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五,他甚至暫時擱下台中的工務,趕回台北看奶奶。
奶奶跟他說了一個「五克拉頂級藍鑽的故事」,那故事讓他懷抱希望,賭著舒涵是喜歡他的,賭著三百萬、空白支票,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是因為真的喜歡,才願意跟他在一起……他終於願意相信……沒想到……
打開抽屜,那只長形粉紅色絨布盒安靜躺在原處。
他拿出盒子,開開關關的,一條白金項鏈銜著梨形五克拉藍鑽。藍鑽是奶奶上星期五給他的,他拿去修成項鏈,打算用來求婚,告訴她,他已經說服奶奶,奶奶終於答應把寶貝孫女交給他……
他本以為,這會很浪漫。
可惜,她竟拿了支票,乾脆地走人。梁卉吉繹挫敗地想。
姜舒涵走出事務所,搭電梯下樓,站在人行道仰頭望,淚滴落。
她拿了三千萬,與愛訣別,誰說愛情無價?她的愛情,是有價的。她像打了場大仗,耗盡氣力,雙腿在這時擠不出半點力。
背包裡的手機響了。她擦掉眼淚,掏出手機,看見是家裡的電話號碼,心頓了頓,有不好預感。
這三個月,她兩三天會打通電話給奶奶;奶奶一直以為她在國外,不可能打她手機的……
「喂。」她接起手機。
「小姐!小姐!」瑪莎的聲音很慌。
「怎麼了?」
「老奶奶很急,要我打電話給你,電話沒通她就暈倒了,你快回來,奶奶說你在台北,要你快回來……」
「我馬上回去。」她匆匆掛電話,攔下一輛計程車。
告訴司機目的地後,她抖著手撥打119,叫救護車。
十分鐘內,她回到家,救護車剛好也停在公寓大門。
奶奶蒼白著臉被醫護人員抬上救護車。
隨後,她跟瑪莎一道上救護車,瑪莎緊緊抓著一本雜誌,她從瑪莎手上拿走雜誌,望向昏迷的奶奶,痛哭失聲。
「奶奶,對不起,奶奶,我讓你傷心了……對不起、對不起……」
發生的一切既混亂又快速,奶奶被送進急診室,醫生問病後,照腦部斷層掃瞄,結果出來是腦溢血,需要緊急開刀。
她哭著填寫了一堆資料,然後簽住院同意書、開刀同意書
最後看著奶奶被推進手術室,她被隔在手術室門外,已泣不成聲,根本沒注意到瑪莎不見了。
她抓著雜誌,走到靠手術室門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週刊封面照與她對望,既醜陋又猙獰,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以為,這三個月是有點意義的,以為梁喆繹至少感受得到她是真心喜歡他,結果……他瘋狂熱烈愛過她一晚,隔天卻立刻冷漠轉身離開,連一點溫情都不願施捨,在他眼裡,她根本只是他花了錢買的高級妓女吧。
他像貓逗老鼠一樣逗她,溫溫地燃燒她的yu望,他是老手,讓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渴望他,讓她哀求他……
如願得到她之後,像避瘟疫似的逃離她,那一夜歡愛轉眼變成最低廉的性,那些美好隔了一夜就變餿。
她多可笑!最後,竟還害了奶奶進手術室!
要是奶奶走了,丟下她一個人,怎麼辦?她孤孤單單的,要怎麼活?
姜舒涵哭著,開始撕週刊,她把週刊封面撕下,眼淚落在上頭暈開來,她將封面對撕、再對撕、再對撕……撕成小小一片片,然後塞進背包裡。
她接著撕內頁,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撕下整頁後對撕,再對撕數次,將碎片塞進背包裡……彷彿這樣那些醜陋畫面就會消失。
她恐慌哭泣,雙手像機器人規律的破壞那本該死的八卦週刊,邊哭邊想,最該死的是她、最該死的人是她!
她根本不該貪圖沒嘗過的愛戀滋味,還天真地以為能全身而退,弄到後來竟害了奶奶……
突然一雙手抓住她撕週刊的手,那人蹲下,與她對望。
「別怕。」
她的手被他握住,卻還是抖得厲害。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不曉得他來做什麼?不曉得他怎麼會來?
「瑪莎打電話給我。醫生怎麼說?」梁喆繹看她自責的臉,很心疼。
「奶奶腦溢血,出血量太大,醫生說要開刀……她看到雜誌……一定是太生氣……都是我不好,讓奶奶傷心……」她所有翻騰的情緒在這一刻潰堤。
「不要這麼難過,別把力氣都哭光了,奶奶還在開刀,我陪你等她,奶奶會沒事的,乖……」他把她的頭攬上肩頭,拍她的背,溫聲哄著。
他的柔軟低語卻讓她流出更多淚,她哭得眼睛紅腫,哭得累極,伏在他肩頭抽噎,時間不知過去多久……
梁喆繹蹲得腳麻,終於聽她緩緩收住淚,他挪動身,在她身旁空位坐下,將她摟來,讓她半身靠著他。
兩人默默等在手術室門外,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始終讓她依靠著,一手握緊她的,想給她力量。
等到深夜,終於護士出來喊名。
「何秀花的家屬……」
姜舒涵整個人跳起來,衝到護士面前。「我是、我是!」
「請等一下,醫生馬上出來。」護士才說完,醫生便走出來。
「血塊已經清除,但是病人的狀況不好,這五天是危險期,要在加護病房觀察……」醫生詳細解說情況。
姜舒涵白著臉,頻頻點頭,醫生說明完離開,她整個人幾乎癱軟,梁喆繹撐住了她。
他們又等了段時間,護士從恢復室推出病床,兩人跟著護士將奶奶推至加護病房,這時,天已經亮了。
加護病房有早、晚兩個時段可以探視病人。他們等到上午探視時段,進加護病房看過奶奶,梁喆繹便堅持她跟瑪莎回去睡,由他在加護病房外等。
日子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慢慢過去,白天她跟梁喆繹一塊守在加護病房外,晚上她則在梁喆繹的堅持下,跟瑪莎回去過夜。
第四天半夜,梁喆繹打電話叫醒她,說醫院發了病危通知。
她匆忙趕到醫院時,看見梁喆繹紅著眼眶走出加護病房,她心慌意亂。
梁喆繹抱住她說:「奶奶意識清醒了,但身體器官卻急速衰竭。醫生說,她沒剩多少時間。我剛跟奶奶說過話,答應她會好好照顧你。你乖,要堅強,奶奶有話要告訴你,你不要哭得太傷心,要專心聽她把話說完,她現在很虛弱。」
他溫柔地在她耳邊交代,怕她過度傷心,錯失最後的珍貴時光。要傷心,以後還有時間,他會陪著她。
姜舒涵咬牙,怕自己哭出聲,她慌忙收拾情緒。梁喆繹說得對,她要專心聽奶奶把話說完,她要好好跟奶奶道歉……
她在加護病房入口洗淨手,套上隔離衣,流著淚走進病房,快步朝奶奶的病床走去。
何秀花朦朦朧朧瞧見孫女,虛弱地伸出手。
姜舒涵趕緊握住她的手,淚奔流不停,哽咽說:「奶奶,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拜託你,不要留我一個人,奶奶……」
「傻孩子,不要哭……奶奶一直放心不下你……喆繹都跟我說了……我終於可以放下心,喆繹答應我了……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怕……」
「奶奶,你不要離開我,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應該騙你,奶奶,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丟下我……」她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要怎麼過?
「傻瓜,奶奶沒生氣,是擔心雜誌把你寫成那樣……喆繹萬一誤會你……奶奶希望你幸福……你已經吃了太多苦,夠了……寶貝……喆繹會照顧你,我就放心了……」
何秀花用盡餘力說完,閉了眼,離開人世,留下傷心苦痛、泣不成聲的姜舒涵。
姜舒涵被護士送出加護病房,她哀哀地哭,嘴上不停喃喃說著,「剩下我一個人了怎麼辦、剩下我一個人了怎麼辦……」
梁喆繹緊緊抱住她,聽她哭喃,心疼得都快碎了。
***
喪禮極其簡單,連公祭都沒有,只有家祭,而喪家親屬,從頭到尾只有姜舒涵一人。
梁喆繹看她形單影隻,站在佈置簡單的靈堂前,早晚祭拜,幾回哭倒,他心痛得連安慰話都說不成樣。
師父誦經時,她也跟著念誦,不誦經時,她便默默挨在靈堂邊的小方桌摺蓮花,摺了一朵又一朵,她的眼淚像是流不完似,沒斷過。
梁喆繹跟她說什麼,她都沒多大反應,有也多半是搖頭、點頭罷了。
作七後,照著師父挑的日子,將遺體火化,入土安葬,傍晚天空飄起小雨,沒多久便放晴,一道半弧彩虹浮現。
幫忙協辦葬禮的禮儀公司人員陸續離開,何秀花的墓前只剩姜舒涵、梁喆繹。
姜舒涵哭了好幾天的眼淚,終於流乾,站在奶奶新成的墓前,她像是突然由長長惡夢中回神。
頂著浮腫的跟、憔悴的臉,她轉向梁喆繹,慎重地、有禮地作了一個九十度鞠躬,「梁先生,謝謝你,讓我奶奶安心的走,你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謝謝你這段時間陪著我,其實你沒有義務幫忙我這些,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才好,真的謝謝你。」
說完,她挺直身,眼中淚光閃閃,但卻再也留不出淚。
「舒涵……」
「伯母那一千萬,我收下了。至於這張兩千萬的支票,還給你。奶奶不在了,我不需要這麼多錢,你幫我這麼多,我不該拿你的錢。」她拿出他給的支票,放進他手裡,轉身走了。
梁喆繹兩三步追上她,對她是又心疼又生氣,「我答應過奶奶,要好好照顧你……」
「梁先生,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人,我永遠記得,你哄那個迷路小男孩的樣子……」
「你記得我?」梁喆繹有點震驚,他一直以為,當時的她不認識他。
姜舒涵淒楚地一笑,自尊、驕傲,對現在的她來說,都沒有意義了。
這些日子她因為奶奶的死傷心內疚,但不表示她的眼睛瞎了、感覺鈍了,梁喆繹陪在她身邊,該跟人應對處理的大小事,他一手攬下,奶奶往生後的醫院手續、找禮儀公司、遺體送殯儀館、與相關人員交涉,全是他幫忙辦的。
她很感激他,讓她可以什麼都不顧,放縱地傷心……
「我從沒忘記過。」她望進他的眼,聲音柔軟。
「所以我告白那天,你根本就認得我……為什麼你要……」梁喆繹心頭震動。
她歎口氣,決定將過去坦白,「陸大哥在你告白前來找過我,我曉得你喜歡我、曉得你是長洋集團繼承人……我配不上你,因為我知道我家破產了,我只能拒絕你。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那麼受傷,我真的很抱歉……」
她真的是為他好!原來她早知道她家破產,才假裝勢利拒絕他……
「你那時……喜歡我嗎?」
「當然。」她感傷的微笑,「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歡,要不然半個月前的八卦報導,就會變成那時候的版面頭條。而你母親,大概會比現在更頭痛一萬倍,我不能害大家痛苦。況且,那時只是喜歡而已,還不是愛。」
「你現在喜歡我嗎?」
「我……很感激你。」她避重就輕的回答,「當年的我,如果在你心裡打的結還沒開,像是一櫃子的亞曼尼、那輛從來不開的法拉利,那麼過了今天,我衷心希望你可以釋懷,我坦白這些,就是希望你能忘掉過去……你一直是個善良的人,值得一個好女孩。我不想因為我過去的年輕不懂事,害了你。這段時間,你真的幫我太多,謝謝。」
「姜舒涵,你現在不是喜歡我,而是愛我,對嗎?」梁喆繹的心跳得狂驟,她的話讓他嗅聞到愛的可能性。
如果不愛他,何必管他心裡打幾個死結?
如果她始終都為他人設想,她填那張兩千萬支票應該也只是如同當年一樣,想在他面前再演一回拜金女。
姜舒涵愣住,沒想到他竟直接這麼問她。
愛他,又怎麼樣呢?何必非要一個答案!她索性沉默,不回答。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見她沉默,他轉開話題。
「……我想離開台北。」
「你還我兩千萬,為什麼連我媽給的一千萬也還出來?你為奶奶拿兩千萬,奶奶不在了,你把兩千萬還我。我想問的是,那一千萬,你為誰留?」
梁喆繹眼底閃動精明的,他越來越能看清她了。看得越清楚,他就越是愛她……
姜舒涵徹徹底底呆住。他不可能……
「我幫你寫個劇本,你聽看看對不對?」他對著她笑。她真以為他會讓她走嗎?想離開台北?她哪裡也別想去,就只能待在他身邊。
「你打算整理完公寓後,帶著一千萬跟孩子到南部定居,對吧?」
姜舒涵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竟然知道她懷孕了。
「你怎麼……」
「怎麼知道的?理由很簡單,可惜你看不出來,我愛你,所以我知道。」
「你愛我……不可能……你不可能愛我……」她喃喃低語,慌亂地想,他知道她有孩子了,該怎麼辦?
「奶奶走後,頭兩天你傷心得像是萬念俱灰,嘴裡總念著,剩你一個人怎麼辦?你以為都沒人聽見嗎?」他歎氣。那兩天,他真的很擔心她會想不開。他雖然每每告訴她,他會一直陪她,她卻只是聽過,沒往心裡放。「然後,你吃什麼都覺得反胃,老是摺蓮花哭,累到趴睡在小方桌上。隔了兩天,我沒再聽你說過,剩你一個人怎麼辦?我算了時間,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你每個月經期都固定十二號來,比鬧鐘還准。這些日子我天天在你身邊,今天已經十七號。再來,依你愛替人想的個性,為了幫我解開心結,你應該會連一千萬都還給我,於是我前後想想,就明白了。」
「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可能讓你離開,何況我答應過奶奶會好好照顧你,會讓你幸福,你不能害我當個言而無信的人。」他態度堅決。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怕奶奶走得不安心才……」
「姜舒涵,你是笨蛋嗎?我說我愛你,你沒聽見嗎?我不是好人,至少沒好到可以拿婚姻開玩笑!」
「不要再說你愛我,你根本就不愛我!你要是愛我,怎麼可能……在我們上床隔天,連再見都不說就離開!」她氣得喊道。
梁喆繹歎氣,摸摸她的臉,說:「一開始,我是太害怕,我從來沒對哪個女人有這麼強烈的情感。我沒辦法好好面對你,但出差真的是臨時的,我沒說再見,是因為生氣,氣你好像跟我發生關係後,便能交差了事的樣子,送我出門前,你面無表情說套房要退租了,我那時被自己強烈的情感嚇到,而你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氣到連話都沒辦法說,只好趕快走人。」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一直記得你,你來面試,我一眼就認出你,說不記得是騙你的。我不否認錄取你,是有點想看你笑話的心態,但越認識你,我就越困惑,你跟當年太不一樣。到後來我不由自主的再次受你吸引。」
「跟你在一起的三個月,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答應奶奶會好好照顧你、給你幸福,是出自我的真心,因為我是真的愛你。我愛你,你聽懂沒?」
「我不敢相信……」她低語。
「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們在一起那三個月裡,每個星期五上午,我都會去找奶奶聊天,連奶奶都知道我真的愛上你了。我本來很困惑,你為什麼可以表現得這麼絕情,去中部出差的那個星期五,我特地回台北找奶奶。」
「奶奶並不知道我們同居的事,我那時很心煩,便跟奶奶說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有時候覺得你把錢看很重,有時又覺得你不是……」
「後來奶奶跟我說了五克拉藍鑽的故事,她說在你們最苦、最苦的日子,你都不願意把那顆鑽石賣掉,因為那是你父親用來向你母親求婚的戒指,奶奶說,如果你愛錢,你會用那顆石頭換錢。」
「奶奶最後把鑽石給我,她說,她本來就決定,將來誰當她的孫女婿,那鑽石就給孫女婿拿來當婚戒。」
姜舒涵以為已經流乾的眼淚又奔流出來。
她完全不曉得,奶奶把鑽石給了他。
「我把藍鑽拿去做成項鏈,本來你到我辦公室那天,我打算拿出來求婚的,可是你完全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本來想說,空白支票是我要給奶奶的聘僉,項鏈是奶奶送的結婚禮,請你嫁給我,我會再找一顆漂亮的白鑽戒指給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哭著道,不曉得奶奶是真的決定把她交給梁喆繹,更不曉得,梁喆繹是真的愛她。
「現在你知道了,我愛你,我可以說很多遍我愛你,直到你相信為止。」
「我相信……我相信……」
「那你還想離開我嗎?你忍心讓孩子沒爸爸?」
她搖搖頭。
「雖然結婚戒指我還沒找好,不過我打算找一枚跟藍鑽—樣大的五克拉白鑽當你的結婚戒指。我想你一定也不忍心讓孩子沒有爸爸對吧?嫁給我好嗎?」
她想點頭,卻又猶豫起來。「可是,你爸媽……」
「那是我要煩惱的事,你只要安心嫁我就好。」
「那……好吧。」
「好得真委屈呢。」他取笑她的語氣,「換你說句好話來聽聽,這些日子,我被你折磨得很慘。」
「……我愛你。」她終於把愛說出口。
梁喆繹滿足地歎息,將她摟進懷裡抱得緊緊的,他朝著何秀花墓碑低語,「奶奶,我們要結婚了。」
陽光越來越燦爛,照在兩人身上,帶來和煦暖意。
*想知道灰姑娘言禹楓掉入撒旦布下的愛情陷阱,最後如何反敗為勝嗎?請看夏晴風花園系列1374五克拉眼淚之一《失寵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