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明月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錦瑟》
時值初夏,卻有一處粉紅挑花盛開,燦爛靈動,伴隨著陣陣琴瑟之聲婉轉,飄舞,揚落步過青石小道便可見一座精緻的八角涼亭,此時一抹紫色的身影麗麗而坐,埋頭專心的彈著曲子,和著旋律透著幾分濃濃的思念,解不了,化不開……
少頃,樂聲戛然而止,景王出神的盯著滿園粉色的桃花,時而露出一抹微笑,隨即又被更深的思念覆上,卻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發呆。
轉眼已過兩年,往事如煙,看著滿園的桃花,彷彿還能聽見那清脆的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只要一個背轉身,還能看見那一抹快樂的身影,伸出手還能握住那溫熱的體溫。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手心,當初發誓不會再鬆開,卻依舊只是一個不小心便永遠的擦肩而過,回想在空狐宮對蓮姬自信滿滿的說:「只要最後是我的便行了。」就覺得可笑,最後除了這滿園桃花,什麼都不是我的就連妖族也消失的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景王起身步到亭側,遠遠的望著桃樹下的那張貴妃椅,似乎還能看見人兒熟睡的側臉,唇上的柔軟似乎還很清晰,只是那陌生的溫暖提醒著已是物是人非的事實。
叮叮咚咚身後突然響起自己剛才彈的曲子的後半斷,景王驚喜的轉過身,卻看見躬身撫琴的聖皇,嘲笑自己的的妄想,搖搖頭對聖皇一禮,聖皇彷彿不覺,只是看著琴弦出神,好一會兒才歎口氣道:
「你還是放不下嗎?」
這是個明知故問的問題,所以也不等回答,繼續彈起剛才的曲子,樂聲響起,景王再次陷入回憶,注意到景王看似平和的眼中充滿濕意,聖皇突的停下曲子,景王莫名的轉過頭來,聖皇歎道:
「聽你常彈奏,想必這是她唱過的曲子吧?」
景王難得的露出一抹微笑,回想在山洞人兒為自己唱起這首歌,那清脆的聲音放佛飄蕩在耳邊
還沒為你把紅豆
熬成纏綿的傷口
然後一起分享
會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還沒好好的感受
醒著親吻的溫柔
可能在我左右
你才追求孤獨的自由
有時候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天齊。」
聖皇的聲音將景王拉回現實,恭恭敬敬的禮道:
「臣在。」
看著眼前越發清瘦的景王,身影同一年前那如行屍走肉般氣度全無的樣子重疊在一起,聖皇心酸的搖搖頭,起身走到景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故做輕鬆的笑道:
「我今天來是告訴你我決定納柳茗幽為妃了。」
聞言景王只是一愣,恭喜道:
「祝賀聖皇。」
聖皇哈哈大笑兩聲道:
「如今我都放下了,你也放下吧,當初告訴我她永遠都回不來的人可是你自己。花了兩年時間我們人族才從魔族,妖族的一夜消失的恐慌中逃脫出來,以後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出力。」
景王依舊默不作聲,只是短短的兩年時間,眼前的景天齊已經陌生到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當初得知笑笑消失自己私心的高興過,看著景王漸狂的姿態也曾努力過,可誰知就算孤獨,卻依舊將自己推得遠遠的,而且越來越遠,遠到就算是私下也要君臣相稱。
抓住了會讓他不幸福,便放開吧聖皇強忍心中的酸楚,淡淡道:
「如今……若你想走,我不會攔你。」
「走?」景王不解的看著聖皇的背影,展眉笑道:
「我不會走的……」
聞言聖皇驚喜的抬起頭,對上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卻是一愣,景王道:
「我若走了,她回來會找不到我的。」
說著轉頭望著滿園挑花出神,當初相遇的時候也是這個季節,滿園的桃花依舊,就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人兒會再次從天而降的來到自己身邊,這一次絕不會再有擦肩而過,要牢牢地,牢牢地抱住不讓她離開
「殿下,王爺」
香兒帶著兩個下人躬身在亭子前,欲言又止,直到感覺兩個主子都看了過來,才結結巴巴的說:
「滿兒和桃兒說說」
「怎麼了?不必緊張,慢慢說。」
景王對這三個下人是無比親切的,除了因為她們是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精明下人外,更是因為這是人兒還在時的一個小小的願望『天齊~以後這裡的下人就叫桃兒,香兒,滿兒,源兒吧!』
似乎耳邊還有人兒的輕快笑聲,只可惜不過是幻影罷了。
香兒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滿兒,滿兒吸一口氣道:
「王爺,奴,奴婢看見,看見了一個人變成兔子跑走了。」
見滿兒已經說出來,桃兒趕忙應和到:
「奴婢也看見了,奴婢和滿兒去井裡打水時看到的。」
說完三人都低下頭,戰戰兢兢的等待著景王的反應,半晌卻沒聽到一絲動靜,偷偷地抬起頭,看到兩個主子微驚得互看發呆,景王一震,閃身朝王府門口奔去,聖皇不解的喊道:
「天齊!井在後院!」
見景王完全沒有回頭的打算,聖皇只得莫名的跟了上去。
景王急匆匆的朝著王府門外奔去,臉上既期待又矛盾,但腳步一點也沒慢下來,一路上下人們見一向恬靜的王爺居然像發了瘋一般的狂奔,心以為將有什麼大事發生,或是戰戰兢兢的退到角落,或是誠惶誠恐的埋首跪下,路過景王府門口的百姓突的看見平時出門總是轎子相迎的王爺就這麼直衝沖的奔了出來,驚艷得愣在原地,再看看身後追出一身金絲黃袍的貴雅公子,立刻僵直了身子沒了反應。
追著景王跑進王府旁的側巷,卻見景王無力的一隻手扶牆,一隻手掩面,自嘲的笑個不停。聖皇一驚,趕緊上前一把將笑得絕望的景王拉進懷裡,眉頭微蹙,語氣卻溫柔得彷彿在哄著孩子一般:
「別亂想,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都還是一樣……」
一會兒景王像是聽進去了,閉了閉眼,重新站直身子,嘴角若有似無的帶著笑,只是眼睛透露出他此刻不過是強做顏色罷了。突然一陣淡香飄來,景王深吸一口氣,回想當初與人兒相遇時也有一種奇特的香氣,不過不一樣,雖然不一樣,卻都是從來沒有聞到過的。
「天齊!」
景王和聖皇都是一震,朝著聲音望去,一抹紫紅色的身影迎風而下,腳尖輕點地面,款款朝兩人行來。
聖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而來的女子,再回頭看看景王正一臉的希冀的看著女子。
不是消失了,怎麼回來了?
景王激動得迎了上去,生怕眼前出現的是幻影一般,緊緊地抓住女子,女子也是一臉激動,不約而同說道:
「笑笑她……」
才出口,兩人都是一愣,景王緩緩的鬆開手,一臉失望的低下頭,又忍不住望向巷子裡。看著景王失望與不解的神情,蓮姬用力的拍了拍景王的肩,故作豪邁道:
「別失望!我們整個妖界都回來了,那個小妮子說不定是想給你一個驚喜藏起來了。啊,對了!柳木頭呢?說不定她先跑去欺負柳木頭了!」
景王搖搖頭道:
「當年柳府天降業火,幾乎將整個宅院燒光,幸得逸軒及時趕到救了全府上下的性命,不過自此他便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過。」
蓮姬聽得瞠目結舌,身後聖皇慢慢踱步而來道:
「前幾日聽茗幽提起過柳逸軒,似乎和一個女子經過逍遙鎮……」看著兩雙充滿驚喜的眼神,聖皇含笑的搖搖頭,道:
「那女子是傳聞江湖中有名的毒娘子蘭馥香。」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咆哮,隨著一陣罡風刮起,狼王故作凶狠的衝到景王面前,猛的將景王推到蓮姬身上,無視掉去扶景王的聖皇,一邊四下張望,一邊用威脅的口氣吼道:
「小白虎!出來!!本大王今天心情好!乖乖出來就不罰你!!」
嚎了半天卻不見一絲風吹草動,狼王一副你竟然敢把她藏起來的表情瞪向景王,卻正好望見兩雙對他十分不待見的臉,景王神情落寞卻不狼狽,淡淡的答道:
「笑笑不在這裡。」
聞言狼王蹙了蹙眉,便不再吱聲,只是看著圍牆內若隱若現的粉色桃花出神,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此刻會這麼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話,或許是因為那眼神中毫不隱藏的思念與自己相同,卻不同的是一個明擺在面上,一個卻只敢藏在心裡……
一時間四人安靜了下來,景王有些不自然的插口道:
「既然你們都能回來,那不妨找找,興許她掉到了其他什麼地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景王不知道這句話怎麼那麼順口的便能說出來,說得連究竟是為了安慰他們還是為了欺騙自己都分不清。
半晌兩人都沒開口,蓮姬遲疑了一會兒道:
「天齊,其實……這次雖然我們回來了,不過妖族,魔族和仙族居住的地方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整個妖族都居入了裡山,魔族進了內陸,仙族到了雲山,妖族通往人族必須要經過一口地井,而如果地井平凡被使用會導致裡山失衡,最後妖族消失的慘況,所以短時間內要前來人族不再如以前那般容易。」
景王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狼王,狼王陰著臉沉默不語,復又抬起頭,道:
「我回去派人在裡山尋,若我尋到會派人告知你們,但我絕對會把她留在身邊!」
話音剛落,狼王便風一般的消失了,景王表情複雜的看著狼王消失的地方,蓮姬朝聖皇和景王拱手告辭道:
「那我現在也回去派人在裡山找,若真被那只野狼給抓到了,我便是搶也把她搶回來!」
景王淡笑著點點頭,聖皇回以一禮,抬頭時王府門前又只剩下兩人,衣袂被夏風吹得翻飛,一股難得的清涼襲上心頭……
初秋,妖族被移入裡山的動盪基本撫平,蓮姬和狼王派人搜遍了整個裡山也沒有找到人兒的蹤影……立冬,聖皇手下和景王手下四處傳回消息,都沒有關於人兒回來的半點線索,寒風中凋落了最後一葉花瓣的桃花園進入了一個冗長的冬天……元旦前夜,隨著柳逸軒的突然造訪也帶來了一個喜帖,蓮姬和源兒希望到桃花圓來辦一次喜酒的請求喜帖。看著比以前精神健壯許多的柳逸軒再看緊跟她身後的女子,景王露出了一個欣慰又苦澀的笑容……
柳逸軒在江湖有著天醫的稱號,可謂是混得如魚得水好不快活,更因為他身邊老是跟著絕色『毒娘子』,名聲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蓮姬和狼王召集了妖族最大的四個族群,妖狼族,空狐族,白虎族和銀蛇族的王約定各守一方地井,控制裡山的平衡,這才算是解決了妖族最頭疼的問題。聖皇在初春時盛大的將柳茗幽迎娶進宮,寵愛有加
裡山雖名山之裡卻並不是真的在山的內部,只是因為這裡奇花異草與人族居住的地方大有不同,更盛開了一種粉紫色的花,名為裡花,裡花嬌艷的色澤千里之外便能看見,哪怕是藏於山裡也不難發現,故而得名裡山。
蓮姬採下一朵裡花,源兒接過為其別在頭上,兩人相視一笑,轉身看著火紅的夕陽,蓮姬靠在源兒身上道:
「笑笑會不會為了讓我們回來,所以自己才回不來了?」
源兒好奇的問道:
「你覺得是她讓我們回來的?」
「嗯……也許吧……我只是覺得,若笑笑真的確定自己是喜歡天齊的,她怎麼會捨得不回來,她知道等一個喜歡卻等不到的人的心情……」
景王府桃花園,一顆顆桃樹都結上了粉嫩的花蕊,景王躺在貴妃椅上嘴角含笑的看著一顆顆飽滿的花骨朵發呆,直到葉管家立在一旁喚了三聲才如夢初醒的反應過來。笑笑消失已經有三年之久,任大家怎麼尋找也找不到蛛絲馬跡,如果尋找的是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自然是走遍千山萬水也不可能找出來的。
葉管家有些擔心的問道:
「王爺,聖皇殿下為王爺選的秀女們已經被安排在側殿,只等王爺自己過去親自挑選。」
景王點點頭,起身再看了看滿園的桃花,抬步朝側殿走去,卻見葉管家依然在原地斟酌著說什麼的樣子。景王停下腳步問道:
「還有什麼儘管直說吧。」
葉管家心裡一橫道:
「狼王因為聽說王爺要納妃已經打到門口了,還,還有柳天醫,蓮姑娘和她夫君都到門口,他們現在怕已打成一團……」
聞言景王心底一歎,什麼也沒說的朝著門口走去。
蓮姬和狼王已經打到王府院子裡,源兒小心的將蓮姬護在身後,自己招架著狼王的攻擊,狼王一邊打著一邊還不罷休的和蓮姬吵著,從最開始的關於景王該不該娶妃子吵到究竟狼是狗還是狐狸是狗的問題上。
看兩邊打鬧得非常沒有形象,景王輕咳兩聲便成功的將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狼王一個箭步衝到景王身前,蓮姬更是眼明手快的擋住狼王去路,狼王氣得呲牙,沖蓮姬嚎道:
「滾開!!」
蓮姬不滿的臉一沉,眼中冒火的朝狼王胸口用力一堆道:
「你才該滾開!我來問!」
說著轉身面對景王,卻是兩人不約而同問道:
「你真的要(敢)娶其他女人做妻子?!」
說完兩人又相互不爽的瞪著對方,頃刻間電光石火交戰連連。
景王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個陌生的女子跳出來,打量著自己,突然拉了拉發呆的柳逸軒道:
「木頭,我覺得這景王人模人樣的,不娶個十七八個實在是對不上他這張臉。」
話音剛落,狼王和蓮姬一齊瞪向蘭馥香,蘭馥香一臉挑釁的和兩波殺人的眼光硬碰硬。柳逸軒小心的從『戰場』移開,迎上景王大量的眼神一愣,景王笑道:
「這位姑娘可是……」
不等景王將可是說完,柳逸軒一邊慌忙撇清道:
「我和她不熟,是她自己跟來的,我不認識她,不認識她。」
「你說什麼~~~~?」
蘭馥香鬼魅一般的出現在柳逸軒身後,嚇得柳逸軒一個激靈,不顧形象的躲到源兒身後,蘭馥香被源兒擋開,氣得原地跳腳,景王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感歎道:
「這姑娘可真與笑笑有幾分相似啊。」
聞言眾人都齊刷刷的開始打量起蘭馥香來,靈動的眼睛,白皙的皮膚,嬌俏的身材,似有那麼點神似,但細看下去比笑笑多了三分嫵媚,三分霸道,少了三分可愛和一分好欺負的氣質。蘭馥香沒有在意他人的表情變化,但看到柳逸軒在聽到笑笑之後眼神看向自己閃啊閃的,便氣不打一出來,叉腰怒道:
「好啊!原來是惦記上了別的姑娘,難怪我蘭大美人天天在面前晃你連個跟斗也不栽一下。」
說著追著落荒而逃的柳逸軒轉圈圈,倒是將剛才一觸即發的氣氛給掃了個乾淨。狼王和蓮姬互看一眼,沒了繼續鬥下去的心情,蓮姬看向景王道:
「帶我去看看什麼狐狸精敢搶笑笑的位置!」
狼王笑道:
「最好是全娶了去,到時候小白虎哭著找我時我可就誰也不給看。」
聞言景王搖搖頭,讓葉管家上前帶路。
初夏的風帶著幾絲悶熱吹來,揚起幾瓣粉色的花瓣自眼前飄落,景王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花瓣,心底莫名的生出一股急躁感。狼王和蓮姬一邊鬥著一邊朝著惻殿飛快的前進,誰都沒有注意到神色有些失常的景王。直到花瓣落地,景王突然猛的轉身朝府外跑去,眾人皆是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追了上去。
景王心底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悅與害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去巷口看看,似乎去晚了就會難安,耐不住心底的那股急躁,身體就這麼不自覺的跑了起來,穿過府門,快到巷口時猛的停了下來,那股急躁感不在,整顆心卻懸了起來,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朝前走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景王有些難以置信的抓住胸口,忘記了呼吸:
「咪啊啊啊啊啊!!為什麼我又忘記帶食物!!好餓啊啊嚎!!」
耳邊響起一陣風聲,笑笑剛轉過身,一抹紫色便將自己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笑笑驚得張大了眼睛,感受著那強勁而又快速的心跳,伸開雙臂環抱住景王,淚如雨下,模糊的看著不遠處一臉吃驚的熟悉的身影,哽咽道: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