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是從開早會被上司盯著記下一堆該做、該小心的備忘錄開始,電話一拿起來就有「奧客」打來申訴,劈頭先「問候」媽媽,午飯才扒兩口,就被協理叫回來處理突發事件,剛上樓和主廚討論下周要更新的菜色,馬上又被叫去B1處理客戶和精品店的買賣糾紛,與己無關的事卻得賠笑、鞠躬兼道歉——
欸,總之飯店裡什麼雜七雜八、能推能扔的麻煩事全丟來公關部,同事還笑稱公關部如果要供奉神明,千手觀音肯定是不二「神」選,明明忙得想多出一千隻手幫忙做事,還得對眾人輕聲細語、笑得慈眉善目,苦啊!
可是她沒想過另謀出路。
她甚至做得很起勁、很有成就感,有種「啊!這就是我想做的工作」的歸屬感。
她有些懷疑,當初男友告知她這個徵才消息、鼓吹她轉來這一行,就是看出她適合這份工作,畢竟要不是他慫恿自己試著和他一樣從事公關業,她原本是想應徵企劃人員的。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元以倫比她還瞭解自己,他那雙眼像有洞悉人心的能力,不只能看穿人心,還能分析、提供最明智有利的選擇,像這樣集智慧與外貌於一身的優質型男,竟然真的讓她倒追成功,成了她的男友,到現在還感覺像在作夢一樣。
噯,她真的好想他……
「笑什麼?看起來傻乎乎的。」
同事輕輕推了她一把,鍾心瑜才發現自己竟然一時恍神,連音樂結束,開始派發飯店準備給派對客人的聖誕禮物都不曉得。
她趕忙跟著其他同事發禮物,雖然只是幾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不過也是法國名店空運來台,看見一些識貨客人拆封後的驚喜表情,曾參與這個企劃討論的她也跟著開心,工作一整天下來的疲憊瞬間消失不少。
「心瑜,過來拍照!」
「我要坐在聖誕老人大腿!」
「我也要!」
「救人哪!我的腿快斷了∼∼」
派對結束、送走客人,全部工作人員聚在聖誕樹旁一起拍照,大家嘻嘻哈哈地玩鬧一陣才甘心收拾善後,各自準備下班。
「心瑜,時間很晚了,要不要搭我的便車?」
客服部的林華壽和她同期進飯店,對她頗有好感,這回自告奮勇來幫忙聖誕派對,就是為了和佳人「共度」佳節。
「不用了,我現在走還趕得上最後一班公車。」
鍾心瑜對他的愛慕毫無所覺,倒是非常清楚另一位同事對他芳心暗許,雞婆個性立刻發作。
「欣欣,你等一下!」她朝一位正走向電梯、個頭嬌小的女同事喊著。「我記得你家跟林華壽他家是同方向,要不要搭他便車?反正順路,坐他車嘛!」
女同事紅了臉,點點頭,鍾心瑜完全沒發現林華壽臉色黑了一半,繼續開心扮紅娘。
「別說姊姊沒照顧你,欣欣她對你印象不錯,加點油,明年此時你就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節,快去!」
她笑嘻嘻,林華壽可是苦哈哈。明明才大他不到一個月,老把他當弟弟……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一點。」
他苦笑道別,鍾心瑜還當那是羞澀,拍拍他的背要他快去。
「鈴——」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喂?」
她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聽,一邊對著揮手道別的欣欣點頭微笑。
「還沒下班?」
「以倫!」
聽見男友低沉的嗓音,鍾心瑜立刻收回視線,粉臉滿是甜蜜。
「那麼開心,不氣我不能陪你過聖誕?」他語氣帶笑。「還是我在不在都無所謂,放你自由自在更快活?」
「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女生,你去幫爺爺祝壽、和家人團聚是理所當然,我幹麼生氣?頂多有點寂寞而已。」她甜笑問:「你打電話來是不是擔心我在派對裡被別的帥哥追走?話說得很酸喔!」
「再帥再優秀又如何?你的心早就雙手奉上,不在你身上,在我手上,而且黏得死牢,別人想搶也搶不走,不是嗎?」
「唉,是啦、是啦!」她嬌嗔地噘起小嘴。「誰教我愛你比較深,反正你吃定我,還專程打電話來炫耀,真壞!」
「知道我壞你還愛?」
「有什麼辦法,我是自虐狂嘛!」她走到聖誕樹下,看著閃爍的燈,唇彎如月。「以倫,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全世界應該沒人比我更愛你,比愛我自己還愛你,不娶我真的是你的損失,所以——我們結婚吧!」
手機那端傳來元以倫爽朗的笑聲。「鍾小姐,這是你第幾次向我求婚了?」
「第六十六次。」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六六大順嘛,這回總該答應我了吧?」
鍾心瑜等了一會兒,手機那頭沒回應,她其實有些落寞。
越是深愛就越是不安,越想捉住一些實際的東西,就算她明白這年頭一紙結婚證書也難保兩人相守到老,她還是希望元以倫對她的愛,至少能多到願意和她走進結婚禮堂,才能幻想白頭到老的可能。
她不是玩笑,每回求婚都是真心真意,她想成為他的妻、和他相伴一生,只可惜對方似乎尚未如此認定。
元以倫已經是她認定的唯一,他心中的唯一卻還不是她。
這個認知,讓她在孤單的聖誕夜倍感憂傷,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泛起淚花。
「好吧,看來我第六十六次求婚又失敗了。」她語調輕鬆,眼淚卻已順著雙頰滑落。「沒關係,有志者事竟成,大不了來個一零一次求婚,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點頭說我願——」
「我願意。」
閃動璀璨光芒的高大聖誕樹下,一名穿戴宛如聖誕精靈的紅衣女子,瞬間腿軟地跪坐在地,怔愣模樣像中了魔咒的石雕。
「哈羅,還有人在嗎?」手機那端傳來元以倫的清朗笑語。
鍾心瑜呆望著雙手緊握的手機,傻氣地捏了臉頰一把,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作夢。
「你剛剛說什麼?」她把手機緊緊貼著耳朵,生怕漏聽。
「哈羅,還有人在嗎?」
「不是,再前面那句。」
「前面?」他故意停頓了下,聽見她深呼吸才輕語:「我願意。」
「願意什麼?」她一手緊捂胸口,音調微抖。「願意答應我的求婚?」
「不然呢?」
簡單三個字,像千發煙火在鍾心瑜眼前發射,她的世界霎時繽紛燦爛、美不勝收,找不到任何言語形容她此刻的喜悅,心不知道被什麼脹得滿滿的,幾乎快爆炸。
她哭了。
不像方才含蓄無聲、怕讓人聽見,她哇哇哭得像個孩子,淚如清泉潺潺,壓抑的委屈整個傾洩而出。
「哭成這樣?我答應你的求婚有那麼可怕嗎?如果你不樂意的話,要我反悔也不是不——」
「不是可怕,我是太開心。」她心急地哭嚷:「答應了就不許反悔,聖誕節不能說謊。」
「呵,聖誕節不能說謊?這規矩誰定的?」
「……我。」她小小聲,說得好心虛。
如果他只是一時起意捉弄,自己也不能押他去結婚,這麼一想,開心的淚水又開始泛酸。
元以倫微乎其微地輕歎一聲。「別哭了。地板不涼嗎?還不爬起來。」
這句話比什麼安慰都有效,原本哭得淅瀝嘩啦的鍾心瑜呆了兩秒,立刻驚喜地起身移動腳步、左右張望,這才發現一直站在自己視線死角的男友。
「以倫?!」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一身帥氣的灰色風衣,含笑朝她走來的男友,又驚又喜地跑上前,撲進他懷中。
「我不是在作夢吧?」她抬起頭,凝視他的雙眼漾著迷濛水霧。
元以倫沒回答她,直接俯首覆住她嫣紅唇瓣,先如品嚐美酒般細柔淺酌,再如蛇舞般旋繞、挑逗,漸漸加重力道,誘惑她不自覺地發出嬌吟,勾得她神魂皆醉,虛軟地只能倚靠在他懷中。
「是夢嗎?」他淡笑反問。
「不是。」她愛戀地凝望他帶笑的神情,雙手捧著他的臉輕歎道:「元以倫,我真的愛死你了!」
「我知道。」他拉下她雙手,神秘地眨眨眼。「跟我來。」
沒問要去哪、做什麼,鍾心瑜眼裡只有他,感覺到的只有從兩人十指交握的手心傳來的熱度,心裡千百個願意跟這男人到天涯海角,就算他下一秒驟然化身惡魔,她也樂於跟隨他直墜地獄。
結果,他帶她搭上直達電梯,進了總統套房。
「又傻了?」
元以倫笑著,由後將她環抱入懷。
「你這個壞蛋……」
被他推入房中的鍾心瑜嘴上罵著,心卻像被裹進層層蜜糖裡,甜得化不開,淚水再度積聚。
聖誕節當天的總統套房,早在兩個月前就被神秘客預定。
她知道,客廳裡擺著一棵垂掛五彩枴杖糖的小聖誕樹,冰箱裡除了紅酒,還有香甜好吃的提拉米蘇和蘋果牛奶,房裡沒有知名花藝師的華麗插花作品,只有陶甕裡的大把野薑花吐露芬芳,浴室裡沒有讓人灑滿一缸浪漫的玫瑰花瓣和精油,倒有一堆如彈珠晶瑩的七彩沐浴球和黃色小鴨。
依客戶列出的需求,大家都猜是帶著孩子的一家人來度假,要不然就是有錢暴發戶帶著幼齒情婦來「回春」。
她沒興趣猜客人身份,只是有點羨慕,這些要求在別人看來或許不倫不類、不是頂級品味,可是對她來說十分懷舊、有趣,縱使待在與身份格格不入的頂級房裡也能放鬆享受,因為那些全是她喜愛的擺設和吃食。
只能在租處一坪大小的浴室裡淋浴的她,只要想像自己咬著枴杖糖、聽著音樂,在超大按摩浴缸裡看著七彩沐浴球一顆顆融化,陪她共浴的可愛小鴨在水面載浮載沈,便覺得自己一定會玩到水涼才捨得離開,然後窩進一床數十萬的暖被裡,一口蛋糕、一口牛奶,吃飽喝足了再讓花香伴她一夜好眠,就覺得好幸福∼∼
她怎麼也沒想到,羨慕的對象原來就是她自己。
而讓她幸福得不得了的人,就是身後那個瞞著她秘密安排這一切,還騙她說無法共度聖誕夜的大壞蛋!
「聖誕快樂,親愛的。」
耳畔傳來的低語逼出鍾心瑜兩行淚,不同的是,這回她是真的喜極而泣。
「壞蛋!還騙我不能一起過節……」
面對女友的嬌嗔埋怨,元以倫笑而不答。
其實他沒騙她,雖然訂了總統套房,但按原計劃,住進來的只有她。
因為無法陪她過節,又知道她必須支援聖誕派對,較晚下班,所以他提前準備這些,也拜託好和自己有些交情的客房部經理,到最後一刻再告知她這個驚喜、將房卡交給她,要讓她像公主般舒適地安睡一夜。
只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一早開車北上,載著父母一起去機場接機,回來路上兩老輪流催婚,竟然連阿姨遠從日本帶回的「伴手禮」,都是一疊日本女性的相親照。
他實話實說自己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們還嗤之以鼻,說他身邊女人是不少,可惜夠資格嫁進元家的卻沒半個,然後開始數落起他太過博愛的男女關係,遊說他離開公關業,看是要接掌父親公司,還是考張律師執照進爺爺的律師事務所都行。
結果爺爺更狠,壽宴和相親宴一起上,逃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