然如孩子尋找母親的呵護。火霆敞開懷抱,放柔眼神,將她柔軟的身子收入胸懷裡,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喟一聲無奈又滿足的歎息。
他該怎麼辦,才可以再次得到她的心又不會讓她逃開?再次同處一個屋頂下,心情截然不同。老實的房東小姐因為對心上人表白卻無果,至今不敢正面接受失敗的事實,天天躲在自家閨房內不輕易外出。無可奈何的房客先生亦不知如何向她解釋,他並非無情而是太多情到怕傷害她而選擇退避。
沒有昔日的歡聲笑語,偌大的房子好生空洞。
「捧月,吃飯了。」敲敲她的房門,火霆接著有禮地退開。當初潤心的約法三章中有包括下廚這一條不平等條約,試問哪有房客無償替房東做飯之理?可雖說不平等,他卻甘之若飴。可惜捧月不領情,吃飯當然避開他,所以他只負責做飯然後叫她,但絕對分開吃。
細心聆聽門外再無腳步聲,捧月悄悄將房門拉開一條縫,半邊小腦袋探出門去左右飛快掃視著,當發現他真的回房去後,她才輕輕合上門,然後躡手躡腳經過他房間,到樓下吃飯。
好丟臉哦!真的好丟臉哦!她天真大膽的表白非但沒有將兩人關係更拉近一步,反而退得更遠。如此近距離地相處在一塊,讓人好生尷尬。
夾塊粉蒸肉放入口中。好好吃,肉鬆軟香濃,米粉全都蒸得入口即化。捧月無比滿足地發出一聲歎息。怎麼會有男人如此會做菜呢?真是不可思議!
粉蒸肉是順著她食道滑入胃中,鬱結的心思卻只繞著腸子一個勁地打轉,就是解不開。如果以後真得這麼天天視而不見地過下去,還不如死了痛快。看看他那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她再也找不到一絲絲柔情。該怎麼面對他呢?
再夾一塊,太好吃了!捧月因煩惱皺起的眉頭暫時平順。天生直腸子到底的人,終於沒心思想別的事情,專心埋首吃食中。
這個男人的好手藝,是從哪裡學到的?
沿著樓梯曲折的縫隙,火霆嘴角含著溫柔的笑,倚身於扶手,瞅著她貪心的吃相。一顆小飯粒調皮地掛在她唇邊,上上下下隨著捧月口裡不停的咀嚼而起伏。整一個小貪吃鬼,模樣好生滑稽。絲毫不覺有人在樓上觀察她粗魯吃相的捧月總算因太過幸福慘糟雷公轟。門鈴此刻不要命地持續響著,看來門外的人火氣不小。
衝到門口,看清來人,「唔……唔……唔……」鼓著兩個腮包,她含糊不清地試圖講話,只是效果看來不甚理想。
鬼才知道她要說的是哪國鳥語!潤心送她兩個衛生眼,懶得跟她啊哦不清,正單腳支地脫鞋的身體突一抖擻,小鼻子如狗狗般皺了皺,站在原地吸吸,再伸腰向前使勁吸吸,連拖鞋都來不及換,就向飯廳衝去。
就知道捧月這丫頭比她好命。她一回家是冷燈熄火,大哥十成九陷在解剖室內一時半刻不會出來;二哥當然是不知泡在哪個溫柔鄉里;三哥服兵役絕對不在家;至於那老爸老媽,唉,還是不作指望,肯定是待在醫院手術台上。幾次聽捧月誇火霆好廚藝,她留下他也是有些私心的了,哈哈哈,無非是免費蹭兩餐嘍!看來,她的好運來也。
「不許搶我的菜飯!」剛剛將飯咀嚼嚥下,發現潤心企圖的捧月及時大叫一聲,緊隨其後,大手張開,遮住圓餐桌,誓死捍衛領土。
「去死吧!」早被餓紅眼的潤心端著一碗白米飯,沒形象地翹臀一拱,將高高舉起雙手作稻草人樣的捧月擠到一邊晾乾,一筷子精準指向猶冒著熱氣的粉蒸肉。她可是識貨的人哦!
「你你你……」眼看擋不住,粉蒸肉盡落他人之口,捧月扁扁嘴差點哭出來。「我的肉,我的肉……」她顫抖著手指,指向十惡不赦的罪人。
罪大惡極的人掛著死皮賴臉的皮皮笑容,放肆地當著她的面將一大薄片肥瘦均勻的肉放入口中,彷彿嫌刺激還不夠,她還邊點頭邊發出嗯嗯的讚美聲,為暫時不能發揮功用的嘴巴代言。好吃,好好吃哦!潤心眼底全是滿滿的笑。
「你可惡!」氣得聲線差點失真,捧月總算找回原聲,氣鼓鼓地作茶壺狀,發出堅定的指控。
只是敵人不吃這套,依舊故我。
說不過人家,打嘛,潤心身高一米六五,她,踮起腳尖都沒她高,更別提她瘦巴巴的身子。長歎一聲,不再怨天尤人的捧月決心自力更生。她毫不示弱地與潤心各據一邊,輪番向美味進攻。要算賬,不是現在,先等她從敵手手中搶救些口糧,把肚皮填飽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