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到那個什麼什麼城的上空去盤旋個三天三夜,並且幫那個什麼什麼城招來財富,只要你答應愛我。」
「是荒城。」雲遙糾正他,隨即又驚聲尖叫:「你、你……你剛說什麼?」
「我可以到那個什麼什麼城的上空去盤旋個三天三夜……」
「下一句下一句——」
「幫那個什麼什麼城招來財富……」金貔已經開始有些不悅了。這只雌人類,耳力這麼糟嗎?!
「下一句下一句——」雲遙一副還沒從驚嚇中恢復的憨樣,完全無法顧及金貔的冷眸瞪視。
「只要你答應愛我。」
愛他?
怎麼由他口中說來,像是兩人互相交易一件沒啥了不起的東西,他口氣太淡然,比閒聊還要更無所謂一般,若不是他眼神裡沒有戲謔,她會當他在說笑。
「我來替他補充說明,這只貔貅得了一種病,一種『愛情好恐怖,不要找上我』的病。難得他好像遇上一隻挺中意的母獸,願意試試愛情的滋味,這交易對你很划算,能讓貔貅點頭招財,我保證,那個什麼什麼城接下來三輩子吃喝不盡。」特別是,這只貔貅可是同伴之間法力首屈一指,他稱第二沒人敢站出來稱第一。
「是荒城。」這兩個男人——不,兩隻獸,都沒在聽人說話嗎?不好好牢記別人家園的名稱,非常失禮。
「你的回覆呢?」金貔不拖泥帶水,不給她浪費時間在思考上,要或不要,一句話或一個點頭,否則,她就可以滾了。
「喂,對小姑娘怎能這種口吻?你要學的第一課,便是輕聲細語。」勾陳親自示範一遍,他嗓兒放得軟綿綿,眉目蕩漾款款深情,執起雲遙雙手,比女人肌膚更細緻的修長手掌包覆她的,不點而朱的唇綻放一抹媚笑,連她都給看癡了。「小姑娘,你願不願意拯救一隻寂寞千年的貔貅,豐富他貧瘠到只剩下金銀珠寶的乾涸心靈?可憐他不曾被誰愛過,無法比較出他現在的生活多悲慘……呀,說得我都想哭了……」配合上一聲哽咽,勾陳蹙眉心痛、長指揩淚的模樣,教人憐惜。
「可是我也沒愛過人呀……」雲遙嘀咕。
「那不是正好?互相學習嘛。」勾陳笑吟吟的,湊到她耳邊低語:「千萬別得罪貔貅,你知道貔貅等於財富,惹他不快,你這輩子都別奢望能再發財。貔貅咬錢的傳言聽過沒?他心情好,天天給你咬錢進口袋,讓你每日醒來都不解為何身邊永遠有撿不完的錢;他心情不好,天天咬走你的積蓄,你還沒弄懂緣由之前,已經一貧如洗,連個銅錢也找不到。」他分析得失利益。
這擺明是告訴她:你沒有其他選擇,倘若拒絕的話,你和你的荒城,就等著被貔貅咬光財氣。
她本來只是想求貔貅去荒城露露臉,怎會搞成現在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
愛他?愛一隻神獸?
太難了吧。
她與金貔今天才認識——不,連認識都談不上,他就要她愛他?
雲遙苦惱著,她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會答應,金貔開出的條件太優渥,他可以做到他給予的允諾,讓荒城不再只是荒城,有了貔貅的聚富神力,荒城可望脫胎換骨,她有什麼好拒絕的?她一點都不吃虧呀……
「你的回覆呢?!」金貔失去耐心,當然更沒有學到勾陳的「輕聲細語,」獸形模樣,看起來無比猙獰。
「……條件是我要愛你,那你呢?是單方面的愛,或是彼此呼應的愛?」雲遙提出疑問。
「好問題。」勾陳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金貔是只打算享受被愛的滋味,或是他亦想學學愛人是何種感覺呢?
「我不知道什麼叫愛,你必須教我。我不是陪你玩什麼你愛我我愛你的遊戲,勾陳說,被愛是很幸福的事,我只想被愛,其餘的,我不想懂,懶得為此困擾,你要就點頭,不然就走開。你替我刷毛的代價,我會做到,從那什麼什麼城的上空飛過去,至於何時、有多少人能瞧見,就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金貔輕哼。
不懂愛情的神獸,分割了愛的受與授,只想要它的甜美,不要它的酸澀。
勾陳說,被愛著時,可以任性可以耍賴可以得到滿滿的關注,有人用著戀慕的目光緊緊追隨你,有人用著體貼的言行噓寒問暖,怕你冷怕你餓怕你工作太辛勞而弄壞身體。
勾陳說,愛人時,要付出要耐心要仔細觀察對方的喜好,為對方著想,為對方思量,掏著心,挖著肺,得到對方的一絲絲回饋便會開心飛舞,巴不得傾盡所有,再換對方給予的一抹甜笑。
愛人太累了,他光是聽,就決定不要。被愛倒比較令他感興趣,他不排斥讓人那樣的眷著寵著。
「你還真是只想收穫不想付出耶。」勾陳深深以擁有此友為恥吶。
「你可以滾了。」金貔瞪他。
「我想留下來聽小姑娘的答案嘛。」勾陳沒這麼輕易打發,看戲也要看到最後。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雲遙點頭。金貔回覆了她的提問,明白告訴她:他要她愛他,但他不會愛她。話先說在前頭,誰都不怨誰,各取所需,誰也沒占誰便宜,他要體會愛的滋味,而她,希望荒城脫胎換骨,不要再因為天災束手無策。
她答應他了,這筆交易對她有利,她可以得到好多好多東西,也讓荒城城民得到好多好多益處,反倒是他吃虧,用財寶來買愛情……
她只要假裝愛他就好。
勾陳呵呵笑幾聲,一副有好戲看的滿心期待,艷眸流轉於雲遙和金貔身上。愛情這種東西,哪是誰說要給幾分就能恰恰好給幾分?未免太小看它的殺傷力了吧,呵呵……
金貔恢復人形,金色及腰長髮和臉上仍有乳白皂沫尚未洗淨,他俯視個頭嬌小的雲遙,她並沒有逃避他的目光,他依舊璀璨澄亮,像光。
沒有人不愛光。
要愛上他應該很容易。
光是現在被他金耀深邃的眸子所注視,她便覺呼吸困難,有種略略窒息之感,心跳加劇,怦咚怦咚著,以前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好陌生、好迷惘,怎會光是盯著他看,自己就變得這麼奇怪呢?
明明剛才替獸形的他刷毛時,完全沒有症狀呀……
他真是一個漂亮的人,彷彿金子融出來的一般,膚色白皙,毫無瑕疵,眉和睫都與長髮同色,熠熠生輝,太亮眼,吸引人目光的同時,又教人無法直視。
金貔得到她的應允,竟感到開心,飛揚了喜悅。
他本還在忐忑,若她拒絕了,他該要如何說服她……說服?
說服?
何來這兩個字躍入意念之中?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又不是非得從她身上得到「愛」不可……
怪。金貔選擇忽視它,忽視聽見她同意時,心情大好的反常,只是他一身流溢的金光,悖逆了主子的心緒,閃耀出柔和璨璨的光芒。
「那麼,就這樣說定。」他說。
應該從哪方面開始愛他呢?
確實是個難題。
雲遙不是老手,關於愛情,她並不比金貔懂多少,但起碼她曾見過爹娘恩恩愛愛的濃情密意。他要的愛情,大抵就像一個丈夫與一個妻子間的相處方式,是吧?
她回想娘親都是怎樣對待爹……她娘賢慧淑良,燒了一手好菜,爹最喜歡娘做的烤羔羊腿,油香焦亮的嫩羊肉,大口撕下,肉香醬香瀰漫開來,配上老酒,爹一個人就能啃光一條。
每次飯桌上就見爹爽邁吃相,娘執帕子為爹擦拭嘴邊油膩,夫妻倆平實中仍能見其鶼鰈情深,那便是愛情了吧。
於是她決定,從為貔貅做頓飯下手,拿彈弓打只什麼來炭烤吧……
這裡,連只蚊子都打不到。
她在洞裡水池撈了又撈,池水清澈見底,底下晶礦閃耀,將水下世界點綴得同樣漂亮,竟沒撈出半條魚蝦。
她改去洞外綠林繞了又繞,找了又找。林裡薄霧裊裊,闃靜無比,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天明明好藍好藍,卻不聞鳥啼,仰首望天,仰到脖子酸軟,半隻鳥影也沒有出現過;草木蓊鬱,不見獸兒吃草,沒有兔子跳躍。
她想獵食材的希望落了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本非巧婦,沒有材料更是變不出把戲……最後只勉強從樹上摘些沒見過的青綠果子,無奈地返回洞內。
金貔天未亮便出去了,那時她正在睡,醒來沒找到他留的隻字片語,自然不清楚他跑哪兒去。她等過了早膳,又過了午膳,肚子餓到受不了,挑幾顆青果子吃,果子又酸又澀,難以入口,她苦著臉,將一簍果子裡較為成熟的挑一堆,是要留給他的,自己啃掉兩個果子便無法再下嚥,掬起洞壁流下的泉水喝個半飽,打發一餐。到了晚膳時分,他仍是沒有回來,她嘀咕埋怨,又覺得自己不該只是呆坐在洞裡,必須動手做些什麼……
娘親在家時,為爹縫製新衣,也縫補舊裳……呃,洞裡沒有半件布料,更沒有他待洗的衣物,跳過;娘親幫爹收拾他胡亂丟下的臭鞋襪……呃,她還是沒找到鞋呀襪的,再跳過;娘親為爹熬燉補藥,因為爹曾受過內傷,時常得胸悶……洞內沒有鍋碗瓢盆,沒有草藥,沒有烏骨雞。
娘,你怎麼都不做些對我現在有幫助的事兒呀?
雲遙無語問蒼天,無力地癱坐在貴重珠寶堆中,等到睡著,直至被匡啷匡啷聲響吵醒。她張眼,以為是天亮,實則不然,是那只足以媲美金烏的貔貅回洞裡來,帶回許多金銀珠寶,匡啷聲便是他將它們丟向角落所發出的動靜。
「……你回來了。」她揉揉眼,清醒了,睡得好不舒服的背脊又僵又痛,晶礦石板美則美矣,躺在上頭又硬又扎肉,她無暇顧及背酸,往他身邊去。「你吃過了嗎?我摘了一些果子……」
「果子?」金貔乍聞這兩字,又流露出令她覺得可愛的那種神情。
「對呀,外頭林裡摘的。這林子好怪,想獵隻兔子都獵不到。」雲遙捧著青中帶紅的果子到他面前,獻寶似地拉他坐下。
「飛禽野獸上不到這裡來,我不喜歡有東西打擾我。」所以獵不到兔子很正常。金貔看著她遞到嘴邊的果子,金眉微攏,想也不想就撥開,「我不吃。」
「這幾顆可能沒那麼酸——」酸的都進了她肚裡。
「我不吃這種東西,我只吃這個。」他隨手拿起一塊金,咀嚼它,吞嚥。
雲遙看傻了,她見過西京人豪奢地吃下豐盛宴席,大盤大盤雞鴨魚肉,當時已經夠教她咋舌,但那些珍饈佳餚算什麼,再貴也貴不過金貔吃的東西!
「那……好吃嗎?」他吃金吃得像它只是塊軟糕一樣。
「你沒吃嗎?」他微愕地反問。他以為她在洞穴裡,可以吃這些東西不挨餓。
最好她是咬得下去啦!牙早就崩壞了!
「我怎可能吃金銀珠寶?」她失笑。
他忘了,她不是母貅,她只是一隻人類。
「那這個?」他找出幾顆圓潤珍珠。
她搖頭,那些珍珠的大小,就算是混著泉水也吞不下去,硬要吞,只有噎死一種下場。他又拿起紅玉、翠玉、白玉、以眼神詢問:這些美味的寶玉呢?
仍是得到雲遙苦笑晃腦。
「不然你今天都吃什麼?」人類太挑食了吧?!
「吃果子呀。」
「它看起來沒有比我手裡的東西好吃。」金貔指的是青果子與各式珠玉。人類真麻煩,放著美味不吃,吃那種光是聞就難以下嚥的玩意兒,奇怪的生物。不過既然她自個兒找到能吃的東西,他就不用煩惱該找哪些漂亮的寶石金礦來餵她。
他吃掉那幾顆珠玉,飽了。
「幫我刷丟吧。」他在外頭一整天,心心唸唸的就是這件事,思及回洞裡有人等他,替他溫柔地梳理長毛,感覺挺不賴的。
這似乎也是雲遙目前唯一能做,而且做得無可挑剔的事。
她把恢復獸形的他洗得乾乾淨淨,洗去風塵僕僕,群耳卯獨家。更洗去他一身疲憊,教他完全放鬆,享受她小手在身上游移的輕軟。
雲遙在擦拭他的身體時,找了話題,「你以後出去前,可以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嗎?」她不喜歡在這裡空等,胡思亂想的空等。至少弄清楚他的去處後,她可以不用為他擔心。
「連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怎麼告訴你?」他是哪裡有寶氣便往哪裡走,沒有特定目的,她的要求,他做不到,以前也不曾有誰如此對他說過。
他不喜歡被管束,他只想被愛,得到勾陳口中所說的那種甜蜜,而不是時時向誰交代他的去向。
「那你可以早點回來嗎?至少……一塊用膳嘛。」不然哪找得到時間和他培養愛情?每天該不會只有刷毛才聚在一起吧?
「我們吃的東西不一樣,一不一起吃,有差嗎?」金貔不解。
「重點不在於吃的東西,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雲遙笑容可掬,她與家人向來也是吃飯時聚在一塊,熱絡聯繫感情。
「聊?」
「像現在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正是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金貔不置可否,逕自變回人形,甩動一頭金絲長髮,想甩干它,雲遙趕忙用手裡那件粉紫褙子替他拭發,他才想告訴她,他只要動動手指,法術就能瞬間洪干長髮,她卻比他更快一步開口:
「這樣會染上風寒,不快擦乾不行,你頭低下來。」
風寒?那是什麼?
金貔困惑,不過姑且看在她動作伶俐又不讓人討厭,他也就沒有掙扎,允許她觸碰他的長髮。
「你的髮色真漂亮,純金的呢,我頭一次見到,又柔又亮。」雲遙邊說邊梳玩起來,看自己手指穿梭其間,被閃髮絲纏繞。當它在指節圍成一個圓,彷彿戴上指環,讓她不夠纖致蔥白的手指也變得好看起來。
「會嗎?」他看習慣了自己的金髮,不覺稀罕,倒對她解開發辯之後,蓬鬆微鬈的烏黑長髮感到有趣。她的發量濃密,巴掌小臉在其包覆下,更形稚拙,他探手去摸,摸著了綿軟如絲的觸感,他模仿她,十指往濃密黑髮裡探索,髮際有股香味,很淡很淡,卻不教嗅覺靈敏的他討厭,但烏絲有些沁冰,山之巔,氣溫低冷,他是不會感到寒冷,可她呢?
人類這種生物,聽說相當脆弱,太冷太熱都吃不消,又不諳術法,沒能擁有護體神力,要傷他們,連半支爪子都甭用上,她也是人類,應該亦然。
但是,她沒埋怨冷,是代表山裡的寒溫,她能忍耐嗎?
「我要把你掉的長髮收集起來,編個手環來戴。」雲遙靈光乍現,並為此開心咧笑,在毛刷上尋找好久,才找著唯一一根——他怎麼不像耗呆,每回刷毛都得掉上大半堆的狗毛?
她小心翼翼拈起金髮,收進腰際小內袋,動作像極了她找到多珍貴的東西。他盯著她好半晌,直到她察覺他在看她,回以淺笑,金貔仍沒收斂目光,放肆地將她自頭到腳瞧一遍、兩遍,瞧得她都尷尬起來,以為自個兒臉上沾了髒,趕忙用手背去擦……
金貔抓住她的手,低頭打量,好似不解她的手怎能這麼小,左右翻看,再將它貼在自個兒大掌裡,比較他與她之間的差異。
「金貔?」
「你好嬌小。」他輕易收攏十指,便能包覆她。
「明明是你長得太高大。」還敢控訴她小?
「我身邊沒出現過像你這樣的小動物。」
小動物?
這三個字是她生平頭一次被人冠上。
「我身邊也沒出現過像你這樣的大動物呀。」
大動物?
好歹他是神獸,誰見著他膽敢如此稱他?
他竟絲毫未動怒氣,只因她表情純屬戲謔調皮,不帶半分不敬或惡意。他突地傾身,在她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碰觸,雲遙一驚,大眼瞪圓圓地瞅他,她只覺下唇好像被舔了一記,感到他溫熱的氣息拂面,烘得她雙頰漲紅。
這個舔吮,與耗呆用口水咂滿她一臉的濕滑不同,他不是在討好她、諂媚她,或是要求她賞根羊骨頭啃的奉承,倒像是試探品嚐,想知道她的味道為何。
「金貔……」
「勾陳說,女人唇瓣的滋味,嘗起來甜香,教人欲罷不能。」他貼著她的唇低語,似乎在印證勾陳所言。他退開,又靠近,以下唇磨蹭她的,軟軟雙唇相貼,他喜歡她的豐盈軟綿,他時而探舌,舔一下,又輕蹭,再舔一下……
他的津液,濡亮她的粉唇,刷出薄薄一層水澤,雲遙本來覺得洞裡溫度低寒,雖未凝雪結霜,仍是足以和荒城氣候相較,可惜她厚實保暖的毛裘全都收在旅舍的行囊內,沒帶上山來,一身薄裳,著實低抗不住寒溫。可現在她一點都不感到冷,反而熱得渾身發燙,好似浸泡於溫泉之中,腦門咕嚕咕嚕沸騰起來……
鑫貔瞇著金絲長睫,唇黏在她唇間,彷彿她嘴上沾蜜,他戀上了甜美滋味,不捨離開。
這是吻嗎?
雲遙思緒快被竄升的熱度煮沸,只能勉強逼自己維持一絲絲思考能力。她見過爹娘濡沫相親的擁吻,還與愛淨躲在牆邊咭咭偷笑瞧著,那種嘴吃嘴的遊戲,爹娘總是樂此不疲、百玩不厭,她瞧過好些回,但與金貔的吻法好像又有些不同,她記得爹是這麼做才對……
雲遙主動攀牢他的肩,開啟檀口,將他徘徊於唇外的舔舐舌尖納入嘴裡。
她爹是個魯漢子,吻起娘來激烈霸道,活脫脫像要把娘給吞吃入腹一樣,糾纏著娘的嘴兒不放,發出吮指回味般的嘖嘖聲……她只有爹這個範本可以倣傚,她爹怎樣對她娘,她便怎麼對金貔。
她吸吮他微溫的唇,學習爹不懂饜足地捲纏著娘的粉舌那般,也以小巧香舌繾綣他的。
陌生新奇的感受俘虜了金貔。
他喜歡她吮他的方式,她好香,靈活小舌好軟,怯怯顫著,與金銀寶石放進嘴裡的冷硬感全然不同,她溫暖無比,鼻腔吐出的氣息與他的交融在一塊……雙掌忍不住扣在她頸後,任由她黑綢般髮絲撩弄出癢意,他喜歡她頭髮摸起來的觸覺,也喜歡她頰生桃花的粉嫩紅潤……
但他討厭被牽制被影響!
他討厭自己無法控制自己去撫摸她的髮膚,去熨貼她溫熱的嫩頰,去探鑿她甜美的芬馨……
金貔驀然從深吻之中抽離。
他皺眉,倏地沉聲道:「你不用急於一天把『愛』都做完,想草草打發我,慢慢來吧!」他的怒氣因為誤解她意亂情迷的反應而激生,以為她打算用一個吻敷衍了事,告訴他那便是愛情,然後向他索討她應得的報酬,拍拍屁股走人。
這教他感到一陣嫌惡!
雲遙先是從熱辣的唇舌交纏中被拋下而感到失望,後又受到他莫名其妙的指控而不解及難堪,以致於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呆若木雞地看著他轉身背向她,狀似賭氣地恢復獸形,逕自趴地伏臥。
慢慢來?!這三字像在指責她有多猴急似的!她哪……有。
想了一下。
確實好像有。
方纔的一切都太火熱清晰,她重新反芻自己的回應,剛剛吻得欲罷不能的傢伙是誰呀?!是她!剛剛吮著他不放的傢伙是誰呀?!是她!剛剛幾乎要化在他懷裡的傢伙又是誰呀?!還是她吶——
雲遙垮下小臉,找不到能替自己辯駁的半句話語,僅能抱膝蜷坐一旁,臉上紅暈迅速褪去,心裡默默想著:原來……他不喜歡那個吻。可是她自己好喜歡,好喜歡哦……
偷瞄他一眼,他依舊背對她,仍在生氣。
她本想喚他,聲音到了嘴邊又嚥下。她不知道喚了他之後,自己要說些什麼,道歉嗎?對她方纔那般吻他感到羞恥嗎?
她將臉蛋埋進膝裙間,一定是受到此時心裡的惶然影響,她突地覺得好冷,忍不住打起寒顫……
她睡了好久,窩在牆角,長長黑髮包覆嬌小無比的她,垂落頰畔和肩頸,她微張的唇瓣吁出淺白色霧氣,雙手疊抱,膝兒彎曲,自己縮成一小團,像貓。
金貔在她身邊打量半晌,探手撫摸她的臉頰——不冷,溫溫燙燙的。感覺到他的觸碰,緊合的黑睫緩緩開啟,他沒有立即收回手,神獸不懂何謂尷尬,他的舉動彷彿自然而然,更像天經地義,微微一震的人,只有雲遙。
一張開眼就看見他距離恁近,她當然嚇到了。
「我……睡過頭了?」
「在這裡,你愛睡多久都可以。是我吵醒你了?」
他看起來……已經沒為昨天的親吻而動怒?
雲遙坐起身,呼吸聲清晰可聞,山裡稀薄的空氣,使她必須更費勁吐納。忍住腦門昏眩,她想,她可能受了風寒,才會頭暈腦脹的。
「沒有。我去洗把臉。」她以膝為腳,爬往水泉,掬起溫水潑洗臉龐。水好暖和,雙手泡在裡頭便不想離開,手是暖的,身子卻覺得冰凍,這山洞,是越來越冷了……
她喝下好幾口泉水,溫熱的水,滑過喉,進入胃,驅散些微寒氣。
「你今早沒出去?」梳洗過後,雲遙振作精神,既然他一副對昨天之事處之泰然,她也不該耿耿於懷,只要自己當心些,明白他不喜歡她吻他,別再犯著他的忌諱。
「我今天不想出去。」金貔咬破幾顆珍珠,像吃荔枝一樣輕鬆,而他的對面放了幾十顆青果子——昨天她吃的那一種,教人食慾盡失。群聊社區
她在他身旁盤腿坐下,「那我們今天可以一塊到外頭逛逛。」
他睨她一眼,又道:「我說了,我今天不想出去。」
這只神獸,有所堅持。
「我以為你說的不想出去是指不想出去外頭尋找寶物,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想離開山洞,抱歉……」雲遙有些窘然,笑著道歉。「你以前不想出去時,都在洞裡做些什麼呢?」
「睡。」
貔貅生性慵懶,並非辛勤神獸,世人以它形貌雕琢成玉飾佩戴,以為如此便能招財,殊不知若沒有時時拿起撫摸把玩,貔貅根本就只睡不醒,不會為佩戴者咬回財運。
「睡一整天嗎?」
「有時可以睡上半個月。」他發現她沒有取果子吃,不禁動手拿起一顆,遞給她。他不懂自己為何在乎她吃或不吃。
「那我不吵你。」她接過果子,肚子好餓好餓,卻又不想以它果腹。
「你不吃嗎?我去採的。」
雲遙這才發現果子數量好多,堆在金礦旁,自成一座青綠小果山,並非她昨天吃剩的而已,原來是他……
雖然它不美味,心意卻很甜。
雲遙咬下一口果子,竟不覺它像昨日難以吞嚥入腹,是他比她會挑水果摘,抑或她又受心境所影響?
澀意中,夾雜一絲甜美,這不知名的果子味道,很難言明。
她吃完一顆,他又拿給她一顆,而她也順手挑起一塊小方形金礦,讓他當早膳。她沒吃過金銀珠寶,很難去理解哪樣東西好吃,但她有注意到,金貔比較喜歡吃金礦,眾多寶礦間,他每回都一定會吃這一項。
「金貔,你在洞裡休憩時,我可以下山去拿些東西嗎?」彼此用餐之際,雲遙開口詢問。
他只是挑眉,以眼神反問:要拿什麼?
「我想去拿些換洗衣物,還有厚裘,這山裡有些冷……我也希望能見與我同行的朋友一面,他一定很擔心我,畢竟我為了追上你,沒有等他一塊,他現在恐怕急得快瘋了吧,我向他報聲平安,好讓他安心。」雲遙沒忘掉山下的北海,她彷彿能想像出北海驚慌失措的模樣,她好抱歉,她總是魯莽,連累旁人跟著緊張煩惱。
「你覺得冷?」
「當然……你不覺得嗎?」她的聲音都還有因為寒冷而打顫的喀喀聲。
金貔搖頭。
他有一身厚毛嘛。
「我雖然出生在嚴寒荒城,早習慣一年到頭都飄雪的季節,不過也都得包上厚厚一層的棉襖毛裘才行。」每回最冷的時分,她就會套上七八件衣裳,將自己包成兩倍大,才總讓爹取笑她笨重如熊。
「你沒有告訴我。」金貔皺皺眉,在指控她不誠實,「我以為你不怕冷。」他以為她和他一樣,對冷熱無感。
「抱歉……」她不認為他在意這類小事,剛才她也不是在抱怨。她不想麻煩他,所以才不說,並沒有騙他的意思……但,冷不冷是她自身的問題,他為何一臉不悅?
「我不是在罵你。」他討厭她露出歉然的表情,那會讓他看不見她眸裡該有的晶亮光彩。
這只神獸,真難捉摸,她完全弄不懂他的口氣及表情,分不清他的喜怒。
「……那,我可以去嗎?」她不由得露出小心翼翼的試探惶惑。
「我沒有撤下法術的話,任憑你如何打繞,也離不開這裡,更別提下山。」金貔淡然道。
這意思,是拒絕?
雲遙試圖解讀他臉上神情所代表的涵義。
應該是。他沒有流露出關懷或擔擾,從她提出央求開始,他只是蹙緊金色雙眉,好似她帶給他困擾了。
「……事實上,也沒有很冷啦,我可以多動動手腳,讓自己暖和起來。」她收回下山的要求,不拿這種小事吵他。只是一點點寒冷,還打敗不了她,她不至於忍受不住……而北海,只能教他再多擔心幾天了……
金貔放下咬了半口的寶礦,不發一語,起身走出他剛剛才說過今天不想離開的山洞,金色光影瞬間消失於薄霧林間。
雲遙歎氣。她這輩子就屬這兩天歎最多口氣,她平時是個多愛笑的人呀。
真不知道該怎麼愛他——這是他要求的條件,但她現在才明白,它是多困難的一件事。
她雖不識愛情全貌,但不認為只有單方面努力的愛便能稱之為愛,她願意拿自己的愛情去向他換取荒城的希望,他卻完全沒有接收的打算,她不懂是他遲鈍,還是她做錯了……
她很想關心他,卻覺得他好遙遠。該如何靠近他一些?如何得到他的回應?如何傳達她的善意?
這些問題,教她想得頭疼起來。
她咬住呻吟,又蜷起自己,靠坐牆邊,倦意和睡意同時襲來,她手腳不由自主的發出顫抖。
好冷。
四肢彷彿快要凍僵……
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緩緩遠颺飄去——
刷。
突地,身子一重,有東西猛壓上來,驚嚇到她。
本以為是什麼野獸撲來,驚魂未定的圓眸覷見自己身上擺了好多好重的……厚被、軟裘、毛襖、冬裙,全往她身上堆,她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從衣料山中掙扎爬出。
金貔挺直佇立於她身旁,居高臨下地俯覷她,俊逸臉龐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漂亮神情。
「這些夠嗎?」
「什、什麼?」處於錯愕狀態的她,讓厚被傳來的暖意所包覆,出於本能地抱緊厚厚軟軟的棉被不放。
「不夠?」他解讀她的反應後,又要轉身走出山洞。
「金貔!夠了!夠了!太夠了!」她終於明瞭他所問為何,急急從厚被裡爬出,握住金貔的手臂。
他低首,望向攀在他手腕上的纖纖柔荑。
「真的?」他沒立刻相信她。這女人有過沒實話實說的不良紀錄。
「真的真的!好暖和哦……」雲遙拉著他,一塊跪坐在大大厚被間,她沒有想到金貔會去為她找來這些東西,連想都沒有想過,太、太驚訝也太驚喜了,他才剛說過今天不想走出這個山洞,卻又打破自己的堅持……
溫暖她的,絕非這幾十條的被子,而是他的貼心之舉,教她受寵若驚。
金貔長指勾起一襲滾有白色柔毛的紅裘袍,覆蓋在她背上,裹住她。
「勾陳說,人類怕冷,不多添些衣服就會生病,病重會死去,天底下沒有哪種動物比他們更脆弱,他們是唯一需要藉助其他動物的毛皮或絲織物來保暖的弱獸。」有誰見過兔子穿衣?有誰看過大熊披裘?獨獨人類,無法靠自身毛髮御寒。
他不懂寒冷,也不懂她覺得寒冷時該為她做些什麼,所以他速速去找了勾陳,問清楚哪些人類用物能抵擋寒冷,又匆匆尋齊。
頭一次,他的鼻子不是用來嗅財,而是嗅哪些地方有棉被……
難怪勾陳當時在他身後猛拍自個兒大腿狂笑,笑他糟糕了。
糟糕了?
貔貅不找金銀珠寶,確實是很糟糕的事;貔貅不咬財,只咬著一堆女人穿的蓋的衣物及暖被,更是最糟糕之事。
金貔知道自己反常,討厭自己反常,卻沒為此反常而產生半絲後悔。
因為——
「謝謝你,金貔。」
他得到一個足以媲美美玉珍寶的璀璨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