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頓飯,她卻像得到天大的恩惠似的,看來,她是個知足常樂的女孩,這小小的舉動讓她達成享受頂級冰淇淋的慾望,他意外地得到滿足。
家人帶給他的壓力讓他從來無法開懷大笑,他也不想笑,但跟她在一起,他卻自然地被她逗笑。
「好吃嗎?」他想看看她的反應。
她吃了一口,閉上眼睛品嚐。
「……好好吃哦∼∼」好一會兒後,她睜開眼,一臉幸福地豎起大拇指稱讚。「味道好濃好香,用的一定是新鮮水果和純鮮奶,真材實料,好棒哦!」
奇怪,看她大口大口地吃,真是一種享受。
他不由自主地凝視著她,感覺像是在看拍攝冰淇淋廣告的女主角。
她一抬起頭,對上那專注的眼神,忽然臉紅心跳,令他也尷尬,趕緊隨口問:「你想這會賣得好嗎?」
她搖頭。
他有些錯愕。「為什麼?」
「冰淇淋好吃是好吃,不過太貴了,我這種上班族可是吃不起。」她說明:「如果這樣一球定價是三百元,應該可以再降低一點,定價一百五十元,這樣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她一針見血地說:「消費者是衣食父母,如果價格不能滿足他們,再好吃的冰淇淋也是枉然。不是嗎?」
他沒想到她說得頭頭是道。「我想國王食品在開店前應該做過專業評估,台灣的消費水準沒有德國那麼高,但定位在台灣的頂級族群,一球冰淇淋三百元應該還是有它的顧客群。」
「沒錯。」她認同。「所以,我吃不起。」
這時,服務生送上鬆餅和咖啡。
「你還點了鬆餅?」她詫異,他破費不少呢!
鬆餅的份量很大,幾乎是兩人份,價格自然不便宜。咖啡也是,小小一杯就要一百五十元。
「要不要嘗嘗看?」他拿起叉子把一塊鬆餅分至另外的小盤子上,遞給她。
她要流口水了……頂級冰淇淋當然無法滿足她的胃,現在又多了鬆餅,她也不客氣了。
她燦笑。「謝了!那我不客氣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真能吃,這樣大快朵頤,讓人感覺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不到幾口,她便解決了一塊鬆餅,立刻放下叉子,嘴角失望地一垂。「這種鬆餅,我做的更好吃。」
「是嗎?」他困惑地道。「怎麼說?」
她搖頭。「我常常自己下廚做蛋糕或小餅乾,這種鬆餅應該是拿現成的冷凍鬆餅直接加熱烘烤,只是這店家比較慷慨點,給的份量大多了。」
她又說對了。他雖然不涉入國王食品事務,也不願接任總裁,卻因為家族是做飲食的,多少也知道很多國王連鎖店一律採用中央工廠,除了招牌料理之外,大都是冷凍食品再加熱。
這家冰淇淋店,冰淇淋是極品,其他產品只是附屬,自然沒有那麼高規格的要求。
「你的味蕾很厲害呢!」他很佩服。
她一臉得意。「我可是試吃專家,也是美食專家,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
他仔細打量她。「很多女人都喜歡節食,怕吃得太多會胖,你似乎沒有這種顧忌。」
「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就是好好吃一餐,好好餵飽肚子,稍微胖一點有什麼關係,世俗一直催眠女人肥胖是多大的罪惡,廣告永遠宣傳一堆減肥產品,只是肥了商家的荷包,真是太可惡了。」說起自己的身材,她也很看得開。
他再次微笑。他沒發覺,跟紀組長在一起,自己的笑容變多了。
她跟他認識的那些千金名媛完全不同,那些名門淑女共同的特色就是瘦得像皮包骨,滿桌的美食不敢動,為了瘦身,只維持小鳥般的食量,什麼東西都只吃個兩、三口,浪費了一桌的美食,跟她們同桌共餐無聊死了。
和紀善芝在一起大快朵頤自在多了,食物彷彿更加美味了。
她個性很單純,直來直往沒心眼,開朗活潑,跟她相處感覺非常自在。「你不胖,你很可愛。」他真心誠意地說。如果要說她豐滿也是,不過對一個不熟悉的異性說豐滿,怕是太過親暱。
他討厭那些做作的千金,喜歡真誠的女孩。
「是嗎?」她笑望他。「你嘴巴還真甜,好吧,今天你請客,下次換我請你!」她自然地說。
「別這麼說,我們是同好,同樣喜歡美食,難得能碰到知己。」畢竟家裡從小做吃的,自然對飲食有一定的偏好和執著,只是他習慣自掏腰包品嚐考察,不是像紀善芝那樣特別去排隊等免費的試吃。
「你很愛吃、很會吃嗎?感覺不像呢!」她看不出來。「愛吃的人不會像你這樣總是一臉憂鬱,感覺內心很不快樂。應該要像我這樣,隨時保持笑容,天塌下來也照樣吃,才是真正愛吃的人。」
她又看穿他了,難道她能看到他的內心,知道他一點也不快樂?
「好,你厲害,我甘拜下風。」他服氣地說。
他嘗遍世界美食,熟悉世界經典料理的來歷,不過,他不跟她爭辯,他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曝光。
「嘿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她多言健談,他靜靜聽著,雖然話不多,可是跟她聊天,彷彿能暫時忘卻家人給他的壓力,在她身上得到片刻的舒緩。
紅花佈滿彷彿看不到盡頭的白色圍牆,黃銅大門上刻著薔薇雕飾,一刻一劃細緻精美,大門旁的大理石門牌刻著「柯邸」兩字。
柯家宅第的庭園大得離譜,園內有一座水池,養了不少鯉魚,供柯家人觀賞,池塘周圍是茂密的樹林和繽紛的花圃,穿過小徑才到達主宅。這裡是柯仰野的家,原本一家三代——爺爺柯慶、爸爸柯洋、母親李孟築都住在這裡,豪宅也裝潢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儘是無比的奢華,不過,自從柯仰野搬出去之後,這個家隨時瀰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一個下著大雨的午後,李孟築和丈夫柯洋的心情如同外頭的天氣一般低落無比。
不同的是爺爺柯慶,看著心腹王祥交來的資料,他用力拍了下桌面。
王祥比柯洋大兩歲,是老總裁柯慶的得力助手,五十多歲的年紀,總是沉默寡言、恭恭敬敬的,是老總裁最信任的人。
「仰野是故意氣死我就對了!任性地搬出去,不跟我們住就算了,現在不到公司上班,居然跑到火鍋店工作?!」爺爺氣得聲音發抖。「堂堂國王企業繼承人居然不務正業,整個集團都要交給他,他卻不屑坐辦公室,居然跑去做勞動的服務生?!」他嚴厲地咆哮。
「爸,你不要生氣了。」兒子柯洋軟弱地勸慰。
柯慶是個食古不化的老人,性格專制又獨裁,八十歲的他養生有道,身體依然硬朗,雖然退休好幾年,但野心勃勃,依然掌控集團權力,不肯放手,兒子接任不過是假象。只是兒子柯洋聽話,孫子仰野可就不願意順從了。
他無法接受孫子的叛逆、放浪不羈,加上他又一意孤行搬出去,於是他派王祥調查仰野在外的一舉一動,除了關心孫子的生活之外,也有掌控的意思。
「爸,拜託,不要對他太凶,」媳婦李孟築柔軟地請求。「他想搬出去就讓他搬出去吧!他想在火鍋店打工,現階段就先順他的意吧,之後再慢慢勸他回家接掌事業。」
「真是,你們兩個怎麼會生出這麼沒有用、不聽話的兒子!」柯慶責備地瞪著他們。
被公公責罵又覺得兒子如此不聽話,讓性格溫柔的李孟築差點流下淚來。
當年,她爸爸是豬肉大王,一連生了五個女兒,就是生不出兒子,也只好作罷。李孟築是長女,相貌清秀,個性柔弱溫和,孝順父母,深得妹妹們的尊敬,而且天生就會唸書,一路念到一流大學畢業,後來李父改為製作肉鬆,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柯慶和李父以前就認識,雙方家長擅自定了這門親事,柯洋也不敢說不,爸爸要他娶誰他就娶誰,況且,李孟築是個秀外慧中、蕙質蘭心的好女孩。
李孟築風光地嫁到柯家,雖然丈夫是個對長輩唯命是從、不敢有意見的無能男人,可不管如何,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丈夫對她很好,她也爭氣地替夫家生了兒子,看起來衣食不缺、日子富足穩固,但她唯一的煩惱就是兒子柯仰野。
兒子從小就讓她不知拿他怎麼辦才好,叫仰野走東,他就偏偏往西,叫他不要爬樹,他就偏偏要去爬樹,結果從樹上摔下來,一條腿打石膏打了半年。他天生放浪不羈,不受控制,如果是生在普通人家,或許父母可以順著他朝自己的興趣發展,讓他圓夢,偏偏他是「國王」的繼承人,事事不能順自己的意,加上爸媽都是性情溫和的人,無法脫離管教嚴厲的傳統家庭。
這個兒子讓李孟築白了頭髮、多了皺紋,加上爺爺跟孫子相處不和,有好一陣子她夜不安寢,總得靠著安眠藥才能入睡。
日復一日,兒子漸漸大了,跟爺爺的衝突更多、更大。爺爺認為仰野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嚴格要求仰野,要仰野依照他的想法生活,帶給仰野很大的壓力。這個家族壓得他喘不過氣,終於,十七歲那年,他病了。
柯仰野住進醫院,醫生替柯仰野做了一堆檢查,但並未告訴他最重要的結果,而是把報告交給了爺爺柯慶。
那時,家人看了報告,臉色都很沉重。
柯仰野被判斷有憂鬱症,也因為如此,家人對他的態度溫和許多,更把仰野送到國外唸書,順從他的意願讓他自由生活直到研究所畢業,可是,逃不掉的問題依然要面對。
爺爺認為孩子就是不能太寵,仰野是接班人,就是要接掌企業,無奈的是他就是不想當繼承人。
「爸,你不要對仰野太過嚴厲,醫生說他是病人……」李孟築替兒子求情。她把仰野的病情說出來,就是希望讓長輩暫時軟化。
「真是!」爺爺氣得吹鬍子瞪眼。「病人?可笑!因為仰野是病人,就要我處處委曲求全嗎?對一個孫子、一個晚輩,居然還要我看他臉色?我這是恨鐵不成鋼的心哪!」
「爸爸,我們不是這意思。」柯洋當和事佬緩頰。「你就當仰野出去玩,玩累了就會回來了。」
「這是什麼歪理?!」爺爺大吼。
「爸爸,先讓我們處理吧!」李孟築乞求。「我和柯洋會想辦法讓仰野回家的。」
柯慶瞄了媳婦一眼。這媳婦在柯家二十多年,遵守三從四德,對長輩日夜噓寒問暖,好得無可挑剔,因此看在媳婦的面子上,他也只好先把脾氣按捺下來。「好吧!你們先想辦法去勸勸他吧!我就先讓一步。」柯慶目光一凜。「但如果他還是那麼固執的話,等我出面,一切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柯慶的話就是鐵律,凡是柯家子孫,皆不得違抗!
八月初。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到下午火鍋店客人較少的時候,總會有幾輛黑頭車停在店門口。
許多店員都注意到了,這進口雙B轎車後座坐的往往是衣冠筆挺、神態高傲的夫妻檔。
他們下車進入火鍋店,司機則在車外等候。
在點餐的時候,他們會特別跟服務生說明:「我們是仰野的朋友,可不可以請柯仰野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