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明坐在窗前,仰頭望著明月,忽然想起從前念過的幾句詩——「昭昭素明月,輝光獨我床,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唉,只是今夜難眠的不是那年輕美麗的閨中怨婦,而是他這個滿懷凌雲壯志的少年俠客!真是可悲可歎啊……纏綿的情絲縛住了欲飛的雄鷹!更可怪的是那雄鷹居然也會心甘情願……
歎一口氣,他的眼前又出現那位美若天仙的神秘女子。她離去時的嫣然一笑令他如癡如醉,就那樣癡癡傻傻地等了五天——就只為了再見她一面。可是一天,兩天……漫長的五天,她沒有出現過,就像乍現即逝的彩虹,只給他留下美好的回憶。絲絲惆悵,脈脈相思,何時他才能再看到她的笑容、聽到她的聲音呢?!他歎息:月明如水,佳人芳蹤何在?
纏綿不絕的雨織就一張密密的網,將廢舊的破廟緊緊包裹……清雪立在門前,看那雨水自簷上滴落,在廟前匯在一起,再流到不遠處的凹地——時間慢慢地過去,凹地的水越積越多,雨卻還未停……
難道李大不來了?不可能!和他合作三年來,他從未遲到或違約,怎麼今天會這麼久還沒有來呢!皺眉環視破舊的小廟:漏雨的屋頂,沾滿灰塵的殘臂神像,缺了腿的神案,拆了門板的大門……怕是連鬼都不願住這間廢舊的古廟。清雪不得不疑心,而李大一向喜歡享受,貪圖舒適,今天怎麼會選這麼破舊的廟宇見面呢!
朦朦雨霧……一個瘦長的身影狂奔而來,清雪望著李大奔來的身影,瞳孔猛地收縮。李大最愛乾淨,又最喜歡穿淺色衣襪,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在下雨天不帶傘?還那樣狂奔?
清雪皺皺眉,心口彷彿被什麼刺了似的,吸了一口氣,她瞇起眼——果然,遠處的小樹林裡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手下意識地探進了衣袖,碰觸到「玫瑰刺」的涼意,她的心突然平靜了許多。
此時,她若離去,以她的身手,該有七成把握,可是,她不甘心,她一定要親口問問李大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取出面紗,掩去了美麗的臉龐,她已做好備戰的準備。
「紅玫瑰!」李大衝進廟中,聲音不覺中有些發顫。
清雪冷冷地看著他,不發一言。
「對不起,我來遲了!」擠出笑容道歉著,李大的神情有些緊張。看一眼沉默的清雪,他有點心虛地低下頭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清雪低聲問,目光落在地上。李大身上的雨水正順著他的衣衫往下流,地上已經積了一汪水。
「什麼?」李大不解地重複。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一個背叛者?」清雪驀地抬頭,犀利而冰冷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
「我!」驚喘著,他的身子悄悄後移。
清雪靜靜地望著他,柔聲道:「你最好站在那兒不要動……」
李大身子一僵,定在原地。他知道以自己三流的功夫根本沒法和清雪匹敵,她想要殺他簡直是輕而易舉——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祈求上天……
「為什麼?我要一個答案!」清雪望著他,目中有一絲憂傷。
「為什麼!」好像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李大突然跪在地上,擠出了幾滴眼淚,「紅玫瑰!你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得罪了那些人不要緊,可我有老婆,有兒女,我得為他們著想啊……」看看有點軟化的清雪,他更加淒切地道:「溫氏雙雄武藝高強,交友廣闊,我鬥不過他們的!」
「溫氏雙雄!」清雪眉毛一揚,眼中頓現殺機。一年前她殺了溫老二的獨子,雖然她得到的報酬只是一兩銀子,但她卻不惜為此與享譽武林的溫氏雙雄作對,因為那個傢伙該死!殺一個強佔人妻、姦殺民女的無賴,她還覺得收一兩銀子太貴了呢!她從未對人說過這件事的真相,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因為她是一個為錢殺人的兇手。而那該死的無賴卻是俠名遠播的溫氏雙雄的子侄——現實就是如此,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個人的名聲地位,而不去辨別這個人內心的善惡美醜。
看了看李大,她忽地輕笑道:「溫氏雙雄給了你多少錢呢?」
李大身子一震,好半晌才抬頭喊道:「是,我是愛錢,我是收了溫氏雙雄的銀子,那又怎樣!世上哪個人不愛錢呢?你若不愛錢也不會做殺手了,不是嗎?我要錢!我要讓我的老婆孩子住得好、吃得好,又有什麼錯……我唯一做錯的只不過是不該出賣你,你若恨我,就——殺了我,也省得我內疚……」
清雪抬起頭望向遠處,已有些人影向這邊移近。
低垂了眼簾,她默默地望了一眼李大,幽幽一歎,低聲的彷彿自語:「再——見!」
震驚地抬起頭,李大眼看著清雪衝進雨霧。他身子一軟,突然癱軟在地上,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蒼天有知,請你保佑她逃過此劫……」
天色昏暗陰沉,雨橫風狂,山間小路已泥濘不堪……
清雪疾奔在風雨中,面紗早已失落,冰冷的雨水順著髮梢流下,濕了衣衫。風冷雨疾,清雪的心在這風雨中亦是冷如冰,李大真的背叛了她……她還記得三年前李大為她接下第一筆生意時,她的心裡滿溢自信與喜悅。而如今,風大雨大,她是如此的狼狽不堪,而李大——已不再是她的夥伴,縱使作為殺手的她不該有朋友,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李大的確是她的夥伴——一個事業上的好朋友!
清雪抬起頭,遠處朦朦朧朧有座樹林,她不覺露出微笑,雖然對方人多勢眾,但只要她能進入林子,就有機會反擊,縱使對方武藝高強,她的暗殺之術卻也精妙異常。
猛然聽到身後異常風聲,她的心登時一驚,快速地移動身形,但右肩還是火辣辣的一痛……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林劍明倚在樹下,但衣衫還是濕了一片,望著雨霧,他的心莫名的酸了起來,滿腹的相思就如這雨絲綿綿不斷……
歎息著,他的目光被遠處的身影吸引,那窈窕的身形似曾相識……可是荒郊野嶺,狂風暴雨之中,怎麼會有女子呢!他好奇地凝神望去,才發覺那女子身後正緊跟著許多粗壯的黑影……
清雪疾奔著,肩頭的傷處癢癢的,開始發麻,頭開始暈沉沉的,手腳也不聽使喚了——難道剛才的飛鏢上有毒!不行!再這樣下去,她還沒到樹林,就得先見閻王了,她努力著要睜大眼睛,卻手腳一軟,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林劍明衝了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女子。他下山之前,師父就一再說江湖險惡,倚仗武力欺凌弱小之事大有人在,叫他一定要處處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可是他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遇到這種欺負女人的壞人!
「姑娘!」他低喚著撩開粘在她臉上濕漉漉的頭髮,他的心猛地一抽,是她!他日思夜想的夢中人兒!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見到她!他心疼地撫著她的臉頰叫道:「姑娘!姑娘……」
是誰在叫她?清雪勉強地睜開眼,眼前模模糊糊看見一張年輕的臉,是誰?她皺著眉,掙扎著想起身,卻力不從心,右肩已經麻木了。不,她要起來!她不能坐以待斃,猛地用力咬破了舌尖,突然的疼痛令她的神智一清,「快走!危險……」她努力推著他。雖然她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但是卻不想連累無辜的好人……
林劍明心疼地皺起眉,猛地抬頭,望著逼近的人,眼裡迸射出憤怒的火焰。可惡!沒想到江湖上居然有這樣沒有血性的漢子,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弱質女子,尤其傷的是她……
轟地一聲,雷鳴電閃。林劍明怒視圍上來的人。
詭異的身形不斷逼近著,溫老大回頭笑道:「瞧瞧呀!這還有一個伏兵呢!」
怒瞪著滿臉獰笑的大漢,林劍明正要開口指責,卻發現懷中的清雪在掙扎。
「溫老大,你要報仇儘管衝著我來!不要傷害無辜的人……」沙啞著聲音,清雪在林劍明的攙扶下掙扎著站起來。
「哼!紅玫瑰,你殺了我兒子,就該想到會有今天!」溫老二執著長劍,目露凶光,一步步逼近……
「等一下!」林劍明抱拳道:「各位都是大男人,聯手欺負一個弱質女流,難道不害躁嗎?」
「住口!」溫老二黑了一張臉,煞氣沖天,「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臭小子,你還是滾到一邊看熱鬧的好,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未下山時,家師曾訓誡在下: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和』字。自古以來,冤家宜解不宜結,各位何不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或者能化解這一場冤仇!」
「呸!臭小子,你放的什麼狗屁……」溫老二正破口大罵,卻被溫老大阻止。「大哥!」望著溫老大,他一臉的不情願。
瞄了一眼兄弟,溫老大斯文地笑道:「這位少俠儀表堂堂,精華內斂,不知是出自哪個門派?尊師高姓大名?可是老夫故交?」
「不敢當,老丈如此誇獎!」林劍明客氣地抱拳,滿心的歡喜。瞧!江湖上還是好人多的,眼前這位花白鬍子的老丈可不就是一個講理的好人嗎?「在下華山派第十三代弟子林劍明,尊師是敝派現任掌門……」
他話還未說完,溫老大已撫掌笑道:「原來是林賢侄,咱們溫家兩兄弟一向與華山交好,與尊師青嵐道長神交已久,沒想到今天會有緣結識林賢侄。」
「原來是溫大俠當面,在下眼拙,竟然未認出來,還請見諒。」林劍明客氣地寒暄著,心中卻暗自嘀咕,他怎麼從沒聽過有姓溫的和他們華山派交情甚好?
「哪裡,哪裡……」溫老大笑著,卻暗中與溫老二互遞了個眼色:「令尊師青嵐道長不僅武藝高強,更是江湖上有名的公正無私,咱們兄弟早就想去拜訪了。」
「是呀!家師一向教導弟子做人要明理斷是、公正無私。」
溫老大含笑連連點頭,問道:「少俠可知這女子的來歷?這女子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女殺手紅玫瑰,她冷血無情,殺人如麻,乃是正派人士所痛恨的劊子手。此次咱們兄弟召集了武林同道追殺此女,不僅是為了我那無辜慘死的侄兒,更是要為武林除害……」
林劍明呆呆地望著他張合不停的唇,耳朵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清,腦子裡只迴盪著:「她是女殺手,她冷血無情,殺人如麻!」
「不,怎麼會呢?」他喃喃出聲。他望向意識不清的伊人,只見她蒼白的臉沁著雨水,像是一枝雨後的玫瑰,柔婉淒美,楚楚動人之中卻又帶著冷傲與倔強。縱是明知會被摧殘,甚至凋零,卻仍迎風傲然,絕不屈服於淫威之下。她是這樣的美麗,這樣的嬌柔,這樣的落寞,他怎能忍心將她交給面前的凶神惡煞呢!
「林少俠!你若要再維護這個妖女,可就等於和整個武林正派人士作對了!」溫老大瞇起了眼威脅著。
舔了舔唇,林劍明抬頭道:「不管怎麼樣。她現在已經受了傷,你們這麼多人就是凌辱弱小,就算要報仇,也該等她傷好之後再單打獨鬥才公平!」
「哼!」溫老二冷哼著道,「林少俠該不會是被那妖女給迷住了吧!」
臉上一紅,林劍明勉強辯道:「在下這麼做也是為各位大俠著想,相信各位都不想擔上恃強凌弱的惡名吧!」
陰沉著臉,溫老大一改方纔的溫和友善:「林少俠,你真的不肯走開?」
「你走吧……」清雪冷冷地望著他。這年輕的男子肯定是初涉江湖了,居然為她這樣一個女殺手出頭,真不知是該報答他呢還是該笑他傻。望著他,她的眼裡不知不覺地有了絲暖意。
「這件事與你無關,你還是走吧!」清雪低語,綻出一抹淒涼柔美的笑容。
望著清雪淒美的笑容,林劍明赫然動容,他怎麼能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個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女殺手呢?她的柔美,她的淒傷,她的纖弱!如果她真的無情,就不會怕連累他,更不會讓他離開!不,她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他的眼發著光,一顆心都熱了起來,連最後一絲猶豫都不見了……「我不會走的!」
「真的不走?!」溫老大擰起眉頭。
華山派可稱為當今武林的泰山北斗,自從三十年前華山派第十一代掌門「驚虹劍客」李飛揚仗劍擊敗當時武林魔道領袖「魔刀尊者」之後,聲勢便已凌駕於少林武當之上。若非情勢所逼,他還真不想與華山派作對。
「林少俠,既然你心甘情願拜倒在妖女的石榴裙下,為虎作倀,與武林正道人士為敵,那老夫也只好代青嵐道長清理門戶了。」他仍冠冕堂皇地替自己留了一條退路:「自做孽,不可活!你自己選擇的路,可不要怪我!」
「大哥,還跟這臭小子客氣什麼!看我一刀宰了他,再收拾那個妖女!」溫老二暴喝一聲,人已衝了過去。
林劍明脖子一擰,避開溫老二的刀,手已順勢拔出了腰畔的長劍,劍光閃動,有如掠過的閃電明亮而迅捷,劍光一閃即逝,沉寂過後,溫老二的刀已從中斷開。
溫老二傻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斷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練了二十幾年的刀法居然會敗在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手裡,而且他只用了一招,一招就削斷了他的刀。華山派的實力果然是不可輕視的……
溫老大抿了抿唇回頭看了一眼面露惶恐的江湖眾人,大叫道:「各位大俠,咱們對付邪魔歪道是不用講什麼江湖道義的,大家並肩上,殺了這對狗男女!」
林劍明皺起眉,怒視著蠢蠢欲動的人群,這就是所謂的正派人士嗎?他們居然打著除魔衛道的招牌來圍攻一個後生小輩和一個負傷的女子!不!他失望地搖搖頭。他們不是師父口中的君子!更不是他心中的英雄!睜大了眼睛,他自然而然地後退,用身體擋住了清雪。
霹靂一聲,閃電如火蛇一般扭曲著身子掠過灰的天空,閃電中,清雪淡淡地笑著,蒼白的臉上詭異地漾著淺淺的藍色……
溫老大大笑一聲,用手指住清雪:「小妖女!這次不用咱們出手,你也是死定了!中了老夫的『七色花』之毒,七日之內,你必死無疑!」
「七色花!」林劍明驚呼出聲。傳說中,七色花生於至陽之地,月圓開花,花呈七色,乃是天下十大劇毒之一,就連他的恩師青嵐道長也甚為忌諱,沒想到溫老大居然會有這樣毒的東西,而她卻中了這劇毒!轉過頭去看,她的神情仍然平靜,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像是個無憂的孩子一般,好像身中劇毒的那個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似的。
一剎那,他的心被憤怒吞噬,他從來都沒有如此的憤怒,如此的悲哀,彷彿……彷彿一顆心正在裂開……
「解藥!」他暴喝著,瞪著溫老大的一雙眼因為憤怒而佈滿血絲。
後退一步,溫老大感到莫名的恐慌,眼前的年輕人帶給他極大的壓力,讓他不由自主地結巴起來。「解,解藥……我……」看了一眼身後的人,他的腰又挺了起來,「想要得到解藥,你就跪下來求我呀!」
林劍明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男子漢大丈夫,可殺不可辱!這卑鄙的偽君子居然叫他下跪乞求!不,他是堂堂華山派弟子,他自幼立下了鴻圖大志——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而英雄,是不會屈膝下跪的。
「你走吧!我的生死與你無關……」清雪微笑著,臉上越來越深的藍氣絲毫不損她的美麗。
溫老大獰笑道:「瞧瞧,冷血女殺手也捨不得讓自己的漢子下跪呀!」他大笑著回過身,卻沒瞧見幾個人笑。
「溫大哥,既然紅玫瑰中了大哥的毒活不了幾天,你就不要再為難林少俠了,好歹他是青嵐道長的高徒,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一個粗壯的黑臉漢子越眾上前勸解。
「啊,是!黑兄說得有理。」溫老大打著哈哈,心裡直犯嘀咕,這臭小子雖然可惡,但也是青嵐道長的徒弟,他犯不著為一時意氣之爭而得罪了青嵐道長。要知道得罪了青嵐道長就等於得罪了華山派,得罪了華山派的人在白道武林中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
扯了扯不情願的兄弟,他揚聲笑道:「好,咱們兄弟現在回家給眾位朋友擺酒慶功,等七日後再來收這妖女的屍!」
「等一下!」林劍明大喊,使得正要離開的人停住了腳步。他回首深深地望了一眼清雪。再回過頭時,像一把密藏的寶劍突然除去了劍鞘一般,他的目光變得明亮而銳利。
「溫大俠,請你記住自己說過的話……」他緊盯著溫老大,身子猛地一沉,人已跪在地上:「溫大俠,請你把解藥給我吧!」
清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叫林劍明的少年在為她而下跪,為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一個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殺手!
清雪的鼻子一酸,莫名地感動起來,水珠滴進嘴裡,澀澀的,鹹鹹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她的淚水。
震驚、感歎、咒罵混在一起衝進林劍明的耳中:「堂堂華山派弟子,為了個妖女屈膝下跪,真是丟盡了華山派的臉!」「青嵐道長有徒如此,真是不幸啊!」「不要臉!沒骨氣!」「還不如一頭撞死呢!」
低垂著頭,雨水順著髮梢滴下,流過他的臉頰,他的心亦是如這雨一樣的冰冷。此時此刻,他真的恨不得馬上從這個世上消失!他真恨自己,為什麼方才沒有考慮過師父與華山派,身為華山派弟子,沒有為華山派爭光揚名,反而有辱門派清譽,真是愧對撫養他的恩師……
一隻纖柔的手落在他的肩上,他扭過頭,癡癡地望著那只藍色的手,再迎上那雙盈滿笑意的眼眸,他的心忽然間滿溢溫暖。雖然他的所作所為有辱華山派,但那一切和她的笑容、她的平安相比,實在太遙遠了……
「賤人!」暴喝一聲,溫老二旋風般衝過來,舉起手中的刀砍向清雪。
清雪綻出冷笑,袖中的玫瑰刺飛射而出。這蠢才以為她中了毒就好欺負,卻忘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她沒斷氣之前,誰敢碰她,誰就得死!
「不要!」林劍明大喊著,卻只能看著溫老二咽喉噴濺出鮮血,注視著他像死魚一樣凸出的眼睛,他迷茫而心痛。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快求到解藥了,你為什麼還要殺人,為什麼?」
清雪冷笑著,抬頭望著圍上來的人群,他太天真了,竟然以為溫老大會把解藥給他!殺侄之仇,他怎麼肯善罷干休。更何況她從沒聽說過「七色花」之毒有藥可解,既然注定一死,何不趁現在有力氣多殺幾個,也撈回了本!
「二弟!二弟!」悲愴地叫著,溫老大老淚縱橫,只覺得自己驀然老了十歲,他相伴相隨四十餘年的兄弟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
猛地回身,他面對身後眾人喊道「各位兄弟!舍弟今日為光復武林正義,慘遭妖女毒手,望眾位兄弟助老哥哥我一臂之力,為武林剷除這禍害!」
相互望了望,眾人眼裡都現出猶豫之色,殺紅玫瑰是沒問題!但是那青嵐道長的徒弟……
看出眾人的猶豫,溫老大立刻正氣凜然道:「各位兄弟!青嵐道長俠骨柔腸,劍膽琴心,一向公正無私,是正道人士的楷模。若是知道有徒如此,必然也會親手誅之,今日咱們正該替青嵐道長清理門戶!」
一番話說得眾人點頭不已,紛紛圍上前來。清雪冷笑著,悄悄用指甲掐著掌心,儘管掌心已麻木,感覺不到多少痛,但她仍是用力去掐,不能讓自己暈過去,她不能再拖累他。
林劍明悲痛地望著圍上來的人,他不能夠還手,一旦他和這些人交手。他們說的話將成為事實,他將給華山派帶來莫大的屈辱。一咬牙,他猛地拉起清雪的手,毫不猶豫地向後山跑去……
身不由己地跟著林劍明,清雪不禁皺起眉,這傻小子究竟要做什麼!堂堂男子漢居然臨陣退縮,害她白白耗費了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氣,等那些人追來,不是要任人宰割……
「喂!你究竟要做什麼?」撲面而來的雨水打進嘴裡,她的聲音在風雨中模糊,腳下的泥濘令她幾乎滑倒。她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力量交手了……
驀然停住腳步,林劍明怒瞪著眼前的深淵,他為什麼會這麼倒霉呢!他的身邊可是他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呀!此刻他想要的是花前月下,飲酒談心,可事實上,他們面前是深不可測的深淵,身後是窮凶極惡的追兵,難道他真的要同武林正道作對嗎?
望著林劍明,清雪輕輕地抽出手。她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猶豫、看到了迷惑。她知道,他並不想和溫老大那些人作戰!哼……一個華山派弟子能夠像他這樣為一個受人追殺的殺手出頭,已經仁至義盡了。她還能要求他什麼呢!
誇張地笑著,溫老大獰視著二人:「看你們這次還往哪逃!」
「逃!」清雪冷笑著,強迫自己站直。「溫大俠就算沒聽過背水一戰的故事,也該知道受傷的老虎會更加兇猛吧!」
「你說的倒是不錯,不過很可惜——你不是老虎!」冷哼著,溫老大一揮手,已有人衝上前去。
清雪一笑,故作鎮靜——人有的時候比老虎還要狠的。抖出玫瑰刺,她想盪開劈來的刀,卻力不從心,對手強大的力量叫她身不由己地往後退,不行!後面是懸崖!不能後退!她一咬牙運氣,卻猛覺丹田針刺似的一痛……
究竟該不該出手呢……他真的要和整個武林正道作對?林劍明擰著眉,萬分苦惱。只剎那間的猶豫,清雪已後退至崖邊,心中一急,他拔劍上前,一劍揮出,回首,卻見清雪一腳踩空!「小心!」他大喊,卻已經遲了,眼見清雪如落葉般墜下山崖,他只覺心中一痛,毫不猶豫便衝過去,伸手去拉清雪……
眼看著林劍明隨著清雪一起墜下深淵,溫老大暴出得意的笑聲。走近幾步,他俯看深淵,底下灰一片,他什麼都看不見。滿意地笑了一會兒,他忽然斂住笑容。
轉過身,他面露悲慼,沉聲道:「沒想到林少俠如此癡情,竟然為了救那個妖女而墜入深淵。唉!這樣也好,他們可以做對同命鴛鴦……」
群雄眨眨眼,彷彿領悟了什麼,紛紛道:「是呀!林少俠自己墜入深崖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