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不緊不慢,安排好的事情也一件件地發生著。沒什麼特別出乎意料的新聞出現,一群愛鬧的人都覺得索然無味。
「說什麼今天也要把幫主叫出來,叫他請客!」
「對對!發了這麼大筆財,不宰得他血肉模糊我就不叫毛毛!」
廖思危抱著包炸雞翅,推開吃喝黨大本營的門,裡面熱鬧翻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有幾十號人在裡面非法集會呢,「哇,都在啊,誰發財了?」
「小廖來得正好,晚上也一起去,我要點鮑魚,誰也別攔我。」E剛嚴肅地說完,突然眼睛瞪大,「啊啊啊啊啊——雞翅!」
「瞧你那點出息,一包雞翅就擺平了,還鮑魚呢。」甜心抽了一根出來啃,「對了,叫不叫上蘇大小姐?」
「當然叫啦,博斯學長也不想看見她缺席嘛。」廖思危把E隨手扔在地上的雞骨頭撿起來,丟進垃圾筒,其他幾個人用「你不是吧」的目光斜睨著她。
「你那麼積極撮合他們,倒是留點機會給自己呀!」
「可他對我沒意思。」廖思危的口氣裡帶著少許遺憾,大半遐思,「想想也是,學長和蘇老師站在一起,那畫面多贊啊,我都忍不住要發花癡。」
「你怎麼那麼沒出息,」E一邊撕咬著雞翅一邊扼腕歎息,「豬也看得出來他們倆之間比清水還清水!甜心,是不是?」
「就是!」
「你看,我說的吧,豬也看得出來。」E剛說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腳。
「哪,姐姐告訴你,幫主現在的情感世界是空虛狀態,所以誰先出手誰先得!」甜心收拾完了E,開始對廖思危語重心長地授教,「你這丫頭本來就笨,再比情敵遲鈍,你不輸,誰輸?」
E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嘀咕道:「這可奇了怪了,長得差不多,憑什麼他有兩個女生搶著要,我卻在這兒挨拳腳?」甜心大叫:「就憑幫主是賣出一塊廣告牌的男人!」
廖思危不知道他們後來說的廣告牌是什麼意思,不過甜心的話她大概是懂了。也許她說得對吧,幾年前甦醒之得到過,但她放棄了,如今她還想再得到,已經沒多少可能;可是廖思危情願相信博斯心裡依然留著屬於她的那一片天地,就算未來沒有她的空間,那塊淨土卻是不可取代的。
這種時候若像甜心說的先下手為強,也只能爭到一個不完整的博斯。
而且一直從旁目睹甦醒之的一舉一動,她打心眼裡覺得……博斯很可憐,他簡直被逼得回不過神來了。
這樣一想,又覺得幸福許多,至少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拒絕自己那熱騰騰的食物。
晚上博斯一鑽出出租車,E就高舉起手臂揮舞道:「廣告牌,這裡!」
廖思危不解,「對了,下午你們就這麼說,到底為什麼叫他廣告牌?」
「他牛死了,剛實習幾天就賣出一塊廣告牌!」甜心嚼著口香糖說,「你知道一塊廣告牌是什麼概念嗎?」
「什麼?」廖思危不太清楚。
「機場高速公路上的廣告牌,哪怕位置一般的,3個月就是200萬租金,還不包括設計費在內。賣出一塊提成10萬,這傢伙是有錢人了!」
「10萬……」廖思危吃驚地把博斯都看成了一堆從天撒落的鈔票。
「你怎麼了,餓昏了?」博斯打量她幾眼,打趣道,「乖,老是吃你做的東西,今天的菜全部由你來點。」
廖思危把話嚥回去,她想吃大排檔,但估計會被全體人鄙視,他們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敲詐博斯。
吃喝黨的成員們開始熱切巴結。
「小廖,記得要鮑魚噢。」
「你要知道,他有10萬,不用心疼,更不要不好意思!」
「對,他那錢也是腐敗來的,你幫他花那是給他積德。」
博斯一巴掌揮開這群閒雜人等,摟著廖思危的肩,另一手拉開飯店的門。
迎面幾個穿著白襯衫、黑色細帶褲的中年人,襯衫上打著領結,手上戴著白手套,臉上一律是親切的笑容,「幾位請,訂了位子嗎?」
「怎麼全是老頭?」還想看看帥哥的甜心低聲問。
「全市只有這家飯店的迎賓是中年人,但薪水是其他飯店的10倍。」E說,「因為客人反映說他們看起來很慈祥,不像某些飯店迎賓小姐的目光,看得你兜裡沒有上千不敢進門。」
「切,這家酒店的消費何止上千?簡直上萬!」甜心的聲音不覺高了上去,「偏偏還有一大堆傻子跑來吃。」
廖思危也覺得很有壓力,「學長啊,我們要不要換一家?這『笑王府』好像不是一般的消費層次……」
「不行!宰他就要挑最貴的!」甜心馬上倒戈,寧肯成為她自己口中的大傻子。
「沒關係,你放心。」博斯笑一下,「我吃過幾次,價位還好。」他給了一個迎賓某種卡片樣的東西,對方微笑著看過,抬手示意,「這邊請。」
「什麼呀?」廖思危悄聲問。
「貴賓卡。也沒什麼特別的好處,就是可以免費使用包廂。」博斯湊在廖思危耳邊說,「跟人借的。」
「天哪……」廖思危站在寬敞得不像話的房間裡,超大洗手間,等離子彩電,奶油色沙發,睡覺過夜都沒問題,「我這輩子加下輩子都不會這麼奢侈了——這是飯店嗎?」
其他幾個人根本無視於在一旁伺候他們的旗袍小姐,在沙發上滾爬起來。
博斯把金色的菜譜放在她手裡,「你看想吃什麼,不用管他們,全權做主吧。」
廖思危打開一看,簡直就跟幾個月前的高考選擇題一樣能要了她的命。而且還是多選,不,不定項選!頓時頭昏了,「你來吃過的對吧?那你點,我連菜名都看不懂!」
博斯還要說什麼,廖思危差點給他跪下,「求你了!我可不想鬧出笑話,指著經理的名字說要這道菜。」
博斯忍俊不禁,接過菜譜拋向那群鬧成一團的活寶,「喂,你們點吧!」
好像一塊麵包扔進了鯉魚池,菜譜被搶來搶去,博斯笑著看向廖思危,「真慚愧,我不會做,只好請你來這種地方——你不喜歡?」
「怎麼可能。」廖思危忙不迭地搖頭,「不過太豪華了,很不習慣。」
「我也是。」他說,「最喜歡你裝在塑料飯盒裡的普通家常菜。對了,醒之呢?」
廖思危還沉醉在他那句讚揚裡,思緒被後面半句拎了一下,「噢,她臨時有事,但說一定會趕過來的,我剛把飯店和包廂號都發她手機上了。」
博斯「哦」了一聲,廖思危覺得他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不知道怎麼啟齒的樣子。心裡有點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因為博斯向來就不是那種支支吾吾的男人。
「思危,醒——」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博斯開始改口叫她思危,這個轉變廖思危自己也沒發現,等到察覺時已經習慣了。
博斯剛開口,門就「砰」地被推開,「真是難找死了!」甦醒之嚷嚷著走進來,一邊喘氣一邊把手套圍巾什麼的往沙發上扔。
「蘇老師!」廖思危的注意力立刻轉移,高興地迎了上去,「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才剛剛開始點菜呢。」
「是嗎是嗎?來來,菜單給我!」甦醒之興奮地伸出手,「好傢伙,這地方真不賴,看來博斯今天要砸銀子咯,哈哈!」甦醒之一到,廖思危頓時活躍了很多,好像和博斯單獨相處時就很放不開一樣,不但一唱一和地跟甦醒之合起來朝他做了個鬼臉,還用幸災樂禍的口吻笑嘻嘻地說:「我可幫不了你省錢啦!」
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樣,博斯坐在桌子邊撐著下巴,費解地看他們鬧成一團。
三個小時後,廖思危手足無措地面對著觥籌交錯後杯盤狼藉的桌子,還有大堂領班。
除她以外,所有人都喝多了。
廖思危已經死命搖了博斯將近十分鐘,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又去搖看起來還有點意識的安菲,安菲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迷茫地舉起一隻手,「找我沒用,找付錢的去……」說完又歪倒了。
廖思危只好壯著膽子在斜趴桌上的博斯身上東摸西掏,翻出來皮夾子,怯生生地沖領班喊了一聲:「對不起,買單……我是說,結賬……」
領班同情地看著她,「賬已經結過了——小妹妹,要幫你叫輛出租車嗎?」
廖思危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陷入哭笑不得的境地,哪輛出租車可以塞得下七個酒鬼外加一個清醒的活人?
她真想拿起見底的酒瓶子把自己也灌醉得了。但是想歸想,她到底不是甦醒之,這種事做不出來。
「謝謝你,可以的話幫我叫輛麵包車可以嗎?不然坐不下八個人。」廖思危禮貌地對領班說。
借助幾個下班廚師的手力,好容易把七個渾身噴酒氣的傢伙搬上車,司機看見這架勢都快棄車逃命了。
「可別吐我車上,今天才洗的!」
「不會的,他們幾個酒品都很好的。」廖思危急得一頭汗,這麼晚了,要是這車不肯做他們生意,估計就真得站在路邊上等這幫混賬自然醒過來為止,「師傅拜託您,我多給錢都可以……」
車窗開得很大,車行到半路,博斯終於被灌進來的風凍醒了。他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E,「孫子!滾到甜心那邊去。我怎麼睡得那麼死,活見鬼了。」
「啊,你醒了?」廖思危簡直感動得涕淚交零,彷彿橫屍遍野的戰場裡終於有一個人還活著。
「怎麼回事,這是?」博斯發現廖思危坐在前排,而自己身邊倒滿了傷兵戰俘。他像作業到一半突然被活埋地底下的礦工一樣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揉著太陽穴。
「你們都喝醉了。」廖思危誠懇地講出事實,博斯皺起眉頭看了她一眼。
「我?喝醉了?不可能!」他馬上又發現另外一個不可能的事實,「醒之?喂,你怎麼也喝醉了,給我起來!」
甦醒之就在他旁邊,「搬運」的時候廖思危比較細心地請廚師們把甦醒之和博斯放在了一排座位上。
甦醒之的確喝得很多,她不但喝自己的酒,還搶別人的酒喝,這前提下還不醉的話只有三個可能,一、她不是人;二、她把酒吐了;三、那酒是兌水的假貨。
可惜三個可能都排除掉了,她醉得很厲害。
「喂!醒之!醒醒!」博斯使勁搖甦醒之。
窗外馬路上的路燈在飛馳的汽車裡投下轉瞬即逝不斷變幻重疊的光影,博斯突然停了下來,他聽到低低的抽泣聲,甦醒之臉上都是淚水。
風聲很大,畢竟是冬天的夜裡。風把一切聲音都蓋了過去,博斯安靜地捕捉著空氣中的每一絲波動,E說著醉話,阿擺和毛毛都安靜地睡著,安菲和甜心不時調整姿勢,讓皮椅發出{z的響動……幾種聲音加起來也無法與夜晚的冷風對抗,可是博斯只能明白一件事,醒之哭了。
甦醒之只是很低聲地哭。彷彿連醉了都仍在控制著自己不能宣洩情緒般,始終沒有放開音量。這和博斯的記憶怎麼也吻合不上。他所記得的醒之是一個從不委屈自己的女子,最吸引人和最折磨人的都是她的坦蕩。博斯忽然想起她在國外流浪多年的事實。一個人,帶著愧疚、夭折的愛情和無邊無際的孤獨躲在異鄉,在全是陌生臉孔的國度裡,無限期地自我放逐著。
廖思危側過頭,看博斯脫下外套把甦醒之包進懷裡。她趕緊轉回去,像看見什麼自己權利範圍之外的機密。後視鏡裡博斯的臉竟和所有時候截然不同,廖思危從沒見過如此溫柔的博斯,而且是認真地溫柔著的博斯!因為太真實了,以至於讓她產生了做夢的感覺。
儘管心裡早就認同了他們是一對情侶,只是博斯對待甦醒之那死沒正經的態度還讓廖思危心存最後一絲僥倖而已,不過那都是一分鐘之前的事了,從此刻開始她心服口服。
雖然清楚自己和甦醒之比起來是一個天一個地,雖然清楚博斯從來也沒拿她當回事,雖然清楚這世界上對他有用的眼淚只會來自那個人,雖然清楚他們都喝醉了,雖然清楚這一切都是早就明明白白的事實!雖然司機就在旁邊不停地問:「我不太熟悉晴空的路,下面怎麼拐?」
雖然雖然,這麼多雖然,廖思危還是想哭!但她不是甦醒之,甦醒之可以想哭就哭率性而為,她不行。既然一開始她是廖思危,她就要一輩子只做廖思危,堅持到嚥氣的那一刻。
廖思危揉揉鼻子,趕緊在司機發火亂拐上一條路之前忙不迭地指引,「那邊、那邊!對不起我沒聽到,我差點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