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倫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似乎從小到大都不曾這麼錯過,那天莊凱嵐說的話像根刺紮在他心上,三不五時就要抽痛一下。
確實,兩人的相識是一場身份認知大誤會,但應該沒什麼陰謀,她看起來也沒那麼厲害,是他以小人之心胡亂臆測,甚至傷了她的自尊心,再怎麼說她也是女人,被男人說成這樣多難堪。
另一方面,她是他極少數可以忍受接近的女人,又有那麼一點友情的種子發了芽,何必在意男女之別,喝個酒聊個天有啥關係?菜王說得對,每個人都需要朋友,尤其像自己這種彆扭個性,難得遇到一個談得來的,怎能因誤會而放棄?
真要當朋友,就得從互信互重開始,他欠她個道歉,無論她還要不要他這個朋友。
左思右想了三天,徐逸倫決定主動出擊,在下班後來到員工住的荷屋。
大門沒鎖,窗戶開著,應該有人在,但客廳和走廊都不見人影,於是他高喊道:「有人在嗎?」
敲了幾下房門,始終沒人應聲,奇怪,怎會鬧空城計?還有屋內溫度頗高?是冷氣壞了嗎?
忽然浴室門開了,莊凱嵐慢吞吞走出來,一手抓了抓肚子,一手拿毛巾擦頭髮,顯然是剛洗澡,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她像男人一樣打赤膊,身上只有一件四角內褲!
「啊——」兩人同時狂叫,他轉身非禮勿視,她雙手抱住自己,室內只剩喘息聲。
先前他怎會傻到以為她是男人?她絕對是個女人!不是纖細柔美型的,卻是個性感肉彈女!那對豐胸害他差點噴鼻血!
「小老闆你……你來做什麼?」莊凱嵐疑惑又慌亂的問。
「怎麼沒人在?我來找呂秘書。」這種要命的時候他說不出口自己是來道歉的。
「冷氣壞了,呂秘書和林會計都落跑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什麼時候會修好?」
「我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叫人,唉——」那歎息聽來無比的哀怨。
「喔。」喘氣再喘氣,冷靜再冷靜,他總算想出一個借口。「那……你要不要去我那邊吹冷氣?」
「可是……你不是叫我滾遠一點?冷氣壞掉不是我的陰謀,我發誓!」
拜託別在這時翻舊帳,他窘得都想挖洞躲起來了。「你到底要不要吹冷氣?」
「要、要、要!」
「那就跟我走。」微微轉過身,他用眼角餘光看她用毛巾包住胸口,讓他大大鬆了口氣。「呃……你先把衣服穿上。」
「是!」她立刻跑回房間,沒一會兒就跑出來,照例是寬大的襯衫和短褲,他發現她的衣服都差不多,也就是跟男人差不多的意思。這讓他感覺很放鬆,他討厭那些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女人,壓迫感太強烈,不如像她這樣中性打扮,掩蓋住豐盈的曲線,相處起來才不會尷尬。
「以後絕對不能只穿內褲就跑出來,聽到沒?」
「就我一個人在宿舍的時候也不行嗎?」
「不行!」要是被意外看到怎麼辦?像今天這種情況萬萬不能再發生!
「遵命!」乖員工總是很聽話的,尤其是老闆的話。
這就對了,徐逸倫的胸悶忽然紆解,甚至想拉她的手一起走,但是當然他不會那麼衝動,君子之交淡如水,交心就好,牽牽摟摟絕非他的作風!
莊凱嵐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走進蘭屋,而且是在小老闆的邀請下,可見天無絕人之路,頂級和底層社會仍有交流的可能,世界大同萬歲!
她不知徐逸倫是怎麼想通的,雖然他沒道歉,卻用行動表示,反正她也不愛記恨,就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從現在起重新開始,畢竟人的眼睛長在臉上就是要往前看呀!
「咦,大老闆不在?」一進門,她發現屋裡空蕩蕩的。
「他回台北了。」徐逸倫第一件事就是開燈、開冷氣,老爸臨走前叫他好自為之,他自當好好表現。
她等不及冷氣散開,跑到風口,拉著領口直喊:「好涼快、好涼快!」
「你頭髮還沒幹,吹風會感冒。」他握住她的肩膀讓她站遠點,動作自然,沒留意到這是他們第一次肢體接觸。
「好渴,那有沒有飲料?我好渴!」小員工似乎有爬到小老闆頭上的嫌疑。
「啤酒行嗎?」他記得那晚在溫室,她酒量也不錯,他們兩人怎會這麼合啊?
「好哇好哇!」果然酒鬼上身,她笑得可樂了。
「還有一些吃的,跟我來。」他猜她也還沒吃飯,兩個餓鬼於是走進廚房,拿了啤酒、水果和點心,桌上還有微溫的飯菜,反正現在是夏天,用不著熱熱的吃。
「你這裡是不是有人幫傭?」她注意到四周乾淨得過分,花王大人有空做家務嗎?
「平日有傭人打掃、煮飯,他們會在我回家以前下班,假日我就自己弄或出去吃。」他不喜歡有人打擾他的生活空間,但當然朋友除外,他跟阿凱應該算朋友了吧?
「我說小老闆,就讓我跟了你吧!你吃肉來我喝湯,我很容易滿足的。」聽到這種好命生活,她眼中散發出豪奢罪惡的羨慕之情。
「傻瓜。」他被她逗笑了,這女人有一份奴才專屆的幽默感。
兩人對坐在餐桌旁,莊凱嵐盤腿而坐,大吃大喝,一點也不客氣,發現徐逸倫盯著她瞧,嘿嘿笑道:「拍謝,我的吃相嚇著你了?」
「沒有。」他只是很佩服她的食量,吃得幾乎比他還多,以女人來說她算高挑的了,只差他半個頭而已。「你為什麼不打扮得像個女人?」
她先把嘴裡食物吞下,笑笑說:「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從小我就像個小男生,慢慢長大以後我卻有個外號叫奶媽,你猜猜看為什麼?」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他的視線掠過她的上圍,俊臉忽然有些透紅。
「就是因為發育太好又怕被人虧,我開始穿大尺碼的衣服,還有點彎腰駝背,慢慢就變成這樣了,反正我也懶得打扮,穿這樣很舒服。」
「嗯。」他頗有同感,他最討厭別人說他美,對於打扮只求簡單,說來跟她也算同病相憐。
「反正也沒有人會看上我。」
「我也覺得我會孤單一輩子。」越來越有同為天涯淪落人之感,或許他們該結拜乾哥、乾妹。
她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拜託,你怎麼可能沒人要?」
「我媽死得早,我爸後來開始交女朋友,搞得很多女人爭來爭去,想討好我卻把我嚇壞了。」他的異性緣頗佳,卻都是些不請自來的孽緣。
「是有些女人對我感興趣,還會倒追我,但是我不喜歡被強迫的感覺,就越來越討厭女人靠近我。」
聽到這麼可歌可泣的故事,她放下飯碗,主動拍拍他的手臂。
「安啦,我對你沒企圖,我用我的人格保證,絕對不會侵犯你的清白。」
他大笑起來,就是這樣的她才讓他安心,覺得什麼秘密都可以說。「謝了!」
「你不喜歡女人靠近,至少有幾個男性朋友吧?」
「我有幾個好哥兒們,有種菜的、種米的、種水果的,還有買地蓋房子的,下次介紹你們認識。」
「好哇!朋友不怕多,最好全省都讓我認識幾個,以後可以環島旅遊去拜訪。」
她答得爽快,他報以燦爛笑容,多久沒人陪他吃飯聊天了?人活著怎能沒朋友?
吃過飯,兩人轉到客廳,看看老電影、翻翻老書,隨意閒聊,感覺已認識很久,看看時間居然十一點了,他很自然的提議:「屋裡還有客房,想吹冷氣的話就住下來。」
他從未留女人過夜,這台詞說起來應該很緊張,可是面對莊凱嵐,每件事都變得理所當然,可能就算要同床共眠,他也不會覺得太尷尬。
「你真的不介意?」她已經開始打呵欠,像只懶貓不想動,就怕自己越過線。
「反正你是男人婆,沒差。」
「你終於想開了,恭喜、恭喜!」
當晚莊凱嵐住了下來,這是蘭屋有史以來首次有女人人住,徐逸倫睡得有點不穩,卻又有種踏實感,有個人跟他睡在同一屋簷下,還是他生平唯一的女性朋友呢!
人果然是會變的,他想他就要開始天蠶變了,這應該是件好事吧?
彰化縣市的水電工可能是被綁架了還是怎樣,一直沒來修理荷屋的冷氣,導致呂宗霖、林依華和莊凱嵐都無法搬回去住。
莊凱嵐不曉得兩位同事是如何安排,她自己住在小老闆的蘭屋是挺逍遙的,打掃吃飯都有傭人,休閒娛樂則有小老闆,可說是她這輩子最享福的日子。
其他員工得知莊凱嵐遷居蘭屋的消息後,個個是驚駭莫名,深恐小老闆的英名毀於一旦,畢竟被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把到手,傳出去可不太好聽。
莊凱嵐受到眾人矚目,卻懶得管別人怎麼想,反正行得正、坐得直,等暑假過完她就要滾了,這些流言也會自動消失。小老闆是貌美如花沒錯,但她沒想歪因為她對女人沒興趣,誰會想跟一個比自己還美的美女親親抱抱啊?
午休時間,在免費吃到死的員工餐廳裡,林依華一身輕柔的連身裙裝,輕柔的坐到莊凱嵐身旁,輕輕柔柔的問她:「阿凱,你跟小老闆相處得好嗎?」
「很好啊!我們是朋友、是哥兒們,就像離散多年重逢的兄弟。」比起在背後議論的人,莊凱嵐更欣賞直接來問的人,瞧瞧這位小美女林依華,柔若無骨,我見猶憐,誰捨得對她凶呢?
「你相信男人和女人可以做朋友?」
「當然,我的朋友男女都有,大家都很輕鬆愉快的。」此話不假,莊凱嵐因為毫無女人味,從小到大不造成威脅和誘惑,在朋友方面可說男女通殺。
林依華微笑不語,似乎有其他想法,莊凱嵐反問道:「你跟呂秘書又是怎麼樣?算不算朋友?」
「只是同事,沒別的。」
莊凱嵐對此有非常不一樣的想法,但她也學會了微笑不語,抬頭一看,呂秘書正盯著她們,那神情之惆悵呀,看得到吃不到,讓人不由為他掬一把心酸淚。
當天下班後,莊凱嵐和徐逸倫就像老夫老妻……不,就像好兄弟一樣,吃晚餐配啤酒和新聞,爭先恐後的發表評論,感覺已經同居了多年,每件小事都是那麼應該。
這幾天來,她發現他是有點潔癖,他也發覺她是有點邋遢,但是不要緊,兄弟之間不拘小節嘛。
不知怎麼的八卦魂忽然上身,莊凱嵐忍不住打探小道消息。「老大,你知不知道呂秘書和林會計是怎麼回事?我都快被他們彆扭死了!」
她對徐逸倫的稱呼從小老闆改為老大,反正是哥兒們,獨處時叫聲老大也很正常。
徐逸倫像拍廣告一樣甩動著秀髮,閃閃動人幾乎讓她睜不開眼,瞧他思索片刻才回答:「我好像聽誰說過,林小姐是呂秘書的嫂嫂。」
「嫂嫂和小叔?哇,那不就是潘金蓮和武松?他們當真謀殺了武大郎?」想像力立刻瘋狂泉湧,她腦中已有了十幾種殺人滅屍的好點子。
他用手肘推一下她的肩膀,力道還小小。「你想太多了,林小姐只是離婚而已,呂秘書的哥哥還活得好好的。」
「既然這樣,這兩人現在都是單身,為什麼不交往?連我這個笨蛋都看得出來,他們明明就是想吃又不敢吃,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被她的說法逗笑了。「應該是心結吧,他們都是成年人,自己會解決。」
「他們會解決才怪,我每天看他們一張苦瓜臉很煩耶!」
「你真的很煩?」他的表情轉為嚴肅。
「是呀!」那兩人確實有礙觀瞻,要愛不愛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有氣。
「那你說怎麼辦?讓他們解決問題,你就不煩了?」
「我要是想得出辦法就好了,還用得著問老大你嗎?」畢竟小老闆是花苑的老大,他才有本事收服這對怨偶,她這個小員工當然是動動嘴皮子就好了。
「我想想……」徐逸倫皺起那兩道好看的眉毛,又勾起那兩片好看的嘴唇,美人就是美人,每種表情都好看,只見他眼中忽然點亮了電燈泡。「有了!」
「有了?幾個月了?」
「傻瓜,跟我來!」他朝她伸出手,她立刻把手交給他,一時忘了自己是奴才還是貴妃。「是!」
解決之道其實很簡單,老套歸老套,有效最重要,徐逸倫分別打電話給兩位當事人,要求他們回到荷屋等候他的指示。
呂宗霖先回來了,很快的林依華也出現了,莊凱嵐在客廳陪他們聊了兩句。
「這幾天你們都住哪裡呀?」
「朋友家。」林依華淡淡的說,迴避前任小叔的視線。
「旅館。」呂宗霖低著頭,也無意跟前任嫂嫂眼神接觸。
看一眼是會怎樣?觸電還是著火?莊凱嵐實在看不下去,拍桌道:「這樣不是辦法,我們一定要跟小老闆反映,怎麼說也不能損害員工的權益呀!」
「其實冷氣一直沒修,就是因為小……」呂宗霖抬起頭,語氣遲疑。
「我去看他來了沒!」莊凱嵐根本懶得討論,蹦蹦跳跳跑出屋門,只見徐逸倫站在荷花池畔,兩人相對賊笑一番,拿出鑰匙,就把這對前任叔嫂反鎖起來。
徐逸倫打了通電話通知呂宗霖,很認真的傳達指示:「明天早上我們再來開門,今天你們有什麼問題都一次解決,聽到沒?」
「小老闆,你為什麼……?」呂宗霖無法相信自己被上司設計了。
「明天上班的時候,我不想再看到你們頂著一張苦瓜臉,這就是為什麼!」
掛了電話,徐逸倫對一旁充滿崇拜之情的小員工說:「屋裡很熱,他們可以開電風扇,但一定還是熱得受不了,不是沖冷水澡就是脫衣服,就不信他們忍得了多久!」
「好耶!老大不愧是老大,以後我都要跟著你了。」火熱的仲夏夜,兩人因為慾望而焦灼,衣服越脫越少,冷水怎麼也沖不涼,嘖嘖嘖,這下不出事怎麼成?
「走吧!」他搭住她的肩膀,哥倆好笑嘻嘻的走向蘭屋,為了慶祝奸計得逞,當晚決定喝個痛快。
第二天早上,莊凱嵐來到荷屋開門時,正好撞見呂秘書從林會計房裡走出來,該不會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再過十個月就要有小寶寶了?
「早啊!」她非常有元氣的招呼道。
彷彿被抓奸在床似的,呂宗霖臉紅如番茄,羞怯如處子,「早……」
「昨天睡得好嗎?」
「好……」
呂秘書臉紅到快滴血了,再問下去只怕會噴鼻血,她決定開恩一番。「拍謝啊,大人不記小人過,我跟小老闆只是鬧著玩,不要生我們的氣喔!」
「沒、沒關係。」誰敢生小老闆的氣,又不是不想幹了。
「那太好了,晚點見!」
走出荷屋五分鐘後,莊凱嵐才捧腹大笑,看人家姦情得逞,原來是這麼爽快的事。
一整天下來,莊凱嵐沒再看到呂秘書和林會計的苦瓜臉,他們都變成了番茄臉。尤其兩人四目相接時,就像是番茄加蜜餞那樣甜蜜。
小老闆果真是神呀!莊凱嵐在內心歡呼,跟著好老闆就會有好事,乾脆畢業後來彰化找工作,總有學校缺歷史老師吧?想像那美好未來,嘴邊笑意不由加深了。
其他同事都一臉不解,為何春天會降臨在花王花苑,還是在最不可思議的兩對男女身上?先是小老闆和工讀生同居,現在呂秘書和林會計似乎也有一腿,照這趨勢發展,貓和狗都能相親相愛了!
八月一日,荷屋的冷氣總算修好了,因為有兩位貴客降臨,正是剛回國的翁家祖孫倆,他們跟花王大人還真有點親戚關係,不知怎麼打通關係的就住進來了。
為了給貴客接風,大老闆徐家慶在餐廳擺了酒席,就連不愛交際的徐逸倫都出席了,其他陪客則是莊凱嵐和最近形影的前任叔嫂情侶,之前連眼神接觸都不肯呢,最近卻很有妨害風化的傾向。
桌旁坐著四位主子,教授、少爺、大老闆、小老闆,莊凱嵐有點眼花撩亂,也不知位置是怎麼安排的,她就坐在少爺和小老闆之間,一時有種伺候不過來的充實感。
翁展帆一看到他專用的受氣包,立刻在她頭上敲敲打打。「笨阿凱,你還活著啊?」
「托少爺的福,小的還活蹦亂跳呢!」被打還得賣笑,悲哀呀。
徐逸倫銳利的目光投去,翁展帆立刻有所感應,招呼道:「逸倫哥,好久不見!」
「你是誰?」徐逸倫對記名和認人都有些障礙。
「怎麼每次都不記得我?我是你表姑的堂侄,小帆帆啊!」
徐家慶呵呵一笑。「說來大家都是熟人,阿凱是翁教授的學生,又因為展帆來我們花苑打工,這世界實在很小啊!」
翁教授點頭:「我看阿凱胖了些,可見你們把她養得很好。」
「是呀是呀!員工餐廳可以吃免費的,小老闆的傭人又好會煮菜,我整天就是吃飽了撐著。」莊凱嵐對於伙食非常滿意,就算把她當成寵物養業可以,窮人的自尊心在這時可以拋到腦後。
「笨阿凱不會變成胖阿凱吧?」翁展帆不太放心的敲敲她的頭。
莊凱嵐正要設法閃避,徐逸倫開口制止:「別敲了。」
「啊?」莫非這是英雄救美?翁展帆一愣,其他人也是一驚。
「她已經夠笨了,再敲會更笨。」
徐逸倫說得一本正經,眾人大笑不已,莊凱嵐只能再次陪笑,心想有沒有天理啊?老大居然扯她後腿?
接下來由翁教授王導話題,大聊國外旅遊心得,好不容易等到上菜,大夥兒各自努力加餐飯,翁展帆表現了十足的少爺風範,頻頻喊道:「阿凱,我要喝湯!」、「阿凱,給我剝蝦!」
莊凱嵐忙得不可開交,比餵食幼兒還辛苦,因為翁大少爺這也不滿那也不爽,刁鑽程度更甚以往,大概在國外吃了什麼苦,回到家鄉後分外嬌貴。
吃到一半,徐逸倫對他的小員工命令:「我們先回去。」
「回哪裡?」莊凱嵐一時沒回神,因為她還餓得很,光餵人家自己都沒吃飽。
「蘭屋。」徐逸倫回答得很自然。
翁展帆第一個跳起來,目瞪口呆問:「阿凱你不是住員工宿舍嗎?怎麼會跟逸倫哥一起住?」
徐逸倫冷冷反問:「你有意見?」
翁展帆豈止有意見,他還有很大的問題。「逸倫哥,你該不會看上這男人婆了吧?」
好問題,人人都想問,人人都盯住徐逸倫,只見花王大人臉一紅,拉起了莊凱嵐的手。「走!」
「是!」現場氣氛詭異,莊凱嵐不敢回頭,順從了這個就得罪了那個,有這麼多上司真不是件好事。
走出餐廳,徐逸倫提醒這個三心二意的小員工。「我才是你老大,對吧?」
「當然當然!」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豈敢不從?
上了徐逸倫的車,莊凱嵐看他臉色怪怪的,心想今天自己是否伺候展帆少爺太盡心,導致小老闆覺得她不忠不義?平常小老闆很好相處的,但一山不容二虎,難怪他要發飆給少爺看。
「你在台北過得開心嗎?每天都這樣被欺負?」
這話讓她頗為詫異,原來他是為她打抱不平,揪感心啊;她忍住飆淚衝動,聳聳肩說:「做奴才就是逆來順受,咽啥咪啦!」
「我不想看你逆來順受。」他的嘴角緊繃,怒氣隱現。
「啊不然老大你要我怎樣?」
「我要你快樂,真正的快樂。」他停頓了一會兒,問了個重點問題。「要怎麼樣你才會快樂?」
「我也不知道……唸書快樂,吃飯快樂,睡覺快樂,領薪水快樂,我的腦袋很簡單。」說來慚愧,她很少多愁善感,因為腦神經太粗大,只知道自己要生存下去。
「有什麼人可以讓你開心,讓你一看到就想笑?」
「呃……發薪水的人?給我畢業證書的人?免費自助餐的廚師?」
徐逸倫越聽越絕望,雙手緊握方向盤。「那我呢?」
「你?看到你不會特別開心,不過很舒服、很自然。」
「就這樣?」他的功能只有如此?
「還有你美若天仙,有時候我會不能呼吸。」明知他是她的老闆和好哥兒們,但美麗的東西放在眼前。難免偶爾會心癢癢的,不過她只是純欣賞,沒別的企圖。
他笑了,當美人也是有好處的,有些事他自己還厘不清,但他可以確定,他不想看到別人欺負她,只想看到她開心的笑臉。
「老大,謝謝你關心我,但我真的撐得住,博士班還要念個三年五載,這些磨練只是小Case,你不用替我擔心,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總有一天她也會做人家的老師,甚至當教授,但到時她不會踩著底下的人,畢竟曾苦過,更能珍惜。
他沉默點個頭,眼中若有所思,打開窗讓風吹進來,心湖也一波波的漣漪不斷。
冷氣修好了,莊凱嵐卻沒搬回荷屋,因為住蘭屋比較好命呀!西瓜偎大邊,在花王花苑裡當然以花王為大,要享福就得跟著他,她又不是傻子,怎能離開他?
徐逸倫每天早上出門工作,晚上回家跟她一起吃飯、聊天,除了上班時間兩人比較少碰面,幾乎是有他的地方就看得到她。莊凱嵐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花王是唯一真正關心她的老闆,衝著這一點,在彰化這段日子,她會忠心的跟著這主子。
翁教授待了三天就回台北,他老人家行程滿檔、沒空度假,展帆少爺卻留了下來,反正還在放暑假,年輕人愛怎樣就怎樣,只不過他整個人變了性,變得很有人性。
辦公室裡,翁展帆坐在莊凱嵐身旁,和她一起盯著電腦螢幕。「這個網站更新呀,需要多一點創意,阿凱我幫你弄,保證大家都滿意。」
「薪水是我領,不是你領耶!」莊凱嵐很好心的提醒少爺。
他做出一臉受傷的表情。「談錢就傷感情,你我之間還需要計較這個嗎?」
「少爺你還好吧?有沒有發燒?」她忍不住摸摸他的額頭,他這症頭很不對勁。
他卻笑得如花燦爛。「我好得很,對你好一點都不行?」
「教授都回台北了,你怎麼不回去?」大學生應該去聯誼、泡夜店、參加營隊,不是在這鄉村幫別人賺打工費吧?她可不會自作多情,以為他忽然煞到她了。
「回台北有啥好玩,跟你在一起才好玩。」
莊凱嵐只是搖頭,展帆少爺八成是覺得玩具被搶了,這會兒要表明正主兒是誰,免得被小老闆搶去他的最愛,都說男人就像小孩,果然沒錯。
「你不要胡思亂想,讓我幫忙就對了,外面天熱,你待在這兒吹冷氣,我現在去補拍幾張照片!」翁展帆說完不等她回應,抓了相機就往外跑。
等翁少爺一走,林依華不禁笑道:「阿凱你的桃花開了,還不止一朵呢!」
「最好是啦!」莊凱嵐才不信有這種事,不過就是兩個小孩在搶同一個玩具。
呂宗霖也湊一腳說:「你要選哪一個?年輕弟弟不錯,美男子也不錯。」
「我決定雙殺!」誰也不選,免得她自毀前程。
下班時間一到,徐逸倫親自來接莊凱嵐回去,因為最近翁展帆總會用加班做借口,留住她不讓她準時回蘭屋吃飯。
「阿凱過來這邊!」翁展帆說。
「阿凱跟我走!」徐逸倫喊。
莊凱嵐就像拔河的繩子,被他們扯得一來一往,不知該向左還是向右,她怎會變成這款搶手貨,自己都搞不清楚,可能又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天降大任吧!
最後翁展帆死皮賴臉地跟回蘭屋,三人一起晚餐,氣氛緊繃自是不在話下。
看兩位主子大眼瞪小眼的,莊凱嵐歎口氣說:「吃飯皇帝大,不要讓我沒胃口,還有二十四天我就回台北了,拜託你們和平相處行不行?」
「二十四天?」徐逸倫似乎沒聽過這數字,眼中露出迷惘神色。
「對啊,暑假過完我得回去,我是翁教授的助理,研究所也還沒念完。」她記得自己早就說過了,怎麼老大有健忘症嗎?
「你可以通勤上課嗎?」徐逸倫皺起眉說。
「怎麼通勤?台北、彰化來回也要五個小時吧,每天睡車上我會吐的。」
他想了想也覺得不可行,提出其他建議。「不然轉學好了。」
「哪有那麼容易?我已經念一年博士班了,不能前功盡棄。」
「那就不要當助理了,你研究所的課應該沒幾堂吧?我可以開車送你來回。」
「為什麼一定要我留下來?」最近她好像很受歡迎,但她還有點自知之明,沒把自己幻想成被男人爭奪的小可愛。
「因為……我無聊。」徐逸倫左思右想,還是說了個安全的答案。
「老大連你也把我當玩具?我真有這麼好玩,我自己都不知道。」原來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呀,現在才發現應該還不算晚,或許她可以朝諧星的方向發展?
翁展帆被晾在一旁,這時忍不住插話:「阿凱你真的很好玩,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徐逸倫也跟著點頭,兩個男人難得有共識,卻是因為這種鳥事,害她忍不住大翻白眼,算了,化悲憤為力量,先吃飽飯再來鬥氣吧。
暑假已經過了一半,無論如何,這個夏天將留下許多回憶,她會永遠記得,曾有這麼一處花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