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他溫柔的脅迫,捧月怯怯地睜開眼,左繞繞右轉轉,才不安定地與他對視。
「你還愛我嗎?」沒有迂迴百轉,沒有打聽試探,直接了當,不願遮掩。
捧月驚呆,沒有說話。
「愛嗎?」他沒有耐性,搖晃著她單薄的身體,誓不得到答案不罷休,急切得如同初墜愛河的男子。
被晃得頭昏目眩,被他話語裡的無助與恐慌給震住,捧月回答不出口,也不明白他的反覆無常。
「不要不愛我,捧月,我不要……」也不管她是否回答,他一把將捧月抱入懷中,慌亂得不容她拒絕。「不管我做了什麼,都不要……」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吧?」捧月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愣愣地問著她一直想問的話。
抱著心愛女人的雙臂澀得有些無力,火霆激烈的思潮有些回神。「還可以……」慢慢鬆開手,配合她的冷靜。
「我想也是。」話語略帶苦澀。捧月自持地坐穩因頭暈而晃動的身子。
「是嗎?」他陷入床內的身體開始避開捧月,向安全的門邊、沒有她的地方靠近。「準確地說,我過得相當好。」即使沒有她。堵氣的話,說得理直氣壯,雖然事實上,他的物質生活過得確實舒適,可是心靈上,有時空虛得讓他想逃離密集的人群。「因緣際會,進入某家家族公司,自己雖非常去坐陣,但偶爾也跑跑腿。基本上,我是以攝影為生。」他沒有告訴他,他還繼承了一家公司。
是啊,如果他沒有攝影,她也許就永遠無法知道現在的他。「我想,這次來美洲的免費旅行也是你一手策劃的吧?」捧月從在金字塔見到他的那一晚起,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太巧合了,也太離奇了,一切都不在情理之中。而他目前的能力足以輕易做到這些。「瑞奇也是你讓他跟在我身邊的嗎?」
「捧月,你敏感的心思從來沒有改變。」他的心緒從剛才突入回憶中就沒有辦法再回復平靜,他後悔為什麼會問出是否仍愛他的問題,她沒有回答,卻將他逼入絕谷,進退不得。如今看來,只得再找機會「敘舊」。「你的身體還沒恢復,休息吧。」合上門,不給她追問的機會就離去。
「懦夫。」捧月沒有動彈,只低低地吐出這兩個字。如果真是心疼她,就不會來打擾她睡眠。此時又慢半拍地要她休息,只是他想逃罷了。
他對她喜怒無常,她對他的愛意不肯出口。這樣迷茫的愛情路口,讓他倆怎樣走下去?「火霆,你做的菜真好吃。」嘴裡塞得鼓鼓囔囔的,還不忘說話,真是忙得很。
「慢點吃,吃完了再說話,別噎著。」看她撐得似乎難受,火霆放下手中的碗筷,進廚房沖了杯豆汁,體貼地放到她面前。
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捧月難掩好奇。「你的手藝好得沒話說。誰教你的?」一個大男生做得一手好菜,實在是一件令人懷疑的的事情。
「自己一個人,能有什麼指望?」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夾了一塊梅干扣肉到她碗中。她似乎不像別的女孩子,為了追求瘦弱的美感,不吃肥肉。另類的她,胃口好得驚人。
果然,捧月毫不猶豫地將扣肉送入口中,還誇張地閉上眼咀嚼,不住點頭,似在無言稱讚他絕佳的手藝。
被她刻意討好的可愛模樣給逗笑,火霆心頭湧過一陣暖流。他從來就是一個人住,給自己一個人做飯吃,沒有交流,沒有溝通,沒有體會過如今像家般溫馨的感覺。「總是我在問你問題,你從來不曾問我什麼?」他渴望瞭解她,也渴望她能如同他一般,迫切地瞭解自己。
「你想說的時候,我一定會聽。」捧月埋在白飯裡頭的小腦袋,抽空抬起來一會兒,冒出這一句後,又回到原狀。他看來都不像個善於聊天的人,這些天來他對她的那些詢問,只怕是破天荒了吧。心細的小人兒,似乎永遠能想到他的心頭去。他不曾說過自己的什麼,是因為為隨時會離開的自己留一條沒有幸福回憶的後路:他只怕對她的交心一旦開了頭,結局會不由他控制。可如今,他決心讓自己痛徹心扉,只因他對她的——愛意——已漸深。
如果未來真要悔過,那就讓他擁有這短暫的甜蜜吧!
「我在育幼院長大,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火霆停了手中吃飯的動作,陷入晦澀的過去中。「以半工半讀的形式,出育幼院讀書至現在。」不知如何描述,他自嘲地搖了搖頭,「我的人生,聽來好像挺沒味道的。」
「在育幼院很苦嗎?」捧月也沒有再扒飯,安靜地引他入回憶。現在他想說,那就讓他說個痛快。「也許吧。孩子很多,資金不夠,人手不足,我對它的回憶,只有拚命地搶飯吃,大孩子的拳頭,爭一張睡的床,自己照顧自己……」他盯著眼前白花花的米飯,眼神不再聚焦。
彷彿能看到一大群孩子努力地在艱難的環境中求得生存,哭聲,無助的茫然,對未來的不瞭解……「你很早就離開那裡?」
「嗯。」他沒有動,只是輕輕應了一聲。「我想讀書,想到更廣的世界去,想離開讓我無措的地方。雖然那裡都是痛苦的回憶,可是我還是很感激育幼院的阿姨們養育了我,給我延續的生命。」他的眼裡,開始聚集點點星光。
這是另一個她所不瞭解的火霆,卻是個讓她感動與喜歡的火霆。不為生活所苦,努力地生存下去;不為生活所艱辛,而自憐地怨天尤人;不為生活所難,深切地感恩過往。
他溫暖而熱烈的生命力,是她失去父母後感受到的惟一溫暖。
哦不,還有潤心,她的貼心與照顧,讓她在最寂寞的日子裡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勇氣。
相較於自己的幸運,她更心疼他。「半工半讀也很難?」捧月小心地撥開他另一層痛,怕傷了他。「沒什麼感覺,只覺得挺一挺就過去了。一個人的生活,沒有普通人想得那麼糟。」他說得相當無畏。
可是,一個人生活的孤苦,卻不是物質生活豐厚與否所能衡量的。她就是最好的例證。若不是為保留和父母在一起的記憶,她只怕真受不了冷清,熬不過潤心的堅持而搬到她家去。
所以,看到他如此,捧月卻懂得他內心深處的寂寞。他的話,只讓她更理解他的堅強。
「你現在還在讀書?」想有意打破沉寂的悲傷,捧月試圖找一個輕鬆的話題來聊。「我看怎麼不像呢?」她在唬他。他雖然看來比別的男生要成熟許多,可是他清亮的眼睛,卻是沒有深入社會最好的證明。
「不像嗎?」他笨笨地認真起來,「我現在讀T大機電系一年級。看來應該是學生啊……」
「T大?」捧月跳起來。開玩笑,他沒有搞錯吧,那所被學子擠破腦袋的一流大學?「你讀T大?」「你好像很看不起我呦?!」他有絲開玩笑地瞇起眼,「這麼小瞧我?」
「呃,不是……」捧月乾笑幾聲。「半工半讀很辛苦,一般人根本沒法堅持。可你不但做到了,還上最好的大學,我只是好生驚奇。」
「沒辦法,本人的智商一向偏高。」他狀似無奈地歎氣,還頻頻向捧月眨巴著眼,似在暗示她什麼。
「什麼嘛!」捧月聽出他話外之音,又羞又惱地抓了碗墊投向嬉皮笑臉的火霆。
兩天前,火霆曾因捧月解不出高次方程而笑她是豬頭。
瞬間兩人笑鬧著瘋成一團,傷心的氣氛頓時瓦解。
「哎,我找到你的時候,為什麼你會滿身是傷?」捧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
「現在才想起來?不怕仇家會再找到我砍個半死,也牽連到你。」他沒個正經。
「有你當墊背的,怕什麼!」她豪氣萬千,「說嘛,為什麼?」她特想知道答案。那滿身的傷痕,每次幫他換藥時,都會為他難過。
「我曾經救了個朋友。」他聳聳肩,滿不在乎。
「就這?」捧月不信。
「就這。」他點頭,「當初我不知道他的身份,純粹只是看不慣多人圍攻他一人,所以上去幫忙。」
「然後?」捧月追查到底。
「然後我被砍傷。」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火霆不語。
「可你說他是『朋友』。」捧月臉色正經。能被他稱為朋友的人,一定是值得和他做朋友的人。
火霆裂開嘴笑了。「也許我該重新考慮你到底是不是豬頭。」
「欠扁。」捧月又輕易地被激惱,粉嫩的小拳頭直轟上火霆俊俏的臉。
「開開玩笑啦。」火霆易如反掌地接過,以大手將她緊握的小手包住,沒有鬆開。
捧月紅了臉,僵直了身體,沒敢動彈。除了換藥,這似乎是他與她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有個女人一直纏著他不放,她卻剛好是某個小幫派幫主的女人……」
「那個面子掛不住的幫主找人挑上他?」捧月接話。太像小說情節了,她忍不住猜道。
「聰明。」他將她蜷起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伸平,再握入掌心內。「因為我剛好路過,波及在內。」
「然後你贏了?」捧月猜出興趣。
「所以後來才被追打得糾纏不休。」他將她的手放回,對那血腥的一切不怎麼在意。
「那為什麼現在倒沒有找你麻煩?」捧月覺得如今事情太過平靜。
「運氣。」他淡道。不想讓她捲入莫名的事故中。那個朋友也不是個尋常人,看出他的義氣,所以利用另一幫的勢力,徹底滅了那個小幫派,絕了後患。當然,這是住到她家之後的後話。
「哦。」也許是男人間的事情,看他不願多說。捧月只是嗯了一聲,表示懂了,隨他的意不再多問。日後他若想說,她再聽吧。現在她只想問他為什麼不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好大,好暖。
大手放棄捧月小手的原因,只是為了桌上一堆堆的盤子。火霆似瞭解她心思般,還故意將盤子敲得砰砰響,捧月自知自明,如聽話小狗一樣,乖乖轉移到沙發。三天前她自告奮勇刷碗摔了四隻盤子,火霆當場發誓不再讓她碰家務。
縱觀從洗菜到洗碗,她根本就是個家務白癡。難怪她當初會說開支花在外賣上。真是沒得救。但單純而快樂的捧月,該是放在心頭好好疼愛的人。讓她受苦,他捨不得。
未來或許不定,但他只想給她這刻最好。急性肺炎,被精神的無助,rou體的脆弱演變成侵蝕健康的夢魘,一再糾纏捧月不放。可憐她在床上躺了三日,才略有好轉。
自從火霆強逼她說愛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只有瑞奇遵守責任,三天來和醫師、傭人沒有離開她床邊一步,只怕她的病情會惡化。
捧月虛弱地舔舔因高燒而乾枯的唇,為屋內的悶熱而有絲心煩。就在幾分鐘前,她堅持讓沒有休息過的瑞奇與醫生回去小睡片刻。非常感動於他們細心照顧,只是,在偶爾昏睡醒來之時,她多麼希望候在床邊的人,能夠是他。
其實那只是她一廂情願罷了。火霆,似乎不再是原來那個火霆。
「口渴嗎?」平靜的屋內乍然一聲詢問。
捧月不置信地看著踱步至眼前的人,為上一秒美好的夢想如今實現而目瞪口呆。
他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從剛才就一直在屋內沒走嗎?她為什麼沒有發現?
小心地拿了棉花棒沾了些生理鹽水,細心地點點她乾裂的唇邊。看她疼痛得瞇了瞇眼,火霆淡淡說道,「可能有些染著疼,忍一忍。」她脫水太久,需要補充鹽分。
恍惚間,又回到遇到她發燒他悉心照料她的過往。那時的他,溫柔體貼,將她呵護得一若珍寶。清淡的香米粥,鮮嫩的菠菜,爽口而不油膩的清蒸魚泥……為了大病初癒的她,他費盡心思在廚房裡忙乎。
「怎麼了?」看她望向他的眼竟不知不覺中湧出淚光,不由自主地問。
如今的他,只怕不會再為她洗手做羹湯了吧?
「只是想起了你熬了好久的香米粥,還為此燙了手。」她吸了吸鼻子,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我以為你已經忘了。」不斷往唇邊沾水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忘了?」她不置信地急切偏回頭來,不顧虛弱的體肉,語氣開始激動。「怎麼可以忘記!怎麼可以!」捧月被他冤枉,大聲嚷著,「就算在離開你的日子裡,我也一刻也沒有忘記過的一切,它們……是我最珍貴的回憶,你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地否定?」她質問,氣喘吁吁。
「那,我可以理解為,你還愛我?」他又開始露出那種像探尋什麼的目光,巡尋她的臉。
捧月啞口。自從重逢後,他為何總執著於這個問題?他對她的態度,不是已看似死心了嗎?那個花園中的女人……?
她不想回答。現實的殘酷,更因為相信心照不宣。即使分離,時間是十三年。
這一次,火霆沒有執意強迫她給答案,只是以深沉而略帶無奈的目光盯了她好久。不知是否明瞭她的身體不允許。他轉開眼,最後一次輕柔地將鹽水沾滿她唇邊,然後放下棉簽。「快些好起來吧。我等你。」
等什麼?他沒有說完,就離開了。留下捧月,重回空蕩蕩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