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彈指,八年的光陰匆匆而去。
這一日是七月初七,天氣晴好,池邊垂柳依依,輕拂水面,一旁的蜿蜒曲廊內站滿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容明麗,彷彿一朵朵盛放的鮮花,絢爛了整個庭院。
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歡會的日子,織女是天上手最巧的女子,能夠織出天邊最美麗的朝霞、織出雨後最絢麗的彩虹、織出變幻萬千的流雲,所以人間的女子會在這一日向織女「乞巧」,乞求織女能夠分給她們一點點靈巧的手藝,於是七夕這一日也叫做「乞巧節」。
「乞巧節」這一天對全天下的女孩兒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女子們可以相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有些什麼心事也能在夜晚躲到籐蘿架或是葡萄園裡悄悄地對著天河傾吐心中的願望。對所有的女孩兒來說,這一天也等於是女兒節了。
全天下女孩兒都歡喜的日子,蘭王府中的女子們自然也沒有例外。
獨坐在池畔涼亭內已一個多時辰的宮元初,隔著窗紗遠遠看著那些少女們在正午灼烈的日光下曬書、曬水,無數甜美嬌俏的姿容,一片盈盈笑語聲和著涼風陣陣飄送到他的耳邊,消減了不少盛夏酷暑的煩熱。
宮元初伸直長腿,意態慵懶閒散,但那雙凝視著其中一名少女的眼神卻顯得過分專注。
「等等呀,別急著丟針,先看看水有沒有曬出膜來!」
一臉脂粉厚重、衣飾鮮麗的少婦坐在廊中揚聲喊著。
「二姑娘,奴婢先瞧瞧!」一個年紀尚小的丫頭急急地朝裝著清水的瓷碟低下頭去。
「等一下,四兒,用眼睛怎麼看得出來?你得用鼻尖去試!」一旁身穿杏色衣裙,模樣十分素淨淡雅的少女輕輕拉住小丫頭的手,笑說:「你先憋住氣,把鼻尖輕輕挨到水面上,只要鼻尖沾不了水就表示水曬出膜了。別用手摸,也千萬別吹水,不然會把膜給弄壞了。」
「風竺姊姊,我笨手笨腳的,還是讓你來試吧!」
四兒往後退開,笑著輕推她上前。
風竺輕輕一笑,俯下身,慢慢地用鼻尖觸了觸水面,水面微微被她的鼻尖按下一個坑,而她的鼻尖一滴水也未沾上。
「行了,可以丟針試巧了!」
風竺笑著抬眸,眼波流動,白皙的臉頰被日光照得清麗透亮。
「我把繡針拿給二姑娘,讓二姑娘先來玩兒。」
四兒是蘭王府二千金的婢女,一心想討好自己的主子。
「傻子,二姑娘是何等嬌貴之軀,會是咱們這種做繡針活兒的人嗎?向織女乞巧是咱們丫頭的事。」
穿著淺紫色衣衫的纖瘦少女拉住四兒,輕笑道。
「花竽姊姊說得是,我太糊塗了!」四兒輕敲了下自己的小腦袋。
「希望織女多分你一點兒巧,要不然二姑娘可要傷腦筋了。」風竺的取笑惹來眾女孩兒們銀鈴似的笑聲。
宮元初凝覷著風竺活潑的笑臉,在金黃的日光照耀下顯得那麼明亮動人。
來到蘭王府兩日了,很多事情他就算不想留意也忽略不了,其中就包括蘭王府裡聲名遠播的四大丫鬟——風竺、花竽、雪笙、月箏。
這四個女子除了服色不同以外,不論容貌、神情、氣質、舉止,都幾乎神似得教人認不出來。
據說這四大丫鬟個個聰明伶巧,擅長詩書繪畫,精通歌舞琴藝,宮元初在未見到她們四個人以前,直以為丫鬟不過就是丫鬟而已,值得如此吹捧到滿城皆知嗎?
沒想到,在親眼目睹之後,才明白她們確實有與眾不同之處。
在他身邊服侍過的丫鬟不計其數,但他卻從未見過像蘭王府四大丫鬟這樣氣質高雅的僕婢,如不知其身份,要說她們是王府的千金小姐也無人敢懷疑,相較之下,他身邊的丫鬟就顯得那麼普通呆愚、缺乏靈秀之氣了。
他不知道長年隱居在蘭王府中從不見客的王府老夫人,是用什麼方法調教出這四個丫鬟的,明明都不是親姊妹,但是俊美嬌甜的容貌卻相當酷似,不細看根本不容易分辨出來誰是誰,然而雖然她們四個人的容貌神態酷似到讓人難以分辨,但宮元初的視線卻始終只被一個人深深吸引住。
那個面容明淨似水,嬌小如荷瓣,正用可愛的鼻尖試水的少女正是四大丫鬟之首——風竺。
在無數如花似玉、精緻而細膩的容顏中,他就是特別地注意到她,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目光。
「雪笙,你先投吧。」風竺拈起一根繡針給一旁的白衣少女。「記著,針要南北向,針尖向北,針孔向南,才能讓陽光從針孔中射過去。」
「我知道。」
雪笙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放下繡針,無數的女孩兒們紛紛圍了過去,等著看水底會出現什麼形狀的針影。
曬水曬出來的那層薄膜輕輕托住了繡針,陽光從針孔中射過去,只見一個針影沈臥在水底,狀若浮雲又似花朵。
「得巧了、得巧了!」風竺拍手笑嚷。「雪笙繡藝高明,織女再分點巧給你,你不就天下無敵了嗎?」
雪笙臉色微紅,笑睨風竺一眼。「我倒要瞧瞧一會兒你會投出什麼影兒來,看看是不是能舉世無雙呢。」
「好呀好呀!風竺,輪到你了!」眾女孩兒們笑著起哄。
「好,別急別急,我知道你們都想看我出醜,不過呢,織女姊姊是疼我的,她一定會讓我巧得舉世無雙。」
風竺抿了抿嘴,挑眉一笑,用指甲拈起繡針輕輕放上水面,誰知針影一出現,眾女孩兒們立刻笑彎了腰。
「兩頭粗、中間細,分明是個棒槌!」
「風竺,你的織女姊姊哪裡是疼你呀,她是嫌你笨呢!」
風竺見了,自己也笑個不止。
「織女姊姊真愛開玩笑,她一定是怕我巧過了頭,所以決定把機會留給你們一些。」她頑皮地指著眾女孩兒們。
「風丫頭這張嘴真是愈來愈壞了!」雪笙又氣又好笑地說。
「就是,也就唱歌好聽些,你的織女姊姊給你的不是巧手,而是一張巧嘴呢,巧得還會拐著彎罵別人笨。」花竽取笑道。
「好了好了,別再說我了,接下來換花竽吧!」風竺笑著躲到花竽身後。
「不不不,我不要在你後面,你的運氣不好,看誰的運氣好了我再跟。」花竽旋著身子躲開。
「好吧,那我先來!」
月箏含著笑走出來,一襲鵝黃色的輕紗,身姿裊娜。
「月箏果然是我的好妹妹,織女一定會把巧分給你的,快來!」
風竺甜甜一笑,伸手去拉她。
「好,我會爭氣點的。」月箏極力忍著笑。
繡針輕投,眾女孩兒團團地圍成了一圈,盯著那根繡針,豈料繡針沒有漂浮在水面上,竟直接沈到了水底,惹來一陣哄笑聲。
「哎呀,果真沾上了風竺的壞運氣了!」月箏怔怔地眨眼。
「這下可慘了,織女姊姊連理都不想理了!」
雪笙撫著胸,笑得直喘氣。
「月箏,是你自己手拙,與我無關的喔,可別都怪到我頭上來呀!」
風竺笑著連連搖手,旋身跑開來,杏色紗裙柔柔飄揚,像飄落的杏花隨風翻飛。
宮元初換了個坐姿,看著眾女孩兒們繼續玩乞巧的遊戲,他的眸光依然凝止在那一抹杏色的人影上。
一個小廝悄步走近,來到他身旁低聲道:「宮少爺,我家玄大爺有請。」
他終於把目光從風竺身上移開,淡淡問:「芮玄在何處?」
「大爺邀宮少爺到後林跑馬。」
宮元初聞言,勾唇一笑。
「知道了。」
時近黃昏,藍天如洗。
兩匹駿馬幾乎並肩飛馳,從山林的高坡上急衝下來,馬上的男子揮著鞭放開喉嚨迎風大叫,不顧死活的狂野勁。
衝下高坡後,地勢轉為平坦,兩匹駿馬這才放慢下來,在林徑間緩步徐行。
「太暢快了,這才是男人該有的玩樂。」凌芮玄大笑道。
「多謝邀請,要不然我待在你家裡可要悶死了。」
宮元初跑馬跑得一身大汗,他抹去額上汗水,率性地扯開領口。
「今天是乞巧節,我家園子裡一定很熱鬧,所有的姑娘都聚在一塊兒玩了,你就不會去湊湊熱鬧解解悶嗎?」凌芮玄好笑地看著宮元初。
宮元初聽得出凌芮玄又在拿他過分俊美的外貌開玩笑,忍不住朝他掃去不耐的一瞥。
「最好我也跟著那群女人們一起求織女分一點巧給我好了,看是要織布還是繡花都行。」他的口氣很涼。
「哈哈哈……元初,你要是穿上女裝、拿起繡花針,我保證絕對可以唬倒所有的人!」凌芮玄哈哈大笑。
「芮玄老兄,這種玩笑話說多了就一點兒都不好笑了!」宮元初這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我真是想不通,你們宮家每個男人都粗獷豪邁,個個像熊,怎麼就獨獨你一個男人生得那麼漂亮,連你的姊妹也比不上你。」凌芮玄的語氣帶著戲弄。
宮元初瞇起了眼睛瞪他一眼。
「改天到我家你可以去問問我娘,誰知道她是怎麼生的?」他一點兒都不想回答凌芮玄這種無聊的問題。
「將來你爹娘替你娶妻可真麻煩了,要找多麼傾國傾城的美女方能配得上你的容貌呀!」凌芮玄繼續戲弄他。
「我要的不是傾國傾城,這點他們倒是不用太費事。就娶妻這件事來說,我想你應該比我更頭疼,你還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宮元初斜睨他一笑。
凌芮玄眼中的笑意倒是真的不見了,烏雲立即湧來。
「宮元初,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凌芮玄的情緒瞬即低落下來,一副哭笑不得的德行。
宮元初一招就中,得意地甩著馬鞭。
近來困擾凌芮玄的煩惱,正是十日前皇上御筆朱批,把他指婚給香淳公主,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就成了駙馬爺,而公主是圓是扁、是美是醜他都不知道,只有在洞房花燭夜才能決定這樁婚姻的命運。
「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有門當戶對的對象,何況你還是蘭王府中等著要承襲郡王爵位的長子,將來要承襲郡王爵位,這樣的出身連你自己的父母都無法作主。既然誰都無可奈何,你也只能看開點了。」
宮元初很同情地安慰他,雖然知道這樣的安慰對他來說實在沒什麼效果。
「我不看開點還能怎麼辦?」凌芮玄苦笑。「元初,這時候我倒是羨慕起你庶出的身份了。」
宮元初微微一震,不過他熟知芮玄的性格脾氣,知道芮玄並非故意出言諷刺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除了庶出以外,最好還要生在一個爛時辰,喜事、喪事都近不得身,那樣皇上就絕對不敢把公主嫁給你了。」宮元初自嘲地笑道。
凌芮玄知道宮元初在拿自己開玩笑,因為他就是生在一個極陰的時辰,從小到大得避開所有喜事和喪事,加上他是庶出,所以在家中並不受到重視。
像這次宮府嫡長子娶親,早在幾日前就叫宮元初離府避開,免得沖煞了新娘子,要他等兄長娶親七日之後再回去,所以他才會不得不住進蘭王府裡。
「說到底,你是比我幸運多了,至少沒人管束,自由自在的。」凌芮玄這話倒是打從心底說出來的真心話。
「這話是沒錯。」宮元初淡應了一聲。「太陽要下山了,再跑一圈吧!」
宮元初用力吹了聲口哨,隨即揚鞭催馬。
凌芮玄見狀,立即用力揮鞭跟上,身下的馬兒昂首長嘶,撒蹄狂奔起來。
兩人所騎的都是蘭王府馴養的馬,凌芮玄自然比宮元初更熟悉家馬的脾性,所以很快就把宮元初甩在身後了。
宮元初急起直追,帶著濕暖的晚風猛烈地扑打著他,耳旁聽見凌芮玄迎風吶喊的聲音,他也跟著放聲狂吼,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
狂奔怒跑了好一陣子,他們奔馳出了林徑,來到了大道上,兩個人正欲拉緊韁繩勒馬,但馬正跑在興頭上,意猶未盡,眼看就要撞上前方行進中的馬車,宮元初猛地用力勒馬,胯下的馬硬生生收住飛奔的步子,陡然高聲嘶叫著,揚蹄人立起來,猛烈的衝擊讓他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下馬,揚起一片黃塵。
凌芮玄急忙勒住躁動的馬,翻身下鞍朝宮元初衝過去,口裡驚慌地大喊著。「元初!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宮元初在著地的那一瞬間只覺得全身的骨頭架子都撞散了,他咬牙掙扎地從地上站起來,痛得眼前金星亂冒,也不清楚到底摔傷了何處。
「你先動一動手臂、動一動腿,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凌芮玄緊張地扶住他的臂膀。
「右腿很痛,不過應該沒什麼大礙。」
他俯身看一眼右腿,只見膝頭不斷滲血,應是撞上石板地的緣故,所以傷得皮開肉綻了。
「你這還叫沒什麼大礙!骨頭該不會撞碎了吧?」
凌芮玄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膝,嚇得臉色都變了。
「先回府再說吧。」
宮元初深深吸氣,慢慢平息痛楚而引起的焦躁,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先安撫一下也受了驚嚇的馬兒,然後忍痛踩蹬上馬。
「你這樣沒辦法騎馬了,要不要給你雇輛馬車回去?」凌芮玄擔憂地看著他。
「不用了,一點小傷就僱馬車,你真當我是姑娘家啊?」
宮元初輕踢馬肚,馬兒又邁開大步在街道上跑起來。
「元初,你當心一點!」凌芮玄鞭馬在他身後緊緊追趕。
宮元初忍痛騎馬回到蘭王府,一下馬,才發現右膝以下幾乎被血濕透了。
「快,快去找大夫!」凌芮玄心急地吩咐僕役。
宮元初只覺右腿愈來愈使不上力,但凌芮玄提出讓僕役們把他扛進房的建議又讓他覺得男子氣概和尊嚴都沒了,所以還是硬拖著腿傷回房。
正在園子裡擺設鮮花素果的風竺,遠遠看見凌芮玄神色匆匆的背影,好奇地丟下供品追過去想探個究竟。
來到位於王府西南角的別院,見凌芮玄忙裡忙外,指揮著僕役小廝,又嫌他們笨手笨腳,氣呼呼地罵著人。
「大爺,怎麼回事?」
她忍不住走進院落,笑吟吟地問道。
凌芮玄轉頭看見風竺,立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風竺,你來得正好,宮少爺從馬上摔下來了,腿傷得嚴重。當初為了避嫌沒有派婢女服侍他,怎麼知道他會受了傷,現在這幾個服侍他的小廝也不會照料他,粗笨得很,我正頭疼呢!不如你來幫幫忙,照顧宮少爺幾日。」
風竺猶豫了片刻。宮少爺對她來說不只是個外人,還是個男人,當初老夫人曾對她說過,把她撥到大爺房裡,將來她若能讓大爺收房,當上大爺的妾室,那便是她人生最好的結果,但是現在大爺卻要她去照料一個陌生男子,怎麼說都極為不妥,她實在不願為自己的清白和人生冒險。
「風竺,宮少爺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很需要你幫我照顧他。要不是我邀他去跑馬,他也不會把腿摔得那麼嚴重,我真擔心他的腿以後……」凌芮玄愈說神色愈焦慮,忽然握住她的手,低聲懇求道:「風竺,除了你,旁人我也信不過了,你幫我好生照顧他,就把宮少爺當成我來服侍吧。」
風竺服侍凌芮玄已有一年,從未見他如此慌張失措過,聽著他那一番話,心裡明白那位宮少爺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輕,她若能將宮少爺照料好了,說不定大爺會更加感激她,也更能奠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大爺放寬心,宮少爺就交給奴婢吧。」她盈盈一笑。
宮元初閉眸躺在床上,耳邊聽著凌芮玄和大夫討論怎麼用藥的聲音,不知怎麼感到有些昏沈欲睡。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睡熟,依稀感覺得到有人輕柔地在為他的傷口敷藥,也還能聽見屋內有人走動的聲音,只是他疲倦得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宮元初不記得自己昏寐了多久,當完完全全清醒過來時,屋內已經一片漆黑,四下裡寂靜無聲。
一清醒,他就覺得口中焦渴不已,全身的肌肉都在隱隱作痛,背上也因悶熱而汗濕,非常難受。
他試著坐起身,見離床頭不遠處點著一盞燭火,就著微弱的燭光,看見一名女子臨窗而坐的側影,那女子微仰著臉,虔誠地望著夜空上淺淺淡淡的星光,彷彿感歎著人間為何能有如此良辰美景。
看著她的側影、她的身姿,再看到她的杏色紗裙,不禁心中一動,正想起身下床時,聽見她幽幽低聲吟唱著——
「閨女求天女,更闌意未闌。玉庭開粉席,羅袖捧金盤。向月穿針易,迎風整線難。不知誰得巧,明旦試相看。」
他怔了怔,深深凝望著她。
她竟有如此的好歌喉,僅是這樣若有似無的輕聲低吟,就令他心醉神馳了。
輕輕一聲歎息後,風竺不經意地轉過身,錯愕地接住宮元初癡癡凝視的眸光,她的臉微熱,不知道他醒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宮少爺,您醒了!」她立刻站起身,拋開心中的羞澀,從花梨木雕的纏枝牡丹小圓幾上捧起一碗藥汁,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奴婢名叫風竺,是玄大爺屋裡的大丫鬟,因為宮少爺受傷了,所以大爺把奴婢撥過來侍候宮少爺幾日。」
「你是芮玄屋裡的人?」
宮元初挑眉,有些驚訝。他從未問過芮玄有關四大丫鬟的事,卻不知道原來風竺就是芮玄的人。
「是。」風竺微笑點頭,屈膝蹲跪在床頭。「宮少爺請喝藥,身子會快些好。」她把藥碗往前遞給他。
宮元初慢慢接過藥碗,靜靜看著她的臉。
如此近看,才發現風竺比遠看還要更美上幾分,尤其她飽滿的唇色就像盛開的玫瑰,嬌艷欲滴,長長的睫毛如羽翼般,令人怦然心動。
「今天是乞巧節,我應該害你沒得玩望月穿針的遊戲了吧?」
他緩緩喝下苦澀的藥汁,輕聲說道。
風竺微笑地搖了搖頭。
「大爺要奴婢過來服侍宮少爺,奴婢欣然領命,宮少爺是大爺的知己好友,乞巧節那些小遊戲怎麼能比得上照料宮少爺,望月穿針不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抽出絲絹輕輕為他擦拭嘴角,動作自然熟練。
宮元初知道這是她做慣了的事,因為她是奴婢,但是仍不由自主地被她細膩優雅的舉止吸引。
「你是芮玄的丫鬟還是侍妾?」他忍不住脫口問。
風竺怔住,臉上微微一紅。
「奴婢只是丫鬟,大爺屋裡並未有任何侍妾。」她低頭從腰間的繡囊裡取出一塊松子糖來,側頭笑問:「宮少爺要不要吃顆糖去去苦味?」
宮元初揚眉淡笑,接過松子糖送入口中。
知道她不是芮玄的侍妾後,他心中頓時輕鬆了起來。
風竺不懂得他的笑中有何涵義,只是暗暗驚訝著,為何一個男人的笑容竟然能如此的魅惑。
在宮元初昏睡時,她曾細細打量過他,覺得這位宮少爺生得也未免過於細緻好看了點,此時發現清醒著的他還比昏睡時的他更有迷惑人心的魅力,因為他的眼睛又大又圓,黑瞳烏亮清澈,不笑也像在笑,而真正笑起來時則更加勾人心魂。
雖然她的主子玄大爺也生得十分俊朗,但是比較英挺威武,與宮元初的俊美相比顯得過分的粗獷陽剛了。
「宮少爺應該餓了吧?奴婢準備的飯菜還溫著呢。」她起身將花梨木雕的圓幾搬到床前來。
宮元初看一眼圓幾上面擺放著的幾盤精緻菜餚,見她用一旁的清水淨手,然後用絲絹擦拭乾淨後才拿起碗筷遞入他的手中。
「多謝。」
宮元初真覺得餓了,接過碗筷就立刻吃起來。
「宮少爺何須道謝,服侍宮少爺是奴婢應該做的。」風竺粲然一笑。
宮元初的客氣有禮讓她的好感倍增,因為她還沒聽過有主子向奴婢道謝的。
用膳完畢,她俐落地收拾碗筷後,便用銀盆捧來溫水,服侍他擦拭手和臉,見他衣衫汗濕,就又去打開櫃門,捧來乾淨的衣衫準備替他換上。
「奴婢替宮少爺擦洗身子,這樣夜裡會比較好睡一些。」她抬手替他解衣襟。
宮元初輕輕擋下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你放著,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並不是不習慣被人服侍,而是面對風竺時,竟意外有一絲窘迫。
風竺垂眸淺笑。
「大爺有命,服侍宮少爺就要如同服侍大爺一般無二,奴婢平素就是這樣為大爺擦洗身子,不敢偷懶一點。何況大爺交代了,宮少爺的膝骨挫傷,最好不要亂動,所以還是讓奴婢服侍吧。」
風竺十分熟稔地卸下他的外衣和內衫,規規矩矩地做著奴婢的工作,從擦洗到著衣,輕柔俐落,一氣呵成,動作輕悄得毫無聲息,態度自然得就像服侍自己的主子一樣,並沒有因為他是陌生的男子而表現出一絲羞澀的怯意。
她大大方方,毫不忸怩的舉止讓宮元初更加對她另眼相看。
「蘭王府的四大丫鬟果然特別。」他不禁笑道。「從各方面看都不同一般。」
風竺恍惚了一瞬,淡淡一笑。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傳出去的,其實還不都是奴婢,都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只是因為老夫人特意調教過,才會顯得有那麼一點不同。」
「能得到老夫人的親自調教,你們四個大丫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才對。」
無非是容貌和才情高人一等,才會特別得到主子的喜愛。
「宮少爺其實把我們四個姊妹想得太好了,我們四個姊妹不過就是老夫人豢養著玩兒的小寵物罷了。」風竺的笑容多了幾分苦澀。
宮元初微微挑眉,從她不以為然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她並不以為蘭王府四大丫鬟的聲名遠播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夜已深,請宮少爺安寢,奴婢夜晚就睡在外間榻上,少爺有事喚奴婢一聲就行了。」
她輕柔地扶他躺好,卸下床帳,然後吹熄燭火。
宮元初悄悄撩開床帳一角,看著她慢慢走出去,從隔著裡外間的紗帳看見她坐在外間的榻上半天沒有動靜,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就在他正準備躺下時,忽然聽到風竺悄悄走出屋外的聲音,他好奇地坐起身,再度撩開床帳看出去。
透過軒窗,他看見風竺站在明月之下,雙手合十仰望星辰。
「織女姊姊,風竺不想分你的一點巧,只想求你聽聽我的心願。我自小家窮,被爹娘賣進蘭王府為奴,但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生為奴。大爺喜歡我的歌喉和舞藝,向老夫人討了我服侍,大爺懂得我,真心待我好,我心中也很喜歡大爺。風竺求織女姊姊能讓大爺收我為侍妾,我願意跟著大爺一輩子。」
風竺在星月下對織女的許願,一字不漏地被宮元初聽了進去。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曖昧不明的笑容,烏亮的黑瞳閃動著異樣的幽光。
這個願望,他打從心底不想讓她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