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福中心的孩子年齡差距很大,各自的背景也差很多。有的是父母驟逝,更多是父母其中一方有精神疾病、酗酒、暴力虐待、入獄服刑等情形,才被社福機構轉介到中心來的。
他們白天到附近的中小學上學,放學後回到中心來。中心附近的中學跟小學離的很近,范婕妤習慣下課就走到旁邊的小學接小可一起回去。
「婕妤姊姊!」小可一見到她就揚起甜甜的笑容,用力揮動小手。
難怪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小可,范婕妤想著,中心的老師還有院童都對小可特別好,廚房的阿姨甚至還常常會特別做點心給她吃,原因就是她那永遠陽光燦爛的笑容,讓人不由得卸下所有的心防。
「今天比較晚下課,妳可以不用等我先回去的。」
小可搖搖頭,早上她幫她綁的兩根辮子搖啊搖的。
「我想等姊姊。」
范婕妤不置可否,牽起小可的手往中心走。
「婕妤姊姊,勁廷哥哥是不是跟妳同班啊?」
聽到那個名字,范婕妤直壓抑想翻白眼的衝動,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
「真的?他在學校是什麼樣子?班上的女生應該都很喜歡他對不對?」
小可一直對又高又壯又會打架的嚴勁廷有著異樣的熱情,當然他也跟其它人一樣對小可特別照顧,可是對別人他就是另一個模樣了。
逃課、打架、頂撞老師,種種的惡行可說是罄竹難書,才到學校報到沒幾天,儼然就成為學校的頭號問題人物,給她這個班長造成不少的困擾。
不過邪門的是,真的有很多女生喜歡他,教室門口常常擠了一堆花癡要來看他。
哼,也不過是比同年齡的男生高了一些,運動神經比平常人發達,外表俊帥又成熟了些,氣勢嚇人了些,為什麼會吸引女生的注目?難道是人家常說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想到這裡,范婕妤對小可殷殷交代著,「像他那種壞男生,小可不可以喜歡上他,跟那種人交往,結果會很慘的。」
「誰說的,勁廷哥哥人不壞啊!他雖然常板著臉,可是每次小可找他幫忙他都很熱心,上次我心臟病發作,喘不過氣來,還是勁廷哥哥抱我去找老師的呢!他真的好強啊!」
范婕妤翻翻白眼。看來是無法扭轉小可的想法了,她簡直把他當英雄崇拜。
在距離兒福中心還有一段路的街角巷內,她們看到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畏畏縮縮的被兩三個穿著附近高職制服的男生圍在中間,是中心裡患有輕微智能障礙的院生小傑。
那些男生推他、戲弄他、叫他白癡,范婕妤跟小可一見到這種情況都氣極了,不過兩人的反應大不同,范婕妤是立刻就想衝進附近商家去借電話打給警察,小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前衝,范婕妤見狀,趕緊把小可往後拉。
不過她們倆都還來不及行動,從轉角剛好走過來的嚴勁廷一看到眼前的情況就沉下臉,立刻大步朝他們走去。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低沉的怒吼讓那幾個高職生回頭,看到嚴勁廷的塊頭,心一突,知道不是好惹的。不過他們有三個人,倒也不怕。
「小子,不關你的事,識相的就滾開!」
嚴勁廷沒有滾開,反而走進幾人之間,把一臉驚恐正哇哇大哭的小傑給抓到他背後護住。
「誰說不關我的事?這傢伙跟我住同一個地方,歸我管。」
「喔?你也是那育幼院的孤兒喔?怎麼,聽說你們都是些沒人要的小孩是嗎?這傢伙是因為是個白癡所以才被爸媽丟掉,你呢,有什麼毛病?」
其中一個男生出言嘲笑,其它兩個人也跟著大笑。
嚴勁廷冷下臉,話也不說,直接衝上前就朝著那講出這種話的男生臉上出拳。他的出手狠戾,即使其它兩人也加入戰局仍是招架不住。主要是他那不要命似的打法太過恐怖,那幾個平常以欺負弱小為樂的高職生,雖然年紀跟塊頭都不小,卻沒遇過這種彷彿地獄來的煞星,沒多久就駭然後退。
嚴勁廷臉上、白襯衫上沾染了不知是對手或自己的血跡,冷冷瞪視著對方,渾身散發出一股超越年齡的懾人威嚴。
他往前一步,那三人彷彿看到死神接近,連忙求饒。
「不、不要再打了……對、對不起,是我們錯了……」
「聽清楚了,以後敢找兒福中心的人麻煩就是跟我作對。」
「是、是,下次不敢了……」
他一瞇眼,那幾人就顫抖的往後退,然後忙不迭地逃走。
嚴勁廷轉回身走向躲在牆角瑟瑟發抖、被眼前的暴力景象嚇壞了的小傑。
他粗聲低吼。「起來,回去了。」
「嗚……嗚嗚……」小傑哭得一臉眼淚鼻涕,根本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嚴勁廷不耐的嘖了一聲,低咒聲麻煩,但還是走過去拉他起來。
「勁廷哥哥!」小可衝向他。
嚴勁廷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勁廷哥哥好厲害,把壞人都趕跑了。」
接收到小可崇拜的目光,嚴勁廷好似有些不自在。「沒。」他粗聲說:「那些人渣太不像話,欺負弱小不算好漢。」
「那哥哥見義勇為就是英雄了。」
耳朵出現難得的紅潮,他別過頭去,不自在的咳了聲,把手插在口袋,酷酷的說:「沒、沒什麼,我們這些人會待在這什麼鬼兒福中心的,還不都是不得已,有一堆破理由,我們自己人都不罩自己人,還像話嗎?」
嚴勁廷轉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范婕妤盯著他的目光。
她還是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出情緒,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卻直直瞅著他。那視線讓他不舒服,感覺她就像那些優等生一樣,好像看不起像他這樣的人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范婕妤的面無表情不是鄙視,跟平靜的外表相反,她的心跳得很快,眼睛怎麼都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他很帥。
從來沒有一個人給她這種感覺,可是他真的很帥,他揍那些混蛋的模樣、他粗魯地把小傑拉起來的模樣、他吼說兒福中心的人歸他管的模樣……
還有他別開頭,說我們這些人是不得已才在這裡時語氣中難掩悲傷……她的心被射中了,有種從深處被撼動的感覺。
他皺眉將視線轉回小可。「回去了!」
小可拿出手帕,踮起腳尖,想擦去嚴勁廷臉上的血跡,卻換來他嘶的一聲抽氣。
「啊!勁廷哥哥你這裡破皮了,這樣不行。」她轉頭慌亂無助地看著范婕妤。「婕妤姊姊,你快來幫勁廷哥哥清理傷口好不好?」
「不用了。」嚴勁廷壓根不想欠她人情,他隨意抹了抹嘴角。
該死,剛剛那些人渣裡面有個娘娘腔,男人帶什麼戒指?一拳打過來把他的嘴角給劃出一條血痕。
不過他不抹還好,一抹更痛,手裡還沾滿了血,看得他都不禁一愣。
「不用是嗎?好啊,就讓傷口感染,破傷風死掉算了。」范婕妤終於出聲,說出來的話卻尖酸至極。
她不是希望他死掉,她只是很急,很替他擔心,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要她說出真正的心聲,那還不如撕了她的嘴比較快。
言語沒有辦法傳達的,她就用行動表示。
她抓起了嚴勁廷的手,把他往前拉。「走啦!哼,又要浪費我的藥了。」
嚴勁廷不爽極了。這女生老是把他當成垃圾似的,她不高興就別理他啊!
可當他一動也不動,拒絕跟她走的時候,她轉過身,瞪視他。
瞪就瞪!誰怕誰?
「呃……」他咬牙忍住一聲痛呼,那該死的恰查某竟然一把掐住他擦傷的左手。
她冷冷看著他。「還不走?」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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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兒福中心的後門溜回去,怕他這樣子被老師看到又要被問東問西。
范婕妤把人帶到樓梯間,命令他坐下,然後從包包裡拿出一個裝著OK繃、消毒藥水的盒子。
才認識不到幾個月,她似乎老在幫他處理和包紮傷口。
「勁廷哥哥,痛不痛?」小可在一旁看得很心疼,「我幫你呼呼好不好?」
她不像婕妤姊姊那麼厲害,遇到事情也只會幹著急,派不上用場,只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安慰他。
由於她的動作太認真可愛,嚴勁延不忍告訴她,她靠近時壓在他身上的重量讓他肩頭瘀傷的傷處更疼了。
「謝謝。」他的謝不是對幫他消毒上藥的范婕妤說的,反而是向什麼忙也沒幫上的小可說的。
范婕妤沒說什麼,只是冷漠的低頭收拾拿出來的藥品。
「啊!勁廷哥哥,你的制服口袋破了。」
嚴勁廷低頭,果然看見胸口的口袋因為剛剛的打鬥而裂開。
「無所謂。」他聳聳肩。
「可是老師會罵吧,你制服不是才剛買。」
他覺得很煩,嘖了一聲。
「脫下來。」范婕妤沒好氣地開口。
「什麼?」嚴勁廷挑眉。
「脫下來我幫你縫。」
「對、對,婕妤姊姊很厲害喔,我每次掉了扣子是她幫我縫的。姊姊說她以後要當外科醫生,所以手要很巧,真的喔,姊姊縫東西都又快又好。」
他看到她從包包裡拿出一組針線包,不由得張大眼。她的包包是哆啦A夢的口袋嗎,什麼都有?
「快點脫。」不過她不耐煩的語氣毀壞了他剛剛才升起的佩服。
他把制服上衣脫掉丟給她,她接過去沒說什麼就低頭開始縫。
她的動作果然跟小可說的一樣又快又好,那雙手又細又白,小小的,卻很堅定,讓他看得有點呆住。
如果不是知道她嘴巴這麼毒、個性這麼不討喜的話,恐怕他會有一點點的感動……感動,是的,好像很久沒有人幫他縫過衣服了,從很小他就被迫獨立,自己要照顧自己。
記憶中曾經有人幫他縫衣服是在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媽媽還沒有跟別的男人跑掉,把他丟給每天把他照三餐揍的老爸……
不過話說回來,不知道她又是為什麼會在兒福中心,她的氣質不像他們這些人,比較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不過那只是外表吧?大小姐不會像她那樣有雙巧手,還會縫衣服。
「好了。」她把衣服遞回去給他,一抬頭,對上他赤裸的上身,臉微微紅了。
她突然間深刻的感覺到他是個男性,寬闊的肩膀、黝黑精壯的胸肌、結實的腹部,不像一般國中男生還帶著男童的稚氣,身高塊頭比同年齡都大出一截的他散發出一種成熟的氣質。
他沒有察覺到她有什麼不對勁,接過衣服就胡亂的穿上,扯動手臂的傷處時痛得皺了一下眉頭。
「你手怎麼了?」他的每一個表情動作她都很注意。
他往右手看,手臂上瘀青了一大塊。
她受不了似的搖搖頭,從神奇的包包裡掏出一瓶藥油。「手伸出來。」
真他×的太詭異了,他竟然乖乖照做,而且當她纖細的手在他身上揉捏的時候他竟然覺得……很舒服?
該死的,青春期男生就是這點麻煩,連對一個凶巴巴的女生都會產生異樣的感覺。
他尷尬的瞄了眼前的女生一眼,她一直低著頭,他只能看到她烏黑柔亮的頭髮跟頭頂發漩。是他看錯了吧?她的耳朵有一點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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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假日,在中心裡沒什麼好玩的,唯一的娛樂設備是一張老舊的桌球檯。
一個強勁的殺球,小白球進了對方的桌面然後向角落飛去。
「啊!」小傑驚呼一聲,匆匆忙忙跑去撿球。他手裡雖然抓著球拍,可是除了輪到自己發球以外,球拍根本碰都碰不到球。
嚴勁廷煩躁的抓抓頭髮,打這種球根本一點樂趣都沒有。對手太弱,他每次打過去都得等小傑撿球才能再打下去,這樣怎麼可能會好玩?
「哇啊,勁廷哥哥殺球的樣子好帥喔!」
拍手聲傳來,嚴勁廷回頭,看到小可跟一群國小年紀的院童滿臉崇拜的看著他。
他……有點不自在。
小可跟小傑聯手把他那天救了小傑的事大肆宣傳,搞得整個中心的孩子都把他當成偶像崇拜。他不習慣這種注目,他習慣被當成壞胚子,習慣所有人都躲得他遠遠的。
於是他覺得更煩躁了。
「誰會打?小傑球技爛死了,換個人來打好不好?」
小傑好不容易撿了球回來,聽到嚴勁廷的話,雖然難過也沒話說,只能愣愣地站在當場,不知道該怎麼辦。
其他孩子都還小,唯一身高還比較高的就只有小可了。
小可正要走向前,就被一聲冷酷的聲音阻止了。
「有心臟病的人還敢打球?不要命了是不是?」
發聲的是一直坐在旁邊看書的范婕妤,她待在那裡很久,可是週身的氣溫好像比一般人低了四五度,沒人敢打擾她。
「啊?可是人家想看勁廷哥哥打球嘛。」彷彿被媽媽罵了的孩子,小可委屈的扁著嘴。
「他打球有什麼好看的。」范婕妤哼道。「不過會用蠻力,也不考慮對手的實力,只一味的追求球速,愛現!」
嚴勁廷聽她這麼說,咬緊了牙。這傢伙總是有辦法幾句話就讓人生氣。
剛剛說兒福中心的孩子都很崇拜他,更正,這女生除外。
「喔,是嗎,聽起來你好像很懂,敢不敢跟我打一局?」
她勾起嘴角,「打就打。」直視他的眼,接下他的戰貼。
范婕妤站起身,小傑就自動把球拍交給她。
小可眼睛發亮,興奮的喃語。「啊,這下精彩了。」
不只能夠接得住他的球,他只要一不留神被她逮到機會,她就會不留情的殺球。
嚴勁廷很快就發現她跟優等生的外表不同,她很強,太強了,他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對付她一顆又顆落點刁鑽的球。
兩人迅速打了一局又一局,互有勝負,可是越是這樣就越沒有人想放棄,一直打到兩人都汗流浹背才不得不停下來喘氣。
汗水從額頭滴下來,嚴勁廷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那麼痛快的打過球了,他雙手撐著膝,抬頭看著對面的女生。
「你,還不錯。」
范婕妤的臉紅紅的,總是整齊的頭髮有幾縷濕透了的秀髮貼在臉頰上。她的眼睛亮亮的,可能是因為激烈運動過後的關係,看起來沒有平常的嚴肅,反而有點……誘人。
被有一點點在乎的男生讚美就害羞臉紅,范婕妤才不是那種人,她挺直背脊,傲然的說:「你也還好,能跟我打這麼多局算了不起了。」
嚴勁廷翻翻白眼,她還真是大言不慚。「我沒想到你體力這麼好。」
「當醫生開刀要站好幾個小時,當然得有計劃的訓練體能。」
小可說過她想當醫生,不過他沒有想到一個人會這麼堅定、固執的遵循自己規劃好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大部分的人都是講講就算了。他不禁有點佩服起眼前的女生了。
「下次再一起打球?」
她聳聳肩,沒說好還是不好,拿起剛剛放下的書就走了,大概是去洗澡吧?
腦子裡突然迸出個畫面——
她剛剛汗水淋漓,原本寬鬆的休閒服都貼在身上了,不斷起伏的胸部,襯托出發育良好的少女渾圓……
該死!他怎麼又想到那裡去了?他連忙抹去腦中的畫面,心煩意亂的低咒了一聲。
「勁廷哥哥,你跟婕即姊姊打球打得好精彩喔!」
嚴勁廷很慶幸小可來跟他講話,讓他可以暫時移轉注意力。
「噢,還好,看不出來她還滿厲害的。」
「當然啊,婕妤姊姊是在中心待最久的院生,你也知道桌球是這邊唯一的娛樂嘛!聽說以前有一個老師體育很強,教了她很多。」
在這種地方待了很久?嚴勁廷想到就有點替她感到難過。他不禁去想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可是隨即他就擺脫了那個想法。
他才不想知道那凶巴巴的女生有什麼經歷,每個在這裡的人都有苦衷,他只是有點佩服她似乎很堅強,呃……只是有一點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