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溫柔小鎮
「平家鮮活餛飩麵」今日公休。
吃過早餐以後,她整理客廳,忽然看著日曆愣了一下。
原來連續過了兩個有「暖爐」的冬季,到了今年她已經忘了年年所期待的春天來臨。
「大嫂,你一個人在客廳偷笑什麼?大哥教你投資的基金賺錢了嗎?」平民這時候才起床,他瞥一眼齊治國那張笑臉,拿起茶几上的報紙坐下來看。
「我是發現春天到了。」
「也只有你會高興這麼稀鬆平常的事。」他攤開報紙,扯起嘴角。
「我有一個很會投資賺錢的老公了,基金賺不賺錢,根本不重要。」
「既然你這麼不感興趣,怎麼不對大哥說呢?」平民涼涼地說。
齊治國白他一眼。他這是明知故問。
「難得大哥一反平常的熱心,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老婆學得這麼痛苦,他會多失望啊!」平民故意裝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聲音大到幾乎穿透牆壁傳到房間裡去。
「隨便你怎麼說,天下出去了。」她一臉笑容,把茶几收拾乾淨,順便抹了傢俱。
「大哥一早上哪去?」平民狐疑地看她一眼,好奇她怎麼沒跟出去?平常她老是擔心看不見的大哥出門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跟媽去市場。」
「哦……是被媽拖去的吧?」市場一群大嬸都在玩股票,每個都把他大哥當股神崇拜。「可憐的大哥到現在還不知道被他老婆『出賣』吧?」
「哈哈,我炫耀我老公的才能有什麼不對?」她收了幾個空杯子拿到廚房去洗。
她也不知道平天下是哪根筋想到要她學基金管理、股票操作,她之所以沒有拒絕,除了是想讓天下高興,主要也是在幫他找點事做,免得他那張毒嘴一天到晚把「自己是廢人」掛在嘴邊,聽得她很不舒服。
不過她實在是沒有迅速累積財富的腦袋啊,每天聽他講那些東西,她都想睡,偏偏他從來不直接告訴她投資標的,總是要她學,要她想,要她說,而她的答案從來沒有讓他滿意過。
為了轉移他的焦點,不再惹他生氣,她只好幫他另外找「學生」了。
齊治國把洗好的杯子放到烘碗機裡,順便把廚房收拾了一遍,一面又想到去年陪他去見邵智介紹的那位學長醫生。
醫生姓向,叫什麼她已經忘了,不過人很好,幫平天下做了詳細檢查,問了很多事情,只是後來她和邵智都被請出去,他單獨和平天下談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醫療診斷她不能跟著一起聽?
她後來問平天下醫生說了什麼?原來是醫生一些個人的投資問題想請教他。
至於診察結果,就和其它醫生的說法一樣,一切正常,原因不明。
自從那次以後,他就不再找醫生了,任憑她和媽再怎麼勸,他都板著張臉不應不理。
經過這一段時間,她也已經有心理準備,如果他一輩子都看不見,她會牽著他的手,當他的眼睛,和他生活到老。
她緩緩揚起嘴角。雖然後來平天下已經放棄叫她「努力」了,對她不再抱希望,不過這一年來他總是抱著她睡,只偶爾吻吻她……
最近他吻她時,她的心臟總是擴張得特別厲害,她慢慢發現她對他的吻恢復了感覺,可能她的身體正逐漸在接受他。
她也不知道平天下是否發現了,她不敢問他,也不敢告訴他,怕萬一自己感覺錯誤,害他白歡喜一場,到時候他那張毒嘴絕不會放過她。
她把廚房收拾好,聽見有人進來,轉頭一看,「媽,回來了啊,怎麼買那麼多東西啊?」
平母提了兩手滿滿的塑料袋。
「還用買嗎?我帶天下去,一群人忙著包東西給我,不拿都不行,推到我兩手都酸了,只好提回來。」
「這麼多要吃好幾天呢!」齊治國趕緊幫忙把一些菜和肉分別處理。
「哈哈,你都不知道你丈夫臉色多難看,一群女人圍著他問東問西,我真擔心他翻臉呢!幸虧我家教還不錯,他在外人面前還挺給我面子的,一下子就講了好多『明牌』,大夥兒可樂了。
「咦,他沒『講課』,直接『報牌』啊!給別人魚,給自己老婆一根釣竿,我想吃魚還得自己努力,他可真是——」惡劣!怕被平天下聽見,她趕緊把話吞下去,偷偷問媽:「天下回房去了嗎?」
「沒,他說要在外頭走走,我提著東西重,就先回來了。」
齊治國突然停了動作,望著媽洗了一顆蘋果咬著吃,絲毫沒在意把她看不見的兒子留在外頭晃。
「……最近飆車族很多,在附近竄來竄去。」她喃喃自語,憂慮寫在臉上。
「那是晚上,白天很少出現,你放心吧。」平母擺擺手。
「萬一天下沒聽見車聲,還是走到路中央去了怎麼辦?」她發呆的時候都會做這種事。
「他又不是迷糊蟲,一會兒他自己就回來了。」平母多看了她一眼就笑了起來。
她怎能不擔心,每次閉起眼睛,處在一個黑暗世界裡,她都分不清東南西北,光是踏出一步都困難。
她愈想愈慌,趕緊把菜包好放進冰箱裡,擦了擦手道:「媽……我去買麵粉。」
平母瞥一眼廚房角落那一大袋的麵粉,點點頭,「好,去吧。」
她邊笑著啃水果,看著媳婦兒連錢包都沒拿,穿著一套和天下一樣的灰色休閒服,踩著拖鞋就往外衝。
不知道她這媳婦兒自己有沒有發覺,她以前都不會像現在一樣黏著老公不放。
這一年來,看著他們夫妻倆形影不離,相依相偎,走到哪兒都牽著手,讓她想到以前她和老伴在一起時的甜蜜時光……可真是幸福呢!
呵呵。
☆☆☆☆☆☆☆☆☆
「海邊?」又跑去海邊了?
「我跟他說今天風沙大,叫他不要去,他說他閉著眼睛也能走路。呵呵,這孩子最近會說笑了。」
「是啊……我去找他。謝謝你,張婆婆。」她略顯尷尬,向鄰居道謝後,趕緊去找他。
閉著眼睛也能走路——希望他不是鼻孔朝天,冷哼著說出口,也還好張婆婆沒有聽出他自嘲的口氣,不然真不好意思。
她跑出巷口,經過馬路時,差點被一台超速的機車撞上,一瞬間腦袋閃過平天下拿手杖經過馬路的身影,心臟狂跳了一下,不由得加快腳步,最後奔跑了起來。
很快跑到海邊來了。
果然今天海風狂,吹亂她一頭長髮,也吹得她差點站不住。
她高站在堤防沿岸放眼看,海天連成一線,陽光刺目,沙塵滿天飛揚,她伸手擋光線,瞇起了眼找人。
風沙刺得眼睛酸澀不舒服,她終於看見遠處的沙灘有個小小的人影!
「天下!」她頓時鬆了口氣,不顧風狂亂,在堤防上跑,奔向離他最近的台階。
「天下!」唔,張嘴就吃進沙子,今天風真大。
平天下聽見愈來愈靠近他的聲音,本來不想理,想到今天風大,聽她的聲音一定是在堤防上跑,他回頭喊道:「你別下來,我要回去了!」
風狂亂,在耳邊狂掃過,她跑著聽不清他的聲音,大喊了回去:「你說什麼?」
「我說你站在那裡別動——」
「啊呀——」
他就擔心她在堤防上跑會出意外,話還沒說完就傳來她失足墜跌的聲音!
「阿國!」隨著那聲尖叫,他臉色大變,心臟狂跳!想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卻是面對一片黑漆漆的世界,看不到她!
「阿國!」
「阿國,你在哪?」他拿手杖四處找她,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他全身的血液褪盡,渾身冰冷,整個人陷入黑暗的恐慌之中!
「阿國——」
放眼望去一片黃沙滾滾的海灘上,一個拿手杖的身影像無頭蒼蠅沒有方向四處尋人,在沙灘跌倒又爬起,拳頭緊緊握著一股痛恨自己的憤怒。
沙灘階梯旁,倒了一個撞到頭的女人,昏迷之前,還聽到丈夫在喊她,拚命找著她,那聲音不知為什麼聽得她心好酸,她彷彿聽到她一向高傲自滿的丈夫無助的聲音……
他是誰?他是平天下,即使看不見了,依然高高在上的平天下……為什麼他現在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膽怯,那麼慌亂,那麼……需要人幫助?
他在害怕……害怕什麼呢?
天下……你別怕……我……我在這裡……你要什麼……需要什麼……我幫你……我幫你……
☆☆☆☆☆☆☆☆☆
經過路人聽見平天下的聲音停下來看,才幫他把齊治國送去醫院。
他聽好心人說,她撞到頭了,流好多的血,他顫抖的手摸到她濕熱的血,緊緊抱住她纖瘦不動的身子,他直到此刻才深深痛恨自己「瞎了眼」!
她到醫院就恢復意識了,隱約感覺到有一隻手和她十指緊扣,那隻手好冰,還冒著冷汗,一直顫抖……那是誰的手?不是天下,天下的手好溫暖……
她後來腦袋缺了一塊記憶,對於她怎麼跌落堤防,怎麼到醫院,都不記得了。
幸好她傷得不嚴重,只是醫生擔心她撞到腦袋會有後遺症,把她留在醫院觀察三天。
住在醫院的三天裡,都是平民和媽輪流照顧她,平天下不曾來過。
倒是遠在都市的邵智,昨天還特地下來看她,知道她沒事,就安心回去了。
以為邵智是特地下來探望她,直到她出院回到家裡,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他是接到平天下的電話,專程開車下來接他——
「媽……你說他跟邵智走了?他自己回去了?」他回北部的家去,把她一個人留在老家,他就這樣走了?
「嗯,他說要回北部看眼睛……啊,他有交代,叫你要好好養傷,別去找他。」平母避著她的眼睛回答,心裡把平天下罵了個狗血淋頭。
齊治國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聽到他原來只是回北部看眼睛,頓時鬆了口氣,揚起笑容問:「他終於肯去看眼睛了。那什麼時候能回來?」
平母視線越過媳婦頭上的紗布,跟正好進門的小兒子對上眼,她馬上示意他接話。
這幾天平家大門外貼了一張紙,「平家鮮活餛飩麵」家中有事,休息半個月。
平民才剛接齊治國出院,提著一堆住院的東西進客廳,他裝作沒看見他母親求救的眼神,對齊治國說:「我幫你把東西拿進房間放。」
「嗯。」齊治國沒回頭,「媽,天下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平母橫了兒子的背影一眼,這才看著她笑說:「你才剛出院,別太勞累,先去房裡睡會兒。中午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去買菜。」
「已經在醫院躺三天了,我沒事了。媽做什麼都好吃。」她笑著回答,不忘再問:「天下要去幾天啊?」
「這啊……我都跟你在醫院,他走時我也是聽阿民說的,所以可能阿民會比較清楚,你再問問他。我去買菜。」平母趕緊拿起錢包,匆匆出門。
「……媽是怎麼了?」齊治國狐疑地走進房裡,看平民已經幫她把東西放好,「阿民,你哥什麼時候回來?」
平民低著頭,放好東西轉身就走,只在門口淡淡丟了一句:「他說治好眼睛就回來。」
齊治國站在房裡,伸手摸著頭上的紗布,只覺得頭有點痛……好像是敲鈍了腦袋的關係,她總覺得沒能聽懂平民說的話。
她打開衣櫃,想換套衣服,望著衣櫃內空了一半……「天下的衣服怎麼都不見了?」
她低頭看衣櫃下方,原本收著她和天下換季的衣服,現在只剩下她的留在那兒。
「……為什麼連換季的衣服都拿走了?」她撫著腫痛欲裂的頭,一下子眼眶濕紅,眼淚滾了下來。
……就回來。
……眼睛就回來。
……治好眼睛就回來。
他說治好眼睛就回來。
「嗚……嗚嗚……」她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埋首低低哭了起來,始終沒讓客廳的平民聽到她的哭聲。
她的頭好痛,好痛,痛到她無法思考她為什麼哭泣,為什麼突然覺得心好空、好空?這十幾年來,他也常常不在家,她都不曾有過這麼空虛的感覺啊……
……治不好呢?
天下,治不好呢?你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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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去找天下。」她一個人抱著被子睡了三個沒有平天下的夜晚,一大早起床就把半個衣櫃內的衣服都清出來打包好了。
「這樣啊……」平母看著媳婦一臉浮腫,一雙黑眼圈,看樣子都沒怎麼睡,實在心疼。看見她頭上還裹著紗布,又實在不放心,「可是天下交代了,讓你別去找他……不然把傷養好再去吧。」
她實在不知道兒子在想什麼,萬一沒給她好臉色可怎麼辦?
「媽,我不放心,我不能讓天下一個人生活……媽,你多請一個人手好不好?以後我要陪天下。」齊治國垂下眼,一張臉兒紅透了,語氣裡卻已經透著決心,不再和丈夫分離。
平母怔怔望著媳婦兒,看著媳婦的表情,感動地紅了眼眶。想到她兒子的外遇,出事後又失明,到現在連一張結婚證書都不肯給她,她受傷住院了,他不肯去照顧她,還丟下她跑回北部去,她卻對兒子不離不棄。
她怎麼說得出口,讓她去跟著這種兒子……
平民一直都坐在客廳看報紙,這時他扯起嘴角,放下報紙站起來。
「大嫂,我送你去。行李我先拿到車上。」
「阿民,這樣好嗎?你大哥他不會欺負阿國吧?」
「大嫂,哥欺負你怎麼辦?」平民把問題丟給齊治國。
「那我再把他帶回來給媽教訓好了。」她彎著嘴角回道。
「好,就這麼辦。」平民笑著把行李提出去了。
「媽……昨天晚上我想起來了,我在海邊失足時,天下拚命的喊我、找我,我從來沒有聽過他那麼無助害怕的聲音,還有到醫院時有一隻手緊握著我,那隻手冰冷汗濕,不停顫抖,我本來以為那不是天下的手,但也只有他會緊扣我的手……媽,我相信這次天下是真的想要治好眼睛才離開,所以你不要擔心。」
這麼說來,是阿國出事,把她那一向高傲目中無人的兒子嚇到了?平母凝視著媳婦溫柔的笑顏,終於也瞭解她兒子這次離開的原因,這才放下心來。
「好,我叫阿民再請個人手,家裡的事你就放心吧,好好去陪天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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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中午,平民開著家裡的休旅車進入「綠邑」。
齊治國掏出鑰匙打開門,平民幫著把她的衣物搬進屋裡。
「天下!天下!」她一進門就急忙找人,從樓下的房間找到樓上的每個房間,最後打開書房——
「天下!」
空的,不在。
他的衣物都放在樓下房間……和邵智出去了嗎?
她正要關門下樓,目光忽然落在那張書桌,想起他曾經把保險櫃的密碼交給她,後來那張紙放在口袋裡,洗衣服時忘了掏出來,洗掉了。
她記得前面四個號碼是他的生日「0七0七」,後面的太長,她掃過一眼就忘了。
「大嫂!大哥在廚房。」平民在樓下喊。
齊治國猛然回神,關上書房門跑下樓。
「天下——」
「趕投胎嗎?再跌一次,我看你有幾個腦袋撞!」平天下聽她蹦蹦跳跳急著衝下來的腳步聲,立刻就怒斥。
平民也看見她跑太快,嘴巴才張開,他大哥已經先喊了。雖然出口的話不中聽,他也看見大嫂放輕腳步,慢慢走下來。
他看著大嫂一臉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走到大哥的身邊,目光始終黏在大哥那張不悅的臉上,絲毫不在意大哥還在生氣……
「阿民!你帶她來做什麼?」一下子颱風尾掃到他身上來。
「沒辦法,你不知道你不在,你老婆這幾天不吃不喝又不睡覺,現在臉浮腫,黑眼圈,頭髮像稻草,整個人都快乾枯了。你啊,這一年把她慣壞了,她是不能沒有你了,我怕再不送來給你,她很快就像木乃伊了。」平民抱著胸膛,特別形容她現在的模樣給大哥聽,希望大哥能明白他這一年來付出的溫柔沒有白費。
平天下臉上沒有表情,整個人靜止不動。
齊治國並沒有反駁平民的嘲笑,反而趕他道:「好了,你快回去吧,這次店裡要重新裝潢,你很忙的,別浪費時間。」
平天下忽然內心一陣悸動,感覺一隻冰冷的小手插入他的五指間,緊握了他的手。
「真是現實的女人。」平民搖搖頭,「哥,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好。」
「阿民,謝謝你。」齊治國拉著平天下的手,一起送他出去。
等他離開後,她關上大門,低頭看著兩人交扣的手,她輕輕依偎著他的手臂,兩人慢慢走回屋內。
回到客廳,平天下彷彿才回神,皺著眉頭放開她的手斥道:「不在家好好養傷,跑來做什麼?」
「你為什麼把衣服都搬光了,沒跟我說一聲就回來?」她也立刻抱怨。
「天氣已經不冷了,為什麼還睡不著?」
「你只交代阿民說治好眼睛就回去,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你在詛咒我嗎?」
「不管你能不能治好,我都要陪你。」
兩個人像各說各話,最後是齊治國的話讓平天下閉嘴。
他在沙發坐下,依然眉頭緊鎖。她實在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天下……」她在他身前蹲下來,拉起他的手緊握在胸前。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聽阿民的形容,你好像變得很醜。」
原來他還在想著阿民說的話。
他伸手摸索,慢慢摸上她的臉,兩手輕輕摸著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摸到她頭上的紗布,他遲疑一下,放下手來。
她始終注視著他,看見他專注地摸著她的臉,仔細地感覺她是否真有改變,他卻在幾乎碰觸到她頭上的傷口時收手了,臉上匆匆掠過一絲落寞。
她拉住他的手,起身坐在他的身旁,兩手環抱住他。
他任她抱著,沒有動作。
她卻心滿意足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嘴角彎彎地閉上了沉重的眼皮,頓時感覺到一陣睡意來……
「……阿國?」聽到她均勻的呼吸,才發現她睡著了。
想起阿民說她幾天沒有睡,他伸手抱住了她,就讓她睡在他的懷裡……
阿民說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她也開始需要他了嗎?
這十多年來,每到冬天他就盡量趕回去,只為了……
哪怕她平常都不需要他,沒有他一樣活得自由自在,至少在冷冷冬夜裡,她的雙手會緊抱他,需要他的體溫……
就為了她這點「需要」,他常常飛車趕回去。只要每天早晨看到她睡得心滿意足的笑臉,他就更加得意和神氣……
以為是她需要他,他才趕回去。
直到生死一瞬間,性命交關那一刻,腦海裡一幕幕匆匆交錯而過十幾年來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才頓悟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只是被她需要,就心花怒放的人是他,看到她的笑容,就神采奕奕的人是他。
這十幾年來,支撐著他在外頭埋首打拚的人,是她。
他是那麼愛她。
他卻傷害了他最愛的女人。