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落下。
綿綿的細雨籠罩了這個古老的城鎮。
透明的雨滴落在每一處蓄積的水窪裡,敲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女人拉高了外套衣領,緊握著黑色的雨傘和肩上的羊皮包包,快步走過鋪著石磚的古老街巷。
這裡是德國的小鎮,鎮上最高的建築物就是教堂,雖然這地方勉強算是觀光景點,但在下雨的午後,街上來往的行人仍是不多。
她很想用跑的,快點離開街上,可她不敢;她不能引人注意,甚至不敢回頭看,是否有人跟著她。
天色漸暗,風雨斜斜的打來,她拿著的雨傘只能擋著一部分的上半身,在雨中走了二十分鐘之後,雨水早已浸濕了她的平底鞋和牛仔褲,讓她腳底的皮膚起皺,她握著雨傘的手指也開始發冷發僵,右膝更是因為太冷而痛了起來。
或許她應該在一開始就叫車前往車站,但旅館門前有輛陌生的車停了太久,讓她不安。
也許是她神經過敏,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她最後還是選擇從後門離開。
前幾天在法蘭克福,她差點就被逮到,她一點也不意外萊曼出賣了她,他還有家庭,她和他也只是在美國唸書時,算聊得還不錯的老同學,能收留她這幾天,她已經很感激了。
現在她得更小心,她身上的現金不多了,她清楚信用卡不能用,那些人會追查到她,幸好她還有假身份還沒hexie,應該沒有,她真心希望還沒有。
火車站已經不遠了,她事先查過地圖,只要上了火車,她就能夠休息。
雖然已是夏天,但在緯度較高的這個國家,一下起雨,風吹來仍是冷的。
她的膝蓋受不了這種折磨,她知道自己走路的姿勢已經開始有點變形。
緊咬著牙關,她強迫自己保持正確的姿態,不讓自己拖著腳,只是繼續往前走,以免被人看出來她的不適。
經過幾次教訓,她知道她的右腳,是他們辨認她的重點。
膝蓋疼痛得像火在燒,肌肉在她每次使力時抽痛著,肩上的包包,重得恍若有如千斤。
她喘著氣,更加握緊了雨傘,轉過了那個街角。
火車站就在前方了,她看見了那棟在濛濛細雨中的建築時,精神不由得一振,幾乎要鬆了口氣。
就在那一秒,某人忽地從後抓住了她,將她拖進了暗巷。
才剛買來的雨傘掉落在地,但街上沒有任何人注意,這個轉角剛好是個死角,人行道上的樹遮住了對街的景物,而她的尖叫和驚呼都被摀住了。
她沒有費事掙扎,那是個男人,而她從來就不是運動派的,她不可能靠力量或技巧從他手中掙脫。
所以,在那一秒,她只是將手伸進薄外套,掏住了針筒,以拇指撥開針頭的保護套,用力往那人的手臂上刺去,將藥劑注射進去。
對方吃了一驚,怒叫出聲,用德文咒罵連連。
「干!婊子!妳對我做了什麼?」
那人鬆開了手,揮開她手上的針筒,她趁機掙脫他的箝制,但被抓了回來,對方揍了她一拳。
她伸手去擋,同時拿沉重的包包朝他腦袋揮過去。
她擋得不是很好,那一拳還是打中了她的臉,雖然力道已經減弱,但仍讓她眼冒金星,可是包包攻擊確實的正中目標。
男人咆哮出聲,扭曲著滿是胡碴的臉孔,捂著流血的額頭。
她可以看見,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放大,那一針出現了效果,但對方還站著,並且朝她衝來,她深吸口氣,站穩了腳步,雙手緊抓著牢固的羊皮包包,用力的再朝他的腦袋揮去。
砰!
這一次,她確實的感覺到擊中那人的震動和聲音,藥劑拖慢了他的反應和速度,她打翻了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狠狠的將他擊倒在地。
那傢伙砰然倒在巷子的水窪裡,她喘著氣心跳飛快,雙手緊握著包包,戒備的看著那偷襲她的男人,準備再給他一擊,但他沒有再爬起來。
他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看起來像是死了。
雨仍在下,她想快點離開,退了兩步又停下。
恐懼仍充斥在她的每一個細胞裡,可是她得確定她沒有打死他,她深吸口氣,撿起他掉在一旁的刀以防身,才走上前,試探他的脈搏和呼吸。
好極了,他還活著。
她抖顫著手,快速的翻查他的口袋,找到沒幾張鈔票的錢包,還有一隻小型的空酒瓶,和一張皺巴巴的酒吧餐巾紙,以及一支手機。
錢包裡有他的身份證明,幾張名片,和一張工作證,一張會員卡。
這傢伙滿身酒臭,他只是個喝了太多酒,想隨便找個女人一逞獸慾的王八蛋。
她鬆了口氣,至少那表示,那些在追她的人,還沒有找到她。
她應該要讓他在這巷子裡躺到天荒地老,這混帳真的很活該,但那一針藥的劑量加上酒精,會讓他在雨中躺上好一陣子,一個弄不好,說不定還會害死他。
雖然覺得這傢伙十分罪有應得,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用那支手機,打了報警電話,然後擦去指紋,將手機放回那雜碎口袋,把那把小刀扔進附近的水溝,處理掉針筒,這才抓著自己沉重的包包,快步走出暗巷。
她的雨傘已經被風吹過了街,她沒費事去追它,只是舉起沉重疼痛的腳,快步朝火車站走去。
她沒時間了,火車已經要開了,她不想錯過這班火車。
冰冷的小雨仍在下,淅淅瀝瀝的,淋濕了她的長髮和衣褲,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注意到,有個男人從對街下了車,走進那條暗巷,然後又獨自一個人晃了出來,重新上了車。
那輛車,從她身旁開過,車上的男人若有所思的從後照鏡中看著她,然後在同伴把車停在車站前時下了車,比她早一步,走進了火車站。
當她踏進車站裡時,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受到了監視。
而雨,還在下。
***
他中獎了。
話說回來,他向來有著嚇人的好運氣。
男人合著眼,將長腿伸到前方的座位下,以手支著臉,假裝打著瞌睡,一邊從只留一條縫的眼皮子下,看著車窗上身旁女人的倒影,火車已經開了好一陣子,但那個女人依然繃直著身子。
她是在最後一分鐘才上車的,他原以為她放棄了搭這班火車,改搭了別的交通工具,她之前也曾這麼故意誤導追蹤她的人;男人和好友,是猜拳決定誰要上火車的,贏的人上車等,輸的人開車跟,無論她有沒有上車,都無法再溜出他們的視線。
真的,他有很好的狗屎運。
再一次的,男人在心裡感歎了一聲,就連最愛和他鬥嘴的好友,都無法反駁這一點。
就算他只比她早一步買票,空位也不一定都是相連的,她也有可能坐到別的車廂去,但顯然這兩個座位,剛好就是空的,沒有任何人在兩人之間買票。
所以,她就坐在他身邊了。
除非她打算中途跳車,否則他可以慢慢的、放鬆的、好整以暇的,跟蹤這個目標,或許還能找到方法,和她攀談混熟一點。
女人沒有將座位調整到舒適一點的位置,反而坐得直挺挺的,她那沉重的羊皮包包,被擱在她的腿上。
火車開動之後,她又等了一陣子,視線小心的、幾近不著痕跡的,在乘客之間移動,不時掃向前後方的入出口,彷彿是在等著什麼妖魔鬼怪,跳出來攻擊她一樣。
過了幾分鐘,確定了車裡是安全的,她才從包包裡,掏出一小包面紙,擦拭著微濕的臉和手腳,和那頭烏黑的長髮。
他看不出來她的頭髮是染的還是天生的,或是和之前一樣,戴了假髮。
她的樣子,和之前在法蘭克福的那位上了藍色眼影、紅色唇膏,穿著清涼的金髮辣妹看起來很不一樣,這次她上了咖啡色的眼影,淺色的口紅,粉底打得厚了一點,但基本上很中規中矩,和她穿的衣著很搭,雨水糊掉了她一部分的妝,但大部分還算服貼。
她真的很小心,而且非常謹慎,讓他幾乎要佩服了起來。
雖然這次的任務是她,可他手中關於她的數據,實在少得可憐,似乎這女人所有的身家數據,全都被人刻意刪除了。
起初,他懷疑是另一方的人馬所做,但經過這幾天的追蹤,他開始懷疑那些數據會不見,是她自己消除的。
她稍微擦乾整理好自己,然後脫掉了濕透的外套,掛在椅把上,又從包包裡,拿出一條乾爽的披肩,包裹住自己。
這個女人是個混血兒,她的輪廓很漂亮乾淨,有東方人種的秀氣細緻,但也有西方人種的深邃大眼。她雖然漂亮,但樣貌不中不西,所以之前戴了金色的假髮,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奇怪,現在留著黑髮一樣自然。
當她再次伸手探進包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和一排藥時,他忍不住又看了她腿上那個包包一眼,好奇除了面紙之外,她還在裡面裝了什麼,才會讓它沉重得足以當成武器攻擊;剛剛她差點用這包包,打爆了那傢伙的頭,那個小小的意外插曲,讓他們吃了一驚,不過更吃驚的是她應付的方式,那讓他修正了對她的看法。
可惜,從他這個角度,什麼都看不到,而她已經將包包合了起來。
有個男人從前方入口走了進來,她停下動作,將手裡的藥握在手心裡,一邊看向車窗。
只一秒,他就發現她在和他做同樣的事情。
她假裝看著車外,但實際上,卻是透過車窗注意那個男人,一直等到對方穿過身旁,走到下一個車廂,她才放鬆下來,又掃視了一下車廂裡的其它人,確定沒有人在注意她,這才拿了一顆藥,丟進嘴裡,喝水吞了下去。
那是顆止痛藥。
她動作很快,但他視力很好,而且他也常吃那種止痛藥。
他愣了一下,差點忍不住回頭檢查她。
方纔那男人確實揍了她一拳,但他以為她還好,他看見她的抵抗,但她是個嬌小的女人,或許她還是被打傷了?
他正想轉頭確定,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身邊的女人瞬間僵住,活像受到驚嚇的小兔子。
他確定她一定屏住了呼吸,他打著呵欠,睜開雙眼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快速按了幾個字,回復那通簡訊。
她沒有盯著他看,但那明顯的不安,浮散在空氣中。
他也沒有轉頭看她,但他的眼角可以看見,她的小手探進了外套的口袋裡。
只一秒,他就決定要繼續閉眼裝睡。
雖然他是個萬人迷,但無數次的過往經驗告訴他,女人要歇斯底里起來,是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擋的。
現在不是刺激她的時候,這女人手上有著可怕的武器,在他還沒有搞清楚那管針裡的藥劑究竟是什麼之前,他才不想冒險挨上她一針。
所以,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重新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再次閉上了眼,只不過這一次,他把臉直接對著她。
為了以防萬一,他這次沒有偷留一條細縫偷看她,但他可以聽到她的聲音。
一開始,她沒有動,過了好幾秒,他才聽見她悄悄動了一下,披肩和衣服摩擦著,沙沙作響。
希望這表示她已經把手收回來了。
他曉得她的視線仍留在他臉上,他能感覺到她的注視,還有急促但輕微的呼吸拂上臉龐,所以他繼續閉著眼,逐漸放慢呼吸,一次比一次更深沉而規律。
***
隔壁座位的男人,再次睡著了。
他是個東方人,黑頭髮黃皮膚,但無論是哪種人都沒有意義的,找她麻煩的敵人,擁有豐沛的金錢和權勢,手底下什麼樣的人都有。
她小心的再次觀察他。
男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容貌俊美、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健壯,穿著很休閒,就是普通的T恤牛仔褲,腳上套著一雙微濕的布鞋,左手腕上戴著一支銀色手錶,臉上滲冒出點點胡碴。
他的臉部線條是放鬆的,呼吸緩慢,雙手鬆松的交抱在胸前,長腿自然的伸長分開,看起來像是真的睡著了。
到了車站後,她刻意乾耗著,等到最後一分鐘才到自動售票機買票上車,就是想避免有人跟著她後面上車。
這個穿著T恤牛仔褲,嘴巴微開,腳邊還擱著旅行背包的男人,不可能是那些想逮她的人。
下一秒,他開始打呼。
應該不是。
她偷偷鬆了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能事事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這傢伙比她還早上車,也比她早坐在位子上,他不太可能會是追蹤她的人。
拉緊了披肩,她收回視線,叫自己放鬆下來。
她的褲子有一半是濕的,又濕又冷的長褲至今還在滴水,緊貼著她隱隱抽痛的腿,車裡的冷氣再一吹,讓那件長褲變得更加冰冷,加深了她的痛苦,讓她覺得雙腳像是要廢掉一般,特別是右腳膝蓋,簡直像有人拿冰刀在上面戳刺。
下意識的,她伸手揉了它兩下,然後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連忙把手縮回來。
她想要換掉這件濕褲子,可惜她沒有任何可以替換的衣物在包包裡。
她唯一能做的,是脫掉也泡了水的平底鞋,然後盡量拿面紙吸乾褲子上的雨水,那消耗掉兩包面紙,效果也不是很好,但至少它已經不再滴水了。
她用披肩遮住雙腿和膝蓋,擋住冷氣的寒風,但刺痛仍陣陣襲來,始終不停。
蒼白著臉,她忍著痛,安慰自己。
再怎麼樣,她現在是坐著的,不是仍在雨中。
況且,反正她本來就沒打算坐到她手中車票的終點,或許到下一站,她能下車找到一間商店,買到替換的衣物。
抖顫地,她環抱摩挲著雙手手臂,木然的看著前方,只希望止痛藥能盡快發揮它該有的效果。
***
輕輕的,她又動了一下。
他依舊閉著眼,這女人身上的味道,融合了肥皂、洗髮精的香味,化妝品、消毒水、藥劑的苦味,但她沒有擦香水,那讓她身上的各種味道更鮮明。
她聞起來很乾淨又拘謹,讓他聯想到充滿藥水的蒼白醫院,最主要還是因為她不自覺散發出來的恐懼,但在那些味道之下,還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
他試圖辨認,卻在下一秒,感覺到她在發抖。
那抖顫很細微,幾不可察覺。
她已經沒在看他了,但他還是又等了一會兒,才將眼皮睜開一條細縫,誰知道,卻發現她昏昏欲睡的垂下了眼,然後又像被驚醒似的迅速睜開。
那女人果然在發抖,雖然以披肩包住了自己,她依然冷得瑟瑟發抖。
她一臉蒼白的環著自己,抖得像只被丟到水裡又撈上來的小貓,讓人心生不忍。
這女人很累,大眼裡有著血絲,雙眼下方浮現即便上了粉底也遮不住的黑色影子,他猜她有好一陣子沒有好好睡覺了,但她硬撐著。
他懷疑她還能撐多久。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驚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如果可以,她應該很想就這樣撐到下車,看著她反覆掙扎著保持清醒真是痛苦,有那麼一秒,他實在想開口叫她乾脆放鬆休息一下,但他要是在這時和她說話,恐怕會把她所有的瞌睡蟲全部趕跑。
所以,他忍著多事的衝動,繼續假裝睡覺。
幾分鐘後,她終於抵不住睡意的襲擊,完全閉上了眼,但教他驚訝的是,這女人即便睡著了,竟然還是坐得直挺挺的,沒有靠到椅背上。
他確定她睡著了。
如果沒有睡著,她那麼小心,不可能在公共場合閉上雙眼。
男人瞧著那個近在咫尺,就算睡著依然緊繃著身子的女人,考慮著該如何讓她放下防心。
她有一排又濃又密的長睫毛,可惜是假的,女人真是神奇的動物,只靠一點化妝品和小道具就可以改變形象。
他在法蘭克福曾和她擦身而過。
當時他手中只有一張她十年前的舊照片,那張學生合照中,她的髮色是黑色的,但她在法蘭克福時卻是金髮。
他們不該被那麼簡單的招數騙過,但越簡單的招數,通常越有效果。
他花了好些工夫,才在昨天晚上,找到她的下落。
這個女人,把許多人都耍得團團轉,或許這也是她為什麼有辦法逃出那個地方,生存到現在的原因。
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博士,都是那種戴著眼鏡、穿著白袍,整天在實驗室裡做研究,不然就只會坐在計算機前打論文的宅男奼女,但這個女人證明了,她可不是那種實驗室裡一條龍,平常腦筋卻無法轉彎的阿呆。
話說回來,他不應該驚訝,畢竟工作幾年下來,他也見過幾個行為特異獨行的博士,他尊重其中幾位,但也討厭另外一些。
不過簡單來說,那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怪胎。
或許這女人也是。
可能真的是太累,緩緩的,她無意識靠到了椅背上,又過了一陣子,她的腦袋朝著他這邊的方向垂了下來。
這女人把化妝品塗了滿臉,讓他莫名的有種想把她臉上的妝都卸掉,看看她原來模樣的衝動。
唔……不過其實目前從這個角度看起來,她還滿可愛的。
話再說回來,基本上他也並不討厭怪胎就是了。
他還是很好奇她包包裡裝了什麼,不過他沒有趁機查看,因為那勢必會驚醒她。
火車快速的穿越鄉間原野,經過一個又一個小鎮,天色也越來越暗。
列車長來查票時,她驚醒了過來。
他沒有繼續裝睡,只是玩著自己手機裡的小遊戲。
她揉著太陽穴,迅速坐直了shen體,飛快看了他一眼,然後穿上了依然濕淋淋的鞋子,當火車再次靠站時,有些人下了車,有些人在月台上排隊,正要上來。
看著窗外等著上車的那幾個人,她突然臉色刷白,站了起來,抓了外套,提著包包匆匆往後走去。
她的反應不大對,但他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這樣跟著起身太明顯,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她若是下車,他必須想辦法跟上。
所以他抓起擱在腳邊的背包,也跟著站起來,排在她身後等著下車,她嚇壞了,她的呼吸很急促,脈搏跳動飛快,但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她甚至試圖藉著他的身形,遮掩自己。
那幾個人,一定有什麼不對。
他沒有回頭去看,只不著痕跡的用手機拍下後面排隊上車的人。
她跟著前面的人,一起下了車,他則跟著她下了車。
這是一個無人看管的月台,下車的只有寥寥幾人,他加快腳步,刻意走在她身邊稍微快一步,而非跟在她身後。
***
她的心跳飛快。
那個男人就在後面,她不敢回頭看,不敢再次確認他是否發現了她。
她告訴自己,不要走得太快,不要太過驚慌,但她忍不住,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拔腿狂奔。
該死,她不敢相信她竟然睡著了!
若不是剛好遇到查票驚醒了她,她就會被硬生生逮個正著。
那些人不知用什麼方法,追蹤到了她的行蹤。
他們不可能知道她想上這班車,除非他們早在她上火車前,就已經找到了她,一直跟在她身後,只是來不及上車。
那人是否已經看到了她?是不是正朝她逼近?
這個小鎮不大,所以月台也有些小,但她卻覺得這段路好長。
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前面有兩個在大熱天卻穿著西裝的男人舉止怪異,他們一路走過每一節車廂,卻沒有上車,其中一個一直看著車廂裡的乘客,另一個則將視線掃向月台上少少的幾個人。
幾乎在瞬間,她領悟到這兩個人和身後那一個是一夥的。
他們在找她。
那個人上車找,他們則在車外找。
突然間,後方傳來皮鞋的腳步聲,她不敢回頭,那一位殺手見過她,但前面這兩個人,或許也看過她的照片,她已經盡力消除所有和她有關的資料了,但那個地方到處都有監視器,她無法確定,自己有沒有完全清除乾淨。
男人朝她看來,她忍不住想閃避對方的視線,但月台上空蕩蕩的,她前面只有那位剛剛坐在她旁邊的東方人,她試圖稍微移了一點位置,讓前方的男人遮掩她的身影。
但那沒有用,下一秒,前方看著她的男人朝她走來。
眼看前有狼、後有虎,她緊張的冷汗直冒,頭皮發麻,一顆心幾乎要躍出喉嚨,無法決定該繼續往前走,還是轉身逃跑。
就在她腳步要慢下來的那瞬間,前面那個帥氣的傢伙,突然停了下來,從背包前方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地圖,一邊轉身看著她,將地圖遞到她面前攤開來,用中文開口。
「嘿,妳有記到旅館的電話嗎?我們應該往哪裡走?」
什麼?!
因為太過突然,她的前路又被他擋住了,她被迫停下了腳步,驚慌的呆瞪著那個面帶笑容,對著她講話的男人,呼吸幾乎在瞬間停了。
「左邊嗎?還是右邊?」他翻轉著地圖,歪頭研究著,然後指著其中一處給她看,道:「是這間吧?火車站在這裡,所以我們出去後要往左走。妳覺得呢?」
她覺得什麼?
女人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這男人已經重新將背包背好,一手抓著地圖,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差點甩開了他的手,但那位在找她的西裝男,已經來到了眼前,她看見他遲疑的也停下了腳步,眼裡露出狐疑。
她停住抽手的衝動,眼前這傢伙在這時突然低頭,親了她臉頰一下,然後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杏眼圓睜,抽了口氣,臉色更加慘白。
「親愛的,別擔心,我們會找到路的。」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著,跟著悄聲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以英文低語:「嘿,別那麼驚慌,笑一個,才能取信於人。」
她不知道這人是誰,不知道他是哪方人馬,是好是壞,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她得先想辦法擺脫最糟糕的敵人,不管為了什麼原因,他正在幫她,假裝兩人是外地來的觀光客。
她不信任他,但威脅就在眼前,對她來說,再沒有比被抓回去更危險的事,如果要回去,她也要在她準備好時才回去。
所以,她當機立斷,擠出了笑容。
下一剎,他鬆開了她的手,改摟住她的腰,正大光明的往前走。
這姿勢太親密,但她不敢反抗他,也不敢多看迎面而來的那兩人一眼。
他又低下了頭,親吻她的額際,貼在她耳邊,「放輕鬆點。」
相較於她皮膚的濕冷,他的嘴顯得很溫暖,她不曉得自己在這種狀態下,為什麼還能意識到這一點,真詭異。
然後下一秒,他做了一件讓她心臟差點停止的事。
他竟然再次停了下來,抓著地圖,攔住了那兩個正在找她的西裝男,用英文問路。
「抱歉,先生,請問一下,你們知道這間旅館怎麼走嗎?我和我老婆剛到這裡,搞不太清楚方向,我們是來自助旅行的。」他裝模作樣的問著,一邊將地圖翻來翻去,跟著又轉頭用中文問她:「咦,親愛的,我們地圖有拿對嗎?是不是這一張啊?」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找這兩人問路。
有那麼一瞬,她有想拔腿就跑的衝動,但這樣太明顯了,而他依然攬著她的腰,大手還微微施力。
逼不得已,她吸了口氣,抬頭看他,再次擠出生硬的微笑,用中文回了一句。
「我不知道,地圖是你負責的。」
「咦?是嗎?」他挑眉,很隨便的笑著打混過去,「哈哈,沒關係啦,幸好我記得旅館名,先生,你們知道國王旅館在哪嗎?」
她屏住了呼吸,只能將視線也移向那兩個人,一邊擠出她覺得很抱歉的微笑。
那兩個男人擰著眉,看也沒看地圖一眼,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粗魯的以英文回答:「不知道、不知道,去問別人。」
說著,他們就從旁離開,繼續檢查車廂,沒再多看她。
她急著想快點離開這裡,但那個男人卻還杵在原地,看著地圖。
「別緊張,妳嚇得好像連假睫毛都要掉下來了。」
他愉快的低語就在耳際,她聞言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他,卻見他和她眨了眨眼。
這男人在笑,嘴在笑,連眼底也在笑。
掛在他臉上的,不是虛假的笑容。
他看起來樂得很。
莫名的,一股想打人的衝動湧現。
「我知道了,親愛的,快看,在這裡!」他突然拉高了聲音,笑得笑個傻瓜,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模樣。「走吧,我們快點過去!」
天啊,她會被這人搞出心臟病。
這念頭才閃現,他已經又大力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才滿意的攬著她的腰,心甘情願的吹著口哨,帶著她朝出口走去。
她被他誇張的行為和語氣嚇得一陣腳軟,只能抬起僵痛的腳,勉力跟上他的腳步,然後希望那些人真的把他和她當成那種傻氣的觀光客。
不過,至少他已經朝出口走了。
真是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