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不是巧合。嗯……你剛剛叫斐悅什麼?」
「叫他斐悅呀。」她一臉莫名,如聽春雷的鴨。
「那我呢?」
「遲先生……」唔,遲小氣。沒料到的好任性,那日什麼「大黑或遲暮春,都是你的。」後頭沒多久他又補一句︰「不管是李衰衰還是李福氣,也都是我的。」什麼遲狐狸理論,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上一肚子狐狸「經」。
「嗯。」他笑開。
她、她、她——不計較不計較,她向來懶得追問問題。她鼻子噴口氣,掏掏自己口袋,發現沒了零嘴,便往他身上搜。
他舉高雙手,任她搜出一大包甘草丸子。
「你……想念斐悅?」音調依然懶懶散散,隱在後頭的是刻意的若無其事。
她往嘴裡餵入的甘甜丸子,芬芳化開。
「是有一點。剛來時都是他陪我在邸裡,大都是他跟我聊天的。」
「是麼?」他忽地湊到她耳邊。
沒料到他忽然的輕薄,才要開口斥責,忽感唇瓣一暖,甘草香甜封緘了她的小嘴,還有點疼。她驀地脹紅臉,遲暮春已三步離開視線。
她留在原地發愣,春風吹得一陣涼颼,殘春花瓣卷雲端。半晌,她猛然冷醒,指端觸著有些腫的唇瓣,她她她……
「大黑!你、你咬我?」
春日乍暖,懶洋洋站得遠遠,下一瞬即沒了身影。
她碰地鼓起臉,紅紅嫩嫩,她她她……餵魚餵魚——不對,原來手中的不是魚飼料。
曖昧才從心底蔓延,她低頭佇池畔,面紅耳赤了一個下午。
數日後。
遲暮春後來送她一份禮物,薄薄一張,上頭印有李福氣三字與大頭相片,反面戶籍地已經掛在遲邸了。
那薄薄的一張,據滿心田的份量,很滿、很滿……
她將那張身份證收藏在包包最深處,這次不是逃避,而是珍藏。
她撫上嘴唇,觸感彷彿停留在數日前的印象。
她說不出與遲暮春關係為何,恬恬淡淡的,她卻很歡喜。但見塞在遲暮春房裡她的東西越來越多,她左思右想後才開口︰「我搬去新房間好了。」
「行。」他回得乾脆。
他答應得太快,她反而有些愣然,也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地,他夜夜出現在她房裡,理所當然地出現,理所當然地問她︰「你睡不著麼?」
她手中本捏握著一塊香木與雕刻刀的,一聽見推門聲,忙將東西往身底墊子一藏,搖搖頭。
「我很想睡著。」
「嗯?」他點上一盞薄薄的黃燈,好看清她的臉。
她感受他對她奇妙的喜歡,臉蛋不自覺漾出紅暈跟笑容。
「可天氣很涼,月很漂亮,我想待在庭院,聽你說的風水跟時運到底是什麼。」月光如水,她索性躺到他身旁。
「風隨人行,水傍人轉。」他一頭銀黑交錯的發縛在頸後,隨著光線閃爍。
「我不聽這些的。」她鼓起臉,眼楮瞇得像胡桃。「你今天明明對行政秘書長說,看方位,看人的資質。對另位大老闆就順著說是精、氣、神,人清氣爽招風水。說得宇宙虛無縹緲呢。」
「你最近常問我風水。」他沒給她答案。
「我想跟著你學風水,什麼地頭都看,增廣見聞。」李福氣漫不經心地昂起頭,視線恰巧在他直挺鼻樑與漂亮唇稜上。
他搜了搜袖口,將一對骰子送到她掌心。
她最討厭賭博的玩意了,順手抄了骰子往一旁扔去!
六六。
討厭!怎麼連隨便丟骰子也六六了。
「你真的想學?」
「想。」她又撥了撥骰子。
微揚的眸子有點訝異,不過唇瓣隨即勾出一抹笑。
「好,你來。」
港東區的某處,天氣燥熱,假日人潮擁擠。
她感覺微燥的午後空氣中彷彿鋪滿草料,黑色亮質如骰鐘的大廳東南西角叢密的幾株萬年青系滿紅絲金蔥緞帶,盆栽底盤植了半大不小的馬蹄鐵。
賭場裡放置的凸角鏡擴大了他們的身影。
「九九,全開!」
「二四桌大魚吃小魚!」
這……這東西有什麼好?這麼多人玩?
她瞪圓眼,疊在酬賓櫃檯小籃內印了「三合間」字樣的贈品火柴盒黑白相間,也像在對她瞪圓眼。
一區一區不同,牌桌上切磋來切磋去,荷官發牌是偏靜的壓力,其它桌骰子、輪盤二十一點轉的噪音通通刺耳。
李福氣努力平心靜氣,步伐卻有些紊亂急躁了。「這跟風水有什麼關係了?」
他點頭。墨發如泉,參雜的銀絲如細流,在肩上流暢柔軟,他又是那句︰「你來。」像她才該是條大黑才對。
她跟著他東走西晃。別人開口她靜默,看了幾回下來,他們來到一方桌旁。
賭場服侍一見遲暮春,立即傾身鞠躬。
遲暮春再將一對骰子送到李福氣掌心。「丟丟看。」
她撇撇嘴,悶了一口氣,他又想尋她開心了?
又不是不清楚她的體質,到哪都帶旺,偏偏這個「旺」的性質又很奇怪,像到商場是人來旺,到醫院是招來病人。
「丟丟看吧。」他催促了她一下。
她手一擺。
「六六大順!」服侍恭喜。
「一樣是六六啊。」她不懂。
「風水麼。」遲暮春笑開,意味深長。「有權人玩的東西。」懶洋洋地擲骰子,六六——他出老千,明目張膽的出老千,賭場服侍裝作沒見著。「大順啦,遲先生恭喜您!」
他抽走幾枚籌碼交到她手裡。
真是一點都不狗腿啊,李福氣想。「權權權。權力,又是權力。」
這個頂級神棍,對她只有滿嘴的權力。她嘴巴開開闔闔一連串咕噥。
他笑開,任她細細碎碎,直到視線觸及一對穿著破爛、與此格格不入的父子,她突然停下嘴……氣氛有些凝滯。她嘴唇抿了幾下。「有權人有風水,那沒錢人呢?」
賭賭賭,賭博這種東西,風水這種東西……回憶湧現,當初父母帶她逃離家鄉,第一個地方竟然不是落腳處,而是賭場。
回憶如幽魂,陰陰不散。
「福氣呀,再用用看你的能力,爸媽就有機會再翻身了……」她毫無頭緒地寫下一串數字,父母爭執一番後,她左臉頰被甩一巴掌,很冷、很冷……她摸上自己的頸子,眼眶含水,一陣溫暖攏來。
素色圍巾,一圈、兩圈,系結——遲暮春垂著眼簾,細心替她圍了圍巾,淡淡說︰「沒權就沒風水。」
「有權操弄別人攢錢猜測的結果,就很有趣?」李福氣擤擤鼻子,她幹麼對他發脾氣呢……未了,攢緊他的圍巾,一股歉疚。「對不起。」
她真拿捏不準自己對他的相處模式了,她不是以前的李福氣,他也不是以前的大黑了。
可是彼此心中還存在久遠的印象,從爆炸案後再度層層堆疊起來。
他沒回答,大掌溫柔暖暖替她翻好領子。
她抬起臉。「有權有勢就能操風弄雨?」
「你想當有權人麼?」答非所問。
「……不。」攢緊圍巾。她不會貪的,不會不會貪的;因為貪心不好,會帶來毀滅。
「或許,壞事情落在對的有權人手上,是徐風潤雨。走,我們去底下看賽馬,很熱鬧。」他輕易拉開她的思緒,走出裡頭的喧鬧。
李福氣滿腦子方纔的貧窮父子檔和回憶夾雜,直到耳根子直達心臟的轟轟,才發現外頭是魔高一丈,吵得更令人熱血沸騰,是那種快讓人滅頂的人聲鼎沸,她急忙悟住耳。
「衝啊!衝啊!沖——」
「駕!第一、第一、第一!」吆喝源源不絕,叭叭喇叭如汽笛嗚金。
大螢幕上一匹馬衝刺最前,後方賽馬尾隨,底下一片好好壞壞全分不清,三合間賭場很熱鬧,彷彿地板全是馬蹄震成。
她上身趴在欄杆,嚷得大聲︰「遲、先、生,一點都不熱鬧!」
「我也不覺得熱鬧。」他在她耳際笑開。「那我們下去看看馬,再去碰碰斐悅。」
碰斐悅?
她滿臉疑問地東張西望,人海茫茫,參了一兩隻妖怪也分不出來。
「等等!你沒跟我提過今天會遇到他啊!」
「因為我把這間馬場全盤推給他了。」推得一乾二淨。遲暮春若無其事,轉瞬又對遠方笑意滿盈。「況且,你說過想念斐悅,所以我特地 帶你來看他。」
李福氣還不明白所以,視線跟著落至不遠處的一幫人,一名身著青衣的俊逸男子迎來。
她望著遲暮春背影,因他那句「你說過想念斐悅,所以我特地 帶你來看他」,頓時心頭有點悶了。
「遲先生。」她走向前,將他帶有粗繭的大手拿拉起,挑了他比較嫩的掌心,一口咬下。
遲暮春將手翻了任她咬,既不鬆脫,也不掙扎。
「這是你上次欠我的,扯平。」她說,用袖子擦了擦他手上那塊紅痕。
「在曾氏企業騙你喂毒的那次?你現在才生氣了麼?」慵懶的眸子挑揚,雖是疑問句,眼神卻不困惑。
她再鼓起臉,側著頭瞪圓眼,連手都插起腰了。她有些咬牙切齒。
「是的,遲先生。」
他卻笑開。「是大黑。」
她憋著氣,看著斐悅從幾排座位後刷刷刷巧妙地移向前來,幾名馬場幹事也跟上前。
「啊,遲先生,日安。」斐悅一嘴話說得溜。「打擾你們雅興。遲先生今天來看風水嘛?」
「來猜猜哪匹馬奪魁。」遲暮春對李福氣笑,笑得慵懶好看。
她瞇起眼。「你又尋我開心。我不賭的,我厭惡賭博。」
「只玩,不賭。要經營風水,不能靠風水。要招財,更不能只靠財神了。」
這是在激她了。斐悅在心底鼓鼓掌,他樂於看戲。
「我記得遲先生您說過︰風隨人行,水繞人轉。人,只靠人。」她深吸一口氣,學遲暮春。「那哪還需要風水?」
「風隨人行,水繞人轉,要端看跟什麼人轉,你玩玩好不?」他答腔。
他什麼時候這麼會耍嘴皮子了?
「我猜九號,一定准。你這次猜哪匹馬會奪魁?」不是她臭屁,是事實。
「你猜中了。」他不避諱。
她皺起眉頭,輸贏早說好了?這又是一場輸贏預訂好的假賽?
「你別猜,用想的,想想看是哪號贏?」他說。
「我想?那就不准了。」
「你想跟我學風水,我便讓它准。」
好狂妄的遲暮春。她嗤起鼻子。「小花吧。」十一號的花色斑點,外觀不但不討喜,看上去資質還十分駑鈍。
遲暮春笑開,一雙眸璀璨海藍,回過頭對斐悅淡笑。
氣氛緊繃,倒數計時——「砰!」槍聲響起,硝煙瀰漫,群眾的屏息以待轉為鼓噪,吆喝不絕於耳!
六號與九號穿梭最前,來回爭鋒。地面宛如地鐵過站般呼嘯,轟隆隆——忽地,場上一陣塵土飛揚,「嘶嘶嘶——」黑色九號連人帶馬跌落,摔得一身沙土漫漫,白色六號一條白尾遙遙領先。
播報員嘴如機槍,掃射群眾心緒。
遲暮春眼楮瞇了起來。
李福氣睜圓眼。
看著眾馬奔騰,她專注其中,奔馳馬蹄隆隆扣她心弦,才猛然發覺——她原本不是討厭賭博嗎?怎這回心底卻跟著搖旗吶喊,莫非與遲暮春在一起久了,心性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