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向他當面道歉,將一切是非恩怨坦白講,這……天地明監,她只有外表長得很英氣,骨子裡其實懦弱至極,她根本沒膽量主動找他,她甚至想把包袱收一收,再去行腳天下,不再見他,或許愧疚能少一點。
「小姐,你這就要回房啦?」王爺爺問。
「不然呢?」她不想繼續丟人現眼。
「你不去找曲公子嗎?」
「找他幹麼?反正……」她吸了下鼻子,眼眶有點酸。她想,他也不會再理她了。
「可曲公子在那裡等了那麼多天,你不去找他,他不是很可憐?」
「等?」袁清嫵呆呆地轉過身。「王爺爺的意思是他坐在那裡,不是因為他無聊,閒得發慌打發時間,而是在等我?」
「這不是很明顯嗎?村裡收割完畢,堆疊起來的草垛有上百,他幹麼別的不坐,就每天坐我們家門口那堆?」
是啊!草垛那麼多,他為何獨鍾她家門口的?
他的確氣她說話總不算話,但還是留了餘地的,只要她真心道歉,相信他一定會原諒她!
「我真笨!」袁清嫵用力打一下自己的頭。
她怎麼到現在才想起來,他若真厭了她,那晚何必陪她一整夜?
他本來已經離開了,卻又突然轉回來,想必是聽見她的哭聲,放心不下,才來查探。
他一直對她非常寬容,是她多思多想,誤會了他。
她的心怦怦跳得亂七八糟。現在怎麼辦?要用什麼方法向他道歉,他才會開心?
她努力地想,既然他喜歡遊戲,那她就陪他玩到盡興為止。
現在是秋天,這季節最好玩的是什麼?採野果、捉兔子、逮野雞……對了,燒紅薯似乎也不錯。
她很認真地想著各種遊戲,但前提是……她要有勇氣邀請他。
唉呀,把人家欺負得這麼慘,再去道歉,很不好意思,可有錯不認,更是丟人。
可她本性軟弱,所以只在家門口團團打轉,煩惱不已。要不要去道歉?什麼時候去?不能被太多人看見,不然好丟臉……得用什麼藉口打開這個僵局?直接邀約會不會太失禮……
王爺爺早看慣她的優柔寡斷,也沒再催促她,讓她自己慢慢想,老人家要去做晚飯了。
倒是坐在草垛上的曲無心很納悶。她怎麼了?吃錯藥啦?幹麼一直轉圈圈?
他想起小時候,大哥撿過一隻小狗回家,它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追著自己的尾巴跑。
他很喜歡那隻狗,每天親自餵它吃東西,帶它到處玩,可惜有一回,娘帶他們上山禮佛,回程途中遇到大雨,雨勢造成山崩,不僅馬車翻覆,死了好幾個家丁,連他的狗也不見了。
他哭了三天,再也不養狗了。得到了再失去,那種感受太痛苦,他拒絕經歷第二次。
但他現在看著仍然猶猶豫豫、不停打轉的袁清嫵,卻忍不住想,如果是她,就算失去一次、兩次、三次,他也會把錯過的再追回來,不讓他們之間有遺憾。
問題是,已經半個時辰了吧?她轉不暈嗎?
他看看天色,金烏已落,銀月升起,該回家了,但她還在轉,讓他捨不得離開。
他忍不住猜測她還能轉多久?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於是,他繼續等、一直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他的肚子餓癟,而她還在轉,他便後悔了。
「喂,你轉夠沒有?」他咻一下來到她身邊。
「什麼?」她腳步踉蹌一下,其實轉太久,還是會暈的。
「你幹麼一直在這裡轉圈圈?」
「我……」她縮了縮脖子,一臉很孬的樣子。
他看著,不由得一把心火燒起。「你什麼?說話啊!」
「我……」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勇敢,她要做個知恥近乎勇的人。「我我我……」
「你不說算了。」他好餓,而且耐性也用完了。「再見。」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一臉可憐兮兮。
「你不說話,又不讓我走,是想在這裡站到天亮嗎?」
「不是啦!我有話想說,我……」她繼續糾結中。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再不說我真走了。」他舉起手,作勢要切斷那片衣袖。得回自由後,憑他的輕功,天底下能追到他的人屈指可數。
「我……」勇氣、勇氣,她不停地從心裡挖掘那玩意兒,可惜本來就沒有的東西,再怎麼挖,也是空啊!
曲無心二話不說斷了衣袖,咻一下,消失無蹤。
「曲無心——」她大喊。他不在跟前,她就敢說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對不起,我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砰!曲無心從半空中掉下來。他實在太驚訝了。
敢情她煩惱半天,就是為了怎麼道歉?
這女人不只腦子不太好,連性子都很有問題……
曲無心乾脆癱在地上,不起來了,因為他覺得陪伴她煩惱半天的自己,也非常非常的愚蠢。
「曲無心,你沒事吧?」袁清嫵跑過來,俐落地幫他全身上下檢查一遍,再替他號一下脈,確定他安然無恙後,才道:「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摔下來呢?」
「你以為這是誰害的?」他咬牙。
她無辜地眨眨眼。「你是說我嗎?」她剛才可有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沒有吧?
「哼!」他別開頭,不想理她。
「那……」好吧!她繼續道歉。「我我我……」
「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的答案是沒關係,我原諒你。」他不想再跟她一起煩惱了,只怕再這樣下去,他頭髮、鬍子都白了。
「我我我……」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他,她的「對不起」就特別難說出口。難道是因為愧疚太深,才會難堪到說不出抱歉?
「沒事。」他拍拍衣服站起來。「我餓了,回家吃飯。」腳步才邁出,他的衣袖又被拉住了。
「曲無心……」她又是一副楚楚可憐、好像被欺負得很慘的模樣。
但天可明監,他倆之間到底是誰欺負了誰?
「你又有什麼事?」他忍不住想,為何要來她家門口的草垛上坐?自找麻煩!
這女人對他又不好,三句話裡有一句是敷衍,她不喜歡跟他在一起也無所謂,可偏偏……他心裡總有一點放不下。
然後,他悄悄地觀察她,發現她一直躲在門房那邊偷看他,好像很想過來跟他說話。
不知不覺,他就在草垛上安了身,等著她,想等她再度靠過來,再跟她在一起。
他等了好多天,沒有一點不耐煩,看她在門房邊東瞄西看,也很有趣。
於是,他越等越久了,久到他以為她不會靠過來,因為緣盡了,所以快樂的時光也結束了。
結果原來這個笨女人壓根兒就是個膽小鬼,想過來想得要命,就是不敢做。
老天爺,天底下怎麼有性子這樣軟弱的人?他想,她這輩子都不會懂得「果決」兩個字怎麼寫。
他受夠了這樣的拖拉,所以,他不玩了。
偏偏袁清嫵心裡很難出現的勇氣,終於累積到底了,爆發了。
「那個……你餓了,是不是?」
「你說呢?」他指著天上的明月。「不要告訴我到了這時辰,你還不覺得飢餓?」
「不是的,我是想……你吃不吃雞?」
什麼鬼問題啊?他翻個白眼。「我什麼都吃,如果你有辦法捉條龍來,我照吃。」
「龍?那個好像不太可能耶,不過……我們可以上山捉野雞,我很會做叫化雞喔!」這是她軟弱的道歉之一。
他卻眼睛一亮。半夜捉野雞、做叫化雞?好像很好玩,以前大哥曾在夜裡帶他去亂葬崗捉蟋蟀,刺激得要命,雖然回家後被娘打得很慘,但那仍是他少數的美好回憶之一。
不過……大哥說話比金子還真,她嘛……
「你不會又想晃點我吧?」
「絕對不會。」她舉起右手發誓。「我現在就去準備材料,然後我們一起上山,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她保證這回是真心要彌補過錯,絕無二意。
他想了一下。「我最後一次信你。」
她鬆了一口氣,薄薄的唇微彎,本來充滿英氣的臉,居然流露出幾分嫵媚。
他的心漏跳了一下。怎麼突然覺得……袁清嫵好漂亮。
「我去拿一些調味料,很快就好,你等我。」她轉身跑進屋裡。
他的目光始終追逐著她,她高纖細的身材在銀月的烘托下,顯得窈窕。
他看得捨不得移開眼,心臟怦咚、怦咚地亂跳。
袁清嫵幼時一定也是個孩子王。
她帶他上山,滿山漆黑,他若沒有運足功力,根本看不清路,但她走山道,卻像進自家後院一樣熟悉。
她說那裡可能有野雞,他過去一看,果然沒錯。
他拎著雞,交給她料理,忍不住疑惑。「這些雞該不會是你家養的吧?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怎麼可能?」
「但你對這裡也未免太熟悉了。」
「那是因為……」她還是不想對人提起於百憂的事,但她答應過不再唬哢他,所以她不能說謊。「我……以前,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他剛搬到槐樹村的時候很不適應,非常不快樂,我為了哄他開心,就學了很多把戲……總之,這些本事都是在那時候學的。我也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派上用場。」
他沒有追問她那個好朋友是誰?今在何處?
他想,他應該是知道的,那是「第二個人」、也是害她哭了一整夜的男子——於百憂。
他也不在乎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事,反正,她以前學的一切,現在都便宜他了。
「對了,你只想吃叫化雞嗎?要不要嘗嘗片雞或烤雞?」她邊弄調味料邊問。
「什麼是片雞?」他從沒聽過。
「那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弄塊平坦的大石板,以火燒到通紅,再把雞肉切成薄片,在石板上滾一圈,很快就熟了,然後沾著野果的汁液吃,滋味很特別。」
他光聽就想流口水了。「好,片雞、烤雞、叫化雞,我都要。」
「那你再去採些蘑菇,我再給你做一道燉雞湯。」
「你到底會做幾種雞?」
「一、二十種吧?」
「我每種都要吃。」天哪!挖到寶了,他太幸福了!
「天天吃雞,你不膩嗎?山裡還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石雞燉湯、清蒸雪蛤、這時節的獐子、野鹿、水鴨子也不錯,你不想多試幾樣?」
「大哥!」他捉起她的手,滿臉感動。「從今而後,你就是我的親大哥了,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我們要玩遍整座槐樹村,然後進軍全國,把尚善國的美食全部品嚐一遍!」
「謝謝!」她用力抽回手。「我最討厭人家叫我『大哥』了。」
「為什麼?」不是他很崇拜的人,他可不喊「大哥」的。
「你是在取笑我長得不像女人嗎?」她是女生男相,一點都不妖嬈美麗,但她終究是個姑娘,還是很在意外貌的。
「誰說你不像女人?」她剛才抿唇一笑,和如春風,沒見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那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就是你,從見面第一天起,你就『大哥、大哥』的叫。我的臉型是太英氣、身材太平板——啊!」她忽然放聲尖叫,因為一隻髒兮兮的手正擱在她的胸膛上。
「不平啊……」他邊說,還稍微用力按了按。
她飛起一腳就踢過去。「不要臉!」
「是你自己說的,我不過是想用事實告訴你,那夜你睡在我懷裡,我摸過了,一點都不平。」他沒想到她出腳這麼快,不小心被踢了個觔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