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北雪給自己沖了杯牛奶,她屬於怎麼吃也不胖的那種體質,但沒什麼形,竹竿似的上下掛著兩片衣服,唯一的好處就是省布,可惜工作那麼忙,誰有工夫去做衣服穿,所以那唯一好處也不是留給自己的,只讓商家白佔便宜。
北雪胡亂擦了些粉,塗上口紅,抓起提包匆匆出了門,天氣還是有點陰,但不會下雨,北雪尋思著要不要把衣服收進去,四下裡一看,卻一眼搭上一個人,她頭皮一炸,拿高跟鞋狠踢了他一腳,「你怎麼還在這?」
那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為什麼踢我?」
北雪知道和這個人是絕對不能講理的,一手指住了他的鼻尖,「你給我走,別讓我喊人趕你。」
他扶著牆慢慢地站起來,「我是怕你半夜裡醒來後悔。」
北雪冷笑,「我只是後悔怎麼沒往外多看一眼,還讓大少爺你在這兒受委屈。」
顧晴光看了她一會兒,「我知道你心裡恨我,是,那時候我是對你過分了點,可你想想看,我那時候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接受你……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重新考慮一下。」
北雪氣得七竅生煙,「顧晴光,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不要臉吶?」
顧晴光想了想,「我發洩一下就算了,其實我也沒多大耐心的,要不是看你真的喜歡我的分上,我都不跟你廢這些話。」
「好,大少爺,求求你不要跟我廢話,你快走吧!」北雪轉身往公車站方向走去。她很多年沒被人氣成這個樣子了,只是奇怪顧晴光這個人,難道他的腦袋真是榆木疙瘩做的?
北雪上了車,往窗外一看,顧晴光總算已經不在了,她鬆了口氣,其實顧晴光當年也算有才華,甚至有過神童的美譽,只是被家裡人寵壞了,眼睛只有自己一個人,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
這種人並不是一定不可救藥,多撞上幾回牆,多吃幾次虧,知道這天底下的人並不都是圍著他轉,苦痛之中脫胎換骨,說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北雪可沒心思跟他們糾纏,她要上班要吃飯要升職要結婚,在這滾滾紅塵中討生活,誰有閒心去當他的聖女?
北雪心裡也好奇,這個男人將來不知要配個什麼樣的女人,也不知誰寬宏大量才能包容得下他,忍不住暗暗窺視了一下,心裡竟是一酸,頂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明眸皓齒,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怎麼單單就看上他了呢,北雪暗想,日後要是見著這個女孩,一定要好好勸勸她。
中午羅江寧打來電話,幾次開口,欲言又止。
其實北雪知道他想說什麼,也不好點破。
他笑了一聲說:「沒聽你的話,路上果然得報應了。」
北雪微笑,就算聽了,也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看,明明告訴你小心些的。」
羅江寧覺得她這種挑釁的口氣別有情趣,不禁笑起來,「那顏小姐說說,什麼時候還要小心些。」
北雪輕歎:「你當我是巫女?就算是,算這一客卦得多少錢,讓你一句話就輕易地套去了?」
「那有什麼,大不了我請你吃飯。」
北雪微一挑眉,「哦,那我要先收訂金。」
羅江寧「哈」地笑出聲,「無功不能先受祿。」
「只怕我有功你也不肯承認。」
「我是那樣的人?」
「那你是哪樣的人?」
羅江在電話另一端微垂了眼簾,這個女孩冰雪聰明,自己一句話說出去,或許就收不回來,要不要說呢?以後你會知道我是哪樣的人,一句話就成了定局,她沒身家,又不十分的漂亮,至於聰明,女人聰明了,會是好事嗎?他微微地遲疑了。
北雪也聽出了他的遲疑,見好即收,「呵,開個玩笑,現在路上這麼亂,開車真的要十萬分地小心。」
羅江寧心頭一暖,「謝謝你。」
北雪放下電話,坐在桌前暗暗地出神,羅江寧這樣的男人,在女人中間一向搶手,女人到底是感性的生物,跟著顧晴光式的公子,圖一時的開心,最終還是要投入羅江寧的懷抱。北雪知道自己不夠漂亮,唯一的好處是知進退,曉大理。
北雪懨懨地伸了個懶腰,真是累,先天條件不足,又不能怨天怨地怨爹娘,只好靠後天的勤奮來補拙,可時間久了,身心俱疲,恨不能找一個坑一頭扎進去了事。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顏北雪活得滋潤著呢,何況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拚死拚活賣命了一個多月,盼的不就是這一天?公司裡的老闆堅持極古老的做法,用紅紙包裹了錢,送到員工手上,據老闆說,那厚厚的一疊鈔票捏在手裡的感覺,和看金卡上的數字大不相同,是實實在在穩穩當當的。果然不愧是老闆,對大眾急功近利的心態摸得一清二楚。
北雪一直惦記著門口超市裡的那盒巧克力,據說是巴西原產,標價十分昂貴,她狠了狠心,終於掏出銀子來把它據為己有,揣在懷裡,笑得眉眼口鼻都分不出來了。
北雪一邊走一邊尋思著,要怎麼樣享受這盒極品甜心呢?甜點像美人和酒,需要細品才能知道其中滋味,暴飲暴食的那是饕餮,它們只知道吃,卻完全不懂得其中的樂趣。
北雪在家裡歇了一會,打開音樂,鋪好了杯盤,慢慢地揭開甜品的盒子,一股濃香之氣撲面而來,她狠狠地吸了幾口,幾乎有些陶醉了,正要把手伸過去,忽然聽到外面有細微的敲門聲,北雪愣了愣,已經八點多鐘了,不知道是何方神聖跑到這裡來搗亂?
她走到門前,從貓眼往外看了看,是個男人,她就更多了幾分小心,「誰?」
「是我。」
男人的聲音很熟悉,北雪猛地拽開門,「你到底有完沒完?怎麼又來了?」
她話還沒說完,那個人的身子就向她倒了下來,她反射性地往旁邊一閃,只聽見撲通一聲響,她微微地吸了口涼氣,覺得牙齒都在疼,「你幹什麼呀?」
那人沒有說話,也一直沒爬起來,北雪直覺地感到事情不對頭,彎下腰去摸了摸他的臉,暗罵一聲見鬼,要死了還往人家家裡跑,真不愧是顧大少爺,最知道怎麼給人添麻煩。
她蹲在地上想了想,把他扔出去?會不會太過分了?給他叫救護車?也不過就是發燒,沒什麼大毛病;但要把他拖進來,北雪又實在不甘心,先不說以前有什麼過節,單這位公子哥的難伺候勁,就夠讓人受不了了。
北雪猶豫猶豫再猶豫,眼看著這個人是要斷氣了,才恨恨地踹了他一腳,不得拖著他那身破爛西服進了屋,把他往牆角處一扔,找了些退燒和消炎的藥,幾巴掌把他打醒過來。
「你怎麼打人?」
「吃藥!」北雪沒好氣地瞪他。
他盯著北雪掌心裡的藥片,目光漸漸濕潤起來,「你果然還是喜歡我。」
北雪冷冷地瞪了他一會兒,一抬手就把一杯白水都倒在了他臉上,他嚇了一跳,想爬起來,掙扎了兩下,卻沒有那個力氣。北雪冷笑,「反正你也醒了,現在可以出去了吧。」
顧晴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生病了,在發燒。」
「那關我什麼事?」
「你怎麼可以欺負病人?」顧晴光的語氣裡並沒有撒嬌的成分,是認認真真而義正嚴詞的,看他這樣子北雪反而沒話說了。
是,她不夠喪心病狂,所以她理虧,「想住這兒也可以,病好了,馬上就給我走,這兒不是收容所,我對你這種流浪漢也沒有興趣,另外,少說些沒營養的話,你不是顧家的大少爺了,我沒理由再忍你。」
顧晴光有些委屈,但也沒說什麼,這幾天的經歷已把他的銳氣消磨了不少,換作以前的顧晴光,早不知道惱成什麼樣了。
北雪重新給他倒了杯水,讓他吃了藥,他輕輕地,略有些小心地問:「能不能洗個澡?」
「你要求還挺多。」北雪微挑了眉眼去看他,「你說呢?」
「沒什麼吧?」他絲毫沒有被嫌棄的自覺,「浴室又不是女人,用兩次應該沒什麼關係對不對?」
北雪冷笑,「你這種人就應該腐爛至死!」
顧晴光半天才歎了口氣,「你以前對我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廢話!」北雪毫不留情面,「以前你有錢,誰敢動你一根汗毛,你真當人家讓著你,人家不過是讓著你的錢。」
「不一樣。」顧晴光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些人我也看得出來,可你不一樣,你就算被我罵,眼睛裡也沒有一點憤恨的感覺……」
「是。」北雪也承認,她那時並不恨他,不過就是個敗家子二世祖,有什麼好恨,她恨他是從他纏上她那天開始的,「那你現在應該看出了,我討、厭、你!」
顧晴光點了點頭,「我果然是傷你太深了。」
北雪當場吐血,「你這人……」她仰面靜了一會兒,「好,你愛怎麼說都行,養好了病趕快給我滾出去!」
她氣哼哼地進了臥室,狠狠關上了門。
怪不得顧晴光的,要怪只怪她心不夠狠,大禹地產破產以後,顧晴光也應該投奔過不少親友,誰都拉得下這張臉來,怎麼單就自己不能?
北雪暗暗下定了決心,她和他非親非故,以前還有些小小的過節,憑什麼要她去做這種好心人,何況省下錢來捐助失學女童,怎麼都比用在這種人身上強。
第二天清晨起來,北雪想打開門,大喝一聲:「滾!」
可她卻沒那個魄力,要不然昨晚她也不會讓他進屋來,發燒又怎麼樣,關她什麼事,天底下不幸的人一排一籮筐,難道她還能挨個地去救助?再說一個二十多歲手肢齊全的大男人,做點什麼養不了自己,至於要弄得這麼狼狽嗎?
北雪並不同情他,她只是怕事,懶得跟他糾纏,但溺水的人往往有一種惰性,抓住一根稻草就死不鬆手,北雪可不希望自己成為那根草。
她走到客廳裡,看到攤了一桌的包裝紙和巧克力盒,想起昨天自己一氣之下,把那頓甜點大餐給耽誤了,倒也好,可以用來當早點,北雪打開那只盒子,見裡面空蕩蕩白生生,碧血丹青一塵不染,腦子裡的熱血一直衝上頭頂,「顧晴光!」
她撲到牆角處揪住了那個罪魁禍首,他居然還睡得挺香,北雪抓住了他的衣領拚命搖晃,「你聽到沒有,顧晴光,馬上給我滾出去!」
顧晴光的頭像小時候玩的手鼓一樣隨著她的動作上下起伏,卻一直沒有睜開眼,北雪看他的臉色,暗暗吃了一驚,呆怔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走到桌前撥通了醫院的電話。
有些事情就像是滾雪球,開始是小小的一個徵兆,慢慢一發不可收拾,北雪知道顧晴光今後的命運跟自己並沒有什麼關係,至於他生他死,他窮他富,她也並不關心,她只希望他能離自己遠一點,這一進醫院,又是一大筆花費,就這麼算了,北雪卻又有些心疼。
她在公司裡坐了一會兒,腦子裡亂成一團,記起是北苑華龍提案的日子,匆匆收拾了東西,走進會議室。客戶部做的是前期工作,到提案這一步,已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北雪聽聽記記,卻覺得有些不安寧,略一抬眼,見羅江寧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北雪也笑了一下,這兩天讓顧晴光弄得頭昏腦漲,竟把這位准老公人選給拋到腦後去了。
羅江寧也在心裡暗暗揣測,北雪對他頗有心思,這是可以肯定的,但自己這一方有一點遲疑,北雪也並不十分的積極,他可以說自己是喜歡她的,這種女孩子其實在現代社會中很多見,她們獨立,堅定,明白自己要什麼,她們不需要男人的指手劃腳,可以很好地照顧自己,羅江寧並不是大男子主義的熱烈擁護者,但本能地還是傾向於更嬌柔更嫵媚的女性,他對北雪有好感,卻不想邁出這關鍵性的一步,如果北雪義無反顧地撲上來,他或許會一退再退,可北雪沒有,他反而有一點惴惴不安了。
羅江寧用眼角餘光瞄著北雪,她坐在如花似玉的創意部經理旁邊,顯得實在是不惹眼,但略略過肩的黑髮,襯著奶油色的肌膚,神色平和中略顯倦怠,別有一種動人心弦的風情。
羅江寧隱約記得有人劃分女性的品級,好女人是書,是一眼看不透的,她們未必能稱得上極品,極品反而讓人不敢高攀。但她們耐看,禁得起品味,絕對是上上之選。羅江寧陷入了沉思中。
會議一結束,北雪打開手機,電話爭先恐後地湧進來,醫院的電話是最醒目的,北雪撥回去,問出了什麼事,對方說早晨送去的病人突發性肺炎,已經實施搶救,希望她能把費用墊付一下。北雪暗暗咬緊了牙,心想這小子索性查出了愛滋病來,也省得她一筆筆地往他身上砸錢。
北雪跟老闆請了假,正往外走,迎面碰上羅江寧,北雪心裡窩著火,不好跟他說什麼,羅江寧卻攔住了她,又沒有話說,勉強擠出一句:「這些日子很忙啊?」
「啊,是。」北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提案這麼順利……」羅江寧斟酌著用詞,「一起慶祝一下?」
北雪心裡暗想,慶祝自有公司打點,哪用得著他們來費心思,但羅江寧這樣的男人,開口約一個女人,一定也是深思熟慮百轉千回,不由得點了點頭,「好,等我晚上下了班。」
「現在不行?」羅江寧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太過失態,忙閉上嘴。
北雪卻不動聲色,「有個朋友住院了,我去看他一下。」
羅江寧點了點頭,看北雪出了公司大門,她的態度讓他著實摸不透,原來以為自己能夠沉得住氣,穩坐釣魚台,充當姜太公,沒想到棋逢對手,對方的氣度一點不遜於他,哪想到其實北雪是讓一個冤家絆住了腳,根本沒有閒心來應付自己。
北雪趕到醫院,顧晴光已經清醒過來,北雪迎頭就是一頓臭罵:「你一個大男人,到底要不要臉,賴在我家裡,現在乾脆賴進了醫院,你要拖累我到什麼時候?」
顧晴光彷彿還有點回不過神,半天才說:「我都沒有住過這麼差的病房。」
北雪幾乎氣昏過去,「你還敢挑剔,我現在就讓他們把你扔到馬路上,去看看會有誰救你!」
顧晴光也知道自己吃人家的嘴短,訥訥地看了她一眼,「你人是不錯,可這麼凶,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我怎麼敢娶你。」
北雪一口氣上不來,憋得臉通紅,「好,我真是……有病的人根本就不是你,是我!」
她一跺腳想走,顧晴光卻叫了一聲:「哎!」
「你還想幹什麼?」北雪回頭瞪他。
「我一天沒吃飯了。」
北雪露出一抹獰笑,「那盒巧克力難道不算數?」
顧晴光絲毫沒察覺她已化身為魔鬼,「那種東西都吃不飽。」
北雪踉蹌了一步,事到如今,她也不氣了,這就像蒸氣鍋上面的壓力閥,衝破了某個極限,反而倒沒了壓力,「顧晴光,我跟你說清楚了,你少自作多情,我照顧你,是因為不想看你死在我家門口,但花的這些錢,你日後必須還給我!我生活並不富裕,當然,富裕也不會花在你這種人身上!」
顧晴光笑了笑,心想女人就愛口是心非,明明想留下自己,卻要拐彎抹角地耍這些心機,好在自己不同以前了,只要能暫時有個地方住,女人醜些也是可以忍受的。至於她暴跳如雷的表現,顧晴光見得多了,不過是女人撒嬌的一種手段,「行,錢我會還你,不過你得先把我餵飽了才行,不然我餓死在路上,你不是連我做鬼都得惦記著?」
北雪沉下臉,「你少拿這副腔調來跟我說話,做人也不要多高尚,但最起碼要知道自尊自重!」
顧晴光略有些慌神,北雪說出來的話,義正嚴詞擲地有聲,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幸好北雪也懶得理他,轉身出了病房。
顧晴光對著牆,有些怔忡。
旁邊病友笑他:「少年仔,你女朋友好厲害啊。」
顧晴光聳聳肩,「也不知哪來的這麼多事,真夠八婆的。」
「不過是個好女孩。」病友笑得咧開了嘴,「我老婆也很厲害的,我年輕的時候愛打麻將,把家裡一多半積蓄都輸進去了,有一天我睡醒過來,發現老婆把我綁在床上,她說她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也沒辦法,說我要是想離婚,她立刻就放開我,要是不想,那就乖乖地在床上待著,吃穿住用她全給我張羅,我是真不想跟她離婚,倒不是為了別的,離了兒子怎麼辦哪?我就讓她在床上給綁了一個多月,竟然真的把牌癮給戒了……」
顧晴光嗤之以鼻:「這種女人要來做什麼?」
「你不懂啊,少年仔,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老婆的好了。」
顧晴光還是不以為然,他對女人的印象僅僅在會吵會鬧會吃飯的花瓶上,就連北雪,他也覺得萬通公司實在有病,居然弄這麼醜的女人來當客戶經理,後來居然還暗戀他,弄得他不得不去找公司老闆理論。
北雪買了盒飯進來,折騰了這半天,她自己午飯也沒有吃,想起羅江寧的邀約,她恨恨地瞪了顧晴光一眼,卻見他懨懨地撥著盒飯裡的菜,一臉無精打采的表情,北雪冷笑一聲,「不吃就扔了,擺那副臉給誰看!」
「買這種東西……」顧晴光挑起了幾粒米,「硬得簡直嗑牙。」
「你果然還是不夠餓!」北雪從他手裡搶過盒飯扔到了桌上。
顧晴光瞪大眼,「你!」
北雪根本不理他,匆匆扒了幾口飯,拎起包就出了醫院。
跟那種人待得久了,連脾氣都會變得惡劣,乾脆不理他,任他去自生自滅好了,只是想到那些錢,北雪卻有點心疼,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真是背。
回到公司裡,小昭笑嘻嘻地湊過來,「哎呀,不得了,桃花片片開呀。」
北雪一愣,她因為年紀輕怕壓不住陣,很少和底下的人開玩笑,不知小昭是抽的什麼風,「怎麼啦?」
「你先說怎麼謝我。」
北雪微蹙了眉頭,「不說就算了。」
「哎?」小昭拖住她,「你真不想聽?」
「要緊的事你當然會告訴我,不要緊的事,你告訴我,我都不想聽。」
「你狠。」小昭咬著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便條,「本來想敲你一頓冷飲的,看這樣子,我不但敲不到你,反而得求著你。」
北雪接過來,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記得今天的晚餐,我會給你打電話。落款是羅江寧。
北雪一陣迷惑,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明知道遞到同事手裡必然會鬧得滿城風雨,難道說,他是打算公開追求她了?這也不算追求,彷彿就是志在必得的氣勢,北雪搖了搖頭,明明前幾天還那樣猶豫呢,一眨眼就變了態度,男人的心還真是不可捉摸。
小昭用手肘頂了她一下,「怎麼樣?我這個消息還是有價值的吧。」
北雪一笑,「工作餐而已,你亂想什麼。」
小昭洩氣,「騙誰呀。」卻不敢再多話。
下班回家已將近六點,北雪洗了個澡,將頭髮吹乾盤到腦後,又挑了一件明黃色的長裙,她身材纖細,個子比一般女孩子要高一些,穿連衣裙最顯得身段窈窕動人,北雪淡淡地化了妝。
從鏡子裡審視自己,說不上是美人,卻也光彩奪目,正在暗自得意,電話鈴聲響起,她從包裡翻出手機,向著鏡子裡微笑,「你好,哪一位?」
篤定了是羅江寧這時候打來電話,她的聲音也分外甜美,對方卻全不買她的賬,十分冷漠而公式化地開口:「顏小姐嗎?送來的病人剛才突發急性腸胃炎,情況比較嚴重,您最好過來關照一下。」
北雪鼻子幾乎轉到腦後去,狠狠地摔下手機,「哈,這算什麼?」
她在屋裡轉了兩圈,估計顧晴光是故意跟她對著幹,就算這小子死在了醫院裡,又關她什麼事,憑什麼要她去關照,北雪拎起皮包往外走,電話卻又打過來,這回倒是羅江寧溫柔的聲音:「我就在外面。」
北雪深深吸了口氣,微微一笑,「我這就出去。」
羅江寧倚在車門上,抬眼見北雪裊裊婷婷地走出來,頓時愣了一愣。
北雪一笑,「怎麼這種眼光,不認得了?」
羅江寧搖了搖頭,「不是,難怪以前聽人說,女人是會變的,這回可真領教了,沒想到你這麼漂亮。」
漂亮倒說不上,但這些話也讓北雪心花怒放,「我倒不知道你這麼會說話。」
「看來我們又相互發現了對方的一個優點。」羅江寧打開門,等她上了車,「去哪裡?」
北雪向他微笑,「聽你的。」
「當然是要尊重女士的意思。」
北雪腦海裡莫名地閃過醫院兩個字,一瞬間,就被她狠狠地打壓下去,「其實往前走不遠就有一間很不錯的餐廳,我和朋友常去,你也可去試試看。」
羅江寧發動了汽車,「這可是你推薦的,我相信你的品位。」
北雪笑出聲,「信我總沒錯。」
正是吃飯的時間,餐廳裡人很多,他們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坐下來,羅江寧把菜單交到北雪手中,北雪翻看著菜單,腦子裡有一瞬間的恍惚,羅江寧碰了碰她的手,「怎麼了?」
北雪有些疲倦地撐住額頭,「對不起。」
羅江寧一笑,「最近工作太累了吧。」
跟工作並沒有關係,北雪只恨自己良心未泯,「一個朋友住了院,本來想吃過飯再去看他,卻有點放心不下。」
羅江寧點了點頭,「那也要先把飯吃了。」
兩個人匆匆解決了晚飯,羅江寧送北雪到醫院門口,「要不要我陪你進去?」
北雪一笑,「謝謝你,就不用了。」
人雖然來了,心裡卻窩著一股火,北雪暗恨自己沒出息,從小到大看的生死離別也夠了,說不上鐵石心腸可也夠滴水不透的標準,怎麼還惦記著他?可畢竟是打過許多交道了,比不得半路上的陌生人,北雪想自己的道行果然還是不夠。
推開病房的門,見那罪魁禍首蜷在被窩裡,北雪一陣惱怒,旁邊的病友卻低聲埋怨:「怎麼現在才來,醫生剛走,折騰了一個下午了。」
北雪不好把火發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過去推了顧晴光一把,「你又搞什麼鬼?」
顧晴光慢慢地抬起頭,又緩緩低了下去。
不過十來天的時間,這個漂亮的公子哥已瘦得脫了形,飛揚跋扈的氣勢漸漸沉澱下去,卻多一種楚楚可憐的風姿,讓北雪恨得直咬牙,「你跟我裝什麼可憐?」口氣也軟了下來,「怎麼回事?」
「晚飯。」
「什麼?」
顧晴光有氣無力地看她一眼,「你都不給我送飯。」
「你就把那涼盒飯給吃了?」
顧晴光沒說話,北雪終於有點過意不去了,「還餓嗎?」
「醫生不讓吃。」
北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你又不是不能動,自己不會出去買?吃了涼盒飯當然會難受。」
「沒有錢。」
北雪深深吸了口氣,「算我欠了你的。」
轉身走出去,到醫院外面的超市買了許多營養品,有句俗話說好人做到底,反正錢也花了,總不能眼睜睜地再看他半路夭折。
北雪的薪水也不很高,這些天的花費實在讓她心疼得不得了。
「我給你沖杯奶粉吧。」
顧晴光沒說什麼,北雪拿眼瞪他,「不許挑三撿四的,我不是你們家傭人。」
顧晴光被她罵得有些瑟縮,說實話,這些日子他可見識到了北雪的厲害,以前以為她是只小綿羊,對自己逆來順受,現在想起來,她不過是因為愛自己。
顧家失勢之後顧晴光找過不少人,冷嘲熱諷罵得可難聽了,北雪凶是凶,可畢竟還肯對自己好,說明不是沒有情分的。
北雪把水杯端到他面前,覺得這人真是好命,要別人家的少爺落到這分上,早就橫屍街頭了,他卻居然還有人能遞茶倒水,「喝吧,補充點體力,別老在醫院裡賴著,我養不起你。」
顧晴光接過水杯,「那個……」
「幹什麼?」
「謝謝你。」
北雪愣了愣,這真是天要下紅雨了,「不用,你盡快好起來,記得把錢還給我就行了。」
顧晴光一口口地抿著牛奶,他以前從不沾這種從超市出來的袋裝牛奶,但此一時彼一時,他雖是個無法無天的公子哥,到底也不是個笨蛋,「日後我們顧家東山再起,我一定不會虧待了你。」
北雪翻了個白眼,這人戲文看得多了,還真當自己是落難的王孫了,「你快省省吧,腳踏實地地找份工作,先把自己養活了再說。」
「那怎麼行,我父親還在監獄裡,我要給他請律師,打官司……」
「話是這麼說,可人也要量力而行……」
「你說我做不到?」
北雪從他手裡拿過水杯,「別的我不敢說,萬通不是個大公司,起家你知道用了多少年?敗業容易,創業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顧晴光思忖一會兒,「總會有辦法。」
北雪沖這句話倒多看了他幾眼,難怪人說名劍刃從磨礫出,一個人一生中,一帆風順必然是平庸之才,只有經過困苦磨難的洗禮,才能漸漸綻放出光輝。
顧晴光的將來會怎麼樣,和北雪沒有關係,她也不關心,但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她還是欣賞這種碾而不死,打倒了再爬起來的精神。
「希望你能堅持到底。」北雪第一次用沒有嘲諷的語氣跟顧晴光說話,。
顧晴光看向北雪的眼光裡又多了幾分瞭然。
她果然是愛我的。顧晴光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