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主子房門前,坐在石階上那托著下巴,時而憂鬱盯著蒼穹出神,時而垂睫輕歎的小小人影半晌,朱定邦終於忍不住上前探問——
「你怎會在這裡發愣?」
「否則我該在哪裡?」沈佑希無奈的一笑。
她也很想問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可惜這個問題恐怕沒有答案!
「三皇子呢?」
「正在裡頭忙呢!」她強笑了一下,重新振作起精神,關心起較實際的事。
「朱先生,先前你說,只要我誠實告知在御花園中發生的事,便願意幫我想辦法回去,不知現在……」
說到這件事,朱定邦的臉色一沉,「我也正想找你問個清楚呢!」
「我上次提供的線索還不夠嗎?你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絕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沈佑希興致勃勃的說。
事關她能否回到原來的世界,當然得卯足全力!
「是謊話的話就不必了,我不想浪費時間與心力。」
「我沒說謊啊!」她愕然。
「若你沒說謊,何以在我探訪的眾方士中,完全沒人算出你是來自那個叫什麼台灣的地方?」朱定邦咄咄逼人的質問。
是的,正由於交代出身時的沈佑希神色誠摯至極,不像是在說謊;加上她出示的隨身之物亦是光怪陸離,因此朱定邦才會採取平日壓根不會想到要使用的手法——尋訪幾位頗具盛名的術士,希望透過他們異於常人的能力來得知她所說的話語是否為真!
沒想到壓根沒有一個人能證實她的來處,有人甚至苦口婆心的勸他,千萬別被一個黃毛丫頭給耍得團團轉……
「我也不知道……」
「若你打算繼續隱瞞,即便你是目擊麗妃與莫將軍偷情的證人,我也要慎重考慮你的去留,畢竟身份不明的你是敵是友還很難說。」
「究竟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是來自一千多年後的台灣呢?難道這裡就沒有更厲害的能人異士了嗎?」沈佑希只覺得欲哭無淚,「如果這裡有測謊機就好了,這樣就能證明我說的都是實話……」
「別再胡言亂語的扯開話題。」朱定邦沉聲告誡。
此時,一名奴僕來到他面前,「朱先生,馮太傅差人來報,說今日臨時有事,無法過來陪您對奕了。」
「是嗎?」嚴肅的面孔覆上失望的神采,「可惜!馮太傅向來事多人忙,我才會在一個月前與他定下此約,這下可好,下次再要對局不知是何月何日了……」
聞言,沈佑希靈機一動,自告奮勇道:「朱先生要找人下棋嗎?若是圍棋,我也會。」若能早日取得他的信任,相信對她回家的事會有助益。
「你知道如何對棋嗎?」朱定邦狐疑的挑眉,沒想到怪裡怪氣的她竟也懂此道。
「下得不太好就是了。」她謙虛的說。
「這……但咱們方纔的話還沒說完……關於你的來歷……」
「天樞國這麼大,絕對是人才濟濟,相信只要朱先生再多去拜訪一些方士,他們之中一定會有人知道我沒說謊。」
這話也不無道理,畢竟最厲害的人他還沒找過,若能向他們請益,說不定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再說府內高手雲集,相信這丫頭也變不出什麼花樣……
沉吟片刻,朱定邦不敵內心對棋戰的渴望,心癢難耐道:「好吧!我就再多問幾位好了,現在咱們先來下個幾盤……」
齊御群很想專心看書,但某個背對他獨坐半個時辰卻不發一語的女人讓他始終無法集中心神,只因從來沒有人與他獨處這麼久卻能視他如無物!
終於,他受不了了!
清了清喉嚨,他打破沉默,「你若是因為早上我將你逐出去而悶聲不響的話,那你就太莫名其妙了!母妃最鍾愛的玉麒麟被摔得四分五裂,我都還沒罵你一句,你怎會跟我嘔起氣來?」
他紆尊降貴的開口,沒想到得到的仍是一片靜默。
「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音量明顯提高不少——這女人明明不是悶葫蘆,卻一直不吭聲。她不累嗎?
就在他忍不住想起身探看她是否睡著時,突然一記興奮的嗓音倏地爆開——
「耶!終於完成了!」
「什麼?」齊御群被她落差極大的反應嚇了一跳。
只見那個對他不理不睬多時的小女人霍地起身,逕自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將一隻玉麒麟放在書案上。「雖然沒能讓它完全恢復原狀,可我已盡力了……真的很對不起……」希望這番補償與由衷的道歉能多少消彌他的怒氣。
知道玉麒麟對他的意義重大後,她可是拼了命的努力修復,希望它盡可能恢復原狀——要是以前上工藝、家政課時有那麼用心的話,她那兩個科目早就可以拿到滿分了。
除了她的道歉令他意外,恢復了九成五的玉麒麟更是讓齊御群愣住老半天,「你是工匠嗎?」
「我看起來像嗎?」沈佑希不禁失笑,她還以為「閱人無數」的他該是頗具識人之明,看來是她高估他了。
她的倩笑讓齊御群不由自主的看直了眼,直到發現她的目光轉為疑惑,他才急忙定住心神,重新將注意力擺在眼前的玉麒麟上,「你怎麼會……而且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修復完成……」
「這算修復完成了嗎?我倒是覺得還不夠完美。」不過見到他驚喜的俊容,沈佑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幸好是摔成幾大塊,要是摔得支離破碎,那就麻煩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齊御群好奇的問。
「就是用……唉!說了你也不知道……」
驀然一僵的俊顏讓沈佑希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是什麼。「呃,我是說……我是用瞬間接著劑,在常溫下可以很快接著斷裂處,而且是透明無色,不會留下痕跡……」基於對他有愧,她捺下性子說明。
「慢點,你說用什麼來著?」齊御群聽得一頭霧水。
不意外他會聽不懂,沈佑希很有耐心的又重覆了一遍。
這是齊御群第一次覺得自己孤陋寡聞——她說的話語,他每個字都聽得懂,但組合在一起卻又讓他感到大惑不解……
不服輸的倔強冒了出來,他沉靜問道:「那個瞬間接著劑在哪裡?給我看看。」或許聽不明白,可一看就會知道了。
「你要看嗎?在這裡。」在交出的過程,她不小心碰到他的長指,一陣強烈的電流急速流竄過沈佑希的體內,嚇得她急忙縮回手。
見鬼了!他們之間怎會有「通電」的感覺?
她並不是沒交過男朋友,更不是連小手都沒牽過,可為何唯獨對他會有這種強烈的反應?
該不會是因天氣太過乾燥,以致產生了靜電吧?
當她感到納悶不解的同時,齊御群也沒好氣的橫眉瞅著她。「我是叫你拿給我看,而不是叫你扔在地上!」
這丫頭是故意的嗎?
「我是不小心的嘛!」火速將一小條瞬間接著劑拾起塞給他,沈佑希急忙收回手,深怕再次「擦槍走火」。
她驚慌失措的表情讓齊御群覺得很不悅,「你是怎麼回事?我是毒蛇猛獸,還是身上染了病,讓你這般的避之唯恐不及?」
「沒有啊!就是……男女授受不親嘛!你們不是都這麼說的嗎?」她扯出甜笑,可話一說出口後就意識到,她剛才說的那幾個字對這個大色狼似乎不具任何意義。
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她那明知虛假,卻仍燦爛得該死的笑靨,齊御群將心思轉移到掌中的物品上,冷哼的問:「這就是你說的瞬間接著劑嗎?」
好古怪的名詞!好古怪的東西!
「嗯,擔心行進中鞋跟或是某些東西會斷掉,所以我總習慣帶著它出門。」
「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這是他首度對她的背景產生了興趣。
「就是台……」她想都沒想就要脫口說出,然而先前朱定邦的反應卻讓她退縮了——要是說實話,她會不會被他當成瘋子趕出去?她被嫌棄貌不驚人就算了,若是被認定腦袋不正常……他能容她待在這裡嗎?
思及此,到喉頭的話語又被嚥了回去,沈佑希改口道:「是一個……遠得要命的地方。」遠到她現在根本不知該如何回去……
「那是哪個國家?」
「說了你也沒聽過。」她心直口快道。
又來了!鮮少出現的怒氣自齊御群的心底竄起。「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哪來那麼多的廢話!」俊美的唇角微微抽搐。
他自詡絕佳的氣度與耐性在這丫頭出現後,便受到空前未有的挑戰——每每只要跟她多說個兩句話,他就會忍不住動氣……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他過去高估了自己的修養,還是她真的有問題?
看到他的面色鐵青,又記起人在屋簷下的殘酷事實,沈佑希掙扎了一會兒後,選擇順從他。「我來自一個叫台灣的地方……」
「台灣?」齊御群瞇起眼。「那地方在哪裡?」
「在太平洋和台灣海峽的中間。」
「哦!」不想再遭受譏諷,齊御群故作明白的點頭。
「你真的知道嗎?」
「在你眼中,我看起來很笨嗎?」素來笑盈盈的黑眸微冷。
「當然不是。」沈佑希正色搖頭,最終仍是不爭氣的笑了出來——總是高高在上的他,傻里傻氣的模樣還真的滿可愛的。
「笑什麼?莫非你在戲弄我?」他從未聽過有哪個地方叫台灣,莫非是這個刁鑽古怪的丫頭編出來的?
「我說的是實話,我的確是來自台灣,那是個四季如春的寶島,又名福爾摩莎,葡萄牙文是「美麗的島」的意思。」明知是對牛彈琴,可提及家鄉時,沈佑希卻像是管束不住舌頭似的,辟哩啪啦說了一長串。
她到底是在說什麼?齊御群愈聽愈迷惘,他不敢自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至少所閱覽過的書冊、見識過的奇人異事不少,但為何聽她說話時,他總覺得非常挫敗?
不服輸的握了握拳,他決定慢慢的抽絲剝繭——他就不信她說的所有事他都會有聽沒有懂!
跳過這部分,他繼續往下問:「那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非常確定台灣並不在天樞國中。
「這個說來話長,而且你也不見得會相信。」
「你很喜歡替我做決定。」揚起的俊笑帶著警告的意味。
「可是……」真的能告訴他嗎?萬一他二話不說便將她當成瘋婆子關起來。反倒是自找麻煩!
見她一會兒凝眸沉思、一會兒垂睫長歎,齊御群不禁皺起眉,「若你再不說,我可以立刻將你交給莫昊天,反正也不知你究竟是何方人物!」
「三皇子難道就只會仗勢欺人嗎?」沈佑希瞇眼,先前摔碎玉麒麟的內疚感在瞬間消失無蹤。
「我以為這很公平——我收留你、提供你庇護,難道你不該對我坦承一切嗎?否則我該如何確定你不是心懷不軌?雖然朱伯說過你是意外進入宮內,並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而得罪了莫昊天,但我並未因他那麼說就全然相信你是無害的——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嗎?」
沈佑希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若是如此。你為何要讓我成為你的貼身侍女?這樣豈非太冒險了嗎?」
「所以我當時封住了你身上所有可能運功的穴道!若你是個練家子,被封住那些穴道是絕不可能再運功使用武藝的。」他泰然自若的笑說著。
加上此地暗中潛伏了不少武藝高強的護衛,所以他才能放任她在這裡遊走。
只不過,齊御群在當時就發現眼前的她根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因為她連任督二脈都未打通!
「你說什麼?」沈佑希只覺得一陣錯愕,「你什麼時候……」
啊!是了,肯定是在他將她推給朱先生的時候……因為那是他唯一碰到她的一次。
此時沈佑希終於明白——看似總是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齊御群是不能小覷的!
他居然能在那個當下便杜絕了日後可能造成的任何危害,足證他並不像外表展現得那麼的好色與無知,甚至他說不定只是在裝傻罷了。
「好了,現在你能交代清楚了嗎?」他要聽她親口說實話。
好吧!既然他可能是睿智的,那麼告訴他或許無妨……
這麼決定後,沈佑希緩聲道:「其實我是從千年後的世界來的,在遇見朱先生那天,我和朋友正跟著旅行團搭乘畫舫在遊湖——哦!就是皇宮中最大的那一座,而因為過程中發生了一點意外,我摔下湖,掙扎半天後爬上岸,沒想到竟找不到任何人的蹤影,正想找人問個清楚時,沒想到意外撞見一對男女在樹叢後親熱……」
聽完始末,齊御群沉吟半晌才又開口,「你是覺得我愚昧得像三歲小孩,還是認為我聽不出你的鬼話連篇?」
果然!
小嘴委屈的嘟起,「我早就說過你是不會相信的,是你硬要我說的。」
唉!早知道就不該浪費時間,就說他再怎樣也只是個普通人,怎會相信這荒謬的一切?不過話說回來,若非親身經歷,連她自己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會真有穿梭時空的事!
「因為你的話完全不合情理!皇宮是何等森嚴之地,豈能讓你們這些普通人乘著畫肪在湖上遊覽?更何況還是穿越千年?你要說謊也該經過三思吧?你是著了魔,還是壓根就病得不輕?」她竟能認真的說出這種令人發矚的話,齊御群真不知該不該佩服她。
他的反應沈佑希並不意外,但他輕蔑的眼神還是像針似的刺得她的心微微發疼。
在這裡,她是個異類,就算說的是實話,也沒有人會相信……
落寞的一笑,沈佑希淡淡的說:「總之,我沒說謊,而且朱先生說,只要我肯乖乖合作,除了可以待在這裡,他也會盡量幫我去探問,看是否有其他術士知道如何能幫助我回去。」
「朱伯是怎麼了?他不像是會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鬼話的人!」冷聲嗤笑的同時,齊御群並未忽略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受傷神情。
「所以呢?在聽完這些荒謬絕倫的話之後,你打算拿我怎麼辦?將我逐出這裡,還是乾脆將我關起來,免得嚇壞其他人?」他的嘲弄突然讓沈佑希有些無法忍受。
她自稱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世界,這話當然很難讓人信服,但齊御群很快便想起在初見面時,她那身前所未見的詭異裝扮,以及總是令人難解的話語……
朱伯想必也是因為這樣,才會願意插手管這件事吧!
也罷,管她說的是謊話或是鬼話,既然朱伯已在著手調查,目前就靜觀其變吧!反正在這裡,她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不過你還真是走運,竟能撞見麗妃與莫昊天在一起……」想他派人盯梢那麼久,卻是始終抓不到直接證據,沒想到這女人卻能目睹到那最關鍵的一幕!
「其實我根本不知他們的身份,是朱伯說,那名眉心繪著鮮紅牡丹的美麗女子是麗妃,而拿劍追我的高大男人則是持國將軍莫昊天。」當時的驚險畫面如今想來仍是令她不可自抑的瑟縮了一下。
那可是她自小到大,第一次離死亡那麼近!
「眉心繪著牡丹是嗎?」齊御群低吟,「那就是麗妃沒錯,全天樞國也只有她會這麼妝扮。牡丹是麗妃的最愛,那是她為了凸顯自己與眾不同的一種手法,沒有其他人能倣傚。」
「聽起來是個很霸道的女人。」沈佑希還記得那張驕傲高貴的美麗容顏。
「除了霸道,她還盛氣凌人得很……不過在我看來,她讓人動怒的功力恐怕還略遜你一籌。」
「什麼意思?」柳眉一蹙,「除了打破一隻淨氣白玉瓶,摔裂一隻玉麒麟,我還做過什麼得罪你的事?更何況我明明已經盡力將那隻玉麒麟修補完成了。」
「你現在不就正在這麼做嗎?」俊唇泛起消遣的笑,「別說是下人,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會,更不敢以這種方式跟我說話!」
「那是因為你的態度也沒有多好啊!」人是互相的吧!
「我是你可以要求公平的人嗎?我以為你該清楚我們之間的不同。」鎖住她充滿不馴氣息的明眸,齊御群驀地好奇起一件事——若能馴服這雙眼眸的主人,不知會是怎樣的光景……
沈佑希當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是猛咬著櫻唇不語。
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朝代,她與他在身份上的確是雲泥之別,甚至可說,他要她生,她便能生;他要她死,她便得死……
「記起此處的三綱五常了是嗎?」凝視著猶有未甘的她,他笑得十分愜意。
「什麼綱、什麼常的?你剛剛有說話嗎?」沈佑希一臉茫然。
「你、我不是君臣,就不必大費周章了;我只要你簡單記住幾點——第一,日後對我說話要用敬稱;第二,日後得以溫柔客氣又彬彬有禮的語氣說話:第三,日後必須乖乖聽話——我說向東,你便不能往西:我說坐下,你就不能站著;我說微笑,你當然不能生氣,否則你就得自求多福了,懂嗎?」
「這幾點很簡單嗎?」見鬼了!他怎能神色自若的說出這麼多近乎無理的要求?
清瞳深處的火焰愈是猛烈,齊御群英俊的面容愈是悠然,「哪一點有困難,還是哪一點不合理?我以為這對貼身侍女而言,應該是十分尋常的事。」
瞇眼瞪著這個滿面意氣風發的男人,沈佑希突然十分慶幸自己生在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紀,而不是在這種階級分明的地方……
唉!她好想回去喔!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而不用再承受這種氣啊?她不禁暗自歎著氣。
「還有什麼話想說嗎?」他逗弄的問著一臉煩躁的小女人。
「真的可以說嗎?」
他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還真的有意見想要發表,一挑眉,齊御群道:「你倒是說看看。」
「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再帶我進宮一次?說不定到了那裡,我就能想到辦法回去……」她懷著一絲希望的問。
當日走得匆忙,忘了檢視現場是否留有任何有助於她回到正常時空的線索,因此她想再去探勘一番。
不料俊顏上的笑意倏地一凝,「你以為深宮內苑是能讓你來去自如的地方嗎?」
「所以我才會拜託你帶我去……」
「我不要!」齊御群斷然回絕。
「你非得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他的不近人情讓沈佑希恨得咬牙切齒。
「我只是不想浪費時間。」他仍是笑著,但墨色般的瞳眸卻是透著冷淡。「好了,我有點餓了,你去膳房泡壺茶,順便拿些糕點過來吧!」
「已經戌時了。」
「才剛說過的話,你這麼快就忘了嗎?還是你希望我也不遵守諾言?」
「你……」
「還有,我說了,今後你對我說話必須使用敬稱,別再忘了。」
幾番調勻氣息後,沈佑希微笑開口,「我這就去,可以了吧?」這個可惡的男人,他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從早到晚都是精力旺盛嗎?
算了,暫時離開也好,她需要冷靜一下,再這麼跟他大眼瞪小眼下去,她都快中風了!
目送憤然離去的她,齊御群迷人的薄唇不自覺的泛起笑意。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逗女人竟是這麼有趣的事……
「GOD!那個豬頭兼色胚該不會是天樞國未來的繼承人吧?真是可憐天下蒼生!還當他只是天天換對像罷了,沒想到居然還早、晚不同!都還沒有自己的後宮,就腳踏這麼多條船,簡直是無可救藥,最好他不會有陰溝裡翻船的一天……」
除了低聲咒罵,沈佑希似乎還將前方的花草當成是某個討厭的人,所以下手狠毒、毫不留情。
「你該不會是存心讓它們面目全非吧?」不敢苟同的男性嗓音響起。
聞言,沈佑希趕緊放下剪子,扯出笑,回身道:「朱先生是來找三皇子嗎?如果是,他現在正忙著呢!娉婷姑娘才剛進去,據推估至少還要忙一個時辰咧!」說這話時,她渾然不覺自己的語氣飽含譏誚。
「是嗎?那可正好……」欣喜乍現的面孔在觸及沈佑希不解的視線後,迅速恢復平日的沉靜,「呃,我是說……既然三皇子在忙的話,我有些事找你。」
稀奇!這還是朱定邦首度主動找上她呢!
「莫非你已經知道方法讓我回去了?」她直覺聯想,臉上的烏雲也跟著一掃而空。
「不,此事尚在查訪中,若有進一步的消息,我會告知你。」
「是嗎?」閃亮的眼神在瞬間轉黯,「那朱先生找我還有什麼事?」
「這個嘛……」搓著手,朱定邦看起來有點侷促不安,「我是想……倘若你現在沒其他事要忙……或許咱們可以再下盤棋?」
「下棋?」明淨的臉龐迅速一垮。
「怎麼?難道那會比在這裡除草來得辛苦嗎?」朱定邦不懂她怎會愁眉苦臉。
「這當然是……很難說。」她為難的開口,「上次一連下了將近三個時辰,搞得我渾身酸痛,足足休息了好幾天才恢復……」
當時若非齊御群恰巧有事召喚她,她大概還離不開那張棋盤呢!
「誰教你要頻頻贏我?」朱定邦得承認——在棋藝方面,面前的小丫頭的確頗讓他佩服。
她非但棋路靈活多變,還常有出人意表的佈局,因此雖然上回輸多勝寡讓他捶胸頓足,卻也萌生強烈的獲勝慾望,因此在連日苦思及研究棋路後,他決定東山再起,再找她一較高下。
可惜沈佑希沒興致,「我能直接舉白旗投降嗎?」回家一事遙遙無期,她都快煩死了,哪來的心情下棋?
「當然不行!那樣的話,還有何意思可言?」
「但萬一三皇子突然出現,撞見我在下棋,可能會認為我是在打混摸魚而不高興……」她抬出齊御群當擋箭牌。
「你多慮了,三皇子對底下人沒那麼嚴苛,再說你都說娉婷姑娘才進去不久不是嗎?他一時半刻是想不到你的,你別杞人憂天了。」
聞言,沈佑希打心底冒出一股酸意,「他每天就只知道坐享不同的艷福,難道都沒有正事要辦嗎?還是他根本就不需要煩惱繼承皇位的問題?」
身為皇子,一天到晚拈花惹草,他不怕遭到百姓的質疑,喪失繼位的資格嗎?
啊!她想起來了,印象中導遊曾說過,天樞國歷任的君主多為明君,這麼看來,他一定不在裡面!
「那不關咱們的事,也不勞咱們憂心,尤其是你,只須做好分內工作就好,其他的事別多管。」朱定邦的神情與口吻帶著空前的嚴厲。
不過這也是事實——齊御群的私生活的確與她無關,就連對他忠心耿耿的朱定邦都沒意見了,豈容她多所置喙?
「好了,別想太多了,我方才說過,若有進一步消息的話,我自會通知你的;現在,下棋去吧!」語畢,他自顧自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見狀,沈佑希也只能跟上前去。
眼前她只能寄望朱定邦能替她找到回家的方法,否則待在這裡,她又能找誰幫忙呢?
「這些是什麼?」
驟然竄進耳中的好奇嗓音讓沈佑希差點將擺在膝上的托盤給打翻。「你……我說您……怎麼突然冒出來了?」及時穩住手,她有些責備的望著矗立在眼前那尊山一般高的人影。
好不容易偷空,借到膳房一角做了些懷念的點心,準備好好享用一番,沒想到他竟會在這個節骨眼跑出來嚇人。
「剛送碧霞離開時沒見到你,原來是在張羅食物啊!」原本揮揮衣袖就要回房的齊御群,在望見一碟碟還冒著熱騰騰的蒸氣,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點心時,忍不住停下腳步,「沒見過長得這麼奇怪的食物,是誰做的?我嘗嘗!」
「等等!您要吃的話,我這就到膳房替您取去。」沈佑希忙將托盤移開。
「慢著!我吃這些就好,不必費事了,反正都是相同的東西不是嗎?」
「當然不同!這是我做給自己吃的,您還是吃專門替您準備的糕點比較好,否則萬一吃不習慣,鬧肚子疼,我可擔待不起。」
「你說什麼?」齊御群愣住了,「這些真的全是出自於你的手?」
「難得我還要在上頭刻字才能證明嗎?」星眸一橫,他的表情活像剛生吞了一顆雞蛋,有那麼誇張嗎?
此刻心思都放在她的巧手之作上的齊御群暫時不理會她的無禮,而是懷疑的問:「可……確定能吃嗎?」
雖然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答案當然是——因人而異。」她擠出甜美的笑容,「像我們這種布衣小民,能有食物果腹就該謝天謝地,心存感激了;但對您這種尊貴不凡的人而言,紆尊降貴的結果說不定還會傷了龍體,所以還是別隨便嘗試的好。您等等,我立刻去替您拿些正常的糕點過來……」
「等一下!」搶過她手上的托盤,湊近觀察了半晌,齊御群終於下定決心,「我可以勉強試試。」
不得不說,這些香氣撲鼻的小玩意兒還挺誘人的……
「但三皇子不像是喜歡勉強自己的人……」
見她還有意見,俊臉冷不防一沉,「我也不過是要你記住三個要點——說話要用敬稱,得用溫柔客氣又彬彬有禮的語氣說話,還有必須乖乖聽話,不過就是這幾點,怎麼你老是記不住呢?這很困難嗎?」
「您……請用吧!」沈佑希只能沒好氣的說。
哼!這個豬頭!最好慢慢吃,別噎著,免得待會兒她還得想想要不要幫他急救呢!
不知她正暗暗咒罵著他,齊御群興奮的以目光梭巡一圈,最後決定先挑鮮艷可愛的蟹黃燒賣下手。
「怎樣?不好吃嗎?」看他神色古怪,沈佑希忍不住問。
不可能吧!她的爹地可是台灣首屈一指的五星級飯店主廚,媽咪則是擁有十幾本著作的知名美食評論家,自小耳濡目染的她更是迄今已通過乙級與丙級廚師檢定,手藝在親朋好友間獲得過無數好評!
除非古今的口味相差甚多,否則這些東西應該是不至於難以下嚥才是啊!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齊御群總算將咀嚼許久的蟹黃燒賣吞下肚。「太不可思議了!」
用著不可思議的口吻,「沒想到府裡還有廚藝如此過人的廚子,我怎麼從沒注意過?是哪一位?快告訴我,我可是會重重有獎的!」
「這明明就是我做的……」他非得這麼貶低她不可嗎?機車!
「你真的會做這些?」盯著她面色不善的小臉好半晌,齊御群終於勉為其難的點了頭,「好吧!暫時相信你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的手藝這麼好,這陣子我的飲食就交由你來張羅。」
「什麼?」秀氣的眉差點糾結在一起,「這話的意思是要我改當廚子嗎?」雖然做菜是她的興趣,但她一點都不想成為這個機車鬼的煮飯婆!
「方纔膳房沒被夷為平地吧?」
「當然沒有!」真是太侮辱人了!「如果發生那種慘劇,我現在還能好好的站在您面前嗎?」
「那麼其他人有驚恐的爭相走避嗎?」
「怎麼可能!他們裡頭也有不少人吃了我做的東西,還讚不絕口呢!」
「是嗎?」凝視著她不服氣的小臉,齊御群忍笑道;「由此可見,讓你當廚子比當侍女合適多了,人盡其才不好嗎?再說我可不希望過不了多久,我房裡的擺設又得全部換新。」
「三皇子至今仍在怪罪我打碎淨氣白玉瓶及玉麒麟的事嗎?您可不像是這麼喜歡記恨的人。」她反諷道。
「錯了。」勾起誘人的笑,齊御群倏地欺近她,以低了好幾度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喃道:「我只是比較懂得從歷史中記取教訓罷了。」
「您……」最後那句話讓沈佑希的心跳加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猛然回過神,她趕緊跳離那張放大的俊臉,繃著臉道:「我倒是覺得強人所難才是三皇子的強項!」
「你要這麼說也無妨。」齊御群自得的笑著,「反正你只要記得住我的命令就好——除非你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否則……」
「我知道了!」她的清澈瞳眸噴著怒火,笑意卻是十足的虛偽。
他就只會拿這一點來威脅她!這個小人,他就不要哪天有求於她,到時看她怎麼奚落他!
「那麼,接下來就將你會做的菜全部寫下來吧!」他愜意的笑著,「哦!對了,記得詳細載明菜餚的特色與簡介,這樣我才能一目瞭然……」
望著那滔滔不絕的男人,沈佑希不禁好奇起來,要是在回去前,她按捺不住氣憤而掐死他,到時不知是拍手稱慶的百姓比較多,還是痛哭流涕的女人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