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列入凌厲出發到南非的隨行人員。
先不說其他人了,徐秀巖自己都非常訝異。
於是他成了暫代凌厲位子的人,但是工作並不會比之前繁忙,因為凌厲的工作本來就都需要經過他之手,在他看過以後才呈交給他,所以他上下班的時間一如往常。
「徐先生,令堂在線上。」助理從辦公室的門後探出頭,對他說。
徐秀巖挑起眉。
他提醒過父母除非是生死關頭的要緊事,否則別打公司的電話給他,尊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父母通常只會打他的手機。而上班時間他不接私人電話,常常是等到下班後才回,如今他母親打了公司的電話,一定是有急事。
「轉進來。」徐秀巖吩咐。
「二線。」助理的聲音很快又傳進來。
「早安,媽。」接起電話,徐秀巖讓聲音聽起來愉快,和往常沒有不同,「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們想問……你和嘉蕾是不是……」徐媽媽吞吞吐吐的,這讓徐秀巖起了戒心。
「媽,有話你就說,要說不說的,讓我很緊張。」他心想父母是不是已經知道他們離婚的事。
徐媽媽沉默了片刻,才說:「你最近都跟嘉蕾在一起對吧?」
「嗯,我答應過你們會好好照顧她。」只是現在他已經想不起來是單純因為答應了他們,還是因為那個女人在他心中變得複雜起來。
曾經有過的心動,在他心裡添加了不同的色彩,令人再難忽略。
徐秀巖握著筆的手,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桌面。
「那……該做的都做了嗎?」徐媽媽遲疑地問。
「你是指?」
「就是夫妻間的親密事啊!你還要我這個當媽的說那麼清楚嗎?」徐媽媽怪叫道,頗有小女子嬌羞的意味。
她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徐秀巖斟酌著怎樣的回答才是母親要聽的,最後認為實話是最安全的答覆。
「所以你們什麼也沒做了……」徐媽媽的話聽起來有些寬心,又有點惋惜。
徐秀巖立刻就明白父母還不知道他們離婚的消息。
「媽,如果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關心我的夫妻生活,那麼我還有工作要處理,先不說了。」
「啊……嗯……」徐媽媽支支吾吾,似乎還有事情想說。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擔心嘉蕾的身體……」
沒等到母親的下文,徐秀巖接口道:「她很好,暫時不需要擔心,如果需要醫生的幫助,我自然會帶她上醫院。」
「喜蕾的情況特殊,如果醫院不能保護她病情的秘密,那不安全……」徐媽媽的聲音多了一絲擔憂。
「不安全?」他不太理解母親的意思。
徐媽媽突然一改方纔的不安,沉穩道:「對嘉蕾的身心都是。」
身心?
也許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徐秀巖一直沒想到要問父母有關她的事——而這明明是最簡單的路徑。
雖然有些投機取巧,但如果是父母主動「告訴」他的,不算數吧!
徐秀巖在出發北上前,撥了一通電話。
「陳太太,可以請你大約一點半的時候,到史小姐家裡準備晚餐嗎?」之前打電話給陳太太,要她這段時間都不用去打掃別墅,但是他擔心史嘉蕾今天沒有晚飯可吃,於是決定請陳太太幫忙。
當然是有擔書的。
相處了一段日子,徐秀巖知道一點半到五點是史嘉蕾午睡的時間,她會待在主臥房,絕對不會出來。
「去做晚餐就可以了嗎?」有著一口濃濃原住民腔調的陳太太問,「要不要我順便打掃?」
每隔一陣子打電話聯絡的人都不一樣,所以陳太太並沒有懷疑徐秀巖的話。倒是偶爾會懷疑史小姐是個虛構的人物,事實上那間別墅的主人根本是別人,畢竟從來沒看到史小姐這號人物,或聽到她的聲音。
「請你活動的範圍在廚房和起居室,其他的地方都不用打掃,也不用整理。還有,絕對不要進主臥室,史小姐在午睡,千萬不要打擾她。」
如此一來,史嘉蕾不用擔心被人看到,也不會被突然闖入的陳太太給嚇一跳。徐秀巖都設想好了。
「沒問題、沒問題。」
得到陳太太的回應,他放心地掛掉電話。
她討厭冷戰。
溝通不良是她和唱片公司有嫌隙的主要原因,所以她非常害怕什麼都不說的沉默,然而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半個月。
不喜歡,她真的討厭這樣。
但是要她道歉並主動說明那件事……不可能,因為那實在傷她太深太深了,她好不容易才從責怪自己中恢復。
下午三點,史嘉蕾在房間午睡,可能是睡得太沉,或是在作夢,眼皮一顫一顫的。
其實她搞不清楚自己睡著了沒。
睡得太多,近來,她發現自己能夠邊睡邊想事情……當然也不算真正清醒,有時候她會覺得不是在想事情,而是在作夢。
作一些很真實的夢,於是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就在這時,門板傳來輕敲聲,史嘉蕾發出淺淺的呼吸聲,看來是睡沉了,沒聽到。
「奇怪,那位先生明明說史小姐會在主臥室裡睡覺的……」門外的陳太太低喃,又敲了幾下。
她把煮好的食物放在桌上,打算要走了,但是越想越不妥,其中幾樣菜如果不加熱的話會很難吃,但她又不識字,無法寫下來告訴史小姐,便想說告知她一聲,應該不會造成史小姐太大的困擾才對。
陳太太心想打開門,叫醒她說一聲就好。出於好意,她扭動門把,沒有鎖的門一下子便打開了。
陳太太探頭入內,發現裡頭拉上窗簾,光線昏暗,不過還是能看見床上隆起的身形,面容讓被子遮去一半,背對著門的方向,面朝窗。
「史小姐?」陳太太叫了聲,並沒有得到回應。
「這樣睡下去會忘記醒來呀……」陳太太嘀咕,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繞過雙人床,想拉開一點窗簾,這樣史小姐才不會睡傻了。
史嘉蕾聽見細碎聲音,還當是在作夢,直到陽光照上閉不緊的眼皮,還有那聲刺耳的驚叫聲——
「老天啊!」打開了窗簾,陳太太回頭正想叫醒她,看見了她可怕的面容,頓時發出尖叫。
史嘉蕾迷迷糊糊被嚇醒,從床上彈坐起向,發現房內有人,還是不認識的中年婦女,便想也不想地大罵:「出去!不管你是誰,立刻給我滾出去!」
她抓起放在邊桌的水杯,往嚇壞的陳太太砸過去。
沒有徐秀巖那般好反應的陳太太被砸中腦門,呼痛的同時,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還頻頻回頭,似乎想把她那副恐怖的模樣瞧清楚,證明自己沒有看錯。
「快滾!」即使躲在被子下,史嘉蕾都能感覺那打量的刺眼視線,一時間怒紅了眼。
陳太太見她抓起床頭櫃上的相框,嚇得跑得更快,沒多久便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
史嘉蕾手上的相框丟了出去,砰的一聲砸到門,玻璃碎了一地。她望著碎片上照映出面孔扭曲的自己,心頭一陣刺痛,然後碎片上的女人五官更回猙獰醜陋,連她都快認不出那是誰。
怒氣沖沖的跳下床,她氣憤地往玻璃碎片上猛捶,不顧碎片劃破扎入皮肉中,她像發了瘋的拚命捶,想把所有碎片都搗碎到再也照不出自己為止。
被看到了……她現在人人嫌惡的難看樣貌被看到了……
是誰讓那婦人進來的?
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
驀地,腦海中閃過一張熟悉的面孔——難道是他?!
這屋子的鑰匙只有她有,其他的別說是經紀人,連她父母親都沒有……除了可以隨意進出的徐秀巖之外,不會有別人!
她做了什麼?放任一個早知道會背叛自己的人在身邊,忍不住貪求起別人的溫度和關懷,天真地以為會沒事,結果又嘗到了同樣的背叛……
史嘉雷的左手已經捶得血肉模糊,右手的石膏也幾乎碎裂,但是身體上的痛,遠比不上心裡的,所以她只能用這種狂暴的方法發洩出心中的苦悶和怨恨,可是無論再怎麼用力,胸口的黑洞只有不斷地擴大。
發洩了痛,就換恨補足;發洩了恨,又變成痛填滿,無盡的輪迴宛如身在地獄看不見光明,最後她只能用壞掉的嗓子發出痛徹心扉的咆哮。
——她以為這次會不一樣的!
即使徐秀巖有自家鑰匙,仍然按了電鈴。
正在廚房燒菜的徐媽媽一聽到電鈴聲,急急忙忙趕出來開門。
「我回來了。」他摟了摟母親的肩。
徐媽媽在他背後探頭探腦,「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嘉蕾呢?你把她丟著?」
「我有請人去照顧她。」徐秀巖避重就輕地解釋。
徐媽媽一聽,緊張地問:「真的?是誰?嘉蕾信任的人嗎?」
「什麼意思?」
「嘉蕾是個明星,如果不是信任的人,怎麼能確定他們會不會偷拍她的照片,拿去賣給報社?嘉蕾很在意這些事的。」
「我只是讓幫傭的太太去替她煮晚餐,而且交代過她不准進主臥室,嘉蕾應該在睡覺,不會被發現。」
「是熟悉的人就好……」徐媽媽的擔心少了些,但仍存有幾許猶豫。
徐秀巖把母親推進門裡,隨口問:「爸還沒回來?」
「今天和朋友有約,大概會晚一點回來。我有告訴你爸你今天要回家,叫他別在外面吃過東西才回家,誰知道他會不會聽。」徐媽媽翻了記白眼。
「嗯。」徐秀巖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滿腦子只想盡快將話題導入正題。
「你今天回來是有事情吧。」不愧是做母親的,徐媽媽老早就猜中兒子的來意。
徐秀巖坐在流理台前,隨手捏了顆葡萄扔進嘴裡,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最近老闆把公司總部暫時遷到台灣,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台中,所以想在那裡買棟房子,和嘉蕾一起住,你覺得如何?」
「你要搬回台灣定居了?那當然是好啊!」徐媽媽驚喜地說,飛快拿起電話,「我得快點通知你爸和親家,這一定會讓他們很開心!」
徐秀巖沒有阻止,繼續說:「我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應該快點和嘉蕾生個孩子。」
徐媽媽撥電話的手僵住了,沉默了一下,佯裝出愉快的語氣說:「其實也不用那麼急,現在嘉蕾的情況不太適合吧。」
「我會為她找全世界最好的整形醫生,把她的臉恢復到原本的模樣,我也會陪在她身邊照顧她,所以不用等太久。」徐秀巖保證。
「唉,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執著起來?前幾年要你快點生個孫子給我們抱,還得三催四請地才把你從美國叫回來,現在倒是急了?」徐媽媽放下電話,重新切起菜來,語氣帶著好笑的無奈,卻不敢看他一眼。
「既然之前你們頻頻催我,為何突然又不催了?」
徐媽媽切菜的動作停了一下:「……也不是那麼急,反正嘉蕾和你都還年輕,彼此也都在為事業打拼……」
「媽,三年前嘉蕾曾經懷孕又流產,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徐秀巖不想再聽這些刻意隱瞞某些事的逃避謊言,直接問。
鏘!
手一個不穩,菜刀滑進水槽裡,發出鋼鐵相接的冷硬聲響。
徐秀巖從椅子上起向,走到母親身旁,「媽,你也知道我來是有事情要問,而這就是我的疑問。」
徐媽媽凝視兒子認真的面容,歎了口氣,「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
「嘉蕾說的,但是她不肯告訴我流產的原因。」
「啊……是嘉蕾自己說的……」徐媽媽扭開水龍頭,沖洗雙手,然後走到餐桌旁坐下,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想著該怎麼解釋。
徐秀巖在她面前坐下,握住母親的手,無聲催促她。
又歎了口氣後,徐媽媽這才開始敘述三年前的真相。
「是壓力。醫生說,流產的原因概略可分為六種:染色體異常佔百分之五、子宮畸形佔百分之十二、內分泌異常佔百分之十七、發炎感染佔百分之五、免疫機能異常佔百分之五十,以及其他原因則是百分之十。被歸類在其他原因的有工作繁忙、緊張壓力、使用藥物、胎盤異常、合併內科疾病、精子異常、卵子不新鮮、受精時間不恰當、過分激烈運動等許多原因。」因為事情的發生太過令人悲傷,她永遠難以忘記當時醫生說過的話。
「這麼多原因去分那百分之十的比例真的很少見啊!偏偏就是巨大壓力造成嘉蕾流產的。」徐媽媽的語氣不勝唏噓。
「壓力?」到底是多大的壓力才能使一條寶貴的生命消失?
「藝人為了維持上鏡頭好看的形象,嘉蕾平常的飲食就受到嚴格的控制,再加上那陣子她正好在錄新專輯,要求完美的個性,使她的壓力大到幾乎不吃不喝,營養不良,身體負荷不了,才會流產。嘉蕾自覺是自己的錯,所以要我們絕對不能告訴你。」
「她知道是自己的錯?」徐秀巖想起她那番可惡至極的話,餘怒未消。
「不許你這麼說她!」徐媽媽斥責,「嘉蕾是真的很自責,我從她小學的時候看她長大,從來沒見過她哭過一次——」
徐秀巖尖銳的截斷母親的話,「也許是因為你很少看見她。」
徐媽媽瞪了兒子一眼,「你要不要讓我說?」見他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的動作,才續道:「知道自己流產,一開始嘉蕾發了好幾天呆,之後就大哭大鬧的,說孩子沒有死,還在她肚子裡,要醫生替她檢查,但有時候又見她很認真地在寫歌,吵著說要出院錄音,為什麼把她關在醫院裡……就這樣反反覆覆,吵吵鬧鬧,好幾次我們都以為她瘋了,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很不尋常,醫生說大概是打擊太大了,一時間沒辦法面對事實才會那樣。」
原本還很生氣的徐秀巖,聽著聽著,臉色越發沉重,等到母親說完,已經說不出話來。
「嘉蕾是真的愛那個孩子的,畢竟她是那麼的為自己的不小心感到懺悔,而且醫生說她以後要懷孕恐怕也很難了,這教我們怎麼忍心再催你們生個孫子……」徐媽媽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哽咽。
徐秀巖被母親的話和眼淚弄得心煩意亂。
難怪她不想說!
不但流產,還被告知可能不孕……如果這就是他想知道的事實,那麼那天對她說的話,豈不是太過分了?
明明察覺她為了隱瞞真相,而把話說得殘酷無情,他還是相信了她的演技,被那些話給左右,氣得口不擇言,說她是個冷血狠毒的女人。
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如果真的不介意,怎麼可能會說「她或他」?這代表她曾經想過,想過那個孩子的性別,想過孩子出生的情況,畢竟那孩子身上流有一半她的血啊!
都怪當時他太生氣了。
「秀巖,媽跟你說,千萬別怪罪嘉蕾,身為公眾人物的壓力讓她成為會因為一點小小的事情就崩潰的人,為了保護她,我們都很小心那些記者,因為他們太愛搬弄是非。你應該知道嘉蕾會發生車禍是為了躲避狗仔的跟蹤吧!但是車禍發生時,那些狗仔不但沒有替她叫救護車,反而不斷地拍照,促使路人圍觀,最後救護車來了也無法順利進行急救,還把車禍的慘況在媒體上大肆播放,若不是車子翻不起來,記者可能會把她的頭轉過來,看她的模樣有多慘!」一說起記者的可惡,徐媽媽悲憤不已。
「而且要不是醫院的院長是你爸的朋友,恐怕記者還會想辦法混進病房去拍她車禍後不願見人的模樣。」他們就好幾次看到疑似記者的人在醫院大廳裡徘徊,怕有護士或醫生被記者買通,雙方家長只好輪流守在病房外保護她。
這些事徐秀巖也有聽過,那時沒什麼感覺,現在聽來卻非常憤怒。想到那些記者造成她多大的恐懼,以至於她現在那麼不相信別人,害怕每個接近她的人都是想來拍照賣給報社……他發誓回去後要更謹慎,並且讓她明白,自己絕對不是那種人。
他會保護她!
比以往更強烈的保護欲冒出來,連徐秀巖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接受。
她是個倔強的女人,看起來高傲又脆弱,在這段冷戰的日子裡,他能看出她好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即使不是抱歉,她的眼神隱隱透露出害怕他離開的訊息,她想依賴他,又無法老實說出口,只因為不敢再相信別人。
這樣的她牽動了他的心,令他放不下。
徐秀巖突然很想馬上見到她。
「媽,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要回去了。」他握了握母親的手,神情難掩焦急。
「嗯?什麼重要的事?」徐媽媽一愣,從兒子心急的表情看出些許端倪,泛起笑容,「是要回去找嘉蕾?那就快回去吧,她很怕寂寞的。」
徐媽媽含笑把兒子送出門外。
「抱歉,等嘉蕾穩定下來,我一定會帶她回來,再給我一點時間,也幫我跟岳父岳母說一聲。」徐秀巖擁抱了下母親。
「沒問題的,我會跟他們說,不過讓嘉蕾打通電話吧,親家很擔心。」徐媽媽摸摸兒子的頭髮,提醒。
徐秀巖點點頭,道別後跳止車,直奔回台中。
台北台中兩地來回奔波,等徐秀巖回到別墅時,已經過了午夜。
下了車,他直覺不對勁,因為整棟別墅就像第一天那樣靜悄悄,且沒有半點光芒。
但,這是很久沒發生過的事了。
徐秀巖快速回別墅裡,打開電燈,訝異起居室並沒有噴火龍過境的慘況,於是他直奔主臥室。電燈亮起時,地上大片的血跡、玻璃碎片和石膏塊,使他腳步驟停,以為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直到看見窗前的搖椅有個黑影,才鬆了口氣。
「嘉蕾?」他試探性地喚了聲,慶幸自己急得忘了脫鞋,走過去不會有危險。
搖椅上,史嘉蕾的腦袋軟綿綿地向前倒。
徐秀巖走到搖椅前蹲下身子,以為她睡著了,隨即發現那雙眼雖然無神,卻是睜開的。
「嘉蕾?」他又喚了聲,同時伸手摸摸她的左臉。
指尖下的她,冷冰冰的,彷彿一絲氣息也沒有的死人。他繼續往下看,擺放在扶手上的兩隻手都佈滿血跡以及玻璃碎片,右手還剩有三分之二的石膏。
她怎麼了?
為何把自己折磨成這副德行?
感覺到他的溫度,史嘉蕾一僵,可眼底仍是空洞無神。
「家裡遭小偷嗎?」他知道這絕不可能,因為整個屋子裡僅主臥室有凌亂的血跡,但是除此之外,一時間他竟擔心得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史嘉蕾沒有答腔,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徐秀巖先是感到憂心,同時也感覺怒火貫穿全身,他小心翼翼地檢查她血淋淋的兩隻手,她沒有反對也不阻止,全身像鬆了線的傀儡娃娃,軟軟的,一絲力氣也沒有。
他看了老半天,判定自己無法解決,當機立斷要把她帶到醫院——無論她是否抵抗!
徐秀巖正想把她從搖椅上抱起,史嘉蕾突然毫無起伏地開口:「你為何這樣對我?」
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什麼?」
「要多少錢你才肯離開?一百萬?一千萬?一億?或者要多少錢你才願意把照片銷毀,不賣給媒體?」史嘉蕾語調平衡地說出訕諷的話。
「慢點,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需要前因後果,才能把事情連結起來。
「你怎麼會聽不懂?」她搖頭失笑,毫無感情也沒有理智的笑,「算了,你只要告訴我一個數字就好。出個價,就算我現在沒有,去賣血賣器官賣身,我都會籌到那些錢給你。」
她的語氣好輕好輕,卻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裡,使得胸口一緊。
「什麼照片?我從沒替你拍過照。」
「不用你親自動手……」她顫抖的喘了口氣,露出難看的嘲笑,「你都派人來拍了不是嗎?現在還來不來得及?拜託,告訴我你要什麼,我全都可以給你,只要你答應不公佈照片……」
為什麼她看起來如此悲傷且無力?難道他做錯了什麼?
「我沒有派過任何人來幫你拍照,也不需要這麼做。」她深沉的哀戚動搖了徐秀巖的心,他沉聲喝道。
她說的,他一點都聽不懂。
「有!你有!」史嘉蕾終於看向他,眼底盈滿怨憤的怒火,筆直燒向他。
直到此刻,她還能回想起那婦人的尖叫聲和詫異震驚的眼神,那彷彿說明了她現在有多不可見人,而這在她傷痕纍纍的心補了一刀。
那婦人進來多久了?這期間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趁她睡著時進來過?
一想到他表面上待她甚好,卻在背地裡放任人參觀她,令她的心都凍結了。
「我沒有!」徐秀巖低喊,「我沒有讓任何人靠近你,連你父母和我父母也都是我擋下來的,這樣你還不相信我?」
「那今天那個女人是誰?」相較於他怒急的神色,史喜蕾的語氣平靜了些,但是眼裡的怨懟和不信任是貨真價實的。
「女人?今天有人來過?」徐秀巖比她更訝異。
史嘉蕾差點因為他的表情而相信他,即使沒有,也動搖了。
「有!有個說話不清不楚的歐巴桑!」她吼著,警告自己不能再蠢得相信他。
歐巴桑?
徐秀巖飛快地想了一下,想起早上交代過陳太太來做晚餐,而陳太太確實有口原住名腔調……
「你見到陳太太了?」猜到女人的身份,他冷靜下來。
「她故意拉開窗簾,不但看到我的臉,還衝著我尖叫,用鄙夷的目光看我!」史嘉蕾邊說,邊又高高抬起下巴,嘴唇卻忍不住顫抖。
徐秀巖知道這是她防禦性的舉動,每當她開始害怕,想保護自己,就會這樣。
而現在,她快要哭了。
「我交代過她不准進主臥室。」他皺起眉,臉上布下陰霾。
「交代過她?你根本不該讓她進來!」心底已經信了他的話,她氣憤地捶了他一拳,眼眶不爭氣的紅了大半,態度不再那麼尖銳怨恨,反而更顯脆弱。
徐秀巖明白就算陳太太有她自己的理由和解釋,對史嘉蕾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被人看到,那才是她最在乎的。
「對不起,我今天有事趕不回來,怕你沒有晚餐可以吃,才會找原本就替你打掃這間別墅的陳太太來煮晚飯。」他此刻真的感到懊悔。
他以為只要交代清楚,就不會有差池,怎料凡事皆有意外,結果卻令她傷心難過。
最近他怎麼總是在傷害她?連為流產吵架的事都還沒親口向她道歉,需要道歉的事又添了一樁。
「我寧可餓死,也不要被別人看到現在的樣子!你懂嗎?」她大聲嚷著,淚水懸在眼角,泫然欲泣的神情讓人好不心疼。
徐秀巖一臉嚴肅,難得詞窮,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只得任由她不斷地捶打自己,發洩情緒。
史嘉蕾聽了他的解釋後,明白他是出於擔心才這麼做,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得知他並非背叛自己,她鬆了一口氣,但是隱憂仍在,於是把氣都出在他身上,偏偏他一副逆來順受,任由她欺凌,打不回手,罵不還口,只求她能消氣的模樣,最後她再難打下去。
徐秀巖用後悔懊惱交雜的表情凝睇她,張開雙手,慢慢抱住她。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低聲道。
她抬手抱住他,終於失聲痛哭,「從明天開始,這裡就會有媒體包圍,我再也沒有地方可以躲了……」
「不,不會的!我會替你解決這一切,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他不斷在她耳邊保證,心裡想的是明天首件要事是解雇陳太太,並收回鑰匙,以及用各種方法逼她不能透露史嘉蕾在這裡的事。
必要的話,把陳太太一家送至國外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