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了,天候漸趨轉熱,但坐在牟城宇身旁,卻令人感覺寒涼。
見她披上隨身攜帶的小外套,牟城宇把冷氣轉小,主動打破沉默:「冷氣太強嗎?」
「有一點。」
「不好意思,我之前對你態度不太好,很抱歉。」身為男人,他願意主動示好。
「沒關係。我也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她朝他點點頭。
「我這個人很悶,你別介意。」
「不會。」
為了化解尷尬,牟城宇打開收音機,讓音樂趕去些許沉悶。
台北愛樂正在放巴哈的小步舞曲,悠揚的音符使他們之間凝結的氣氛瞬間柔軟。她側著頭,像陷入沉思,然後才拍掌說道:「這是電影《神通情人夢》裡的音樂,其中最經典的那段,正是女主角跟電腦合奏這首歌的變奏版。」
「沒錯。」他答腔。
「你相信電腦會愛上人類嗎?我覺得好棒喔!」
那是一部八0年代出品的電影,描述一台電腦愛上一個女孩,從學習愛而去體驗愛,最後終於瞭解愛的意義是成全的故事。
「你想跟電腦談戀愛?」
「你不覺得很酷嗎?」
「冷冰冰的,一點溫暖都沒有。」
就跟你一樣啊!她才這麼一想,就忍不住笑了出來。牟城宇對她的笑顯然很訝異,但隨即體會她的笑點在哪裡,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緊繃。
「看不出來你懂這梗的笑點啊。」她好意外。
「智障才不懂。」
「你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你不要藉機損我了。」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感到好笑。
「You don't have to touch it to konw.Love is everywhere that you go. You don't have to touch it to feel.Love is every second we steal……」她哼唱著《神通情人夢》主題曲《Love is love》。
他靜靜品味著歌詞,不發一語。他不信愛,卻不討厭她信仰愛。
「我想跟你談談關於慶琳姐妹的事,可以嗎?」既然有機會,看起來他也不像是討厭她,荷丹很想借此表達她的立場與想法。
「不必說,我懂。」他怎麼可能會不懂?她想說的,他都知道。
「那為什麼……」
「這是為她們好。我只是讓她們提早知道人性都是自私的,要懂得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有太多無謂的同情。」
這是什麼歪理?好不容易決定跟他好好溝通,才聊沒兩句,她又開始不高興了。
「你不以為然?」見她依舊沉默,他問。
她還是不答,硬把氣氛搞得很僵,以示抗議。
「你在抗議?」
她瞥過頭去,盯著窗前,寧可看夜景,也不想理他了。這男人啊,比掠過的電線桿還要無聊又固執。
「真生氣?這不像你,你對學生不是很有耐心嗎?」他瞄了她一眼。「你是我的學生嗎?」
「你要跟我吵架嗎?」
「跟學生家長吵架?我才沒那麼無聊。」後悔送我了吧?荷丹很無奈,一時天真上了賊車,結果好不容易有點改善的關係又回到原點。
「我哪裡說錯了?」
「牟先生,孩子的心是很脆弱的,同時卻又很容易滿足。我很珍惜她們的那份純真,請你不要用現實去摧毀它。」她轉過頭,盯著他的側臉。
「如果我對她們仁慈,就能夠避免傷害了嗎?」他嗓音慵懶地說。
「我不知道你是受過什麼樣的打擊才會變得如此偏激。不過,我可以肯定地說,你真的不適合帶孩子,你太無情了。」她終於毫不留情地指責他。
「我有說我想帶孩子嗎?我甚至不想承認她們是我的侄女。拜託,如果有人要,免費奉送。」
這無賴!她臉脹紅,語氣激動地說:「希望你從來沒在她們面前說過這種話!」
「說了會怎樣?」
「她們很愛你,你不可以如此踐踏她們對你的那份愛。」
「她們不愛我,她們是怕我,就跟那個女人一樣……」他不能繼續說下去,對一個既陌生又不陌生的女人,不該露出太多情感,免得被分析,被冠上「缺少愛」的標籤,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
那個女人?是指誰呢?荷丹沒有錯過他在提到那個女人時,臉色出現的憤懣表情,好像很痛苦。她有些明白了,或許,這個男人並不是天生冷酷,一定有什麼她不明白的原因,使他變得這般冷漠無情。
「牟先生,為了慶萱跟慶琳,我懇請你跟我合作。」
「答應你到我家補習,對我來說已經是大大的讓步了。」所以別得寸進尺,他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孩子要的不是功課上的幫助,而是關心,你懂不懂?哪怕只有一丁點,只要每天看她一眼,只要你願意,就只是跟她說一句話,不痛不癢,不花你一毛錢,也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除此之外,還可以得到很多無形的回報,做這種穩賺不賠的生意,你也不願意嗎?」她盡量從他的角度與他談,也許從利益做為出發點,比較能引誘他就範。
「你告訴我,我要她們的愛幹嘛?我不需要的東西,送我我都不要。」他冷冷地回答。
「沒有人可以獨自生存,每個人都需要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挫折。這男人心中城牆堅如堡壘,完全找不到弱點進攻。
「我沒有不也活得好好的?沒有愛,難道我的人生就因此毀了嗎?告訴你,沒有愛我過得更好。」他沒有說的是,就是愛情曾經摧毀過他的生命,那種痛,他一輩子都無法忘卻,逼自己要記取教訓,永遠永遠不再碰那個東西。
「你怎麼知道假如有愛,不會過得更好更好呢?」
「如果不更好呢?或變得更糟呢?沒必要拿那種東西來折磨自己。」
「你天蠍座的吧?」她突如其來的說。
「不知道。」因為被猜中,他有點遲疑,隨即回答。
「一定是。」
「你想說什麼?」
「其實你話滿多的嘛!」
「因為這種時候不說話很怪。」他說。
「你也知道?」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每句話都在針對我?」
「因為你真的很奇怪啊。」
該繼續聊下去嗎?牟城宇發覺今晚他已經跟她談得太多,而與人保持距離才是他該有的調調,他已經不習慣、也不喜歡讓人透過言語來瞭解他。
開始防禦了嗎?夏荷丹隱約感受到他透露出來的抗拒氣息。整日與國中生為伍,她對於這種人可能會有的反應已被練就得極其敏感,每當學生開始對她產生戒心,都是這種神情。
包包裡的手機突然響起,荷丹撈出電話,是學生家長打來的。
「是,明偉媽媽,好,你先別擔心,別哭,我馬上去找,你等我消息,你也在家附近找找看,我們隨時保持聯絡,拜。」
牟城宇靜靜地聽她說話,好像有個學生深夜了卻還沒回家,不禁皺起眉頭。「這麼晚了才發現小孩不見,這個媽媽會不會太扯了?」
「牟先生,並不是每個人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明偉媽媽在餐廳工作時間到晚上十一點,所以現在才發現明偉不見,而且,她一回家發現明偉不在就立刻打電話給我,還哭得那麼傷心,證明她不是不負責任的母親。」她辯駁,思緒沸騰,想著孩子會去哪裡。
「報警吧!總不能要你去找?」他拿起手機,撥了電話報警。
「你載我回去騎摩托車,我要去找孩子。」
「你瘋了?現在幾點了,你要到哪裡去找?」有沒有搞錯?他傻眼了。
「我是他的導師,他媽媽都打電話來向我求助了,我怎麼能坐視不管?」
「上班族也有下班的時候,你又不是7-11,沒必要二十四個小時待命,這會累死自己的。」
「救人也要計較是上班或下班時間嗎?醫院也有急診室啊!更何況我大概知道他會去哪裡,所以請你不必擔心,我自己可以處理,好嗎?」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擔心你。」
「那你還不快點載我回去?」
「你想去哪裡找?我直接載你去。」
「什麼?」
「我載你去找,開車比較快,你懂不懂?」
「可是……」
「你們學校附近有什麼網咖?」
這男人是心思細膩還是精明能幹?她一句話都沒說,他就猜測得到她的想法。然後,他一言不發,方向盤一轉,往學校方向駛去,沿路尋找背著國中書包的孩子。
他在一家名為「藍語」的網咖店前停下,荷丹沒等他停好車,開了車門便往裡面衝,不一會兒,又匆匆地跑出來。「不在裡面,我們往這條路繼續走,我記得下面還有一家。」
連找了三家,都不見學生人影。牟城宇坐在車裡,看著夏荷丹忙進忙出,每一次帶著希望進去、失望回來,頭髮亂了,裙子皺了,但她毫不在意,眼中只有學生的身影。
究竟是為什麼?他凜容,眼色黯了,心底有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難不成這世上真有什麼神仙顯靈的,所以能讓夏荷丹這麼無私地去愛人?他真的不能明白啊,那個女人,為什麼在此時神聖得像個天使?
而這個天使,外表看起來明明那麼柔弱,卻又那麼偉大,在她眼中,世界彷彿就是天堂,每個人都值得她去關愛,都有能被她讚賞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為她感到心悸。
一股生疏的情愫敲打著他的心,他隱約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讓他在月光下產生了幻覺,思慮變得混沌,像被捲入漩渦,覺得眼前的女人,簡直美得驚天動地。
眼角餘光掃到一條小巷子裡隱約有幾個少年在那裡拉扯,他下車,向他們靠近,聽見有人在叫:「喂!紀明偉,你不是說會跟你媽拿錢,怎麼才拿這麼一點點?這點錢根本不夠我們花!」
「對、對不起,我媽月底才領薪水,能不能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保證等我媽領錢後,一定跟她要雙倍的錢來給你們。」少年聲音顫抖地說。「槓!老子我等你拿錢來等到什麼時候!」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把書包甩在一旁,抓起紀明偉的衣領,凶狠地說:「沒錢就別怪我不肯罩你,下次再被人家堵都不關我的事,你了吧?」
「大哥,要這麼便宜他嗎?要不要我替你揍揍他?」旁邊的小跟班一臉流氓樣,只敢對比自己弱小的人嗆聲。
「你們在這裡幹嘛?」
黑暗中,一道陌生的嗓音穿過小巷,幾個少年看見一名高大的男子向他們走來,不想惹事,也許是心虛,也許只是卒仔,各自抓起地上的書包作鳥獸散。
紀明偉看見大家紛紛跑走,慌亂中,也跟著拽起包想逃,卻被那個男人一把逮住。「你是紀明偉?」
嚇!好可怕的大叔,嗚嗚!我怎麼這麼倒霉被抓住,而且還讓他知道我的名字?紀明偉好銼,抱著書包,急得快哭了。
「你到底是不是紀明偉?」牟城宇沒耐心了,皺眉,對這惹事的小子很不爽。
「我……我就是。」媽,快來救我!紀明偉眼淚幾乎快飆出來了。
「這麼沒膽,跟人家當什麼小混混!」牟城宇才鬆開手,紀明偉立刻哭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媽跟老師有多擔心你?他們找了你一個晚上,你竟然在這裡跟一群流氓鬼混,你這樣做對嗎?你媽媽工作到那麼晚,你不但不乖乖待在家,還騙她的錢來給別人花,那些錢都是你媽媽辛辛苦苦賺來的,每一塊錢都得來不易,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懂得珍惜?啊?啊?」
牟城宇邊說邊戳他的肩,他氣壞了,差點沒吐血。
「對不起……」紀明偉抽抽噎噎地,一邊抹淚一邊哭,默默聽著他罵,羞愧得連頭都太不起來。
這一大一小的對話荷丹都聽在耳裡,她望著牟城宇的背影,有一瞬,以為他其實是個性格溫暖的人,並不是無情又冷漠的那種人類;他其實很懂得如何做個善良的人,很懂得體諒別人,他看得到她的付出,他都瞭解,他只是用冷淡來偽裝自己,假裝堅強,裝作不在乎。
找到孩子,荷丹第一個念頭便是通知孩子的母親。與明偉媽媽通過電話後,回頭,那兩人已經站在車子旁,等她一起上車。
「知道錯了?」牟城宇好像已經對紀明偉說了一番大道理,所以冷冷地問。
「知道。」紀明偉抽著鼻子點點頭,臉色還掛著淚痕。
「錯在哪裡?再重複一遍。」
一路上,荷丹聽著他們的對答。很奇怪,紀明偉這小子明明很怕這個凶巴巴的叔叔,卻不知怎地竟變得好聽話、好受教,乖乖任由他罵,表情像是真心懺悔。
荷丹有種錯覺,牟城宇那一刻在她眼裡,突然變得好帥!儘管他的臉還是很臭,態度依舊惡劣,說出來的話仍然那麼機車,但就是很帥很帥!
夏荷丹,你發花癡啦!他怎麼能用帥來形容呢?她笑自己。
「一個人在傻笑什麼?」他瞥了她一眼。
「沒有。」
「明明就有。一個人笑得像個笨蛋。」
「對,我是笨蛋,因為我剛剛居然會覺得你教訓起人來很帥。」
「怪胎。」
「被怪胎說帥,開心吧?」
牟城宇很想剖開這女人的腦袋,看看她到底都在想些什麼。跟她交談簡直像在看周星馳電影,無厘頭到底了。
怪的是,他竟然覺得有點可愛,見鬼了!才跟外星人相處一下子,連他都開始變得不正常了。
到了紀家門前,遠遠地就看見紀明偉的母親站在那裡踱步,直到親眼見到孩子,才終於放下心中的擔憂,抱著孩子又哭又罵,罵完又笑了,直問他餓不餓,然後才感謝老師這麼晚了還願意如此拚命,滿街找孩子。
為了不讓紀母操心,他們都沒有說出明偉這麼晚了是跟誰在一起、做了什麼事。
紀明偉心裡明白老師為他做的一切,因而用堅定地眼神告訴他們:從今以後,他不會再犯,他會當個好孩子。
「謝謝你。」回到車裡,荷丹衷心地說。
「噁心。」牟城宇表情不屑。
「無所謂。不過我還是要說,今晚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麼快解決這件事,真的,很感謝你。」
「有完沒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人家的感謝。」
「你不需要的東西還真多。」她淡淡地說,對他的觀感卻已大大不同。她不相信像他這樣的人會是個壞心眼的人,他明明對紀明偉展現了關心,怕他變壞,怕他不學好,惹母親與師長擔心,那不是能偽裝的。「餓不餓?請你吃宵夜。」心裡對他有了好感,她望著遠處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清粥小菜,試探性地問。
「你不是很討厭我?」他沉穩握著方向盤問。
「本來是的。」她誠實回答。
「本來?那現在為什麼不那麼討厭了?」
「因為我發現你是個好人。」
「夏荷丹。」他第一次認真地叫她的名字,表情依舊冷然。「我不是好人,你不要太天真。」
「啊?不過是請你吃東西感謝你,關天真什麼事了?」
「不要喜歡我。」他要想說的是這個。
「你說什麼,你說我喜歡你?哈哈哈……你真愛說笑,我怎麼也不會喜歡上你,這點你可以放一百萬個心。」等慶萱姐妹一畢業,她這個導師就功成身退了,怎麼樣也不會再跟他這個家長有任何牽扯。
真是的,想太多!她笑。
「希望你說到做到,不要對我有所期待。」他又說。
「拜託,你也太自戀了吧?」
「要不要試試?」他開始覺得夏荷丹是個有趣的女人,說不定跟她做朋友,會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不用了,我對你完全沒有興趣。」
「你在跟我玩心理戰嗎?」
「懶得跟你說了。」她笑著搖頭。這傢伙是不是有病?不,他會這麼說應該是有道理的,也許是他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每個接近他的女人都很容易被他吸引。
她不否認他聰明深沉,看著人的眼神有魅力,是天蠍的致命武器,他說的話,也很天蠍,他是個徹徹底底天蠍座的男人。
「到了,停車啊!」她好心提醒他。
「不要,那家店看起來好髒。」他才不想坐在車水馬龍、灰塵滿天飛的路邊攤吃東西,他會食不下嚥。
「那隔壁的麵店呢?」
「你不覺得那老闆長得很不衛生嗎?」
「衛不衛生看長相也知道哦?你告訴我,長怎樣叫不衛生?」
「一邊煮麵一邊叼煙的廚師,你說會有衛生概念嗎?」
「那要不要吃燒烤?請你喝台啤。」
「開車不喝酒,夏老師。」
找了幾條街,牟城宇終於看中一間窗明几淨的清粥小菜。謝天謝地,夏荷丹懷疑他大少爺若是遇到戰爭會不會餓死。
車子停靠在路邊,他很有風度地替她開車門,兩人一起進入那燈火通明的清粥小菜店裡,點了幾樣想吃的,揀了個位置面對面坐下。
夜很深,路燈閃爍,荷丹不敢置信,兩個小時前,她跟眼前這個男人的關係還井水不犯河水地僵持著;誰知一晃眼,他們會像朋友似地坐在這裡吃宵夜。太不可思議了,儘管她心裡已經開始對他另眼看待。
「十二點半了,你明天不怕爬不起來?」他夾了一口苦瓜鹹蛋,和著清粥吃。
「你呢?」她其實才擔心耽誤他上班的時間。他向來忙,兩人在家裡碰面的機會不多。
「我可以。你呢?」
「偷偷告訴你,其實我明天只有三堂課,可以利用空堂補眠。」她笑著說。
「真好。你要是我的員工,早就被我開除。」
「你的員工有像我這樣充滿工作熱忱又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嗎?」
「這不是好事,萬一累倒了,就什麼都不能做,這樣一想,根本划不來。」他對她的過度熱心嗤之以鼻。
「沒辦法,我就是這種個性啊。」她也很無奈啊。
「好管閒事。」他冷哼。
「對啦,不然我怎麼會跟你這種難搞的家長混到這麼晚。」
「我是看不下去了。你再繼續這麼笨,遲早會累壞。」
「你都用責備代替關心嗎?」她問。
「我不關心任何人。」
「才怪。你明明就不是那種人,幹嘛故意裝酷?」她笑嘻嘻地說。
牟城宇盯住她,有點疑惑,這個女人不但沒被他嚇跑,還是個大high咖,不管他說什麼,她都可以讓氣氛緩和下來,繼續跟他哈啦。他承認,剛剛有那麼一瞬,覺得她美麗到不行,很想緊緊將她抱進懷裡,但那份衝動很快就被他的理性壓制下來,只因他再不能輕易陷入另一段關係。他不喜歡理智不屬於自己的挫敗感,他害怕讓她有操控他的心情的機會。
「你愛吃魚?」他望著她的餐盤,花生炒小魚乾不算,其他大魚小魚就有三種。
「對。」她回答。
「不怕茄子?」他又問。
「吃茄子對身體好呢!」她回答,順便夾了一塊往嘴裡送。
「那……」
「有完沒完?牟先生,我看是你比較注意我吧?」她眼裡有調侃的意味。天蠍座的男人,對於喜歡或有興趣的女人,往往問個不停。
聰明!牟城宇第一次發現,對面這個女人是個聰慧又有個性的女子。
他不再說話。
勝利!夏荷丹竊笑。這精明的男人,在這回合被她虧得無言以對;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他老以為她對他有其它想法。
凌晨一點,他終於送她到家,車停在公寓大樓門口,他瞥了中控台的時間顯示螢幕一眼,說道:「第一次送人花了三個小時,明天我會順便過來接你去學校。」
「抱歉,浪費你的時間了,晚安。」荷丹很識趣地加快動作下車,回眸送給他一抹微笑,打開一樓鐵門,消失在他眼前。
不覺得浪費時間,這是牟城宇當下的想法。他很意外自己竟然會這樣想。他不是一個願意花時間在別人身上的人,除非那個人對他有特殊意義,除非是他喜歡的對象,但夏荷丹打破他的規則,讓他心甘情願為她耗到這麼晚。
為什麼?他盯著她藏身的大樓,或許,他是被她那種大無畏的精神給感動了;或者,是因為月色太朦朧,讓他眼睛看不清,誤以為遇上再度令他心動不已的女子;還是有其它原因?否則為什麼他胸口發熱,一路上聽她閒扯淡,感覺時間過得好快,現在看不見她,卻又感到很失落?
算了!他懶得去探究,因為這表示他有得花更多時間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子身上,這不是他的風格,所以他拒絕深思,催動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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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那位葉小姐又來了,你要見她嗎?還是……」許秘書低著頭問。每次只要那位葉小姐一來,老闆總是沒給她好臉色過,害他都不敢跟他的眼神接觸。
牟城宇連掀眼皮都懶,逕自閱讀這個月的財務報表。
許秘書冒汗了。這位頂頭上司從來喜怒不形於色。忽冷忽熱,令下屬摸不著頭緒,不知該怎麼應對。現在這該死的沉默,他顯然很自在,但許秘書卻宛若熬了一世紀那麼久,襯衫都濕透了,當真是度秒如年啊。
「總經理,那個——」
「跟她說我很忙。」他終於吐出這句話。
「可是她提前查詢過您今天的行程,確認過你這個時段沒有事,才在這時候特地趕過來……」
「你隨便跟人家透露我的行程?」他臉上終於有了表情,看起來很不妙。
許秘書嚇得差點腿軟。「因為她畢竟是前總經理夫人,我……」許秘書不得不承認,他的前一個主子待人太好了,過慣了安逸的生活,突然改朝換代,君羊聊獨家,害他適應不良,尤其中間還夾著一個牟夫人,好像跟新任總經理有仇似的,讓他真的好難做人喔。
「看來你還沒搞清楚現在誰才是總經理?」
「總經理,牟夫人……不,是葉小姐,她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見到您,請您發發慈悲,見她一面吧。」吼!又一滴冷汗從許秘書耳畔落入衣領,好害怕喔!
慈悲?牟城宇冷笑。這可惡的女人曾經對他慈悲過嗎?現在才來懇求他的善心,會不會太晚了?
「叫她回去。」他臉色陰鷙,口吻卻聽不出情緒。
「總經理……」
「許秘書,你剛剛已經犯了我的大忌,要不是看在你再幾年就可以退休的份上,我會請你陪葉詠歆一起打包滾蛋。」牟城宇將卷宗用力往桌上一甩,顯示不容說情。
許秘書聽完,大氣不敢喘一聲,連滾帶爬地衝出總經理辦公室。
媽呀!他一定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會遇上這麼恐怖的老闆。他倒要看看將來會是什麼樣子的女子能收妖除魔……不,是普渡眾生,讓總經理改頭換面,也放他們這些無辜的下屬一條舒服點的生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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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沒睡好,牟城宇準時下班。還沒走近車子,發現車旁已經有個人站在那裡等他。他刻意裝作沒看到,按下中控鎖,車燈亮起,葉詠歆發現他到來,轉身望著他;他沒有開口,不看她滿是愁苦的臉,伸手欲開車門,卻被她壓住。
「城宇……」
他還是不看她,打開車門,正要坐進去,葉詠歆整個人擋在他面前。
「我求求你聽我說一下話好嗎?只要一下下,我保證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怎樣?」他目光停在車門把,沒有看她。
「我不是要跟你爭取孩子的監護權。」她說。
「哦?」這倒奇怪了,他揚眉,開始有點興趣聽她說下去。這些年來,葉詠歆曾經多次向他提出要孩子的要求,當然都被他狠狠拒絕了,但這次她卻不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他,那又是為了什麼?
「城宇,我知道你很恨我,巴不得我從這世上永遠消失。我常想,這是因為你曾經深愛過我。你那麼愛我,而我卻深深傷害了你——」
「說重點。」
他不耐煩地打斷。葉詠歆笑了,她怎麼會不瞭解他?對於他恨的人,他是一點點同情都不願意施捨的,他早說過最不能忍受的是愛人的背叛,如果她背叛了他,就是他一世的仇人,永無翻身之日。
「我要再婚了。」深吸一口氣,她緩緩地說。
牟城宇終於看了她,許多念頭閃過,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畢竟,她就算做不了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嫂嫂,在名義上算是一家人,她要再婚,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你要我恭喜你?」
「我知道你不可能希望我得到幸福。」她笑得慘淡,怎麼敢奢望他會給祝福?
「那你何必特地跑一趟來告知?喔,要嫁妝嗎?據我所知,你從哥哥那裡得到不少遺產,應該夠你辦嫁妝了。還是,你是另外來要禮金?要牟家風風光光替你辦婚禮?」他惡毒地諷刺她。
「他知道我結過婚,但他不知道我有孩子……」
「所以呢?」
「我求你替我隱瞞。」
「葉詠歆,你就是要來告訴我,你為了自己的幸福,連孩子都不要了?」
「他媽媽好不容易接受我結過婚的事實,如果再讓她知道我有孩子,一定不會答應我們的婚事……」
「那是你的問題,我不需要替你說謊。」
「我保證永遠不會再去打擾你們,永遠不會再去見慶萱慶琳。我保證,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就算跟孩子說我已經死了也無所謂。」葉詠歆說到激動處,忍不住落淚,心如刀割。
「真偉大的母愛啊!明明不要她們,嘴上卻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葉詠歆,你哭什麼?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他表情厭惡。
「城宇,我求求你,我跟他結婚後會移民澳洲,我要在那裡重新開始。我還年輕,不應該這樣過一輩子,我不要……」
如果……如果當初她沒有做錯事,會不會……會不會他們現在根本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這些哭泣,哀求都沒有了,他也不會變得這麼鐵石心腸,不會對她的痛哭如此無動於衷?
「你何必?」他沒有再看她,進入駕駛座。她跪坐在地上,抓住他的衣角,昂著一張充滿淚水的臉問:「你同意了,是不是?」
「你說的都不關我的事,你自己處理。」
「你要我親自跟孩子說?」
「隨便。但不要妄想我會替你刻意隱瞞什麼。你要搞清楚,世界沒有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