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都是在他面前流露出最黯然神傷的一面,每一次,她總是失控地克制不了自己崩潰的情緒,要他不察覺到她失戀也很難吧?
他應該會乘機回報她剛才對他的揶揄吧?
「再聰明的人,都逃不了情關的考驗。」
咦?他在安慰她嗎?
她微愣,轉頭,注視著他友善的黑眸,心裡像是突然被灌進一些暖意,讓她得以找回一絲氣力。
沒想到會聽到一句安慰的話語,而且還是出自於剛被她揶揄的總經理,她覺得四周的空氣突然暖洋洋了起來,整個人放鬆下來,不由自主地透露了她和前男友的戀情。
「我跟他是在淡水一家我叔叔開的夜店認識的,他在那裡駐唱。休假時,我常去店裡招呼客人,喜歡上聽他唱歌,被他的歌聲打動了,所以後來我們就開始交往。雖然他年紀小我兩歲,而且沒有錢,但有才華,只是懷才不遇,沒有被發掘而已。我發誓總有一天會實現他的願望,兩人合開一家pub,圓他的歌唱夢,所以我很積極地在賺錢。」
她一直以為兩人會為了夢想而努力,但是,事與願違。
「那為什麼會分手?」
「他做事缺乏計劃,好高騖遠,口袋裡有多少錢就花多少,很多事情都想得太過於樂觀、太浪漫美好。前不久,他突然在眾人面前跟我求婚,我顧及金錢和現實考量而回絕了他,不料他卻惱羞成怒,說我不給他面子,跟我提分手。後來,他就跟那個女孩子在一起了,還要我別再去找他。」
「像這種不切實際的男人不適合你,比起無知的他,你成熟多了。」
「是嗎?」憋了好些天的不悅,因為他的幾句安慰,積鬱在胸口的滯悶突然散開了。
「一個不懂你的心,只會讓你傷心的男人,你為什麼要受他影響呢?不值得。」她的眸底流露脆弱的神情,莫名地揪住他的心。
他並不是個很會安慰女人的男人,尤其是失戀的女人,但他瞧不起背叛感情、會惹女人傷心的男人,也不喜歡她為了一個沒有責任感、沒有擔當的男人而哭泣傷心,浪費淚水。
「說的對。人的緣分很奇妙,我跟他分手的那天,就是我跟你認識的那天。」
「看電影那天?」他終於理解,她那一天為什麼哭個不停,喝錯他的海尼根啤酒,還罵那部電影是大爛片,原來全都是因為失戀惹的禍。
是那個男人不懂得珍惜她。
「對。」她點頭。「我只想看場電影,轉移悲傷的情緒,沒想到……害到你。」
「對我來說,那確實是個難忘的回憶,不過都怪他。」
「對不起。」
他拍拍她的肩,很想擁她入懷安慰她,但最後只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怎麼還哭?小姐,你再哭下去,淡水河氾濫了,也只會害其他店家淹水而已。」他掏出放在口袋裡的手帕,遞給了她。
他的話,使她破涕為笑。
「淡水這裡,有我們曾經相戀的回憶……我生日那天,他身上只有幾百塊,可是他很懂得製造浪漫的氣氛,他請我去吃飯,還送花、買了鑲有水鑽的蝴蝶髮夾給我,說等他有錢後,他會補送鑲真鑽的給我……」
他都抱著別的女人走遠了,而她還在懷念他往日的虛偽浪漫,該說她太投入,還是太純真呢?
這種懂得花言巧語討女人歡心的傢伙,就是製造怨女、不懂愛情的垃圾。
……等等,原來那支髮夾,是情人送她的?
「不過,那支髮夾也在跟他分手後不見了,可能是掉在電影院附近吧!」她猜著。
「他送你的是這支嗎?」
「怎麼會在你這裡?」她愣瞪著眼熟的髮夾。
「說了要還你東西。」
「……原來是掉在飯店裡啊!」她這才恍然大悟。
「對。不過現在看來,不用還了。所有的愉快,在淡水開始,不愉快也在淡水結束吧。」
「什麼意思?」
「我來幫你遺忘可惡的男人。」他起身,拳頭握緊,長臂一抬,將髮夾拋向淡水河裡。
「……你怎麼可以替我作決定?!」弄懂了他的意思,她急著去拉他的手臂。
「你還忘不了他?」
「你管太多了!」她氣憤地說著。
「那種讓你痛徹心肺的男人,長得又像衣索比亞來的男人,你還留戀他做什麼?」他有些光火,不懂為什麼她還割捨不下劈腿男,但仍是忍不住要勸她想開一點,要她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他真心愛過你嗎?拿你的真心,去換一個只懂得甜言蜜語的男人,值得嗎?」
「就算你是總經理,也無權這樣做!」他的話太直接犀利,刺中了她的心,讓她傷得不輕。
看著她眼中蘊含著氣怒的淚霧,他心裡突然被扯動了下,難受和不捨襲進胸口。
他的話刺傷了她吧?她說的對,他根本沒有權利這樣做。
他不該多管閒事,不該用這樣直接的方式去剖析她的內心,不該急著要救深陷愛情泥沼的她脫困。
「唬你的。」
「你沒丟……」她詫異地望著他,再看看他攤開的掌心裡還躺著一支髮夾,這才知道他原來是鬧著玩的。
「沒有。你說的對,東西是你的,你有權決定如何處理它,就算仍決定回頭找劈腿男,挽回愛情,也不關我的事。」他故意這樣說著,但仍忍不住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拿起閃亮亮的蝴蝶髮夾,握緊,在心田回味一下,但腦海裡浮起的儘是周寬霖摟著女人打情罵俏的畫面。
對,她早該看清楚自己的感情了。
周寬霖這樣的男人,既沒有責任感又幼稚,僅存的浪漫只是令人傷神的殘破回憶,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呢?
很快地,她舉手提高,將髮夾拋向河裡,遠遠地將這份愛情沉入河底,永世長眠。
「要丟,也要我自己丟。」
突然,她破涕為笑了。
她的舉動,令他一愣。「做得好。」
曾經在這裡啟航的戀情,就在這裡結束了。
她不用再抑鬱沉悶,不用假裝堅強,也不用對沒守著愛情承諾而感到遺憾。
快樂不會永恆,痛苦也不會。
因為時允各讓她發現,她跟她所愛的人,正朝不同方向越走越遠了,她揮別了過去,就代表她要重生。
「謝謝總經理陪我到淡水。」如果是她自己一個人,她不知道會怎麼做?現在一定會崩潰,陷在痛苦的沼澤之中,鑽不出來。
「明明是你陪我到淡水。」
「我把手帕洗好再還你。」
「說好了,不能有淚水的味道。」
她又笑了。
她嘴唇上揚,彎起的笑容甜甜的,眼底少了黯然,顯得晶透而清澈。
看到她笑,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開心了起來。
他很高興,她沒有一直沉浸在悲傷中,很高興她瀟灑地把髮夾丟向遠方,這表示她要告別舊愛,心裡才能騰出空間再裝入別的東西。
……裝別的東西?是什麼?
他怎麼會替她想那麼多?
他只在乎跟工作有關的事,但幫她揮別舊情,這根本跟工作無關,不是嗎?
他的人生一向是按部就班在進行,就像火車行駛在筆直的軌道上,往既定的目的地前進,不容絲毫的偏差,但這個女人卻可以讓他一成不變、枯燥沉悶的人生旅程注入鮮活奇異的樂趣,而現在,行走在「偏差」之中,他竟樂在其中。
遇上她,他的人生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連續兩天以來,褚在安忙到下班了還是沒見著總經理。
聽客房部的莊經理說,他和業務經理去拜訪客戶了。
她打開包包,藍色格子的手帕被收在裡頭。
前天晚上,她特別用茶樹洗衣精浸泡,再使用衣物柔軟精洗過,晾乾後,燙得很平整,打算還給他一條像全新的手帕。
洗手帕時,他的聲音不時在她耳邊響起——
拿你的真心,去換一個只懂得甜言蜜語的男人,值得嗎?
像這種不切實際的男人不適合你,比起無知的他,你成熟多了。
他說話的方式一針見血,卻又成熟、明事理,短短幾句話,卻有著消融她心中沮喪、復原傷口的魔力,比起周寬霖,他更懂得她的心。
要在以前,她絕對不喜歡說話犀利、態度淡漠的男人,總覺得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會有距離感,現在才知他是在幫她。
不知道他為什麼願意這樣安慰她、點醒她?
是因為她是他的員工嗎?
「副理,昨天總經理找你是什麼事?」幾個房務部的年輕女孩打了卡,換了便服後,都好奇地圍靠了過來問著。
「喔,沒什麼啦!」褚在安迴避著。
「告訴我們嘛!」
「是啊!」
「是公事。」褚在安簡短帶過。
「就這樣?」
「如果是公事……總經理怎麼不在飯店談呢?」
「房務員的第一守則是什麼?」褚在安板起臉,反問她們。
幾個房務員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說道:「禁止八卦,不論公開場合或私下都禁止談論客人和老闆的私事。」
「很好,所以別再問同樣的問題。」
「是。」房務員們立刻噤口,收起好奇心。
一等她們離開,褚在安才走出休息室。
她想把手帕還給他,還想親口謝謝他,但不知該從何謝起,見四下無人,乾脆就對著牆壁練習起來了——
「總經理,謝謝你幫我那麼多,在淡水河邊鼓勵我、安慰我,還借我手帕擦眼淚,我個人非常非常的感激——」
「不用客氣。」
背後突然響起一陣熟悉的聲音,她一愣,嚇了一跳。
不會……那麼巧吧?這聲音好像是他……
她回眸,窘道:「……海尼根先生。」
「你不下班,在這兒做什麼?」
「我……正想找你。」她靦腆一笑。
「找我什麼事?如果是還要講你留戀衣索比亞代表的故事,我可不想聽。」
看她對著牆壁練習向他答謝的樣子,覺得她私下既可愛又有趣,純真的性格,教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不是。」她連忙搖手,遞上手帕。「我想把手帕還你,已經洗乾淨了。」
「我得先聞看看還有沒有淚水的味道?」他拿著,湊近鼻子一聞,清新的茶樹味道伴著柔軟精的香氣,令人宛如置身在森林裡一樣,心情愉悅,神清氣爽。
「早知道你洗得那麼香,應該把上回被酒潑濕的褲子也交給你洗。」
「對不起,上次給你造成困擾,我真的很抱歉。」她臉紅地陪笑著。「另外,我還想謝謝你,在淡水借給我手帕——」
「只是口頭的對不起和謝謝嗎?」他打斷她的話。
「啊?」她一愣,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我肚子好餓,如果真有心要答謝我,可以請我吃頓飯,這樣比較實際。」
「當然好,但你有空嗎?」
「吃飯皇帝大,怎麼會沒空?」他盯著她,不容拒絕地下了命令。「就去五樓的義大利餐廳吧。」
他只要一忙起來就像機器人一樣,停不下來,畢竟是承接一家飯店,沉重的負荷常常使他神經緊繃,倍感壓力,所以到了吃飯時間,如果可以放鬆、自在一下,就是他莫大的享受了。
而經常製造意外、帶給人驚奇和麻煩的她,也許會是最佳的陪伴者。
「好!」她爽快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