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乖,我會早早把事情處理好,早點回去。我愛你喲,啾,不夠啊?那再來一次,啾,行了吧?好了,我要出門上班了。掰。」
結束通話後,吉麗娃吐了口氣,翻了個白眼。
每天一早都得來通和小妻子的甜蜜熱線,這種為人夫的日子,她還得要過多久啊?
臭老哥都是你害的!
昨夜後來大概真的累了,末了連唧唧聲也不能撼動她入眠的決心,她總算沉沉的睡去。
一夜好眠後,她心情較好了,只是……外頭的雪不知道停了沒?
吉麗娃下床來到窗子前往外看,風雪緩了許多,鏟雪的車子不知何時已在外鏟出了車道,較之昨天的冷清,今天外頭已經陸續有人車活動。
坐回了床沿,她原本又懶病發作的想爬回被窩,可剛一動作,她就想到這件儲藏室是人家好心借她暫住的,現在早上八點多了,該收拾一下離開,回到她原先訂好的飯店去了。
收拾行李之際,吉麗娃看到化妝包上的娃娃吊飾,閃神了一下。
他還好嗎?送她吊飾的那個人?——她兩個多月沒聯絡的男友。
還是男友吧?雖然兩個多月沒聯絡了,可他們只約好冷靜一段時間,並沒有說要分手。即使她其實也想過,會不會真的讓老爸料中了,人家已經交了新女友?
她甩甩頭拋去這個想法。和張嘉俊交往的時日不算長,可他是她選擇且喜歡的人,她應該要相信他。
這麼想,她心寬了些,傳了封簡訊給他——
俊:
我遇上了美國的大風雪,有點嚇人,可隔天街道上的雪景真的好美!
這一幕我體會到了,只要越過了迷惑、困境,等在前頭的會是美景。
我想你。
娃娃
簡訊送出,行李一切就緒後,她想到旅館的小餐廳喝杯熱咖啡、吃點東西後再走,於是便把行李先擱著出了房間。
關上門,她向隔壁緊閉的門扉看了一眼。
那個男人還在睡嗎?
想起昨夜的誤會,彼此的唇槍舌劍,她當下火冒三丈,只差沒拿根針縫起他嘴巴的事,她就覺得一整個好笑又害羞。
那人嘴巴壞,可到底是個男人,即使說了些限制級的字眼,好像也還能被一般人接受。可她是女生,居然說得出「當心命根子斷了,上不了天堂反墜地獄」這樣的話?
噢,老天!她真不敢相信自己……不愧是娶過老婆的人,說起話來,越來越像歐吉桑了。
想著,吉麗娃一張臉又因為昨天自己口沒遮攔的話紅了起來,她深呼吸幾下平復心情,朝餐廳走去。
經過櫃檯前,胖老闆跟她打了個招呼,「哈羅,昨晚睡得好嗎?」他眨了眨眼問。
吉麗娃笑了出來,以流利的英文說:「好極了,只是,你知道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胖老闆會意大笑,「不介意的話,今晚還可以再借你住一晚。」
「似乎是個好主意,但饒了我吧。」
在胖老闆有些誇張的笑聲中,她買了餐券,進了在櫃檯左側的小餐廳,裡頭的十來張桌子已陸續有人入座。
吉麗娃找到靠窗子的位置,然後,她看到了昨天的那個男人。
初見面時他那件有些厚度的灰色風衣,此時正掛在椅背上,而那頭利落的短髮此刻也很整齊,他有著高而偏瘦的模特兒身材,目測身高少說一百八以上。
這樣的身材,已經夠讓人羨慕,再搭上那張俊得過火的臉,那就不只是羨慕了而已——
過分!世上為什麼老是出現這種幾乎沒什麼可挑剔完美生物?
眼前的他一身深色高領套頭棉衣,外搭V領厚毛衣和西裝褲,簡單而平凡的穿著,一到他身上就像施了魔法般變得有型。
注意到他此時正認真地翻看著一疊類似相片的東西,吉麗娃好奇地朝他走了過去。
「我可以坐下來嗎?」說著,她便逕自坐了下來。
男人揚了揚濃眉,不置可否,沒有開口招呼,只是繼續低頭看著相片。
「相片是你拍的嗎?」白皚皚的一片,好像都是雪景。
「嗯。」
「我可以看嗎?」這人的態度真的會讓人想扁他,以他龜毛加機車的爛個性,大概也會拒絕她吧?
她一邊摸摸鼻子,等著被拒絕,一邊乖乖地等服務生端上早餐。
等了又等,惡質男仍沒說話,吉麗娃見他仍自己專注地看著相片,時而皺眉、時而摩挲著下巴……就是連句「可以」或「不行」都不跟她說。
他的相片到底給不給看啊?
就一個答案Yes or No,幹啥不說?要知道她吉麗娃也是有劣根性的,別人越不理她,她就越愛招惹,越不讓對方專注在他的事情上。
而且人在異鄉更覺得寂寞,她想要說話,所以,這惡質男活該耳朵得不到清淨。
「外面的雪好美,都三月了呢,還下那麼大的雪,這到底好還是不好呢?啊!真有趣,你瞧,外頭的小孩子在堆雪人了,好想加入他們哦。」吉麗娃托著下巴,自己講得很高興。「啊哈哈……那個雪人堆太大了,這樣要弄到什麼時候……」
很吵!男子瞪了吉麗娃一眼。
她不理會他的瞪視,繼續講,「雪花是很美啦,可是這樣一陣陣的下個沒完真的好煩,一般人應該是會這麼認為沒錯吧?不過,我想你會巴望著它一直下下去,你這麼愛拍雪景,一定會這樣想吧?」
咦?服務生什麼時候端來咖啡的?
端起桌上剛注意到的杯子,她啜了一口後又說:「我告訴你喔,我雖然三不五時會到美國出差,可老是和雪錯過。我第一次看到雪是在波士頓的聖誕夜,印象很好喔,尤其一面賞雪一邊喝著熱呼呼的咖啡,那種感覺真是一整個幸福。
然後我就許願,希望男友跟我一起出國賞雪喝咖啡,可現在……外頭正下著雪,我也正在喝咖啡,可卻不是和男朋友……」她忍不住在心中歎息,話說到後來真的是心裡話,而不是故意鬧人家的了。
還來不及接續話題往下,男人便把桌上一疊相片推到她面前。
「咦?」
「你不是要看?」
「你不是不給看?」動作這麼突然,害她嚇到了。
「我沒這樣說。」
「可你也沒說可以看。」
「方纔你問我可不可以坐下來,我沒回答,你就大方坐下,看個相片你怎麼反而多禮起來了?」
「喂,座位是公共的,問可不可以坐只是『禮貌』,你拒絕我,我還是會坐下,可相片是你私人的,你當我是土匪啊,不經人家同意就翻看?」
「你不是土匪,是強盜。」
「我?」她又惹到他什麼了?「強盜是當著受害者的面,不經同意強佔財物,請問我哪裡像強盜了?」
男人將她喝到見底的咖啡杯拿了回來。「這裡的咖啡和早餐是自助式的,你沒去拿你自己的,卻拿著我的咖啡猛灌,這不叫『強盜』叫什麼?」
吉麗娃瞪著那只剩幾滴咖啡的咖啡杯,楞了好一下,這才尷尬地笑出來,「咖啡原來是你的,我還以為服務生什麼時候送過來了呢,呵呵……」
桌子就這麼小,可能是他方才擔心相片沾到咖啡,這才把咖啡杯擺得老遠,沒想到中途加入的她,就這麼順手又順口得喝了他的咖啡。
吉麗娃想了想先離席,回來時手中多了兩杯咖啡,她將一杯擱在他面前,然後又去取回兩份早餐,遞了一份給他,這才坐下來。
「咖啡師告訴你,本人不是強盜,沒人搶了東西會再賠一份回去的;至於早餐則是道歉,很抱歉因為我的過失行為,讓你產生了誤會把我當強盜看。」
「嗯哼,原諒你。」
夠了喔,這人真的很「冷」耶。
吉麗娃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然後學著他似笑非笑的欠扁的表情時候:「雖然我實在不太喜歡你這種人,可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一兩個不對盤的朋友,讓人生變得不同吧,是不是?你好,我叫Doll。」剛認識,她實在不想介紹自己的中文名字。
Doll?洋娃娃?「我以為叫Doll的都長得嬌小可愛。」他挑眉,微諷地說。
「洋娃娃也有很大只的,你不知道嗎?」她白了他一眼,身高一七二的娃娃的確是……大只了點。
「我叫Jerry。」
「哦?有個偶像明星也叫Jerry耶。雖然很不想說,但叫Jerry的還長得都不賴。」說完,她笑望著他。
這傢伙,一看就知道在外貌上被讚美慣了,連個謙虛一下的表情都沒有,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嘖!
她又啜了口咖啡,拿起幾張相片來看,「你的相片,拍得很有感覺喲。」瞥見欠扁的男人又挑眉,八成當她隨口胡謅,吉麗娃也不以為意。
「我學生時代參加過攝影社,自己相片拍得不怎麼樣,但還算看得出好壞。只不過……清一色的雪景,你真的很喜歡拍雪景呢。怎麼?你不喜歡拍人物嗎?」都是自然景觀和靜物。
聞言,他又順手丟了一疊人物隨拍給她看。
沒想到他的人物也拍得不錯,「你用光線和角度融合出自己的風格,感覺上像用拍照的方式在寫詩……嘩,真的有水準。」她拿出一張太陽西斜、老婦站在自家屋簷下笑吟吟地看曬穀的相片。「這張很不錯,溫暖、滿足又幸福。」
「為什麼這樣的形容不是在其他張相片?這幾位原住民小孩烤著魚吃的感覺也不錯。」他從她那疊相片中拿出其中一張。
「這個啊……也有這樣的感覺,可情感上仍不夠飽滿。像老婦這張有些滄桑、苦盡甘來的臉,和成熟金黃的稻禾、夕陽相互輝映,這樣的畫面、情感是完美的組合。」抬起頭對上他的笑容,發現這次他不再要笑不笑、皮笑肉不笑的,而是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俊男一展顏,果然很有讓人想尖叫的威力啊。
吉麗娃有些害羞地說:「不是這樣嗎?」
原來有人走得進他的世界,Jerry笑著說:「看不出你這種人也分得出相片的優劣。」
「我這種人?」
「粗製濫造的,原來也有細膩的一面。」
吉麗娃聞言,為之氣結。
你聽聽、你聽聽,這個人每句話都讓人有痛扁他一頓的衝動!
她氣到嘟起嘴不說話,很怕他接下一句好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不顧形象地揮拳。
就在她以為彼此間的話題終結時,Jerry笑了道:「你挑的這張相片,我也很喜歡。」
原以為這女生是大咧咧的沒什麼神經,八成又是一個拜倒在他皮相下、想盡辦法要接近他的花癡。可現在他發現,她其實有顆纖細溫暖的心。
那種發自內心的細膩溫柔,很吸引人。
吉麗娃詫異他的那句「喜歡」竟如此溫暖,像是也認同了喜歡這張相片的人。
這一瞬間,她好像在這男人一次次的毒舌中,看見了他藏在不怎麼美麗話語下的言外之意。
「有人是同樣的感覺真好。」她有些吶吶地說。他這樣直接的認同讓她害羞了,她還是習慣他毒舌的樣子。
呵,這女人喧賓奪主了吧?「這句話要說也該是由我來說吧?」
誰說還不是一樣?愛計較。她自愛心裡偷扮了個鬼臉。「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昨天你也是下了飛機後被困在這裡的嗎?」
「正好相反,我是打算出國,但航班取消而被困在這裡。」他看一下外頭已然停下來的雪,「方纔問過航空站,今天的航班應該會全面恢復。我等一下就要去機場了。」
「這樣啊,真有趣,一個入境,一個準備出境,可一場大風雪卻讓我們認知了,雖然一開始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是了……」那個十八限的話題就別再提了吧。
「唧唧唧唧……」下一秒,Jerry突然面無表情地學起了那聲音。
「噗……哈哈……」吉麗娃忍不住笑出聲。這不怎麼有表情的男人原來是個冷面笑匠,看來她這回的「流亡之旅」,也不全然沒好事發生。「雖然緣分結得很倉促了些,可是,很高興認識你。」
「繞了我吧,這樣的緣分還是不要太長好了。」
吉麗娃笑著白了一眼,「嘖,幹麼這樣說!」
她正想再來杯咖啡慶祝認識一個新朋友時,手機響起簡訊的鈴聲,低頭一看,她的心雀躍狂跳。
是俊!他這麼快就回簡訊了?「不好意思,我看一下簡訊。」
果然壞事連樁,好事就會成雙。忙打開訊息察看——
娃:
謝謝你還願意和我分享生活點滴,可是我希望這是最後一封了。
我和新女友已交往一個多月了,這樣說,你懂嗎?
一切到此為止吧。
嘉俊
和新女友已交往一個多月了……這句話,在腦中、眼前一再的重複,令吉麗娃的臉色瞬間蒼白,腦袋也白了一片。
好一會兒後,她輕輕地收起手機,臉色依然蒼白,卻故作鎮定地繼續欣賞著相片,心不在焉地吃著早餐,呆呆地坐在原位置,放空似地看著外頭的雪。
「喂,你不回房收拾嗎?」在她又一次差點打翻杯子後,他看不下去地說。
這女人怎麼了?原本有活力的臉一下變得憂鬱,喋喋不休的嘴也突然像被下了噤口令般沉默下來,眼神很茫然,彷彿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怎麼了?和那則簡訊有關吧?
「嗯,好。」吉麗娃失魂落魄地站起來,轉身就要離開,卻不小心撞到桌角,差一點打翻了咖啡。
「你的手機忘了。」他追上她說。
「噢,對喔。」她勉強勾了勾嘴角,接過手機,但往前走了幾步,又踢到階梯往前撲,幸好身後的Jerry長臂一伸,千鈞一髮的攬住她。
「小心!」他皺了皺眉,「你還好吧?」
「沒事。哈哈……可能……可能昨天沒睡好,好好補個眠就好了,沒事……」
笑著笑著,心酸熏紅了眼眶,她連忙低下頭來,快步離開。
分手快樂 請你快樂 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離開舊愛 像坐慢車 看透徹了心就會是晴朗的……
沒有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
Jerry看著吉麗娃站在百寸大電視前高歌,唱歌架式和他偶爾來這裡度假、晚上吃晚飯非到這裡高歌幾曲的祖父還真有幾分像。
在美國,因為不愛唱歌,他其實是不知道哪裡有KTV,但這裡有比KTV更好的麥克風、更棒的音響、更大的螢幕。
這裡是他家在美國東岸郊區的度假別墅。
那為什麼,他們兩人又會出現在這裡?
照理說,今天飛機恢復航班,這個時候他該飛往他的下一個攝影地點了,怎麼會在這裡聽她唱歌?
他時間不多,再過幾個月,要這樣自由的到世界各地旅行攝影,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屆時出國也只是為了公務。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居然會擔心起一個相處不到一天,一開始還互看不太順眼的女人,並因此為她改變了既定的行程?
早上,他提醒她回去整理行李後,他也隨後回房拿行李,準備辦理退房,但走在走廊時,他隱約聽到了壓抑的哭泣聲。
回房後,那哭聲因為僅隔著一片木板而越發明顯,他皺眉看了下表,原本想裝作沒聽到她的哭泣聲,可是,兩人稍早的對話不斷地在他耳邊重複——
老婦這張有些滄桑、苦盡甘來的臉,和成熟金黃的稻禾、夕陽相互輝映,這樣的畫面、情感是完美的組合……
真有趣,一個入境,一個準備出境,可一場大風雪卻讓我們認知了……
雖然緣分結得很倉促了些,可是,很高興認識你……
想到她神情愉悅感動地看著他拍攝的相片;想到她揚著笑容告訴他,很高興能認識他,遺憾他們沒更多的時間可以相處……
而她剛才卻不笑了,還恍神地出現許多笨拙的行為,若沒人看著,難保不會出事……
以他以往的性子,不會被這種無聊的事絆住,也不會認為留下來能幫到什麼,可奇怪的是,這次他走不開。一想到她那張明明傷心得要死、卻故作輕鬆的笑臉,他就走不開。
再三猶豫後,他打電話到機場取消機位。
而在那之後,他也不去打擾她,因為他知道那女人只怕善良到擔心自己的情緒會成為別人的負擔,才會在他面前忍著不掉淚,硬要到回房關起門才哭。
她哭泣時他去敲門,只會強迫她收起情緒,又偽裝起自己。
一個多小時過去,吉麗娃蒼白著一張臉,眼睛紅腫地拖著行李走出房門。
約莫同時,Jerry也把房門打開。
她詫異地看著他,「你不是去機場了?」
他淡淡地開口,「機場隨時可以去。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吉麗娃有些詫異他的話,但隨即一想,攝影師的研究都很銳利,他一定是看穿了什麼了……
他是為了她留下的吧?
他們非親非故的,他是在不必這樣做。這男人這麼認真地很討厭,討厭到……
又惹得她想哭了。
其實,他除了嘴巴有點壞、態度有點欠扁外,稱得上是個好人。
「你其實不必特意留下的。」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嘴巴這樣說,可她真的很感動,在異鄉後知後覺地知道自己被甩了的悲慘時刻,居然有個人願意打亂自己原本的旅程,給她溫暖。
「雖然你說實在不太喜歡我這種人,可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一兩個不對盤的朋友,讓人生變得不同,對嗎?」Jerry又是一臉欠扁樣,「得先說啊,認識我這個不對盤的朋友,你的人生不見得前途光明。」
吉麗娃笑出來。「我也真沒想。」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
這個男人,儘管在安慰別人時,嘴巴一樣不饒人,就連表現溫柔的方式也是夾槍帶棍,可那也許只是他想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也好像懂得避開那些虛張聲勢的嘲諷,直探他的溫暖了。他想給出暖意,她感受到了。
「說吧,想去哪裡?」
「每當我遇到傷心的事,我就會自己一個人跑到KTV唱一夜的歌。」
在那裡付了錢、待服務生送來餐點後,門一關起來,愛哭、愛笑,高興發瘋、高興大吼大叫、大醉一場,都沒人會管。
KTV?Jerry微蹙起眉。
美國哪裡有KTV他不知道,但是他家的度假別墅就有一間隔音好、設備一流的影音播放室。
於是,他帶著她來到這裡。
她果然卯起勁來選歌,從「聽海」、「別讓我最後才知道」、「傻瓜」到「分手快樂」……清一色全是情歌,而且都是失戀情歌。
原先只是猜測,但看了這些歌名,他已可以確定令她心情沮喪到極點的事正是情傷。
吉麗娃每唱完一首歌,就會回到Jerry身邊和他聊上幾句,喝了幾口酒才又繼續唱,唱完「分手快樂」走回來時,她步履已經有些飄浮,一坐下,手就又往酒瓶伸去。
不過,有人的手早先一步將她的手按住。
「呃,我要喝……」
「你有點醉了。」
吉麗娃往沙發椅背靠去,她的酒量自己很清楚,還不到醉,只是走路有點飄,她的神智其實很清醒。
不過,如果不想醉,是真的該打住了。
她靠在沙發上,Jerry則正品嚐著他手上的紅酒,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他俊美的側臉。
「Jerry,你真是我這幾個月來遇到最好的事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緊接著道:「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相反的,你是我這幾個月來遇到的最大的麻煩。』」她學著他酷酷的,有些不耐煩的表情,Jerry失笑回應,「你真瞭解自己。不過,我倒很好奇,這幾個月來誰找了你麻煩?」
直接問情傷,她不見得會願意說,先讓她吐吐苦水,也許就會把今日的傷心順道說出來。
吉麗娃隨機語氣不平衡地說:「我啊,從小就長得比同齡的女生大一號,長輩師長因此常把我當男孩子看,連我爸都當他有兩個兒子。其實……我很女生的,我想撒嬌。想要有人疼……可是,也許是長相一副很『堅強』的樣子吧,我常被忽略了。
而我哥從小身體就不好,我爸媽出於擔心,不知不覺就過度溺愛。大概也是因為這樣,養成他任性、不負責任的個性,連娶老婆也敢……咳……」她說到一半連忙打住。
看來她酒真的喝多了,差點連著不能說的秘密都守不住。
Jerry看了她一眼,不否認他的好奇。不過她打住不說,他也不勉強。
「那個……總之比起我哥,身體強健到連冬天淋了一夜雨都還感冒不了的我,理所當然的被父母晾在一邊,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把『被寵愛』這件事寄托在戀愛上。」
「你很小就想戀愛?」
吉麗娃笑了,幾許醉意讓她更顯嬌憨,「不,是想被疼愛,不過,我國小的戀愛記錄是0,國中還是0。因為長得太高又一頭短髮,沒哪個男生當我是女的,男朋友沒交到,哥兒們倒一堆。」她幽怨一歎,眼尖地發現Jerry居然笑了。
哼,笑吧,她情路的「坎坷」還不只這樣呢。
「我高中念女校,放學後卻沒男生在校門口為我站崗,就算有,也不會是來送情書告白的,想單挑還比較有可能。沒有異性緣,倒是一堆學妹、學姐哈我哈得要死,情書收到手軟。還好本人意志堅定,很確定我愛的是男人,要不然早早就『出櫃』了。」眼角餘光瞄到有人笑得更開心了。
「咳……不錯啊,桃花還是滿旺的。」他勉強克制笑意,安慰地說。
吉麗娃橫了他一眼,「好不容易,上了大學有人追了,交的第一個男友竟是雙性戀,戀情只有短命一個月,最後慘敗在男人手上,對我打擊很大,還因此恍神了一個月。
之後,我心理就有點『變態』,討厭花樣美男,懷疑帥哥全是同性戀。然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看到兩個不怎麼美麗的男人在接吻,我打擊更大了……Jerry先生你可以大方笑,我不會怪你,我現在回憶起那段日子,也覺得自己怪怪的。
大學四年級下學期,又有了一段戀情,也被以個性不合為由分了。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個性不合是因為我太依賴,那個學長原本以為我是個很獨立的女生。然後就是、就是現任男友了……不,現在只能說前男友。」
Jerry啜了口紅酒,靜靜地聆聽。
「他很平凡,長得順眼但稱不上帥,是某上市公司的工程師,身家也平凡,只是農家子弟。我爸不喜歡他,但那個人對我很好,算得上寵我,也會製造一些小浪漫讓我很感動,有一天,他送我一朵紅玫瑰、一張自製的小卡片,我就這樣被打動了。想一想,我其實很容易被討好。
交往近半年,那段日子我很開心,雖然雙方各自忙碌,見面機會不多,約個會也得偷偷摸摸地找盡借口,可第一次有男生對我這麼好,我很珍惜。我知道這段感情給彼此壓力不小,但我以為可以和他攜手走過來的,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這麼想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以為他提出冷靜期只是想好好地思考,怎麼讓情路走得更穩健、更踏實,諷刺的是,在我這麼以為的時候,他已經交了新女友。」她笑了,眼眶中的淚終於跌落,「更教我傷心的,是他還挽回都不給我機會,直接就判我出局,原來是早打定主意拋下我。
我的位置總是這麼容易被取代,曾經圍繞在我身上的寵溺原來這麼容易就收了回去。一想到他是不是也費神地替新女友做卡片?是不是也傻乎乎地帶著玫瑰想給她驚喜,一想到這些我就……就……」說到傷心處,她的手又摸上酒瓶,想借酒燒愁。
「你的前男友只能說是喜歡你,稱不上愛,真愛上一個人,感情不會回收得那麼快。」這麼說也許很傷人,卻是事實。
這種感覺他清楚,他也曾遇過一個很喜歡的女孩,兩人交往了兩年多,對方也是說放手就放手。
她吸了吸鼻子,「女生的感情比較堅定,我又好像挺吃得開的,乾脆出櫃算了。」
「胡說八道!」他又好笑又無奈地說。
聊著聊著,吉麗娃又多喝了幾杯,突然身子一偏就倒在Jerry身上,「借我靠一下,頭有些昏昏的。」
「得寸進尺。」他側過臉,故意瞪了她一眼。
彼此的距離好近,近到能感覺對方的呼吸,吉麗娃的腦袋瓜隨著酒精在體內作用,越來越不能運轉。「Jerry先生,雖然你常對我露出很冷、很不耐煩的表情,可是……我還是收到了你心底的溫暖。」
「謝謝你中肯的評語。」Jerry失笑道。
女人通常很容易被他的外貌迷得暈頭轉向,可他的毒舌和冷漠,更常讓那些女人很快就找到回家的路。
「不!被我發現這一點對你來說,也許有點不幸,因為知道你不是真的很討厭我,我就會真的得寸進尺地黏住你……」她腦袋開始糊糊的,無理的渴望就這麼脫口而出,「你寵我好不好?在我找到真正會寵我的男人前,你寵我。」
「你真的醉糊塗了。」本來有些開心的情緒,頓時轉成惱火不快,他先寵她,那她的真命天子出現後,他算什麼?感覺他像個備胎一樣,他這輩子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
他將身子往旁邊挪,不悅地想拉開彼此的距離。
吉麗娃糊掉的腦袋雖沒有作用,可四肢還在,早一步由側邊擁抱住他,他一移動,她就是去平衡地往他身上倒。
兩人姿態曖昧地倒在一塊,吉麗娃爬了好幾次才才他身上爬起來,可最後還是又四肢無力地倒回他身上,喃喃自語半天,「Jerry寵我嘛,Jerry……」低低的呢喃聲越來越小,最後沒了聲響。
沒想到她人醉了還記得要巴住他,「……醉鬼。」Jerry不禁無奈苦笑。
他撐起身子半坐臥起來,她的臉就側貼在他胸口,眼角還卡著一滴淚。
他伸出手替她拭去淚水。「笨女人,那種連分手的責任都承擔不了的男人,哪裡好了?還為他掉眼淚呢。虧你長得一副女強人的樣子,你啊你,真辜負了這副長相!」他嘴裡嘲弄,心裡卻忍不住一歎。
其實,她的傷心他懂,三年前,他也有一段類似的不愉快戀情。
他指尖輕撥著她密長的眼睫毛,Doll眼瞼敏感的輕顫了幾下。
這個女生太高傲,模樣也真的不夠柔美,如同她說的,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應該很堅強、很獨立,而長期被賦予這樣的「期待」,她似乎也的確勉強自己做到了。
手指輕點她挺翹卻因哭泣而紅通通的鼻子,他低沉悅耳的嗓音輕聲說:「連睡著了都還哭,要花多長時間你才能不傷心?」
笨女人,要我寵你?那也要看你夠不夠格啊?什麼時候才不笨了呢?
枕在男人胸口上的人兒,除了偶爾仍會抽抽噎噎的哭泣外,整體而言,睡的還算安穩,而男人在此刻也沒料到,在他身邊待著,會成為治吉麗娃失戀睡眠障礙的唯一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