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
任念祖取下眼鏡,輕捏了捏酸疼的鼻樑,他有一個多月沒有去見好雨了……
因為不知道怎麼跟她說出他的心情,似乎有好多的話總是說不出口,每次想到那纖細的身影時卻又總是心痛不已,他的愛遺落在五年前,在好雨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將所有的情感一併封存,可是現在……
海倫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全心全意的支持……他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意,可是……
他真的能這樣做嗎?他能毫無顧忌地又和海倫走到一起嗎?
好雨會生氣嗎?
不,她不會生氣,因為她從來也不生氣,但是她會傷心,很傷心……
或許卡爾說得也不錯,已經過了五年了,他也必須開始他新的生活,好雨也不希望他像這樣地生活吧?
他和海倫真的會有新的開始嗎?
他也深深地傷害過海倫,不知道……
「在想什麼?」海倫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念祖的面前,將手上的資料放在了桌上,「你還真是清閒,我可是為了這個企劃案勞心勞力呢!」
念祖慌忙收拾了自己的思緒,一面拿起桌上的資料,一面笑道:「你想要我怎麼報答你?儘管說吧!」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
我要你一輩子陪著我,這樣也可以嗎?
「當然,你是大功臣嘛!」這段時間真的是多虧了有海倫的幫忙,否則,他真的會被累死!
海倫低頭不語。
可是,念祖,我想要的,你卻不會給我……因為你已將你所有的愛給了好雨,給了那個仍還活著的幽魂……
她這幾天一直過得很矛盾,儘管停止了計劃是任叔和爸爸的意思,可她還是有一種罪惡感,因為她心裡竟為了這個決定竊喜不已!
她知道這樣想很卑鄙,可是一想到要將念祖送回到好雨的身邊,她就心疼得不能呼吸,她也知道中途倒戈是小人的行為,而她並非聖人,也不是君子,為什麼就不能反悔呢?
可是每每想到好雨那張消瘦的臉,那平靜中怎麼也抹不去的哀愁,她又是那麼的不忍。
「海倫、海倫?」任念祖已經叫了好幾聲了,海倫還是沒有一點反應。念祖乾脆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海倫,你在想什麼?」
「啊?」海倫被臉上的力道驚醒,正對上念祖詢問的眼光,於是撇過頭敷衍了一句:「沒什麼,在想要點什麼報酬才不折本嘛!」
「是嗎?」念祖笑得有一點不真實,海倫一直有心事。這段時間她總是動不動就發呆,而且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到底有什麼事瞞著他?
「你們都在?」一道突來的聲音介入了兩人之間,卡爾一臉急匆匆的樣子,見到兩人,略顯得有些嚴肅,「剛好,你們看看這個報道!」
任念祖看著卡爾的表情,不覺也輕皺了皺眉,又出了什麼事嗎?伸手拿過卡爾遞過來的報紙,眉頭不覺皺得更緊了——
這報道記述了關於好雨的一切,是什麼人寫的呢?
文字見看不出一點誹謗的意思,只是平淡地記述了好雨的所有,包括最後……
報道中用的都是真名,而且也沒有細節,寫這個報道的人有什麼意圖呢?祭奠亡人?可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呢?
海倫看著兩人都是冷著一張臉,於是也好奇地拿過報紙看了一遍……
「查過作者了嗎?」海倫抬起頭,焦急地問了一句。
「報社說,這篇報道是郵寄過來的,不知道誰是作者。」卡爾顯得有一點挫敗,竟會有人向他們翻這樣的底牌,這下輿論界又有得炒作了!
「要不要告訴爸爸和任叔?」卡爾詢問地看向一直沉默著的念祖。
「告訴一聲吧,就算是懷念也好!」念祖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了一句。
不行,出了這樣的事,爸爸和任叔一定會把好雨的事說出來的,不,不要這樣,不要……
三人還在猶豫之間,卻見到家裡的傭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見到了三人,便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兩位老爺讓你們都去花房!」
看來他們也看到了,任念祖和卡爾交換了一個彼此瞭解的眼神,說道:「知道了。」
見到那丫頭跑走了,任念祖才回頭叫上海倫,「海倫,走吧!」
卻見到海倫一臉蒼白地定在了原地,任念祖立刻上前抓住了海倫的手,「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臉色怎麼突然這麼白了呢?」
「沒……沒有!」海倫匆忙抽回了自己的手,頭也不抬地從念祖的身邊擦了過去,「我們還是快過去吧。」
看著海倫匆忙地從兩人身邊擦過,卡爾和任念祖一樣感到奇怪,海倫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間……
對了,他剛剛看到念祖拉海倫的手了!呵呵,這小子總算是在開竅了,就是應該這樣啊,畢竟已經過了五年了,人不能總生活在過往的舊事中,何不讓自己生活得幸福呢?無論是對生者還是死者,這都是最好的尊重!
他相信,好雨也是希望念祖能重新找到幸福。
「我們過去吧!」任念祖生硬地說了一聲,也跟著過去了。
他剛剛……是的,只是一種衝動,還來不及想為什麼就已經付諸了行動,她的手是那麼冰冷,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知道什麼嗎?
海倫……
不知何時起,那深沉心腹的哀傷已漸漸地平靜,口中依然深情地叫著的名字竟然已是「海倫」了!
當看到花房裡的龍螢時,任念祖和卡爾不免又是一陣驚愕,看來這件事真的不簡單呢,連龍螢也被驚動了。
海倫原本蒼白的臉在看到了龍螢的一瞬間變得更為難看了。
果然,連龍螢也來了,那一定就是……
她該怎麼辦,還是走吧,不要留在這裡了!
「我是來送你兩天前委託我們為你調查的那件事的結果。」龍螢看海倫一臉的緊張,知道她誤會了她的來意,於是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謝謝你,若不是你發現,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竟然有人在監視好東。」
「啊?」海倫木然拿過龍螢遞過來的資料,難道她誤會了?龍螢並不是來揭穿她的?
「不用,我也只是碰巧……」
「有人監視好東?」任念祖疑惑地看了一眼正悠閒喝著茶的龍螢,又轉過頭看向還是一臉緊張的海倫,「海倫怎麼會知道的?」
卡爾也是同樣驚異地盯著海倫,這丫頭還真是瞞了不少事呢。
「我……」
龍螢接過話柄,「是海倫去看望好東的傷勢的時候發現的。我當時正為好東的高燒傷腦筋,完全沒有意識到竟然有人一直在監視好東,還好海倫機警,否則就麻煩大了。」
好雨說過,現在還不是說出真相的時候,時間還不到呢!
「是嗎?」任念祖輕收了眉頭,真的是這樣的嗎?
不對,海倫一定還隱瞞了什麼,事情恐怕沒有龍螢所說的那麼簡單。
「海倫也是看你們為公司的事操勞,怕累壞了你們。」任震南開口為海倫解圍,順手將手裡的報紙擺了出來,「這個,你們也看到了吧?」
「看了,不會是你和爸爸弄上去的吧?」卡爾好笑地看著傑瑞的臉色變得鐵青。
「當然不是,就算是懷念好雨,我們也會單獨去好雨的墓地,用不著弄得天下皆知。」傑瑞語氣不善地說了一句。
「那會是誰呢?文字上也沒有誹謗的意途,這麼做又有什麼目的?」任念祖也回到了正題上,至於海倫的事,以後有的是時間,他一定能探出她隱瞞的秘密。
「為了刺激好東!」龍螢平靜開口說著:「對於好東來說,好雨太重要了,舊事重提,不外乎是為了擾亂好東的心志,他們要下手的對象是好東!」
「可是……」卡爾還是有一點不解,「這樣做,會不會太費周折了?」
「你們還記得袁浩嗎?」龍螢抬眼看了一眼臉色已經很難看的任念祖,「袁浩回來了,監視好東的人就是袁浩的手下,如果是他,你們還會覺得是大費周折嗎?」
「袁浩?」
他怎麼會不記得袁浩呢?他一直在懷疑當年派殺手狙擊好雨的就是他。
他哥哥袁恃是當年黑龍幫的幫主,好雨為了收並黑龍幫可說是費盡了心力,儘管計劃得十分周詳,可還是讓袁浩逃走了,而袁恃卻在火並中丟了性命,後來不久,好雨就出了事,所以……
沒想到,已經五年,他還不罷休,竟還要打好東的主意,真是大膽包天!也好,這一次可以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好東還不知道吧?」任念祖猜測地問了一句。
「我沒有告訴他,」龍螢依舊是一臉的冷淡表情,「他的脾氣太沖了,除了好雨誰也制不了他,我怕他做出過激的事情來。」
任念祖點了點頭,龍螢的擔心是正確的,若是讓好東知道了袁浩回來的事,恐怕袁浩還沒來得及報仇自己就死於非命了,袁浩是死不足惜,可連累了好東的前途就不好了。
龍螢再次將眼光轉向了一旁一直沒有答話的海倫,她確實是個好女人,而她也看得出來,任念祖對她也是有情的,只是他們之間還有一些芥蒂罷了。
好雨說得不錯,念祖陷在內疚中太久,多少有一點迷失了本心,其實,他應該是對海倫有感覺的。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親手將自己喜愛的人送到別人的懷裡,這真的是很不容易。海倫完全可以隱瞞好雨活著的消息,可她還是說了,明明知道這將會犧牲自己的幸福,可她還是做了,真的是很了不起!
他們不能只偏向於好雨,這對海倫似乎還是有欠公平,畢竟她付出的愛並不比好雨的少,應該給予她們同等的機會——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好雨一定要她幫助他們的原因吧。
好雨選擇了一個人生活,或是由好東陪著;而念祖和海倫選擇了新的幸福——這個結局或許也不錯吧!
突然想到前些天,展楓跟她說起心臟移植這回事。展楓說,做這個手術雖不能保證徹底治好好雨的病,可卻能延長好雨的壽命,好雨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太樂觀了,或許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她有試探過好雨的口風,可好雨似乎不是很熱衷這個提議,她知道好雨在想什麼,可是……
她在想要不要同好東商量一下,現在就只有好東那小子能說服好雨了。
好雨對好東的依賴是看得出來的,就算是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好雨都還在為好東費盡心力。
或許好東真的能為好雨帶來幸福也未嘗可知,因為好東會全心全意的對待好雨,不會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或許將好雨交給他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姐姐發病了……
可他竟然什麼也不知道。一個月了,他一直在為自己找一個合理的借口上山來看她,可他真的沒有勇氣,害怕面對彼此的尷尬——可沒有想到,姐姐竟然會……
螢姐姐有告訴他姐姐那天去看他的事,他知道,姐姐一定是猜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很傷心地離開,所以才會發病……
好東靜靜地靠近床邊,生怕驚醒了床上人的沉睡。在床邊慢慢地蹲下身來,他有多想去拂過她額前的幾絲亂髮,可他已沒有了勇氣,只能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他真的錯了,他一直認為只有他才能給予姐姐最完美的幸福,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傷害到姐姐,可是……就是他,就是他的自以為是讓姐姐走上了絕路!
醫生有說過,如果姐姐再犯病的話,就說明她的病情惡化了,而且……
看著好雨蒼白而又平靜地睡容,好東還是忍不住輕撫上她纖柔的手——
他一直都在失去!十年前,他失去了行走的權利,儘管後來他重新站了起來,可就是他當時的軟弱和自暴自棄讓姐姐陷入了這痛苦生活的深淵。任先生的出現給了姐姐希望,同時也給了她絕望,看著無數的生命在她的計劃中喪生,她由衷地感到心寒,可卻沒有辦法去改變……
後來,他努力地讓自己振作起來,當他終於能站起來的時候,卻失去了一向溫和輕柔的母親,同時,他還失去了平靜而愛他的姐姐——因為母親在臨終時告訴他們,姐姐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傑瑞·威弗遜的女兒……他連最後的親人也失去了……
他絕望地認為,他的一生就將是這樣的一個人孤寂地生活了,可姐姐卻再次給了他希望,如同給予他重新走路的希望一樣,他感覺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他是那麼欣喜、那麼慶幸,因為姐姐會一直都陪在他身邊……
而五年前的那場事故讓他第一次感覺到恐懼,他差一點失去了姐姐。
那時他才恍然醒悟,原來,對於姐姐的感情,已經超出界限了,原來,他是那麼依戀她、那麼需要她。他被這種不可思議的感情弄得心煩意亂,可在看到她那平靜而又略帶笑意的神情時,他還是沉淪了,不顧一切地放任自己沉浸在她無邊的溫柔裡……
可是現在,他又要失去她了,他又要失去她了……
他真的是錯了。
是該他離開的時候了,他的存在只會讓姐姐傷心和難堪,他也已經不能實現原來的計劃了,還是走吧,孤寂總比傷害來的好!
姐姐有螢姐姐和任念祖照顧,應該會好起來的。
好東終於還是禁不住伸手去拂過了好雨額前的那幾絲亂髮,最後在好雨的手上輕輕地印上一個飽含著深情的吻,「姐姐,不……好雨,好雨我愛你,我是在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向你表白愛意,所以將來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請不要為我留下姐姐的眼淚……」好東最後一次深情地看向身邊的人,而後站起身決然地離開了房間。
姐姐,對不起,不能當面和你說再見了,因為害怕看見你的傷心……
床上的人突然捏緊了剛剛被輕吻的手。一行清淚從眼角滑了出來。
就在好東走進房間的那一刻,她突然醒了過來——不知什麼原因,她對好東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敏感!
他真的受了傷,而且還傷得那樣的重,讓他完全沒有了應對的力氣,那一吻是那樣震動她的心,那句話更是讓她亂了心神,她真的沒有想到好東會說出那樣的話來,那近乎絕望的表白……
好雨掙扎的睜開眼,坐起身,掀被下床,慢慢地走向陽台……
那抹孤絕的身影毅然地離去,甚至連頭也不回,好東、好東……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呢?
怎麼樣才能讓你不再受傷?
而遠處的另一抹身影更讓她無力至極,任念祖,那個曾令她又愛又恨的人啊——
如果自己也已經愛上了好東,那念祖在哪裡?
難道自己也是一個負心薄倖的人嗎?那她這五年的自怨自艾呢?難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嗎?
原來,她才是最無情的那一個。在所有的人為她牽掛的時候已將他們忘記了……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受害者,因為她沒有追討他們的過失、他們的無情……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才是一個真正無情的人,躲在自己的象牙塔裡享用著所有人的憐憫,在堂皇地接受著念祖為一時傲慢而付出代價的同時,自己已經變了心,已經辜負他了……是她辜負了念祖,卻還在大言不慚地說要給他幸福。
承認吧,承認自己對好東也有著超乎尋常的感情,承認自己改變了對念祖的情意,承認自己的負心……
宋媽媽,您會原諒我嗎?原諒我這樣自私的選擇,原諒我這一次瘋狂的決定!
或許,她真的能給予好東另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