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深閉了閉眼,決定不再理會這不正經的女子。都能這樣光明正大進入男廁了,他還能期待她說出什麼正經話來?
再睜眼時,他漠視身側的女子,低垂著脖頸,用沾濕的手帕繼續擦拭那幾圈蜜色——效果不佳,還有愈擦醬汁愈往外暈開的趨勢。
「這樣只會愈弄愈髒,交給我吧。」利之勤把紙巾和瓶裝物暫放在洗手台,輕扳過他的身子,兩手解著他的襯衫衣扣。
「你做什麼?!」秦子深退了步,鏡片後的目光爍動冷芒。
見他一副扞衛清白的姿態,她笑出聲來。「你怎麼一副我想強暴你的樣子,安啦,我終究只是個女人,對你這個男人玩不出什麼花樣的。」真糟糕,她好像真的把這個冷面律師嚇到了……
她抽了張濕紙巾,拿起那一小罐瓶裝物,上前一步。「這是衣物去污劑,我皮包裡都會帶著它,怕在外面不小心弄髒衣服時,可以馬上處理,我只是過來幫你把衣服弄乾淨而已,秦律師以為我要做什麼?你衣服穿著,自己要把它清乾淨並不容易吧?!」她一面說,一面解開他第二顆衣扣,然後第三顆。
秦子深冷眼看著她的舉動,不置一詞。
她拿著濕紙巾的手伸進他襯衫裡,把紙巾貼在有髒污的衣料下,另一手握著瓶裝物,對準那幾個小圈,輕噴幾下。她作風看似大膽,其實伸進他衣下的手心並未觸碰到他體膚分毫,他眉眼微沉,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雖未抬眼,但他不掩飾的目光讓她知道他正看著她。「秦律師,你又何必跟我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沒要你喜歡,最好是討厭我,討厭得很徹底也沒關係,反正人生就是這樣,我只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活得自在快樂就好,你看不慣也無所謂。不過呢,這衣服是我弄髒的,我一定要幫你弄乾淨,要不你明天真不來上班了,我沒辦法跟老闆交代呢。」
聞言,他的眼神帶了探究。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闆說要跟你道歉,免得你明天真不來上班了,所以,秦律師,請接受我的歉意。」擱下那瓶去污劑,她小動作地搓揉他胸口那幾處被她弄髒的地方。「最近所裡事情多了,好不容易才把優秀的你挖角進來,怎麼能讓你就這樣離開呢?」
他一直不吭聲,她又問道:「你不會這樣就被我嚇跑吧?!」
嚇跑?他不至於這樣就受到驚嚇,他只是沒遇過像她這種女人,尚未適應她的行為,而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相應不理,反正她是葉律師的私人秘書,和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他沒必要因為她而放棄這份工作。
沒聽見他應聲,她狐疑的抬眼。「秦律師?」
他低眸看她一眼,啟唇道:「我不工作怎麼生活?」
她怔了兩秒,明白他意思,笑道:「那就好,你不來的話,我上哪去找一個賠給老闆?」她發現他好高,她已經不算矮了,加上高跟鞋的高度,還得微仰著下巴才能對上他的眼。「秦律師,你幾公分?」
他皺了下眉,不作聲,他沒必要回答她這個問題。
見他似乎懶得和她說話,她眼眸轉了轉,笑問:「秦律師不好意思回答嗎?我只是問你身高幾公分,沒問你別的地方幾公分,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他沉了眉眼。夠了,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和這個女人周旋?正經不過幾分鐘,又故態復萌。
「可以了嗎?」片刻,他沉著冷嗓問。
「差不多啦。」她搓揉過的地方已乾淨不少。「你回去再清洗一次就可以了。還是……要不要乾脆脫下來,讓我帶回去洗?」她眨眨大眼。
「不必,我心領了。」他退了步,看也沒看她,低首扣上那三顆被她解開的衣扣。略作整理後,隨即越過她,往門口走去。
見他沒什麼表情的面皮上竟微露無奈,她哈哈笑了兩聲,跟著出去。
前頭那道身影腳步跨得有些大,大概不想再與她有什麼交集吧!她覷著他的背影,臉上微笑不褪。
她竟有些期待與他共事的日子了。應該會很有趣吧?
一如往常,利之勤從茶水間端了杯溫茶,送進老闆的辦公室,提醒老闆今日行程。
老闆提了公文包匆匆步出個人辦公室,她跟在趕著出庭的老闆身邊聽他交代幾件事後,再度折回事務所,走進茶水間,從咖啡壺裡倒了杯咖啡,回到大辦公室。
看著那正在整理書籍的修長背影,她走了過去。
「秦律師,喝咖啡嗎?」她在秦子深身側站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書籍。
她和他的辦公桌位在辦公室最裡端,辦公桌後是一片落地窗,下班時間若是晚了,站在窗前便能眺望一片萬家燈火,和流動的車潮燈海。
落地窗旁,兩個胡桃木製的十格開放式書櫃,沉穩靜謐的貼著牆面,裡頭除了老闆提供的法律叢書外,還有大家帶來的法律相關書籍。
昨日第一天上班的秦子深,已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完畢,今天見他又帶了一些書,現在正在整理那箱書。
「你放著。」秦子深沒有看她,側過身,彎身再從紙箱裡拿出幾本書。
她把咖啡擱在他辦公桌上後,又回到他身側,他手中正拿著最後的三本書,她對他伸出手。「我幫你收吧。」
他睞了她一眼,眸光清冷。「不必。」
「老闆讓我來幫你的,你不讓我做一點事,我會被老闆罵喔。你捨得嬌滴滴的我被老闆罵呀?」見他冷淡,她搬出老闆的命令。
他額際抽了下,並自動將她最後那一句問句,阻擋在耳膜外。「你不是葉律師的私人秘書?你把他的事情處理好就好,我的事我自己來。」他把書一本一本整齊的擺上書架,拒絕得很明顯。
「是啊,我是他的秘書,不過他剛才指派我接下另一個新工作,那就是要我來幫忙秦律師。」總要確定他待得住了,也有一定的工作量了,再聘一位新秘書來幫他。這段過渡時期,就由她和廖秘書輪流暫代他的秘書。
「為什麼不是廖秘書來?」他淡淡問著,眉宇微蹙。
她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老闆覺得我跟你比較有緣啊,你姓秦,我的名字也有個勤,你愛吃荔枝,我也愛,而且我名字裡也有荔枝,你說,我們多有緣分呀。這樣吧,我以後就改口喊你秦,這樣會更親切。」她笑開紅唇。她才不會告訴他,這份工作其實是她和廖秘書共同分擔的。
聞言,他冷峻的下顎一繃,側眸看著書櫃上的書目,似在挑著想要看的書籍。
「啊,我突然發現你名字的秘密了喔。」她看著他半覆的眼睫。
秘密?他的名字能有什麼秘密?
「秦子深,秦子深——」她軟軟的嗓音反覆咀嚼著他的名。「我想,被你愛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因為你用情至深啊。秦子深,情至深,哈!」她得意洋洋道。
秦子深面皮微微一抽,隨即恢復一貫的冷然。面對這個言行隨性,思想毫無邏輯可言,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他深信,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見他面無表情,她大膽的打量著他。
他挽起長袖,露出精實下臂,臂上隱約可見青筋。
她看著他的手,軟聲問:「哇,你皮膚真白,是因為喜歡吃荔枝的關係吧?」見他面無表情,她覺得好笑,真不知道他整天這樣擺張死人臉,有什麼樂趣呢?
她想了想,身體故意挨了上去,緊貼他身側,隨即感覺他身體僵了僵,她好笑地說:「我爺爺家後面那片荔枝園,現在一定結滿又紅又大的荔枝,我下次回去,再摘一些回來給你好了,幫你補補身子,讓你頭腦更清晰,每場官司都贏喔。」
秦子深理也不理她,只是移了步,將兩人拉出兩步距離,她身上的淡香擾得他有些心煩,他隨即抽了一本他略感興趣的書翻看著,徹底漠視她的存在。
「秦——這本是新書喔,我才剛看完。」她不死心的湊過臉,大眼在他翻開的書頁上繞轉著,語聲愛嬌。
那突然靠近的女體,再度攜來淡淡的、玫瑰花的乾淨香氣,秦子深敏感地退了兩步,拉開適當距離。「我叫秦子深,不要隨便改我名字。」
見他移開兩步,她皮皮的又靠了過去。「沒有嘛,我只是喊你的姓氏呀,法律沒規定不能這樣喊吧?!」
是沒有……他垂下眼簾,盯著文字,不再響應。
「秦——」見他神色益發冷沉,她愈是甜膩的喊著他,語音拖得長長的。「你沒看過這本書嗎?這本很實用的,內容是在介紹男女間的法律問題,除了教導基礎的兩性法律知識外,也有提供實際範例。雖然以前讀書時,背過那麼多法條,不過很多現實中會遇到的,學校不一定教過呢,所以我覺得這本書還不錯。我看你對這本書的內容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我可以——」未竟,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啊,抱歉。」她看了秦子深一眼,快步走回辦公桌,接起電話。
「利秘書,你現在有沒有空,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下?」是總機小花,語聲細細小小,像作賊似的。
「怎麼了嗎?」她轉過身子,看向位在進門處的總機櫃檯。一名戴著棒球帽的男子正低著頭站在櫃檯前,他背對著她,她看不見男子的神情。「要現場咨詢還是要委託?」
「他只說要找葉律師,我跟他說葉律師不在,他就不說話了,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低著臉不講話。」小花一手捂著話筒,兩眼抬了抬,小心翼翼地看著那舉止有點奇怪的男人。
「不說話?」不說話要他們怎麼知道他想要委託還是咨詢?「他沒說找葉律師要做什麼嗎?」
「他就是什麼都不肯說,只把一個信封放桌上,我覺得他怪怪的……哎呀,你過來跟他說啦。」小花緊盯著奇怪的男人,掛了內線。
放下話筒,利之勤微感狐疑,隨即走了過去。
「利秘書……」小花一見她走來,瞄了瞄還是低著臉的沉默男人一眼後,用手勢比了比眼睛,又比了比嘴巴,再指指男人和桌面上的信封。
利之勤看了眼小花那古怪的舉止,一臉納悶,她拿起信封抽出裡面的文件,打開一看,是張離婚起訴狀。這是很普通的委託,男人何必這種態度?
但一雙大眼讀過兩起資料和聲明後,在讀到事實與理由欄時,她張大了粉嫩嫩的紅唇。是她看錯了嗎?她看了小花好奇的表情一眼,再次仔細確認上頭的文字,然後,一股笑氣充上喉間,她硬是忍住。
姑且不論是真是假,客戶上門尋求協助,不管怎樣她都不該覺得好笑。但看這男人奇怪的態度,她懷疑他自己應該也覺得這訴狀有點誇張,才會一直不看她和小花吧?!
她輕咳了聲後,看著狀紙上的名字,輕聲問:「請問,是周先生本人嗎?」
男人低著頭默不作聲,也不願轉過身來,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
見他還是不轉身,利之勤乾脆走到他面前。「周先生,我是葉律師的秘書,我姓利,我已經看過起訴狀了。離婚是太太提出的嗎?」她拿著狀紙問他。
「對……」男人的聲音悶悶的。「她突然跟我說,沒辦法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她說要跟我離婚,然後就搬回娘家住,也不接我電話,接著沒多久,我就收到這張起訴狀。其實、其實我跟她感情很好的,我們真的很好,你要相信我,她是個好太太,我不想離婚。我不知道她……她為什麼會想要和我離婚。」
「所以周先生想委託我們事務所?」
「我聽說有個葉律師,很會打這種官司。」男人的聲音愈來愈小。
「周先生,你要不要把臉抬起來,這樣比較好說話,而且你聲音好小,這樣要討論案情的話,律師會聽不清楚喔。」利之勤微低嬌美面容,想看看男人的模樣。
男人遲疑片刻,抬起臉龐。
在室內,除了那頂壓低的棒球帽外,他臉上還戴著一副鏡色極深的太陽眼鏡,下半張臉用大口罩掩住,他的面貌幾乎都被遮掩住了。
看著他,利之勤微微瞠大美眸,她終於明白小花方才為什麼會對著她比眼睛又比嘴巴了,大概是想告訴她這個男人怪怪的。
如果沒看過訴狀,她也會覺得這男人有問題,但看過離婚理由後,她能猜到他應該真的很不好意思出現在這裡,也猜到他為什麼一開始對於小花和她的話不作反應,也許這種話題他只想跟男人談。
「葉律師去開庭,現在不在耶,真抱歉。」她歉然地說,然後想起什麼又道:「還是我請另一名律師幫你?」
「我、我要厲害的律師……」
利之勤側首,看了眼那已回到辦公桌的男人。「當然,我們事務所的律師都很優秀,我幫周先生介紹秦律師好嗎?他從學生時期就在律師事務所打工了,經驗非常豐富。」
「好,都好……厲害的就好……」
「那請稍等一下。」她低首和小花交代幾句,轉身往辦公室走去,她在秦子深的辦公桌旁邊停下腳步。
「秦,一位周先生拿了離婚起訴狀過來,不過他不想離婚,這案子你要不要接呢?」她把起訴狀放在他的桌面上,隨即走到一旁,兩手擱在屏風上,下頷抵著手背,專注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目光風情萬種。
噯噯,這死人臉的冷酷男人,一定在心裡痛罵她不下數百回了吧?!真想知道他都在心裡偷罵她什麼?花癡?還是三八阿花?像他這種冷漠的男人,如果開口罵人,會是什麼樣子?
秦子深依舊忽略她那聲軟甜的稱呼。他從計算機屏幕前移開目光,垂眸看狀紙,那原是俊秀沉靜的五官,在逐字閱讀後,眉間淡染疑惑。
「這太離譜。」他抬眼看著她。
「離譜?你指什麼?」她大眼眨啊眨。
「理由。」他再次看了看狀紙。
「理由?」她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什麼理由?」
「就是——」一抬眼,覷見她眼底爍動的流光,他警戒地半瞇起黑眸。「你沒看過這份起訴狀嗎?」
「看過啊。」她點點頭,繞到他身邊,彎著身子,一張小臉靠在他頰側,認真的看著起訴狀,她壓低了柔嗓,說:「你是說周太太要求離婚的理由是吧?理由就是呢,周太太覺得周先生的那裡太厲害,夫妻每次行房時,都要做很久,又要每天做,做得她……很累。」她臉頰熱燙著。
明明是想要捉弄這冷酷的男人,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的,結果先整到自己,她想現在的自己一定是滿臉通紅,不過在發現他泛紅的耳根時,心裡稍微平衡了些。
她壓低的柔嗓透著奇詭的曖昧,身上那抹淡淡幽香就在鼻端繞著,秦子深皺了皺眉,微偏過臉龐,聲嗓冷肅地說:「你不覺得離譜嗎?」
「是有一點啦,我沒見過拿這種理由訴請離婚的,而且不是嫌太快,是嫌太久耶……」想起周太太提出離婚的理由,直覺還是想笑。今天不是愚人節啊,當真是因為這種問題才要離婚嗎?但看周先生那麼難為情,應該不是假的,可不管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好誇張、很不可思議啊。
見他清冷眸光掃來,她隨即憋住笑意,卻把臉蛋憋得通紅,表情很古怪。
「周先生人呢?」拿著起訴狀,秦子深站起身來,瞅了眼她憋笑憋到漲紅的臉頰。面對這種內容,她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嗎?
「在接待室,我讓小花先去招呼他一下。」
他低應了聲,移動步伐,經過她身前時,她喚了聲。「秦——」
他太陽穴突地跳了幾下,也懶得糾正她,只是低哼。「說。」
「我只是很好奇,那個——咳咳,男人……男人一夜幾次、一次做多久時間才正常啊?」她一雙大眼亮晶晶,頸項卻是一片緋紅。
秦子深下顎抽緊,看也沒看她,只是閉了閉眼。他一個沉沉的吐息後,再睜眸時,臉上一貫冷漠表情,只是微揚的語調,仍透露了他的情緒。「我不是泌尿科醫師!」說罷,邁開長腿大步離開。
盯著他挺拔的背影,她笑出聲來。
「哦喔,利秘書,你又把秦律師惹毛了……」一直敲著鍵盤的廖秘書,雖不清楚這兩人又發生什麼事,不過聽見秦律師微揚的聲音時,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利秘書對人家做了什麼。
又把他惹毛了嗎?可是他生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呀。
利之勤的視線回到那正踏入接待室的修長身影,笑得很愉快。
「哈哈哈,這也是理由啊?!我還真沒見過有人為了這個想要離婚的。」王獻緯把訴狀交給身旁的好友,誇張笑聲仍迴盪在會議室間。「喔,拜託,男人的次數跟持久度根本不是問題吧,只要男女雙方在做——」好友突然的幾聲輕咳,打斷了他未竟的話。
葉剛睞了口無遮攔的合夥人一眼,看完訴狀後,啟唇問道:「所以秦律師最後決定接下周先生的委託?」他抬眼看著秦子深。
秦子深平聲道:「我看周先生並不想離婚,也許我可以幫他挽回婚姻。」
葉剛點點頭。「那周先生和周太太平時的婚姻狀況怎麼樣?」這是例行會議,針對事務所接下的委託案件做細節研究探討,以每個人有過的經驗,共同商量出對當事人最有利的辯護內容。
「聽起來夫妻感情很好。周先生和周太太結婚五年,目前還沒有孩子,周太太顧家,和周先生相處融洽,幾乎沒什麼爭執。」秦子深徐徐又說:「周先生家世良好,有穩定的事業,也沒有不良嗜好,就我初步瞭解下來,這對夫妻真的沒有離婚的理由。」
「我也這樣覺得,而且我看得出來,那位周先生真的很不想離婚,我看到訴狀時,感覺就是好笑,一度還想著是不是惡作劇之類的,但周先生的表情又那麼難為情,還戴太陽眼鏡和口罩跟我談話,他一定是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說起他太太的口氣好溫柔,不像感情有問題,所以我才覺得他們實在沒有理由離婚。」坐在葉剛身側,敲著鍵盤做會議紀錄的利之勤,淡淡地補充她的想法。
她聲嗓偏甜,平時那不正經的姿態,總因她的嗓音而更顯出她的妖冶,但這一刻端坐在筆電前的她,卻顯得精明幹練,那雙老是滴溜溜轉、不安分的大眼睛,此刻專注的盯著屏幕,偏甜的嗓音透著嚴謹,那姿態讓坐在她四十五度角的秦子深有一瞬間的走神。
這是她會議時的模樣?還真有架勢,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目前這樣聽起來……是真的沒什麼理由提離婚。」葉剛蹙著眉,長眸又落回狀紙上,想到了什麼,他輕咳了聲,淡問:「至於周太太提出離婚的那個唯一理由呢?周先生有沒有提到這部分?」
秦子深似早知道會有這樣的討論,他面不改色道:「房事部分正常,周先生和周太太結婚五年以來,沒聽周太太抱怨過周先生的表現,而根據周先生說法,周太太是個害羞保守的女人,所以她提出這樣的理由,這也讓周先生一直不能理解。」
「所以周先生的性能力沒問題?他有沒有說他一次都做多久?」王獻緯突然冒了句。
秦子深未料到有這麼一問,他略遲疑後,才說:「這我不清楚。」
利之勤突然笑了聲。「王律師,你意思是要秦律師拿碼表幫周先生計時啊?那應該是醫師的工作啦,秦律師說那是泌尿科醫師的工作喔,所以你問秦律師,他不懂的啦!」
秦子深淡瞟了她一眼,眸光冷冷。
他方才怎麼會認為她有秘書精明的樣子?他收回那樣的想法。
葉剛輕咳了聲,把話題拉回。「這樣聽起來,在答辯狀部分,秦律師恐怕無法針對周太太的理由做反駁。」
「是,所以目前我是針對周先生所提供的資料,在答辯狀上說明夫妻的感情良好,房事正常等等。」秦子深徐徐又說:「我打算開庭時,先看看對方的態度再決定後面的方向,畢竟周太太並沒有提出周先生違背婚姻義務或精神等重大事實,若對方沒有重大過失行為,像是周先生這個案子,法院就會駁回,再者,台灣的法院對於離婚的態度仍是比較保守的,不大可能因為這樣的理由就做出離婚判決,所以我比較想瞭解的是,周太太為什麼要用這樣較無說服力的理由提出離婚。」
在台灣,請求離婚的法定原因裡,除了一方通姦、重婚、虐待、遺棄、意圖殺害、生死不明等之外;在病理因素方面,若是一方有不治之症,或是重大精神病才能判決離婚外,並沒有性生活協不協調這一項,那麼法官要怎麼判?
「也許有什麼苦衷喔。」利之勤雙眸仍是盯著屏幕,纖白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但仍不忘提出想法。
「苦衷?」葉剛側目,看著自己的秘書。
「我是這樣想啦,如果我有一個很愛我的先生,可是我因為一個不得已的因素必須離開他的話,那我可能會找個理由向法院訴請離婚。既然先生很愛我,他一定不可能答應離婚,所以只能尋求法律途徑。」她一面說,一面敲鍵盤。
「不得已的因素?」秦子深難得主動和她交談。
「嗯,像是說生了病,不想拖累先生,或是欠了債務,怕連累家人等等的,這都有可能。」她專注著屏幕,又道:「當然我說的是我自己的想法,電視劇不是常有那種為了成全、為了不拖累而找理由離開男朋友或老公的情節嗎?市面上的愛情小說裡也有很多這種情節喔。至於周太太到底有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苦衷,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現在只能等開庭,我見到周太太時,再向她瞭解。」秦子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葉剛。
「好。」葉剛低首,翻開另一份卷宗。「那麼關於陳小姐這個案子……」他沉吟片刻後,才微沉著聲嗓開口。「目前的證據看起來相當薄弱。」
「嗯,據她自己的說法,病歷已經被竄改,而且已過了六個月刑事告訴期,陳小姐現在只能提出民事賠償。」秦子深冷肅著面孔。
「醫生和護士她都要提出告訴?」王獻緯挑挑眉。
「是,陳小姐的說法是——當初她在產台上等著醫師為她接生,但醫師當時正在隔壁手術房,為另一名產婦開刀,產台旁只有一名護士,這位護士要她自己用力後,就任由她在產台上承受陣痛,她感覺孩子的頭已經到產道了,但護士不知道跑去哪,後來醫生進產房後,發現孩子確實卡在產道,陳小姐有肩難產現象,雖然孩子最後是生了下來,但孩子的反應一直都不大正常。轉診到醫學中心後,醫師初步診斷孩子是因為肩難產,臍帶在胎兒身體與母親骨盆之間被擠壓,血流被阻絕造成胎兒腦部缺氧,導致的神經性傷害。」秦子深看了看手中資料,又說:「陳小姐認為醫護都有疏失,醫生應該在生產前就建議她剖腹生產,而護士不該離開產台,所以打算對醫師和護士都提出告訴。」
「除了病歷可能被改寫之外,也沒其它較有力的證據,這官司根本贏不了。」利之勤想也沒想,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秦子深聞言,俊臉浮掠過慍色,他抿直薄唇,冷聲問:「你的意思是要我拒接陳小姐的委託,還是要她就這樣算了,放過那個醫師和護士?」
他隱著怒意的聲嗓讓她偏首看他,見他臉龐彷彿覆上冰雪般,她笑答:「都不是。秦律師,我只是想要提醒你,這官司不好打,要有心理準備。」
「好不好打,我都會全力幫陳小姐,目前沒有證據,不代表我找不出證據。」秦子深目光銳利。
「這是當然,不過葉律師的做法向來是沒有把握勝訴的案子,他會先向委託人說明,讓委託人選擇是否要另聘對案子有把握的律師,像陳小姐這案子,應該適合有醫學背景的律師,我知道有一位——」
「你認為我沒辦法幫陳小姐打贏官司?」他的聲嗓冷硬。
她搖搖頭。「你有沒有辦法幫陳小姐打贏官司是其次,現在的問題是證據這麼少——」未竟的話再度被打斷。
「都還沒開始,就沒有信心,要陳小姐怎麼繼續爭取她的權益?」他性子一向清冷,情緒總藏得很深,但這一刻,卻難掩那份莫名的怒意。
葉剛見自己的秘書似是要繼續反駁,他連忙出聲緩和。「這樣吧,誠仁和康生婦幼醫院有顧問約,我盡快和康生的院長聯絡,向他請教陳小姐這個案子究竟有什麼疏失。畢竟我們都不是學醫的,這種問題,還是得請教受過專業訓練的醫師。」
察覺利秘書意外的眸光凝在他臉上,葉剛偏首,看了她一眼,並勾唇送出一抹微笑後,他轉過臉龐看著秦子深。「秦律師放心處理這個案子吧,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就儘管開口。因為王律師趕著出庭,如果沒其它問題的話,就散會吧。」他站起身來,收拾桌面同時,又交代了聲:「利秘書你留下。」
秦子深跟在王獻緯之後走出會議室,拉上門把前,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還在會議室裡,正交頭接耳,互動非常親暱的男女。
待會議室的門完全掩上後,利之勤才稍微放大音量。「老闆,我的意思是包含老闆你自己,王律師和他,三位律師都沒有醫學背景,舉證真的困難,而目前看來醫生也沒有比較具體的疏失行為。我相信老闆你也很清楚,過了六過月的期限,沒辦法遞刑事附帶民事賠償的訴狀,現在只走民事訴訟,陳小姐要花很多錢的,加上沒刑事判定的依據,一判再判,也許花上好幾年時間,也未必有結果。」
葉剛微皺著眉,沉吟片刻後才低低道:「放心吧,就讓他去試試看,也許真的能幫陳小姐爭取到她想要的。」
「可是老闆——」
他出聲制止她,笑了笑。「沒關係的,雖然我們都沒接受過醫學訓練,但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況且這是身為律師的職責與義務,不是嗎?再說,我們也不能因為證據不足,就抱著消極的態度,這樣讓委託人如何有信心?如果子深在這個案子上有什麼需要,你能力做得到的話,就多幫他一下吧。」
他抱起桌面上的數據後,邁開步伐的同時,察覺她已抱著筆電跟了上來,他瞅了她一眼,眼梢帶笑。「利秘書,我剛才的意思是請你多幫他,在搜證還有醫療知識這方面,但你別又去騷擾他了。」
騷擾?「我哪有?!」見他挑眉,她輕歎了聲。「好啦,是有一點啦,誰教他老是擺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臉給我看?!」
「那是內斂,被你形容成這樣。」
「老闆你也很內斂啊,你就不會冷冰冰。」想到那張冷然淡漠的面孔,她突然笑了聲。「他那張臉,摸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冷冰冰的?如果用手去戳一戳,不知道會不會裂開?」
葉剛笑了聲,手微一使力,拉開會議室門的瞬間,對上了清冷的褐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